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已己之方舟子版 (修正)

coffeeman

欢乐贴图斑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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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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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庄的咖啡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
柜里面预备着咖啡豆,可以随时磨开来卖。 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
每每花半个美刀,买一杯咖啡,――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杯要涨
到壹元,――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刀,便可以买一
碟爆米花,或者花生豆,做饮咖啡的佐料了,如果出到三四个美刀,那就
能买一样蛋糕,但这些顾客,多是程序员,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西
装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咖啡要蛋糕,慢慢地坐喝。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庄口的咸亨咖啡店里当伙计,老板娘说,样子太傻,怕
侍候不了西装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 外面的程序员主顾,虽然容易说
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咖啡从罐子里舀
出,看过壶子底里有水没有,又亲看将壶子放在热水里,然后放心:在这严
重兼督下,羼水也很为难。 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
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煮咖啡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
有些单调,有些无聊。 老板娘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
泼不得;只有方舟子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方舟子是站着喝咖啡而穿西装的唯一的人。 他身材很小;青白脸色,皱纹
间时常夹些伤痕;一副缩头缩脑的样子。 穿的虽然是西装,可是又脏又破,
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 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的“进化论”,
“核酸骗子”之类,教人半懂不懂的。 因为他为人刁蛮,别人便从“水浒
传”里的“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这半懂不懂的小说
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方叉叉。

方叉叉一到店,所有喝咖啡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方叉叉,你
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 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来一杯咖啡,要一碟花
生豆。”便排出两元硬币。 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抄袭了人
家的东西了!”方叉叉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
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抄袭了SCIENCE的文章,被人骂作是UNACCEPTABLE。”
方叉叉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抄别人的文章不能算
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千
古文章一大抄”,什么“编译”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
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方叉叉原来也读过书,但终于没有当教授,又不会营生;
于是愈过愈穷,弄到要开网站了。 幸而写得一笔好字,便替人一家生物信息
公司钞钞数据,换一碗饭吃。 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吃懒做。坐不
到几天,便连人和书籍纸张笔记本电脑,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输数据的
人也没有了。方叉叉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剽窃人文章的事,换点稿费糊
口。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
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方叉叉的名字。

方叉叉喝过半杯咖啡,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方叉叉,你
当真是博士么?”方叉叉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
道,“你怎的连半个教授也捞不到呢?”方叉叉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
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不屑*&^%$#”之类,一些不懂
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老板娘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老板娘见了方叉叉,
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 方叉叉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
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书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书,
……我便考你一考。 粘菌的十三种性别,你可知道的?” 我想,讨饭一样的
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 方叉叉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
“不会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知识应该记着。将来做生物专家的时候要
用。” 我暗想我和生物学家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生物学家也从不一定只研究
粘菌;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什么孢子一类的
吗?”方叉叉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
呀对呀!……粘菌有十三种性别,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
方叉叉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
惋惜的样子。

方叉叉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老板娘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
“方叉叉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块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
一个喝咖啡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网站被查封了。”掌柜说,
“哦!”
“他总仍旧是诽谤。 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骂到中科院去了。 有成就的学
者,
随便骂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被人在网上揪着骂,后来是围
剿。”“后来呢?”“后来就查封了他的网站。”“查封了怎样呢?”“怎样?
……谁晓得?许是断了财路。”老板娘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她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
袄了。 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
音,
“来一杯咖啡。”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 看时又全没有人。 站起来向外
一望,那方叉叉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站着。 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
穿一件破西服,两腿哆嗦,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里面全是给人输数据的废纸;
见了我,又说道,“要一杯咖啡。”老板娘也伸出头去,一面说,“方叉叉么?
你还欠十九块钱呢!”方叉叉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
是现钱,咖啡要浓。”老板娘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方叉叉,你又剽
窃了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
是不剽窃,怎么会没工作?”方叉叉低声说道,“辞职,辞……”他的眼色,很
像恳求老板娘,不要再提。 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老板娘都笑了。 我倒
了咖啡,端出去,放在柜台上。 他从破衣袋里摸出一元钱,放在我手里,见他

手是油墨,原来他便用这手输数据的。 不一会,他喝完咖啡,便又在旁人的说

声中,叉着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方叉叉。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方叉叉还欠
十九块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方叉叉还欠十九块钱呢!”到中秋可是

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方叉叉的确当教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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