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上海朋友ZT[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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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j130

现实只忠于现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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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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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网上见到评价上海人的文字。不管是褒是贬,我都是很留意的,因为我
生命中的一段岁月是跟上海人有关的。

  1971年春,一批上海青年背井离乡去黑龙江小兴安岭下的“北大荒”“上
山下乡”,到了我所在的农场。那时我们北京“知青”来场已一年多,男的多是一
些浑打浑闹、十七、八岁的所谓初中毕业生(“文革”时小学毕业,后来就没学过
文化),而这些上海青年是从中专技校来的,比我们要大四、五岁。记得他们刚到
那天上午,几十个男女青年分别被带到男女青年宿舍。小伙子们进了门,就在特地
为他们让出来的大通铺上并排躺着,一动不动,个个脸色苍白,疲惫不堪的样子。
也难怪,上海到“北大荒”数千公里,他们在硬板座上坐了几天几夜。临出上海时
,“市革委会”送给每人一套绿色的棉袄、棉裤,这会儿由于天气凉都套在身上。
这些大号的棉衣裤套在这些瘦弱的人们身上很不协调,加上他们都不死不活的闭着
眼睛,让人不由地想起菜青虫。

  中午收工回来,北京这帮不怀好意的小子们开始对他们品头品足,大有挑衅的
意味,上海人像受气包似的沉默着,顶多相互用上海话说上几句。对没有听过上海
方言的我们来说,当面说哥儿几个根本不懂的话简直是一种冒犯,于是就说“他们
怎么不说人话”。对于如此的蛮横,上海青年们无奈地摇摇头,苦笑一下。这时,
食堂来叫新来的上海人去吃饭,说是特地为他们煮了热汤面。然而这帮家伙竟说不
吃了,因为“不饿”,而且去各个宿舍的上海青年都没有去食堂喝热汤面的。“他
们不吃,咱们吃!”北京的臭小子们立刻起着哄地奔到食堂,把热汤面抢个精光。
上海青年一瞧这帮跟恶狼似的,又把自己路上吃剩下的面包拿出来。哥儿几个又是
一通争抢,毫无体统,还跟上海青年说:“到时候没吃没喝的,你们也得这样。”


  还真不这样,人家从上海带来了很多吃的。下午上海青年的行李一到,真让北
京的小子们傻眼。几乎每人都是两个特大的木箱,用草绳细细地捆着,有人甚至带
来了大木柜,行李卷也是巨大的。他们带来很多大米、腊肉、猪油等等,当然得有
小锅、煤油炉等炊具;最让我们新奇,又羡慕不已的是蚊帐。“知青”在夏天睡觉
饱受蚊蝇之苦,怎么就没想起蚊帐呢?还有,他们每人一个尿盆,而且是特大号的


  “我xxxx你们丫的搬家呀?”北京“知青”不解,因为来农场时带的东西比他
们少多了。

  “又没让你花钱,当然要多带了。再说,谁知道东北什么样?”上海“知青”
理所当然。

  注意,这是两地青年观念差异之一,上海人的“实际”体现出来。

  北京的臭小子们大不满了,因为那些特大号尿盆。“你们丫的要是敢在屋里撒
尿,到时候别说我不客气!”一脸“义和团”的样子。哎,这有什么不对吗?北京
这帮臭小子倒不“在屋里撒尿”呢,起夜时就尿在门口,谁也不穿好衣服走到好几
十米外的厕所去方便。其实尿到门口也情有可原,天气冷,再说外边有狼出没。那
上海人的尿盆不挺好的嘛。夜里尿在尿盆里,早上就倒在离宿舍几十米的厕所里,
卫生。可北京人认为不可接受,“在屋里撒尿”,这简直是一种侮辱。对于这样的
蛮横,上海男青年们采取了置之不理的态度。尿在尿盆里总比尿在门口的地上文明
。是夜,上海男青年们都用了尿盆。可第二天中午,他们发现每个人的尿盆的底都
被镐头刨个大洞(是我干的,现在忏悔了)!对于这样的恶作剧,他们先是一楞,
然后相互摇了摇头,并没说什么。如果上海青年为此理论起来,那恐怕等待他们的
是一场头破血流的欧斗,一群不打架就身上难受的北京小子正愁没事干呢。这难道
不是欺负人吗?是的,上海青年心里很明白,可人家不和我们一般见识,忍了。是
不是缺点血气方刚?

  尿盆虽然在男宿舍给“灭”了,但在女宿舍却大行其道。那边没有“母大虫”
抡镐头给尿盆刨眼儿,而是一个个都买了尿盆效仿之。哎,人家女孩子毕竟比混小
子们实际点儿,再说生理特点也让她们接受尿盆。北京的臭小子们看着女宿舍那边
栅栏上挂出越来越多的的尿盆便无可奈何地愤愤道:“这帮蹲着撒尿的!”极其粗
鲁。不过北京男青年接受了蚊帐,看来臭小子们也并非不实际,只是上海“阿拉”
更实际。

  不象北京青年、东北青年动不动就打群架,上海青年来场以后很少和北京和东
北青年发生冲突。当地干部们对北京青年和东北青年时常发生的械斗很是头痛。刚
到农场时两地青年动不动就几十人、上百人,甚至几百人地武斗,发生了伤亡真是
不好办。上海青年似乎是逆来顺受的“面条”。当然,这样的“副作用”很大。北
京人和东北人总肆无忌惮地欺负上海人,农场的干部们也不拿上海青年当回事。忽
然一天夜里上海男青年们都凶神恶煞起来,他们都蒙面冲进几家平日最欺负上海青
年的干部家里,又砸又打,还放火烧了柴火垛,真是石破天惊。我们附近的一个农
场,也发生上海青年在一夜之间把东北青年统统打一顿的事件。那个农场的东北青
年欺负总是沉默的上海人太过份。有一次,几个东北的混小子看见上海青年做点好
吃的,还喝着酒。他们过去问也不问,恶霸一样地又吃又喝,最后还把一只臭袜子
塞在人家的茶缸里。结果就是上海青年密谋后,突然在一夜之间发难,把平日欺负
人的家伙们收拾了。看来上海人并不是没有血性,逼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只是他
们颇有心计,不像北京青年那样鲁莽、头脑简单。

  不过我在一些事情上对上海青年还是不以为然。他们很多人从不肯下死力气干
活,而且往往把活干得一塌糊涂。真是他们不能干吗?非也。他们有自己的逻辑:
一天工资就一块两毛五分半(当时我们一天的工资),干好、干坏都拿这么一点,
凭什么好好干?可是“好好干”算是一种“好的表现”,以后可以入团、入党,后
来还有“工农兵学员”上大学。退一步讲,“好好干”也是个自尊心问题,谁愿意
落在后面?可人家上海人心里“嘿嘿”冷笑:如果确定能“入团、入党”,当“工
农兵学员”上大学,那就“好好干”。再说了,得到这些“好处”是单凭“好好干
”吗?为了自尊心“好好干”?问题是自尊心有多重要。

  所以多数上海青年--也就是觉得干也没用的那部份人,干活永远是“死猪不
怕开水烫”。我是深有体会,你去帮助那些落在后面的上海青年,他们还是不紧不
慢地干,到时候还说:“你干完了就该休息,你把我接上来了还得干活。离下工时
间还早着哪。”他这么一说,好像我是个傻子。在农场农忙时,干部们常常搞包工
、定额,并宣布谁干完了谁可以早回宿舍,算一天工。别看北京的小子们平常吊朗
当、浑打浑闹,可干包工活个个玩儿命。秋天割黄豆,定额是六千米,也就是5.
4亩。我早上七点多到地头,一猫腰割下去,根本不休息,五个钟头便割完。中午
回家吃过饭,再睡上觉,觉得很值。当然,这五个钟头的活不是一般的累。那些上
海人呢?他们懒洋洋快八点才到地头,看着豆子上的冰霜发楞,然后就磨镰刀。终
于开始干了,也是不时地龇牙咧嘴,直起腰来东张西望,中午在地里吃午饭后仍是
慢慢泡,一直割到下午六点,天都大黑了,六千米还差三分之一。可他们认为这样
干比北京青年值。因为我们割了六千米,拿一块两毛五分半,他们才干四千米,也
拿这个数。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值”,还是“不值”,只是联想到那年头我赶大
车,拉车的牲口秉性很不一样。有的虽然调皮,但爱干活;有的看起来老实,可就
是不拉套。我这个比喻很不恰当,何况那是一个压抑个人能力的年代。

  中国人好吃,上海人尤其是这样。在农场工休的日子,除了洗洗衣服,北京青
年愿意去钓鱼。不过上海人肯定不去,因为要跑上二十多里路才能到河边或湖边,
而且得早起(最好凌晨三点就出发),钓鱼时蚊子时常能把人叮得鼻青脸肿,人也
往往站在水里。这对上海人来说太苦了,他们愿意美美地在宿舍里做“小锅”。换
上一身精神衣服,把煤油炉点上,拿出大米、腊肉什么的,细细地做上一小锅,然
后几个人坐在一起“叽里呱拉”用上海话聊天,心满意足地吃上一顿。这时我正在
水边上满脸油汗地钓鱼,浑身脏得像个野人。每次下午钓鱼回来都筋疲力尽,可钓
到的鱼总要收拾吧,然而人累得真不想动。人家上海人来了,“我们替你收拾吧。
”哎哟,谢天谢地。不过不能白收拾,洗好的鱼得分给帮忙的上海青年一些。我猜
测他们又认为很“值”,是的,如果认为体验钓鱼的快乐是一种受罪,当然就“值
”了。上海人更注重物质上的享受。

  说起吃,我们北京人没有大米、腊肉,就是有,也不能像上海人那样细水长流
。嘴馋怎么办?偷鸡摸狗嘛。有一度,我们几个北京的混小子在家属区明火执仗地
干得太蝎虎,带家职工怨声载道。全分场大会上,“革委会”主任大发雷霆,要我
们赔三百只鸡鸭鹅(我估计带家职工报失有夸张的成份)!当时哥儿几个都傻了,
我们也没吃那么多鸡鸭鹅!嗨,当然吃不了那么多,可谁让你们明着抢?人家上海
青年不动声色地暗偷,这罪名就哥儿几个担待着吧,偷偷摸摸的事非要明目张胆地
干。上海青年干这种事简直是“地下工作者”。有知情者透露给我:“人家天天吃
鸡鸭鹅,比你们吃得多多了,过瘾着呢。不信你到(场区附近)小河沟去看,那儿
全是上海青年收拾偷来的鸡鸭鹅的毛和肚肠子……”这事咱真不该报怨上海青年。
可哥儿几个颇有当“替罪羊”的味道,心里很是气闷,大有被耍弄了的感觉。

  我对上海青年杰出“搬运工”的印象也非常之深。北京和上海的“知青”大都
在冬天回家探亲,火车上见到的上海青年就是大包小包地带东西。回上海就带黄豆
,上百斤地带(都是偷的,我也偷黄豆,但总想不起来往家带);从上海回来当然
是各种消费品,大米、腊肉,糖果、香烟,应有尽有。这么多、这么重的东西一个
人搬运起来太困难,所以就成帮达伙地走。那时“知青”都在冬季回家过年,列车
上挤得要爆炸,所以一到转车时,拿那么多东西的上海青年就面临那一场全力以赴
的战斗。先是拼着命把带的东西搬下列车。在站台上,一夥伙上海“知青”的手提
包堆得像小山,女的看着,大呼小叫,男的一个个气喘吁吁地穿梭搬运,往另外一
列火车上搬,累得东倒西歪、汗流浃背。在农场干活他们从来不会这么玩儿命,叹
为观止。进一步证明上海人的物质主义?

  我父母是浙江人,所以长得象上海人。在旅途中上海青年总要过来用上海话搭
讪,当得知我是北京青年就立刻说“咱们上海、北京的”怎样、怎样,意思是其他
地方的青年如何土。老实讲,这让我不快。为什么非得标榜自己比其他地方的人聪
明?就算确实精明又怎么样?我想众多“非上海人”脑子里对上海人的印象就是:
总是聚在一起,没完没了地用上海话高谈阔论,聊的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就是那么津津乐道,好像充满哲理,隐隐地透着一副“高等华人”的样子。或许
这是“非上海人”心理上的不平衡?

  到国外谋生的大陆人中,上海人的比例是相当高的,有统计数字说占到三分之
一。我很钦佩上海人自我奋斗的精神,但很受不了其中一些人在国人面前是趾高气
扬的“高等华人”,在西方人那里又那么奴颜婢膝。其实也不单单是一些上海人,
很多其他地方来的人也有这种心态。不客气地说:这真让人作呕。

  当年上海“知青”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一点,就是过于“现实”常使他们
的爱情生活灰头土脸。他们来农场时都是二十出头的人,没几年就纷纷相互搞上对
象。但“上山下乡”遥遥无期,许多上海人“曲线返城”,转走。这种情况如发生
在一对上海“知青”恋人当中,天经地义地就是马上分手。还有就是上海女“知青
”为了现实利益对当地干部们的“以身相许”。这种事见到、听到的太多、太多,
不想再说了,而况也不单单发生在上海女“知青”中。如今在美国十多年,这种情
况还不是司空见惯。

  写到这儿,你不禁要问:我怎么看不出上海“知青”能成为你的朋友?惭愧,
我当时确实没有和他们成为莫逆之交,甚至作为一般朋友都很勉强。因为那时年轻
,偏激,如今想想着实有些可笑。然而现在阅历渐多,不再觉得世上有什么绝对的
东西。上海人可以有我看不惯的东西,但并不一定是不好、不实际的东西;即便是
多数人否定的东西,也不是所有的上海人都这样。再说人无完人,为什么一定要以
点盖面,将他们身上的优点都抹杀掉?如果时光倒转,我会和很多上海人交上朋友
的。即便现在,那些一同“上山下乡”的上海青年们在我心中很多很多已是朋友,
虽然我们大概不会有什么机会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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