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揭家丑"女医生的上访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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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举报所在科室为创收伪造假病历、化验单，涉嫌“套保”、“骗保”，杨波成了同僚中的异类，感受到四面楚歌及“接连而来的迫害、打击”，“精神和肉体备受煎熬”。―――而她的上级部门则称，这些都来自当事人的“臆想”。 被访者供图

部分尚未填写“病人”姓名的假化验单。

去年6月，向医院举报科室造假后，杨波当月奖金“医保”一项被扣1550元。占才强 翻拍
他们是谁？是“吹哨者”，是“异类”，是“深喉”，是艰辛行走的人们；
当他们的“哨音”惊起的舆论风浪过后，他们的生活道路也许更不平坦。
他们的现状和未来值得我们忧虑：谁来保护他们？
【内文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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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保护“吹哨者”？
南都记者 占才强
武钢二医院女医生杨波是一名举报者。去年7月，她将自己所在科室造假情况实名举报到武汉市医保中心后“生活彻底改变了轨迹”。
经武汉市医保部门调查，举报“情况基本属实，医院确有造假、套保行为”，但在行政干预下，随后的处理却交由医院所属武钢集团“自己内部处理”。
举报人的身份被莫名公开，“接连而来的迫害、打击、报复不断升级，精神和肉体备受煎熬”――― 而对举报人的这种说法，武钢集团则称，这些都来自当事人的“臆想”。
“我知道我危险越来越大，我知道我迟早会死的”，“看不到靠岸的希望，我只能如杜鹃继续啼血而鸣。”由举报人变成信访者的杨波，至今为“平反”已几欲崩溃。
举报“科室造假”
“忽悠病人借多张医保卡，医生编写假病历，制作假化验单，目的是创收”
一年前的7月，武汉女医生杨波和所在城市的天气一样烦躁不安。下午，从位于汉口的武汉市医保中心走出后，女医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待一场疾风暴雨的到来。
杨波所在的医院，在与汉口一江之隔的武昌青山区，位于红钢城内的武汉钢铁(集团)公司第二职工医院。杨波是这所医院的感染科主治医师。
这天，杨波向武汉市医保中心举报：自己所在的武钢二医院感染科，近几年来长期存在使用假医保卡、伪造假病历、假化验单的现象。虽然事后杨波多次澄清，自己反映的问题仅是“科室造假”，但医保中心则称，杨最初举报的指向就是医院“骗保”。
在武钢二医院已有8年工龄的杨波，之所以向市医保中心“自揭家丑”，实属于“被逼无奈”。此前，她曾多次找科室、医院、公司反映问题，结果不仅被视作“异类”，更是受到“打击报复”。
“几年来”，杨波提供的一份材料反映，“无论轻重病人，无论长期还是短期住院病人，科室都是忽悠病人借多张医保卡，医生编写假病历，制作假化验单，自己填数字，自己打印，往假病历上贴假化验单，常常患者签名都由医师护士代签，然后把费用往免疫室提交，目的是为医院和科室创收，医生护士的奖金也与之挂钩。”
材料说，“科室还擅自修改医保药物和医保化验项目，如将普通干扰素(对乙肝是自费)归为医保药物，将D N A 1896变异株、D N A -Y M D D变异株(亦为自费)归为医保化验项目。忽悠乙肝病人都打干扰素，到处借医保卡。”
为了大量使用一种叫甘草酸苷(医保规定此药用于重症肝炎)的药剂，杨波投诉称，感染科主任李某曾逼她将真病人“一般肝炎”的诊断全部改为“重症肝炎”，搞假病历和假化验单，她坚决不做。“后来不管什么病人主任们在长期医嘱上都普遍开此药。”
而科室集体造假至少从2007年就已开始。杨波称，后来数量越来越大，每月收治和出院的“病人”不断猛增，科室效益和奖金也越来越好。“为了生存和安宁，我只有屈服于淫威和邪恶，我盖的假化验单数量逐月上升，达几百张。病人不抽血，对病情不了解，用药疗效也不知道，主任向乙肝病人夸大干扰素治疗功效，忽悠病人到处借卡，一药用到底，最后衍生出大量假病历假卡假化验单，而病人又没治好。”
杨波一直为此深感不安。早在2007年的一天，一名兰姓病人拿着出院发票来找她，说怎么药费2000多，化验费等花了5000多，并从第一个病房骂到最后一个病房，说她没有医德，黑良心。“我根本没参与这种事，但觉得这样做确实有悖医德。”
不合群的“异类”
“这位院领导说，感染科就是这环境，别人都造假，你不造假，你高尚些？”
2008年六七月间，杨波主动找到科室负责人李某和支部书记陈某某，表示自己很害怕。“陈某某当着李某的面跟我说，不要紧只管做，越大越好，出了事有上面顶着。还说现在谈什么事业，只谈钱。”
在武钢二医院感染科，杨波在同事眼中“不太合群”，“她这人性格要强，说话又直，不太通人情世故，也没有什么朋友。”接近杨波的人这样评价。
而在杨波自己看来，之所以不愿意“同流合污”，是因为她一直希望自己“做个有医德重医术的医师”，对造假杨波还一直有着某种后怕，“按照卫生部的规定，造假病历假化验单就是造医疗事故，我不想犯法替人坐牢。”
找科室没有效果，杨波又找医院党委书记李双一，仅就病历不规范向其反映。医院要求感染科不得违规，事后科室医护人员对杨波群起而攻之，骂她害人精，告得科室当月没了奖金。
然而造假仍在继续。2009年1月到5月，不愿再为没抽血的病人盖假化验单的杨波，在每份病历中都写上：“李某陈某某逼我造假化验单，化验单费用已收，病人未抽血，我拒造”。这让李某等科室负责人大为光火，“他们后来劝我，天下乌鸦一般黑，要我想开点。”
到2009年5月，“我科造假规模已至空前，平均每医生每月入院和出院的病历多的
已达90份。”杨波提供一张去年6月份部分医生出入院病人统计单显示，当月医生唐某入院33人，出院49人，共计82人；医生黄某某入院41人，出院40人，共计81人；医生杨波入院34人，出院36人，共计70人。
而对自己名下出入院的70个病人，杨波说真实数字也就十来人，其余都是“主任把假卡一给，我们照着编写”。
7月份杨波已向市医保中心举报，不再参与科室造假。而当月出入院病人统计显示：杨波入院病人仅6人，而与其同楼层的另三名医生，仅入院病人一项，人数计108人。
在向市医保中心举报前，杨波曾再次就科室造假向医院反映，但杨波说自己得到的却是“报复”。
2009年5月，杨波管床的一个病人的出院小结，“不知被谁给撕了”，医务科却恰巧抽查到此病历，将之评为丙级病历，并要吊销杨波处方权调离工作岗位半年。
认为这是“陷害”的杨波拿着两本假病历找到医院一位主要领导。这次，杨波感到颇为震惊，“这位院领导说，感染科就是这环境，别人都造假，你不造假，你高尚些？”
杨波又找到业务副院长，为证明科室造假，同样拿了几十本当月造的假病历。“副院长看后要我立即改―――竟要我把没有化验单的已收费医嘱随意取消，将病历无化验单的理由改为‘病人拒绝抽血’，并要我删除‘李某陈某某逼我造假化验单，化验单费用已收，病人未抽血，我拒造’这句话。”
“这位副院长还威胁我说，如果你再这样坚持，以后谁也帮不了你。叫我不要再找他。”
次月，感染科一份“6月份奖金发放登记表”显示，杨波当月奖金“医保”一项，被扣罚1550元，当月实发奖金121.9元，而其他医生奖金均在1500元到1900元之间。杨波忿然：“这明显是打击报复。”
调查组初查“骗保”
杨波举报的情况基本属实。医院存在主要问题是造假“有套保行为”
武汉市医保中心接待杨波举报的是稽查科科长黄星宇。黄当即向领导作了汇报，随后，市医保中心派出4人，到武钢二医院查了近半个月。
“武钢二医院造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据武汉市医保中心副主任何广胜介绍，“早在杨波举报前一年，我们曾处理过他们一个科室，这次再去时发现，被处理的科室主任已经当了副院长了。”
进驻医院之初，调查困难重重。“我们跟其班子成员一个一个谈，不见什么效果，从科长到院长，口径基本都是一样的，不承认造假。”何广胜说。
调查组最后从化验单打开了缺口，因为大量化验单与化验员的工作量明显不相符，而且模仿签名的破绽很多。“科室每一个医生，包括组长、主任，有的谈了三轮有的谈了四轮，后来他们就讲了，哪些是我签的，哪些不是我签的，这才攻破他们有假化验单。”
“再后来主任就承认了，他们有乙肝病人要打干扰素，一个疗程下来，配给的定额不够，就让他们找熟人借卡，基本三张卡可以保住一个人的量。慢慢他们就把这作为一个路子。”
何广胜说，经初步调查，杨波举报的情况基本属实。医院存在主要问题是造假，一个病人用多张卡，以挂床和虚拟住院的方式，“有套保行为”。但与纯造假不同，还是有病人有治疗行为。
但对于事件定性，以及造假、套保数量，何广胜表示不便于说，“我们局有新闻发言人，我只能说这件事我们调查了，有书面报告，也向市领导作了汇报。”
彭燕娥是武汉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新闻发言人，她向记者的介绍与何广胜大致相同，“医院的确存在一些违规操作的情况，骗取医疗基本保险的情况还是有，但具体的数字，目前还不便说，我们查后跟市政府写了专报，首先还是以医院整改为主。”
有知悉内情人士告诉记者，由于武钢二医院隶属武钢集团这么一个特大型国企，武汉市政府和市医保管理部门在处理上显得非常谨慎。
这位人士透露，对武钢二医院初查后，市医保中心本来想好好抓下这个案子，但“最后领导批示，这件事交由武钢自己来处理。”
该人士另透露，“武钢集团一位老总助理曾带一队人马到市医保中心来协调，说去年金融危机，对武钢影响很大，不能再添乱。所以这件事后来弄得很复杂，医保部门的阻力也非常大。”
(本文来源：南方都市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