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忆旧 张光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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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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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南者,南通城南别业。别业临濠河而建,建者是我的祖父张?。上世纪中叶以前,我的祖父母和我的父母亲,都曾居住于此。
  城南别业隔河相望者,濠南别业,为四祖父张謇所居。“舍南舍北皆春水,山鸟山花吾友于”(张謇题联),静静流淌的濠河水,无声地记录了张謇、张?兄弟当年为营造“南通模式”、探索中国早期现代化的形迹。
  上世纪50年代起,城南别业借南通军分区办公,近年改为南通城市博物馆。
  我生在上海,长在上海。小时候,母亲常随父亲回南通,当时父亲仍主持着南通大生纱厂、南通学院及张氏在南通企事业的工作,直到1956年调南京工作。家里规矩严,父母亲去南通,从不带我们这些孩子同行,所以,我直至后来长大参加工作多年,仍与城南别业缘悭一面。
  幼时每每听母亲三言两语地讲述城南别业,总有一种别样的亲近感。母亲常说,回南通时,父亲因工作会议所掣,回到家里通常很晚,于是,至掌灯时分,偌大的一个宅子就显得空荡荡的,有时不免感到害怕。母亲还常常提到,从上海到南通后,复从水路到家,我总是弄不明白,上海到南通,是要乘船的,为何到了南通,还得走水路?
  母亲徐?,字筱畹、小宛,安徽南陵人,为近代版本目录学家、金石碑拓学家、藏书家和出版家徐乃昌(积余)的爱女,外祖父徐乃昌及舅公刘世珩(清末著名外交家刘瑞芬之子,清末民初大出版家、收藏家)与张謇、张?兄弟友情甚笃,外祖父与四祖父又同出常熟翁同?门下。1905年,南京三江师范学堂改为两江师范学堂(南京大学前身),外祖父出任学堂总监(相当于校长),此前他曾与缪荃孙等人专赴日考察教育。1903年,外祖父徐乃昌积极推荐并促成了对四祖父张謇一生事业有重要影响的赴日考察之行,这一年二月,张謇收到徐乃昌寄去的日本驻江宁领事天野恭太郎的邀请书,受邀赴大阪参观日本第五次国内劝业博览会,并考察实业、教育,同年5月22日成行。外祖父还是四祖父事业开创阶段的积极支持者,早在1899年,四祖父创建大生纱厂之初,身处最艰难之际,他得到了来自外祖父和舅公等人的支持,他们曾连续几天为大生纱厂事长谈,又曾亲赴大生纱厂、通海垦牧公司等处考察。后四祖父筹建通州师范学校,又得到外祖父的支持,1902年底,通州师范学校已建成,四祖父张謇为通州师范学校寿松堂匾题跋,云:“建学事兴,马齿五十,南陵徐太守(指徐乃昌)赠松为寿。自维衰落,不足辱太守之爱,移植校庭,庶永嘉惠。岁寒相冒勖,窃志之已”。上世纪30年代,四祖父张謇与张孝若(怡祖)伯伯相继辞世后,祖父张?为叔季失守而痛楚难拔,父亲张敬礼(立祖)又年仅25岁,外祖父于公于私均不能辞,遂以大生常务董事身份挺身而出,襄助父亲打理张氏事业。
  去年11月25至28日,我以论文作者身份参加在南通召开的第四届张謇国际学术研讨会,会期之中,四祖父嫡孙绪武哥和慎欣侄驱车陪同我和五叔敬敷(希祖)长女启武,先赴墓地祭扫祖父母和父母,而后去了濠河之滨的城南别业。
  正是上午,已改为南通城市博物馆的城南别业须至下午开馆。绪武哥事先没有惊动任何人,老宅的正门紧锁。我和美国回来的启武妹妹跟在哥哥身后走,仿佛回到充满童趣的童年,满心的欢喜,绕着老宅的四周一次一次地按动相机的快门,那神情就如归巢的林鸟,心里默诵着:回家啦,我们回家啦!正门前面,正是船只靠岸的码头,我想,当年父亲和母亲应该就是在清风明月陪伴下,从这条濠河上泛舟归家的。想是我们在门外的动静惊动了宅子里的人,一位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身子喊:上午不开馆,下午来吧!他把我们当作了游客。宅院太大,他的身影在我的眼里小而模糊,我蓦然想起儿时在老相册里看到的一张照片,那是父亲年轻时给母亲照的,父亲站的应该就是我今天站的角度,母亲也在二楼的窗子里探出个脸来,虽然很小,但能清楚地看见那脸上漾起的甜美笑意。许是情急,我仰起头来对着窗里人笑喊:我们是张家的后人,我们过去是住在这里的,能让我们进来看看吗?啊!他听明白了!他笑着回应道:好的好的,我下来开门。
  城南别业楼梯宽,回廊大,房间敞亮,承工作人员热心,为我们开启一扇扇房门,我边走边想,当年祖父母不知住在哪间?父母又住在哪间?他们的欢声笑语似乎应该还留在这宽宽的回廊里。
  我家耕读传承,城南别业内满目书画,书香墨韵,令几案生辉。母亲生前颇多识大体之举,上世纪50至60年代,她曾将外祖父所赠金石藏品悉数捐赠华东师范大学等单位,“文革”劫后,曾见1958年10月由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落款的感谢信及戴家祥老师签收的一份清单,其中,铜器部分就有周三足鬲、战国小编钟、战国及宋州郡虎符、鱼符、元明铜权、唐海马葡萄镜等历代铜镜42件;六朝石刻经幢及隋大业造像等大小石刻造像座17座;秦汉瓦当108块;并注明此前收到六朝砖瓦、古瓦筒、瓦槽、瓦量残片、汉五铢钱范及王莽契刀范等80件。透过这些薄薄信笺,母亲的拳拳之心毕见无遗。1958年母亲还主动将上海寓所底层全部腾让给里弄办托儿所,受到中央统战部李维汉部长的褒扬。
  离开城南别业,又随绪武哥哥前往现已对外开放的四祖父张謇故居濠南别业和濠阳小筑。油然忆起1915年濠南别业落成之日,四祖父门人江谦的那副贺联:“有庇人广厦万间,最后乃营五亩;非举国?民饱食,先生何暇安居?”遥想当年,即便当南通地方事业规模已具,“父实业而母教育”、“天地之大德曰生”之民生理想正实施之中,祖父、四祖父又何尝能悠闲自得地坐于壁炉前,来上一杯兄弟间一年中难得的英国式下午茶呢?四祖父曾自谓:“下走之为世牛马,终岁无停趾。私以为今日之人,当以劳死,不当以逸生。”正午时,风和日丽,抬眼望去,濠河两岸张氏故居尽收眼底,忽而悟到,濠南别业和城南别业今日之为社会所用,可谓得其所哉,尽会人之心了。
  (2007年3月6日《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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