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情,一段缘

sky_flyfish

-= - 我 的 天 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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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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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很久了,我一直重复做一个梦。
  我执一把奇怪的刀在奔走,到处是火光,我用力挥着刀,象唐吉诃德般与不可征服的力量做战,手臂越来越重,却不肯停下来。
  我一定是在找什么东西,那件东西对我很重要,但是始终没有找到。
  喘息着醒过来,汗已湿透,且心情绝望。
                 
  我把梦讲给美丽听,她摸摸我的头:可怜的孩子,生让这万恶的社会给毁了。
  然后又充弗洛伊德,给我解梦:火光代表你心绪的混乱,一定是因为刚刚换了工作,挥刀做战证明你在鼓励自己不要放弃,嗯,真是有为青年。
  我靠到椅子上,摸着下巴沉思,美丽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终于耐不住,伸手拉我起身:行了,改天你在梦里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清楚,别在这做维特状了,这么大龄,为梦烦恼会令人喷饭,我们去玩好了。
  我懒懒地起身:这么大龄还能玩什么?到街上都自卑得不敢抬头。
  美丽说:咄!然后热情奔放地拉我出去。
                 
  美丽应该算是我的女朋友,说应该,表明我对这段感情不是很确定。
  有次她面上含羞地对我说:我们算不算青梅竹马?
  我抒情: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背完才觉不对:我们小时候根本不认识啊。
  她噘起嘴:可我们在一个城市啊,我们小学与你们小学对门,说不定我们还曾擦肩而过。
  女人浪漫起来真是无可救药,我呻吟:大小姐,我们可是大学毕业才认识的啊。
  她站起来:我不管,就是青梅竹马。
  口气斩钉截铁,这段谈话就此结束,并就此定性,很快流传出去。
  现在公司的人见到我都会说:罗天成,你的青梅竹马呢?
                 
  独自一个人时我陷到沙发里思前想后,美丽虽然并不太美丽,可是牙齿很白,笑起来眼睛弯弯,很耐看。美丽对我很好,在我寂寞时陪我,给我选合适的衣服,照顾我的生活,虽然曾把我裤子烫出大洞,衬衫染上颜色,但很勇于劳动。美丽有份得体的工作,美丽为人很大方,美丽……只欠一条,我对她没有狂热的感情,这令我苦恼,是否我该象电视里的人那样,眼睛望着她身后的树或者衣柜说:要不我们先做朋友吧。
  我对着镜子练习:我们做普通朋友好不好?
  眼睛里带上笑,不好不好。声音太过造作,不好不好。
  没等练好,下一个约会已经到了,直到今天,我还没有说出。我安慰自己,反正美丽也并没说爱我,等到那一日也不迟。又或者,到那一日我已经狂热地爱上了她,皆大欢喜。
                 
  那天夜半,好容易做完手头的工作,跳上床便沉入黑甜梦乡,却又执上了扔不掉的大刀,用力挥砍挥砍,周围人影绰绰,一步步逼近,面部狰狞,我嘶声喊:烟萝!!
  猛地坐起身来,四周一片黑暗,我喃喃自语:烟萝?
  这是什么?情不自禁反复念诵:烟萝烟萝。
  却突然悲从中来,整个心象是被利器穿透,尖锐地痛。
  听到隔壁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晌,啪的合上,却没听见脚步声。
  住到这一年半了,并没见有邻居出入,难道新住进了什么人?
  不过住没住人又有什么差别,又不象过去,村头讲话村尾都可听到,现在住对门而终生老死不相往来的大有人在,这城市变得越来越冷漠,那日电视上报道一老妇死在家中月许方被人发现,听到都觉凄凉。
  或许早点结婚才是正经,然后再生儿育女,到时最起码多两个人记挂。
  拉灭灯,又笑自己,人死之后,有没有谁记挂又有什么要紧?是非成败转头空,呵。
                 
  做完设计,老总休我三天假,美丽闻声而起,计划着到处去玩,我不起劲:三天,又不是三十天,去哪都不够啊。
  美丽嘟起嘴:你都累成这样了才换来三天假,老板真黑心。
  我搭住她肩膀:所以你不能学他,要懂得体谅民生,这三天也放我大假可好?
  美丽不高兴,抱怨:人家男朋友恨不得天天与女友粘在一起,你可好,巴不得流放我到爪哇国去,怪不得姐妹们说丹凤眼的男人靠不住。
  我吃惊:我是丹凤眼?
  她忘记前嫌,热情地拉我到镜子面前,指给我看:呶,眼角上飞,这不是丹凤眼是什么?
  我左顾右盼,沾沾自喜:原来这眼睛还有出处啊。
  她忽然记起还要生气,遂收起笑,转身向外走:这次你要不找我我就不出现,说到做到。
  我奴颜媚骨:说不定晚上就坐飞行器去探你啦。
                 
  狠睡到下午方起身,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懒洋洋地不想起来,却听见敲门声,肯定是美丽这丫头又来捣乱,我伸着腰去开门,却愣住,一个女人站在门外,象是没料到我会开门,手定格在半空,也愣愣地看我。
  有二十三四岁,素白的脸,漆黑的眼与发,月白色旗袍,不施粉黛,见到她,才明白书里说的惊为天人是什么意思。
  半晌,我方问出:你是?
  她回过神来,并不笑,只微微欠身,旗袍勾勒出美好的线条,我心里叹息,原来旗袍穿起来这样好看,而现在的女孩子却宁愿整天穿着牛仔裤到处跑,当然,若是美丽在,又会振振有词:穿那东西?我如何跟人挤公车?想跨越栏杆怎么办?唉,可怜而伟大的现代女性。
  她说:跟你打声招呼,我是你的新邻居,希望我们能互相照应。
  我忙不迭地应声,沦为无名男尸的可能性又小了一重,真好。
                 
  她又定定看我一阵,我吸着气,不敢出声,忽然想到红楼梦上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时说的话:这个妹妹我在哪里见过。我不能说出口,怕她误会我轻薄。她低下眼,转身离去。
  合上门,呆坐在沙发上,竟有人会用眼睛说话,以前见书上这样写觉得是夸张,原来果有其事。
  这三天,我并没有出去,偶尔下楼,也不曾遇见芳邻,隔壁再没声音出现,我渐渐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梦,加上个题目就是:灌园叟梦游遇仙姑。
                 
  傍晚时分,门响,我跳起来去开门,心跳居然过速,美丽跳着脚推门进来:哈,你真的没去找我,过份!
  我内疚,真的,都没想起美丽来,我赔笑说:请你吃饭好了,说吧,去哪?
  美丽白我一眼,无精打采地说:正在伤心中,吃不下去东西。
  我打趣:咽不下,金珠玉粒噎满喉?
  她讽刺:你心情很好啊看来。
  我捂着心:强颜欢笑罢了。
  她皱眉:你什么时候才能正经一点呢?真拿你没办法。
                 
  和美丽出去吃饭,下楼时,碰到隔壁女孩,还是旗袍,淡绿色,衣襟上是一枝斜斜横过的梅花,穿一双缎子面中跟鞋,鞋面上也是梅花,整个人就象从仕女图中走下来的一样,不带一点人间烟火。
  她低着头上楼,步履轻盈,抬头时见到我和美丽,很是意外,愣愣地看着我们。
  她的眼黑幽幽,象有水雾渗出一样,千言万语要从眼中传达,偏我一句也看不懂。
                 
  美丽拉拉我,小声说:怎么了?
  我微窘,怎会这样失态,急忙介绍:这是隔壁新邻居。这是我朋友张美丽。
  美丽热情地笑:多好,互相多个照应可以。你贵姓?
  她略略犹疑,轻轻地说:施,施烟萝。
                 
  我如被棒喝,愣在那里,脑子里只急速地转来转去,烟萝烟萝,这名字好不熟悉,到底是在哪里听过呢?
  那边厢美丽正说:好名字!配你正合适。
  她微微笑,欠了欠身,离开。
  美丽拍我:喂,罗天成,你被点中了要穴吗?
  我猛然醒转:对了,在梦中听到过。
  美丽长吁了一口气:也难怪你,这女孩子确实美丽。嘿,她应该叫施美丽才是,我改名叫张小丑算了。
  我拍拍她的头:哪来这么多感慨,你这样子就很好了。
  美丽灿然一笑:这些天来就这一句中听。
  我也笑,心里却在想,烟萝烟萝,为什么我在梦中会叫这个名字?
                 
  (二)
                 
  很累,弓起腰躺在床上,把头深深地埋到被子里。
  被子是锦锻的,光滑而冰冷,若是天成在,就会用温热的身体包住我,低声说:烟萝,有我。
  我叹了口气,若是他在,可是他根本就不记得我,他旁边的女孩子笑餍如花,唇红齿白,又大方又可爱,原来现在这世道流行这样的女孩子。我觉出自己的腐败气息,逃也似的上楼,更见愚笨。
  我翻了个身,非常苦恼,他已经记不起我了,我总不见得冲上去跟他说:兄台,五百年前我们可是恋人,并且你为我而死,怎么你不认得我了?
                 
  五百年,真是太长的一段时间。足以让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烟消云散,让一对恋人咫尺天涯,却形同陌路。他忘记我,亦在情理之中,是我太傻,以为他会一直念着我,见到我会喜极而泣,然后我们相拥痛哭,执手终老。
                 
  月神曾劝我:想得太过完满,折堕的只是自己的心。百年修为葬送于一旦之间,下一次你不见得有机会来到这里,人世间不可预料的事情太多,你真的不悔?
  倚窗望向天际,月亮圆圆,幽幽的光如月神的眼,照亮大地,我喃喃自语:不悔,因我终于再见到他。纵使输了,又有何妨?
  月亮隐到云后,似月神叹息着转脸,整晚,不曾再出来。
                 
  很早起来,要去见一份工,当初想得单纯,以为见到天成相认后就万事大吉,其他事情都是幸福的后话了。现在却峰回路转,他并不记得我,而我还要活下去。唉,活下去,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套房子及有限存款是月神冒着违犯天规的危险为我张罗,她抱歉地说:烟萝,其他的皆需你自己打拼,没人可再帮你。
  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孤身在此地的女子,父母双亡。我对着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倍觉凄凉。
                 
  走在街上,四处都是打扮精干走路生风的女子,利落的套装,裙子短至膝上,非常好看。我穿一身旗袍只觉不合时宜,幸好现在讲究个性自由,并没谁盯牢我看。
  车声人声鼎沸,公车象一尾鲸鱼缓缓驶来,人们蜂拥而上,我退后想等他们上完再上,可没等车门好好关上,车已等不及地开走。
  我看见一个人的包赫然被夹在门中,不禁骇然,真想打道回府。
                 
  第五次退下来时,旁边有人开口:你这个样子是永远坐不上车的。
  我讶然回首,一男子靠在站牌上正在上下打量我,嘴角带着一抹满不在乎的笑意。当街向女孩子搭讪,一定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往远里站了一点,继续为如何能分开人群挤上公车而苦恼。
  那男子却很不识相,跟着上来:现在难得看见有女孩子穿旗袍穿得这样有味道,你竟不象这个世界的人。
  我低头不语,思想如何脱身,他转到我面前,递给我一张薄薄的纸片:我是电影公司的,你有没有兴趣到我们那里试一试?
  我不接,只茫然道:电影公司是做什么的?
  他哈哈大笑:你可真幽默。电影公司,电影公司就是搭班子唱戏的地方啊。
  我愤然:你让我当戏子?
  他笑意更深:很久没见哪个女孩子象你这样有趣了,戏子,现在不知有多少女孩子梦想能当上知名的戏子呢。并且,他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不惜任何代价。
                 
  这是什么世界,还有人争着抢着当戏子,我不想再与这神经病说话,转过头去看见有人伸手拦顶上有奇怪符号的汽车,里面只有一个人,根本不用挤。于是也依样画葫芦,伸手拦下一辆,下车时方知这车要比公车贵上许多,交钱时颇为肉疼。
                 
  是一家杂志社,主编戴一金边眼镜,一笑,露出被烟熏得黄黑的牙,全不象知书达礼之人。他细细打量面前的我,象主妇在看菜市场上的菜是否有虫眼一样挑剔,然后缓缓开口:你有工作经验吗?会排版吗?会photoshop吗?发过什么文章?有相熟的作者圈吗?
  见我一一摇头,他开始不耐烦:那你是哪个大学的?什么专业?
  我脸腾的红了,继续摇头,他站起身来:大专?中专?你凭什么来应聘呢?现在上门的研究生博士生都以斗量……他拂袖而去。
  我慢慢退出来,心中感到无限屈辱,当年我是江阴县属一属二的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诗词歌赋无人能出其右,到了这里却无一能派上用场,也许这些东西和我这个人一样,外表华美,却全无用处。
                 
  回去时,天色将晚,在楼梯上碰到天成,他对我笑着打招呼,我望着这张梦里萦绕过千遍万遍的脸,不禁悲从中来,掩面而泣,天成一叠声地问:施小姐你怎么了?
  他体贴地送我回去,打开门,他愣住,我细细观察他面上的反应,只盼他有所觉察。
  这里的摆设与五百年前我们的家完全相同,红木的家具,小小的屏风,窗前的古筝,都依原样而设。
  他自言自语:在哪部戏里看过这场景呢?
  我绝望地跌坐在凳子上,蒙住脸,真是枉费心机,他全没想起来。
  他关切地问我: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我打起精神: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找工作遇挫。
  他安慰我:罗马不是一天建成,别操之过急。
  我端茶给他,他说:你是学什么的?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可帮你留心。
  我倚到窗前,拨弄着窗帘钩,低低地说:不劳你费心了。
  即使此身一无长物,尚有不肯让步的自尊,总不能被天成当做一个废物。
                 
  天成瞥到筝,问道:你会弹吗?
  我点了点头,坐到筝前,边弹边唱: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走过来站在我身后,那时他也是这样,每次都会走到我身后站定,然后慢慢拥住我,一曲终了,他轻轻拍手:真是动听,这是你自己谱的曲吗?从没听过。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曲,他却说从未听过,我呆着脸,已没有精力失望,沾湿一双鞋子时尚有余力惊呼,待全身都站到冰水中时呼又有何用?
                 
  有人拍打天成的门:天成天成。
  天成笑:是美丽。
  于是与我微笑告别,那明眸皓齿的女孩子正守在门前,见他从这面出来,呆了一呆,却马上就笑了出来:你们这对邻居还真处得不错啊。
  眼睛扫过我时却略带防备,但还是热情地说:施小姐,过来坐一会吧。
  我轻轻摇头,拉上房门。
  耳中听得天成与美丽说说笑笑进得房去,啪的一声关上了门,我慢慢靠着门溜到地上,把头埋在膝头上,久久没有起身。
                 
  (三)
  梦里的情节逐渐发展,我原来是在拼命砍一扇门,终于打开后,看到烟萝躺在地上,忙冲过去抱起她,看脸孔,却是施烟萝的,苍白着脸,眼睛紧闭。
  醒来后兀自发呆,是不是因为隔壁女孩子恰好叫烟萝,所以梦中所见的人就换成了她呢?没敢再让美丽解梦,她一定会说: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完全是你太思慕隔壁小姐的原因。
  现在美丽脾气很大,动不动就发作,原因都非常不起眼,不外是我没陪她去购物,听她说话时分心,看她手指破了针孔大小眼没有关切询问。平静下来,美丽对我说:天成,最近很浮躁,大概是到了更年期,别和我计较。
  美丽这女孩子就这点好,是自己的错就不会强辞多理,我笑:张美丽就是与众不同,更年期都比别人早到七八年。
  她捏起拳头打我,我抓住她的手:美丽,你给我唱首歌吧。
  美丽痛快地答应,站到地中间,把手抱到胸前,抒情地唱: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忘记你,那是因为我遇到了另外一个人……
  我想起烟萝那天婉转的歌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人间无数。
  那歌曲我发誓没有任何歌星唱过,但我却不象第一次听到,还有她的房间,一件电器都没有,象古装戏里的布景,但为什么每件家俱我都仿佛见过呢?
  我苦恼地摇头,却听到敲门声,美丽跑过去开门,是烟萝。
  她身上头上湿淋淋,象才从游泳池里捞出来,窘迫地说:那水龙头,不知怎么弄坏了,一直向外喷水。
  我拿上工具过去,很快便修好,烟萝递上毛巾,柔声说:谢谢你,天成。
  我心一动,转头看她,也许是看错?她眼中竟象有深情?
  美丽在外面嚷:居然有这样的布置?我是不是走错了时间隧道?
                 
  也就渐渐同烟萝来回走动,相处得愈久,那种熟稔的感觉就越浓,她泡的茶永远是我最爱喝的一种,做的点心样样合口,与我喜欢同一幅画,不止一次异口同声说出同一句话。
  美丽说:我都嫉妒了,怎么你们那样合拍?
  我心虚地说:哪有这么回事?
  美丽笑:你脸都红了。
  我假装到桌子上去翻东西,幸好美丽没再说下去。
                 
  夜半,我睡不着,对着墙壁发呆,却听见隔壁隐隐传来啜泣声,顾不得冒失,走过去拍门,半晌,烟萝方来开门,面上仍依稀可见泪痕,见是我,把门拉大,转身往屋内走。
  我跟过去,见桌上铺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两句词: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烟萝走过来匆匆收起那张纸,我问:烟萝,你究竟有什么心事?
  她不言语,双手背着靠在墙边,我追问:工作找得不顺心?
  她开口:这都是末节。
  我不明白: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她转到窗前,轻轻地说:世上又有谁是真的开心?
  面上都是疲倦,我莫名地心痛,走上前去拥住她的肩:烟萝,你应该快乐些。
  她竟有些颤抖,在我臂中停了一会,然后把我推开:我没事,你回去睡吧。
                 
  周末,打电话给美丽:一起去看电影吧。
  美丽欢呼:好啊好啊。
  我随口说:把烟萝也约上吧。
  美丽不响,停了一会说:当然好了。
  去敲隔壁门,半天没人应门,正要转身离开,烟萝打开门,象是刚洗过澡,头发是湿的,眼睛微肿,看见我,歪着头一笑:嗯?非常妩媚。
  我笑:晚上一起看电影吧,我们和美丽。
  她踌蹰:还是你们去吧,难得休息。
  我热情地邀请:美丽也想你去呢,不去她会失望。
  她瞥了我一眼,点头:好。
  我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发:你用什么洗发水?头发又黑又直。
  她的脸有些红,手扶着门说:给我点时间换衣服,一会过去找你。
                 
  美丽照例迟了十分钟才到,看到我和烟萝站在电影院门前,急急走过来,笑着说:你们到的早!挽住我胳膊,对烟萝微笑:你的衣服都那样典雅,哪个商场有卖?
  我说:烟萝,美丽,你们吃什么,我去买。轻轻挣脱美丽手臂。
  烟萝说:还吃东西吗?不吃了吧。
  美丽说:爆米花。
  进座位时,美丽推烟萝:你先坐。
  然后拍自己身边座位:天成,快坐啊。
                 
  是一部文艺片,很赚人眼泪的那种,当然,最后男主角死了,女主角抱住他呆坐,慢慢地把脸放在他的脸上,久久没有起来。
  烟萝十分震憾,出得门来仍在情节中不能自拔,一直不说话。
  我大声地说笑话,美丽边捶我边笑,又提议:我们去卡拉OK吧。
  我响应:对啊,烟萝的嗓子很好。
  烟萝低着头:你们去吧,我先回去。
  我说:不然去喝咖啡?
  烟萝仍摇头,我打了个呵欠,转头对美丽说:算了,要不我们都回去休息吧。
  美丽有些不快,但没说什么,转过头看街灯。
  下车时,美丽说:再见。没看我们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烟萝一直看着窗外,与她说话也不大应,淡淡的,我也不再说话,气氛很闷,到得家门口,烟萝轻轻地说:我们以后还是少在一起吧,美丽会不高兴。
  我分辩:她不会那样小气。
  烟萝叹了口气,慢慢说:美丽很好,她那样自立,我――是比不上的。
 
我说:烟萝!
  她停了停,没有回头,拉开门进去了。
  我站了一会,心里象塞着一团乱麻,不知怎么理才好,烟萝的房子悄无声息,我举手欲拍门,想了想终于放下,是的,我不该这样暧昧下去,应该由我来做个决断。
                 
  (四)
  我每天为工作疲于奔命,然而没一家象样的单位肯收留我,一听我没有文凭,没有经验,立即冷下脸来送客。
  也有眼睛贼态兮兮打量我全身上下,然后说可以考虑,我拔腿便走,再困难也不至沦落到卖身求生吧。
  可是钱渐渐见薄是真的,再也没钱打车,大汗淋漓去挤公车,越发觉得旗袍的罗嗦,终于买了一套衣裤换上,在镜子前站了良久,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出门遇上天成,他愣住,我匆匆打招呼离开。感觉他在背后望我,却忍住一直没有回头,回头又有什么用?使君有妇,纵使我甘心做小,现在社会也不允许。而且我拿什么跟美丽比呢?百无一用,只能成为天成的负担。
                 
  走在街上,人还是那样多,每个人都马不停蹄地奔向各自目标,只有我不知所终,这城市如此之大,竟然没有我容身之处,我慢慢地在长椅上坐下来,蒙住脸。
  有人拍我:烟萝,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抬头,居然是美丽,她神采弈弈,手上拎着一只精巧的提包,短发贴在耳际,一身杏黄色套装,说不出的洒脱精干。
  她径自坐在我旁边,根本不管凳子上是脏是干净,双脚伸向前方,仰头望天:很好的太阳今天。
  我麻木地应了一声,穷人哪有心思看风景,我只想着以后的着落,突听美丽说:天成与我分手了。
  我一惊,侧脸看她,她也转过头来看我,眼睛转了几转,满不在乎地笑了:输在你手上了,不过,总算不是个平庸女子,我还算欣慰。
  我只觉耳根发烧,不知该如何开口,美丽伸手拍我:行了,你怎么比我还愁?天还没塌下来,世间也不是只有罗天成一个男子,前路处处有芳草,不必为我担心。
  我的泪落了下来,哽咽着说:对不起,美丽。
  美丽伸手帮我擦泪:得了得了,我又没死,哭什么。罗天成若是爱我,天仙来了他也不会理,他若不爱我,关在黑牢里也会展翅飞了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说:美丽……
  她打断我:你在这里做什么?找到工作了吗?
  我摇头,沮丧地说:一没文凭,二没经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社会的废人。
  她想了想:我们公司倒是缺个文员,不知你肯不肯做?
  我说:哪有不肯的道理,只怕我做不来啊。
  她说:你试着写个随笔给我吧,会电脑?
  我摇头,她说:要学,去找罗天成教你吧,很容易。
  我说:谢谢你,美丽。
  她站起身:做成了再谢也不晚。大踏步离去。
  我看着她飒爽的背影,百感交集,我害她与天成分手她居然完全不在意,还帮我,我的良心倍受折磨,又忍不住钦佩她,真是现代女性,拿得起,放得下,搁在五百年前,一定是女中豪杰。
                 
  美丽并未食言,很快与我联系:你的文笔很好,熟悉一下公文格式即可。
  我由衷地说:真的谢谢你,美丽。
  美丽说:少罗嗦,第一个月工资请我吃饭是真。
  我笑了:一定一定。
  我们就此成为朋友兼同事,美丽在公司里很得人缘,能干,人又爽快,我唯她马首是瞻,成她旗下不贰之臣。
                 
  月色很好,忍不住坐在筝前,弹起那首熟悉的曲子,因为开心,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腕发酸,终于站起来,走到门边,拉开门,却见天成正站在门前,听见门响,抬起头怔怔看着我,也不说话,半晌,伸出手臂,拉我入怀中。我闭上眼睛,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味道,眼睛不禁流了下来。
                 
  天成抚着我的眉心,轻声说:烟萝,总觉得你就象我身体的一部分,一度走失,现在回归原位,说不出的妥贴。
  我笑:是哪一部分呢?不是肠子便好。
  他紧了紧我:你居然也会开玩笑。不过肠子也没什么不好,没听人说:愁肠百结。可见肠子还是极为重要又能传达情感的一个部位。
  我掩住嘴笑:人家还说断肠人在天涯,原来有什么事故,首当其冲的便是它。
  他低下头来看我:若你断了,我的心也便碎了。
  我脸红了,低下头,他托起我的下巴,吻了下来。
                 
  (五)
  我对烟萝说:嫁给我好不好?
  烟萝吸了口气,又惊又喜地看着我:当然好。
  我不相信有这么痛快,半信半疑地说:你不趁机拷打我的心?这么轻易就放过我?
  她把头搭到我肩上,喜滋滋地说:把你吓跑了可怎么办,我不敢冒险。
  我踌蹰满志:原来你这么想嫁我啊,早知道矜持一下,说不定等到你向我求婚。
  她歪着头笑:可不是。
  我捶胸顿足:真是痛失良机。
                 
  兴冲冲地向公司同事宣布这个喜讯,他们面面相觑,强子问我:没事吧你,不是前一段刚失恋吗?这么快同谁结婚啊。
  我说:和该结婚的人结啊。
  他们说:拉出来展示一下啊,别藏着掖着的。
  我说:结婚那天你们自然会见到,提前带到你们面前怕你们动了凡心。
  他们一片嘘声,我得意洋洋地一挥手:全是嫉妒,我明白。
                 
  烟萝说:要给美丽发个帖子吧。
  我愣一下,想起分手时美丽怨恨的眼神,真不信她会对烟萝这样好,忽然觉得不踏实:烟萝,你还是别在美丽那里做了,回头我再帮你找一份工作好了。
  烟萝笑了:美丽不记恨你你倒记恨她?我们已是朋友。
  随手在请帖上写上:张美丽。
  字极秀丽,我忍不住夸她:字写得够水平。
  她有些得意,拿起来端详:人家练过很久呢。
  又沮丧:可是现在有谁还写字?我的手指一到键盘上就笨如蜗牛。
  我说:谁敢说我老婆笨?回头写一个横幅,我裱起来挂在房内,炫耀炫耀。
  她倚在我怀中,喃喃说:天成,做梦也想不到有今天,上天真是仁慈。
  我拥紧她:命中注定我是你的,跑也跑不掉。
                 
  下了班去接烟萝,碰见她与美丽一起出来,我略有些尴尬,美丽笑了:哟,接驾来了。
  烟萝跑上前来:你怎么来了?
  我低声说:想早一点见到你。
  她为难地说:可是我与美丽约好了和同事一起坐坐,她说要为我庆祝。
  美丽说:怕我抢跑你的准新娘?要不要做保镖?
  我打消了同烟萝一起去的念头,说:你们好好玩,正好我公司里有工作要赶出来。
  烟萝拉住我袖子,柔声说:你没生气吧天成?
  我抚了抚她的脸:怎么会呢,结束后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美丽走上来拉起烟萝就走: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们别在这表演十八相送了,也不嫌我这灯泡碍眼。
  边回头看我:我会照顾好你的七仙女的,放心好了。
                 
  十点钟了,烟萝还没有打电话,我开始着急,钟好象比平时走得慢了许多,半天方过一格,十一点,我实在忍不住,给美丽拨电话,响了好多声才有人接,我说:美丽,你们在哪里呢?
  美丽打着呵欠说:早散了啊,我都睡了。
  我急了:那烟萝呢。
  美丽说:烟萝?我走的时候她还和男同事在拼酒,拉也拉不走,我就先走了。
  我沉声说:烟萝不是那样的人,她在哪里?
  美丽不高兴:难道我在骗你?你以为我藏起了她?
  我说:你快告诉我你们在哪里玩的。
  美丽说:星光渡。
                 
  我冲出门去,拦了一辆车到了那酒吧,到处找遍,也没见烟萝,问服务生,他们也说不出来。
  我突然想起烟萝穿的是旗袍,连忙告诉他们,一个服务生说:哦那位小姐啊,她好象喝醉了,一位先生扶她出去了。
  我红了眼,冲到大街上东寻西找,又挂电话给美丽:告诉我你那同事在哪里?我要去找烟萝。
  美丽冷冷地说:我不知道他的住处,而且,说不定他已送她回去了,你疯找什么?
  我又赶回住处,大力敲烟萝的门,没人。
  再打美丽电话,她已关机,我又冲出去漫无目的地找,人海茫茫,到底烟萝在哪里呢?
                 
  有人在我身边嘤嘤地哭,我惊醒,原来自己竟然在楼梯上睡着了,烟萝正坐在我脚边哭泣,我一把抱住她:你去哪了啊,急死我了。
  烟萝不抬头,只是撕心裂肺地哭,我带她进房间,托起她的头,急急地问:到底怎么了,烟萝?
  烟萝嘶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说:美丽她灌我喝酒,到后来就失去了知觉,醒来后发现发现自己和那男同事……
  我愣住,慢慢站起身来,只觉耳中嗡嗡作响,走到写字台前,拉开抽屉,拿出一把匕首就往外走,烟萝拉住我:天成,不要!
  我推开她往外冲:张美丽!你这恶毒的女人,我要杀了你!
  烟萝拼命拦住我,夺下刀:天成,要杀就杀了我吧,都怪我不好。
  我说:是你不好,为什么要和她们出去呢?早告诉你不要跟张美丽在一起了。
  烟萝的脸变得象纸一样白,拉开门往外走,我抱住她,恨声说:王八蛋!一定饶不了她们。
  她在我怀中压抑地哭,一会便把我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
  我麻木地抱住她,只觉心如刀绞,怎么有人忍心伤害我的烟萝?这么柔弱无助的烟萝?老天真是不开眼。
                 
  我轻轻拿开烟萝的手臂,即使在梦中,她的脸上还是有泪,我镇静地用纸包起匕首,出去门。
  我给张美丽打电话:你和那王八蛋滚出来!
  她压低了声音: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真的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说:少废话,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她说:你不要冲动,我们就出来。
  我等了一会,没见到人影,进去问,门卫说:张小姐,她同林先生从边门走了。
  我追过去,见美丽正拦下一辆车,一个男人站在车边,我冲过去就刺,美丽尖叫,那男人同我博斗,他人高马大,很快占了上风,夺下匕首扔到一边,把我压到身下,一个人影冲过来,拿起匕首刺到那男人身上,血溅了我一身一脸,那男人一下子倒在一边,人群一片惊叫。
  我起身,烟萝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发呆,美丽叫道:你杀了人!
  烟萝哇的一声叫了出来,转身就跑,我起身就追,美丽拉住我,嘶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天成,你告诉我!
  我用力挣脱她,去追烟萝,她跑进一座高楼,爬到顶层,我叫:烟萝!
  她站到楼边,回头望我,凄惨地说:天成,我找了你五百年,谁知却是一段孽缘,我不能再累你了。
  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我扑过去:烟萝!!
  有人在后边拉住我,我趴在楼边,只见烟萝如一片树叶般急急地坠了下去,我眼一黑,晕了过去。
                 
  我不知道人的一生可以活这样长,烟萝去后,我居然还活了六十年,每天夜晚,我都与她在梦里相见,她有时笑,有时落泪,我在梦中拉住她的手说:烟萝,你带我去吧。
  她说:天成,五百年前你为我而死时,曾嘱我一定不可轻生,否则我怎么会撑着又活了那许多年。现在到你了,你不能耍赖。
  她歪着头调皮地笑,我哭出来:烟萝!
                 
  美丽进了精神病院,我有一次站得远远地去看她,听护士说:她一句话都没有,是全院最安静的病人。
  她的余生都在那里渡过。
                 
  (六)
  2500年。
                 
  我开着飞行器上班,开到第五轨道时,看见前方飞行器中有一位女子,黑色卷发垂至腰际,身材姣好,不禁兴起,加速超过她去,掠过她的窗户时,她正抬头看我,深深的眼睛,玉白的脸,我冲口而出:烟萝!
  她歪过头,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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