几篇流水账,一句惊天语 --闲话加拿大历史上的“十月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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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篇流水账,一句惊天语
--闲话加拿大历史上的“十月危机”
-老七-



  首先声明,十月危机这个话题太大,不是区区三两千字能说清的。老七在这里敲的,不过是一篇闲话。哪位看官要是说我断章取义借题发挥,我完全同意。所谓借题发挥,正是闲话的妙处。


  好,言归正传。


  三十五年前,加拿大发生了著名的“十月危机”--或可以试着用中国特色的语言,把它叫成“风波”。这场风波,不单单对后来加拿大局势的发展有着极大的影响,从后来各国政府对危机的处理手段中,也常常能见到“十月危机”的影子。


  说起“十月危机”,就不能不简单地回头看一下加拿大的历史。限于本事和胆量,老七只能从这段波澜起伏的历史当中拣出几条,列成干巴巴的流水账。


第一篇流水账:加拿大,1608-1970:


  一六O八年,法国探险家尚普兰在圣劳伦斯河流域建立“新法兰西”。


  一七五九年,英国将军沃尔夫率兵攻占魁北克城,之后的两年内,新法兰西尽陷于不列颠之手。


  一七九一年,原属新法兰西的这块英属北美殖民地,被英国王室划分为以英裔人口为主的上加拿大和以法裔人口为主的下加拿大。四十年后,原本落后的上加拿大在人口、经济规模等方面均超过了下加拿大。


  一八三七年,试图挑战英国王权的加拿大独立运动在上加拿大和下加拿大同时萌生。英国王室派来调查此事的杜拉汉姆爵士写下著名的杜拉汉姆报告,建议整合上下加拿大,用英裔在加拿大的人口多数来压制法裔加拿大人。


  一八六七年,加拿大成为英联邦加盟国,很多居住在魁北克的法裔对此颇有非议。


  一八八五年,加拿大中部麦地斯人运动被镇压,其领袖里勒被处死。因里勒的法兰西血统,此事引起加拿大法裔的强烈反弹。


  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加拿大的英、法族裔对出兵欧陆多有争执。究其起因,母国情节是个很大的由头。


  一九六O年,自由党人让・勒萨日当选魁省省长,所谓“宁静革命”(Quite Revolution)开始。这一运动的特征之一,是在文化、教育、社会价值等方面对法裔传统的回归。“宁静革命”强化了魁北克法裔对自己文化传统的认同感,同时也助长了民族主义和魁独意识的复苏。


  一九六三年,极端魁独组织“魁北克解放阵线”(Liberation du Quebec,简称FLQ)出现。在以后的近十年中,这个组织制造了多起暴力事件。


  一九六七年,在魁北克第一大城市蒙特利尔的一次集会上,法国总统戴高乐喊出了他那句著名的口号:“自由魁北克万岁”。这对魁独运动无疑是个鼓舞,同时也加剧了英裔和法裔加拿大人之间的对抗情绪。


  至此,魁独运动被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


  该来的总是要来。到一九七O年,终于爆发了“十月危机”。


第二篇流水账,“十月危机”:


  七O年二月,蒙特立尔的巡警在检查一辆可疑的卡车的时候,发现了一杆锯短了的枪和一堆传单。传单称以色列贸易代表已经被绑架。警察以非法持有武器和涉嫌绑架的罪名逮捕了两个人。两人随后被保释。后来发现,这二人中的一个便是参与绑架克劳斯的主犯之一,FLQ成员朗托。


  六月,魁省警方又破获了一起密谋绑架案,六名案犯打算在七月绑架美国驻蒙特立尔总领事。其作案计划与后来在十月危机时的绑架过程极为相像。


  十月五日晨八点十五分,英国驻加拿大商务代表克劳斯被两名武装分子绑架。下午三点,FLQ宣称对绑架负责,并对政府提出包括释放二十三名政治犯、缴付五十万元赎金等在内的七项条件。


  “十月危机”开始。


  FLQ的支持者们走上街头,为魁独呐喊。更多的人则为社会的安定担忧……


  加拿大的统一和安定,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当时的加拿大总理,是自由党党魁皮埃尔・特鲁多,一位在加拿大历史上没人可以取代的重要人物。既是提到此人,便有必要为他单独记账。


第三篇流水账,特鲁多其人:


  皮埃尔・特鲁多出生在蒙特利尔,是地地道道的法裔魁北克人。他曾就学于蒙特立尔大学和哈佛大学,获哈佛法学硕士后回到蒙特立尔当律师。年轻时的皮埃尔是一个自由派知识分子,他曾支持工运,挑战罗马天主教神权和正统英国王权,并反对保守党的统治。在“宁静革命”期间,他创办的《自由城市》(Cite Libre)杂志是当时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主要论坛之一。但是,他的自由主义立场与当时魁独派的民族主义立场对立。这个对立,决定了他在后来的政治生涯中,注定会扮演了一个铁杆的统一派的角色。


  一九六五年,作为民主党候选人,特鲁多第一次参选议员,并顺利当选,进入皮尔逊内阁。他在内阁中曾任司法部长。在此期间,特鲁多更多地表现出了他反传统的自由主义倾向。比如,他主持废除了刑法中的反同性恋条款,并解释道:“政府管不到睡房里面。”


  一九六八年,特鲁多获选自由党党魁,角逐总理职位。当时的特鲁多就已经表现出了他强硬的个性。他回到蒙特利尔参加竞选活动的时候,激进的魁独分子向他投掷石块。特鲁多拒绝保护,坐在那里针锋相对地直面暴徒。这一勇敢表现也为他赢得了不少选票。


  同年,特鲁多当选加拿大总理。


  在他前后长达十五年的任期中,特鲁多办成了几件大事。


  第一是大力推行以文化宽容为主旨的多元文化政策和双语政策。一九六九年,“官方语言法”获通过。


  第二是改变过去保守的外交政策,奉行多元全向外交。七O年,加拿大和中国建交,七四年,特鲁多率团访华。


  第三是修宪,使得加拿大从法律上完全独立于过去的宗主国英国。


  第四是制定了加拿大的人权宪章(Canadian Charter of Human Rights)。


  而在他的政治生涯中最受非议、也是出彩的一页,当数对“十月危机”的处理,还有他那句在当时震惊全国的答话。


一句惊天语:


  十月事发,整个加拿大都在看着当时已是备受争议的特鲁多。


  盟友、政敌;执政党、反对党;独派、统派;英裔、法裔;联邦、地方;国内、国外……谁都知道这件事棘手,谁都盼着出现对自己有利的结局,谁都在看着特鲁多如何下手。


  特鲁多的政治盟友、当时内阁的一位年轻阁员让・克里钱,为总理出了个主意:先斩后奏(Act now, explain later)。


  面对危局,特鲁多终于下定决心,以强硬立场应对强硬挑战。他宣布FLQ为非法组织,并声明政府决不会和恐怖分子谈条件。


  十月七日凌晨,警察开始行动,到处搜寻人质,还逮捕了三十余名FLQ嫌疑分子。


  随着事态的发展,各派对解决危机的途径发生激烈争论。八日和九日,FLQ连续发表声明,将谈判期限延长,同时坚持其强硬要求。


  十日,FLQ又绑架了魁省劳工部长拉波特。


  十一日,警方到处突击搜查,又逮捕了一批FLQ嫌疑。


  特鲁多的强硬举措,在当时颇受非议。十月十三日,在渥太华的国会山,刚刚从汽车里面钻出来的特鲁多被记者们堵住了,一堆话筒,和着咄咄逼人的问话,一齐拥向了特鲁多:“这些拿枪的人在这里做什么?”“你们为什么把他们叫来?”“这是不是违法?”。


  这是加拿大新闻史上非常出名的一次采访。直到现在,在CNN的网页上还能找到当年采访的录像。


  身处漩涡中心的皮埃尔,表现得针锋相对敢做敢当,甚至还有些专横。下面是那段著名的对话:


  特鲁多:“的确,有不少人的心灵在淌血,他们不愿意看到戴着钢盔端着枪的人。我只能说,让他们的心接着淌血吧,维持社会的法律与秩序,比照顾那些软骨头的视觉更重要……”


  记者打断特鲁多:“不惜一切代价吗?你还打算走多远?你还打算把这种局面扩大到什么程度?”


  答:“看我的。”(Well just watch me.)


  这句英文的翻译,实在是有些让人犹豫不定。若去听听原版的特鲁多,你会发现,堂堂民选总理,竟冷冰冰地把重音放在了“watch”这个词上面。


  没那么多废话,一句掷地有声的“Just watch me”,成了特鲁多的经典名言。


  三十五年来,加拿大再没有第二位总理,敢放这种大话。


危机的终结:


  这次采访后的第三天,特鲁多使用了铁血手段,宣布启动战时紧急状态法,调动军队前去镇压FLQ。之后的几天内,士兵和警察四处搜捕FLQ,任何人参加FLQ的集会或公开发表支持FLQ的言论,都可能被认为是FLQ的嫌疑分子而受到拘禁。到十八日,共有二百多人被捕。


  十八日,在一辆汽车的后备箱中发现了拉波特的尸体。


  双方强硬地僵持了一个多月,最后,在国家机器的强大压力下,FLQ开始退让。十二月三日,克劳斯获释,危机结束。


  至七二年,FLQ在加拿大基本上销声匿迹。当年参与绑架案的罪魁,在后来的几年内相继伏法。至此,暴力魁独失败。


  而对当时特鲁多强硬手段的各种非议,亦是至今不绝。


写在账本后面的闲话:


  常说历史不能假定。可我还是禁不住要想,如果十月危机是在一个弱势总理如马尔罗尼的任上发生,现在还有没有加拿大?若是魁独得胜,当年的FLQ恐怖分子们,会不会被人当做魁北克国的开国英雄、甚至彪炳史册?


  另外,十月危机中,政府是否冒犯了民众的公权?这种冒犯是否过分?虽说特鲁多的做法得到了八成以上魁北克民众的支持,并成功地压制了暴力魁独,但是,仅就其对危机的处理手法而言,是否有悖于特鲁多对于人权的信仰?更甚者,其中有无如反对派所指责的,所谓借机建立权威打压政敌的成分?


  笔者由此认为,历史是可以被强势人物左右的,或者换句更有中国特色的话说,是可以被英雄创造的。至于甚么正义必将战胜邪恶,不过是胜利者的骄傲宣言,或许还有必要再加上弄臣的巧妙遮掩。


  魁独引起的十月危机,由一个魁北克人、一个曾经极力维护个人价值的自由主义领袖来终结,似乎省去了许多麻烦。可这个结局同时也说明,对任何政治人物,都不能用一个简单的主义标签来注解。


  特鲁多对十月危机的处理,对后来的西方政客不无影响。加拿大马尔罗尼政府在九O年对土著莫哈克部落骚乱的强力镇压,便有特鲁多的影子。最近更有评论认为,小布什的所谓“反恐战争”与特鲁多对十月危机的处理一样,都是借着某个事件来实现自己的既定目的,只不过特鲁多的目标是国内的魁独,而布什的目标是国外的伊斯兰势力;特鲁多有足够的能力左右局势,而布什缺乏这种能力。


  有人更用魁独比台独,用十月危机比六四。我的个人看法,魁北克的独立运动与近些年台湾的独立尝试相比,有本质上的不同。而十月危机于六四,倒有些类似之处,就是正反双方的政客们为了自己的目的,都可以玩弄民众的情绪、甚至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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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HY Magazine 2005
 
闲话皮埃尔・特鲁多的祖裔 - 读《闲话加拿大历史上的“十月危机”》

闲话皮埃尔・特鲁多的祖裔
-于时语-



  读到老七先生在《枫华园》上《闲话加拿大历史上的“十月危机”》一文,介绍“皮埃尔・特鲁多出生在蒙特利尔,是地地道道的法裔魁北克人”。笔者无法苟同,而且此事与一代英杰特鲁多一生事业至关重要,因此冒昧也来闲话几句。


  只要一看特鲁多比较完整的名字皮埃尔・艾略特・特鲁多(正式全名更长),马上可知此人决不是“地地道道的法裔魁北克人”。


  盖艾略特是典型的苏格兰姓名,中英鸦片战争的著名角色义律,便是此名的另一音译。当时国际鸦片贩子以苏格兰人和其他加尔文教派(包括美国两位罗斯福总统的祖辈)为主,这与加尔文教派“发财光荣”,缺乏道德禁忌有关,此处不赘。


  艾略特是特鲁多的母姓。他的母亲格蕾斯・艾略特(Grace Elliott)自然是苏格兰裔。格蕾斯不能说对法语一窍不通,但是她与子女间绝对是以英语交流为主。再加皮埃尔15岁丧父,母亲的影响因此更为巨大。所以特鲁多并不是“地地道道的法裔”,而是加拿大少有的同时以英、法语为母语(或不如说“父母语”)的政治家。这对他后来的政治和文化态度有很大的因果关系。


  例如特鲁多脍炙人口的精华语录绝大多数是英语,除了老七先生引述过的Just watch me(我曾经将其翻译为“且看本人出招”),还有要某反对党议员Fuck off(拟译“滚你的蛋”)之类。我读到过特鲁多惟一的法语警句是要一批罢工工人去“吃屎”(Mangez de la merde)。


  特鲁多甚至一手创造了一个新的英语单词patriation,可见“母语”在这个所谓“法裔”身上的深刻烙痕。


  特鲁多其实代表了加拿大的最佳族裔组合。这是因为加拿大历史上最有权势的族裔便是苏格兰裔和法裔,两族长期把持加国政治,笔者曾经将这一情形比拟为东晋初年的“王与马,共天下”(指“旧时王谢堂前燕”的王氏家族和司马皇族)。


  苏格兰人在加拿大的权势,从到处充斥的“麦克”名称也可以看出:加拿大的开国总理麦克唐纳之外,至少还有两家以“麦克”命名的大学:McGill和McMaster。


  在开国总理麦克唐纳之前,加拿大还有另一个权倾一时的苏格兰人便是第八世苏格兰额尔金伯爵詹姆士・布鲁斯,于1847年到1854年任加拿大总督,据称对加拿大开国颇有建树,加国因此到处都有以额尔金Elgin命名的地名。


  对华人而言,惨痛的是额尔金是后来率领英法联军抢掠和烧毁圆明园的罪魁,也是1861年威风凛凛地主持九龙“领土移交仪式”的英国全权特使。后升任印度总督,两年后死于任上。


  额尔金是英国对外殖民扩张的功臣世家:其父第七世额尔金伯爵从奥斯曼占领下的雅典掠夺了“额尔金的大理石雕”,今天成为大英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其子(出生在加拿大)第九世额尔金伯爵则子继父业,于1894至1899年任印度总督,再于1905至1908年荣任英国殖民大臣,统筹“日不落国”的全球殖民事务。


  苏格兰人以吝啬出名,因此有个笑话说美国国会图书馆最薄的三本书是《论法国女人的贞操》、《论犹太人的生意道德》、《论苏格兰的慈善事业》。特鲁多的苏格兰裔母亲格蕾斯因此以“勤俭持家”著称,与靠经营加油站发财,据说与浮华奢侈的丈夫形成鲜明对比。两者都在儿子皮埃尔的个性上留下了印痕。


  此外,老七先生文中称加拿大的Metis族领袖具有“法兰西血统”,也不准确。盖Metis法语原义是“混血杂种”,只不过不太带有贬义罢了。与特鲁多是法父英母(严格说是法语父英语母)类似,Metis的祖辈是“法父土母”,是早期在北美作皮毛等生意的法国商贩与本地土著婚配的后裔,因此得到了Metis之称。这与中古时代华北“胡(指匈奴)父鲜卑母”的后裔被称为“铁弗”类似,著名的复姓赫连便出于这一源流。这是闲话之外的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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