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64名选民申请罢免区人大代表被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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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市下城区人大代表赵之毅不认为自己犯了法，“是法院冤枉了我们。”


现代快报8月22日报道 面对现代快报记者的时候，张建中更乐意聊聊他家祖产的事情。一件原本普通的房产纠纷，因搭上了罢免人大代表的政治事件，受到了更多媒体的关注。而在这之前，让张建中妻子伤感的是，她家的祖产被强拆时，她想请杭州某电视台的记者过来拍摄，结果却求助无门。
现在，张建中在谋求归还祖产的过程中，启动了罢免人大代表的程序。一个普通的房产纠纷，涂沫上了政治色彩，这就像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上，投掷了一颗炸弹，立即形成了舆论漩涡。虽然张建中最终被杭州市下城区人大常委会告知，罢免申请中署名的选民并没有达到法定的人数，但这并不影响他下一步的行动。
罢免申请被驳
8月19日，张建中再次接到了杭州市下城区人大常委会办公室的电话。由他牵头的要求罢免下城区人大代表赵之毅的申请无效，原因是64个签名的选民中，大部分并不属于赵之毅的选区，没有达到法定的50人标准。
8月20日，张建中坐在位于杭州市永康苑的家中，喝着茶，翻着杭州当地的报纸。许多报纸都刊载着这次罢免人大代表的后续，这个后续的结果，张建中在前一天就知道了。
“我怎么知道赵之毅的选区？”张建中用手指愤恨地点着报纸，“之前下城人大告诉我赵之毅是潮鸣街道的，我就找潮鸣街道的居民签字，结果又不算了。”不算归不算，张建中打算继续寻找“合格”的选民，来激活罢免人大代表的程序。
其实，能否罢免掉赵之毅，对于张建中来说，并不是终极目标，虽然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他口口声声说，“像赵之毅这样触犯了法律的人，已经没有资格再代表人民。”
张建中与赵之毅之间并无私仇可言，确切地说，张建中和大部分在罢免申请书上签字的选民一样，之前根本就不认识赵之毅这个人。张建中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一套位于杭州市下城区永康巷28号的房子。在张建中的眼中，身为杭州喜得宝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的赵之毅，霸占了他的祖产。
老照片里的记忆
杭州市下城区永康巷28号。
一想到这个地方，张建中心里就会隐隐作痛。张建中现在所住的永康苑小区，离永康巷（现羊千弄）并不远，步行5分钟就能到。“这里是我们祖上留下来的房子，我们只是想要回自己的房子而已。”张建中介绍说。
61岁的张建中对快报记者声称自己是一个退休工人，但他另一个并不秘密的身份是杭州一建材公司的总经理。现在的张建中，甚至有了自己的“代言人”。在面对接踵而来的媒体时，一般都先由自己的女儿出面。在他看来，女儿清晰的思路和对法律的理解，有助于让每一个来访者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每一个想要采访罢免事宜的记者，都先要恶补一下关于这套祖产的知识。在张建中的家中，保留着许多关于这些老房子的照片，“在解放前，我们家还算有点家底。”张建中说。这套位于永康巷现在改名为羊千弄的房子，产权属于张建中的奶奶朱素贞，而朱素贞在年轻的时候嫁给了当地很有声势的杨家。
在张建中保留的老照片中，一个破旧的老房子却有着两米多高的围墙，“这么高的围墙可以看出我们当时的家底。”张建中比划着说，这样的围墙只有杭州的胡庆余堂才有，可见他们家在解放前是可以与胡雪岩比肩的。而且，让张建中津津乐道的是，当初永康巷的房产几乎全是他们家的，绵延好几亩地。在一张老照片上，一个围墙里镶嵌着一个石碑，上书两个大字：“杨界”。“国有国界，家也有家界，杨界以内的房子全都是我们的。”张建中说。
但记者注意到，张建中并不是杨家的嫡亲子女。在后来的诉讼中，作为杨家后人的6名原告中，并没有张建中的名字，他只作为6人诉讼的代理人出现。“我是过继过去的。”张建中说。
价值千万的祖产
解放之后，这些房产全部被没收，被收归了国有。杨家一个大家族也四分五裂，分散居住到了杭州不同的地方，有的甚至去了上海。1960年，杭州市政府把永康巷28号内的三间平房和三间披房，共计亩数7分6厘的房产还给了朱素贞，当时，朱素贞的丈夫已经去世，她带着四个子女艰难生活，归还的房产给了他们遮风避雨的地方。
本世纪初，张建中在杭州市档案局查找到了当初产权登记时的资料，一张还是竖版印刷的《杭州市房地产所有权证存根》写着：坐落于永康巷28号的三间平房、三间披房归产权人朱素贞所有。
1968年文革期间，成分不好的朱素贞再次离开自己位于永康巷的房子，带着子女迁居到了南树巷。1976年，朱素贞去世。这个永康巷28号的房子，与过去的那段历史一起，被尘封到了档案馆。
本世纪初，永康巷28号的房产再次回到了朱素贞子女的视线中。虽然这个三间平房、三间披房的老房子已经被拆得只剩下一点点了，但这高耸的围墙和“杨界”两个大字还是让他们感慨良多。朱素贞的子女中，年纪最大的已经接近90岁。“他们很想在有生之年把这房产要回来。”张建中说，而这些老人已经没有多少精力管这些事情，而且有些人还不在杭州，所以，离老宅最近的张建中成了他们理所当然的代理人。
曾经颓败的老宅，现在折算成市价，早已超过千万。在张建中许多邻居看来，如果能够拿回这片宅基地，马上就可以成为千万富翁。羊千弄距离杭州最繁华的武林广场商贸区，直线距离只有1公里左右，而附近的房价也已经超过了每平方米3万元。7分6厘的宅基地，折算成现在的计量单位，将会是500多平方米。
即将消失的木柱子
8月20日上午，张建中带着记者来到羊千弄。
老房子已经没有了踪影了，四周被两米高的围墙围挡着，里面是一片废墟，唯一还能让张建中辨认的，是一根断成半截的木柱子，这根柱子，曾经是老房子的基柱，虽然现在已经断裂，但还是比围墙高出了一些，倔强地屹立在那里。
这块地，目前的所有者是杭州的绿城集团。根据杭州当地媒体的报道，2009年10月10日，绿城集团以29.1亿元的总价拍得这个地块，折合楼面价20963元/平方米。2009年10月11日，都市快报在当天的新闻中报道说：“杭政储出[2009]52号地块即‘喜得宝’地块位于下城区，东至环城东路，南至莫衙营、永康苑，西至羊千弄，北至杭州喜得宝集团有限公司、环城北路，出让总面积44502平方米，其中住宅（设配套公建）用地32659平方米，商业办公用地11843平方米。在今年拍卖的所有地块中，喜得宝地块离武林广场最近，且北靠京杭大运河，东临贴沙河，地理位置相当优越，再加上地块大小适中，是杭州老城区内稀缺的可供出让地块之一。”
现在的张建中，以这个木柱为参照，可以很清晰地指出，当初的围墙是打在了哪里，哪里是家与家之间的分界碑，围墙又有多高。几年之后，这里将矗立起一栋商住两用的高层建筑，那个唯一留下来的木柱也将不会有任何踪影。
所以，有了急迫感，最好在绿城动工之前，把事情搞明白。他的房子到底到哪里去了。
房产被霸？
确切一点说，从2002年开始，张建中就为祖产奔波了。他找了许多证据，来证明朱素贞的产权并没有转移。
“我们的房产被霸占了，但产权还是我们的。”张建中说。他调查出来的事实真相是：朱素贞带着子女离开永康巷之后，房子被别人占据。1983年，杭州漂染厂征用永康巷附近的宅基地1.66亩用来建集体宿舍。而他们的房子就这样被漂染厂霸占了。
1993年，杭州漂染厂被喜得宝的前身――杭州丝绸印染厂兼并，2000年8月，印染厂经过改制，成为现在的喜得宝集团。所以，在张建中看来，自己的房产被喜得宝占有了，现在喜得宝以这么高的价格，把土地卖给了绿城，也把属于自己的房子卖出去了，当然要归还。
喜得宝的董事长是赵之毅。赵之毅因此成了张建中的对立面。在多次索要房产无果后，2009年，朱素贞子女把喜得宝集团告上了杭州市下城区人民法院，要求确认产权，张建中作为代理人出庭。但下城区人民法院在审理后认为，朱素贞名下的原永康巷28号房屋，为杭州漂染厂向当时的房管所征用，并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将其翻建为两层建筑，翻建后的房屋虽然保留了原房屋门牌号，但实际已非登记于朱素贞名下的原永康巷28号房屋，所以，驳回了六名原告的诉求。
六名原告上诉到了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当初朱素贞的房子根本就不在1983年征用范围内，所以这7分6厘的地皮并没有成为国有土地，仍然是私有的。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6名上诉人并没有拿出证据，来证明这个房子不在当初的征用范围之内，所以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罢免赵之毅
杭州中院终审判决的时间为2010年的4月份。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张建中声称，他已经从杭州市档案局和规划局找到了充分的证据，证明当初这块土地确实没有被征用，“我们将会继续申诉下去。”张建中说。
在申诉程序还没启动之前，张建中却做了另外一个事情――罢免赵之毅作为下城区人大代表的资格。现在有据可查的是，张建中发起这个罢免行动，最早开始于2010年的5月12日。张建中在杭州一个论坛里，发了一个名为《罢免杭州喜得宝公司法定代表赵之毅的紧急呼吁》，帖子中写道：“2009年7月7日，我们在法院诉讼期间，对我们剩下另一间五开门二层楼房在法院办理了证据保全，并交了20万保证金及二家担保单位担保证明，法院当天就进行该房屋证据保全，并查封，法院当庭通知了喜得宝集团公司，不准拆除，但到了7月9日晚上9时赵之毅不顾法院的查封、保全，指使其兄赵铭（系喜得宝集团公司法务部主任），把我们保全在法院的私房给予强行拆除。2009年，我们通过法律途径上诉期间，赵之毅再次指使其兄赵铭打电话威吓市中院承办法官陈晨，如不判喜得宝公司胜诉的话，叫她法院的法官位子都坐不牢，另又通过关系疏通浙江省高院审检厅，叫高院的同志向市中院打招呼，一定要判喜得宝胜诉，驳回我们的上诉请求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综上，铁的事实证明，正因为赵之毅是人大代表，他享有政治上的地位，而不顾法律的尊严，不顾物权法之大法，为了达到霸占老百姓的不动产私房，为谋不正当的非法利益，一手遮天，凌驾于法律之上，这一犯罪事实与强盗没有区分。赵之毅作为人大代表，是被我人民群众选举出来的，如今做出了伤天害理之事，不为百姓办实事反而强抢明夺百姓的私人财产，我们强烈呼吁所有的选民联合起来罢免赵之毅人大代表的资格。”
“他违法了，所以要罢免他”
在要求罢免赵之毅的理由中，只有一个证据比较充分：喜得宝集团曾经因强拆被保全的房子而受到处罚。时间是在2009年的7月21日。
张建中拿出了当时要求保全房子的所有材料，其中有一张20万元的收据，为了申请保全这套老房子，张建中向法院交了20万元。根据法律的规定，这套房子作为证据保全之后，可以暂缓被拆的命运。
当让他意料不到的是，喜得宝集团还是动手了。7月9日凌晨，喜得宝集团雇集了工人和施工机械，以企业征地为由，强行将保全的房屋拆除。2009年7月21日，杭州市下城区人民法院根据这个事实，认定由赵之毅担任法定代表人的喜得宝集团，在法院作出证据保全的裁定后，仍擅自拆除了产权尚存在争议的房屋，妨害了民事诉讼的进行。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相关固定，对喜得宝罚款1万元。
这个2009年的处罚书，在张建中终审败诉之后，终于派上了用场。“这是赵之毅违法的铁证。”张建中说，“一个人大代表，违反了法律，怎么还可以代表人民呢？”所以他掀起了一场“罢免运动”。
高明的策划？
不可否认的是，张建中发起罢免行动的目的并不纯粹。杭州市下城区区政府一位工作人员私下对记者讲，“这其实是一场因私人恩怨

引起的政治事件，他最终的目的，其实还是为了房子，要让更多人去关注他这个事件，可以说，这样的策划很高明。”
首先报道这一事件的《青年时报》新闻中心主任张振华在介绍当初他们新闻的策划经过时也承认，罢免人大代表确实是一个大新闻，但那个说不清楚的祖产纠纷却又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最终他们决定，在报道这一事件的时候，对祖产纠纷一笔带过，“重点写罢免人大代表的事。”
一个普通的房产纠纷，因涂抹上了政治色彩，受到了外界的关注。《青年时报》对这一事件进行报道之后，多家网站转载。下城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姚爱玉告诉记者，“新华网转载之后，我们的压力很大。”虽然，对于人大常委会来说，要做的只是审查张建中所递交的申请是否合乎程序，与房产无关。但下城区人大常委会还是处于了舆论漩涡之中，以至于有关领导给门卫处交代，如果有记者上门，可以安排到某某部门接待。
赵之毅的压力更是可想而知。8月20日下午，记者在喜得宝集团会议室对赵之毅进行采访，他称这是事件发生以来，第一次面对媒体。这两天，赵之毅四处向上级部门汇报，据喜得宝集团工会主席罗建东称，赵董20日上午到杭州市政府汇报此事，下午又被一个领导叫了过去，谈的还是这个事情。
“这是历史遗留的老问题了，却由我们喜得宝来承担，并不公平。”罗建东说。
此选民非彼选民
虽然，张建中一直不承认这是他们的策划，但这个事件还是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外界关注得多了。让张建中妻子心酸的是，在这之前，媒体并不关注他们家里的事情，在喜得宝强拆房子的时候，她去找电视台的记者，结果没有一个愿意来。
在考虑到要对赵之毅实行罢免权力之时，张建中对如何罢免人大代表，心里并没有多少底，只是有一个最朴素的想法：赵之毅是下城区人大代表，只要证明下城区的老百姓已经不信任他，不让他代表，不就可以了？
张建中和妻子、女儿，发动亲友在自己的申请书上签字，前后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收集到了61个人的签名。“他们都很支持我的做法。”张建中说。他们上门去说明原委，许多人都很同情他们，“作为一个人大代表，怎么能做这样的事？”许多人很爽快地在申请书上签了字。
在张建中的说法中，他们上门寻求署名的人中，只有少数人不愿意签字，而不签字的原因，不是因为对他不支持，而是“不方便”。“住我们楼上的是一个是警察，他说自己不太方便在上面签字，但后来还是让自己的妻子签了，以表支持。”
但张建中承认，这60多个签名者中，大部分都是亲友和邻居，其中有两个是之前喜得宝的员工，但现在都下岗了。而他自己则作为发起人，签在了第一个。
8月20日中午，下城区人大常委会办公室副主任朱杰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回忆，他们是8月2日收到张建中这份申请表的。“我们非常重视。”朱杰说，因为选举或者罢免人大代表，都是选民的基本权利，他们当然要维护这样的权利。但是他们在审查这份申请表时发现，上面只有人的签名和手印，并没有这些人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这是不符合规范的，于是人大把这份申请退了回去，要求补充署名者的详细信息。
张建中只好从头再干。在收集了这些人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后，又有三个人愿意加入，从最初的61人变成了64人。8月17日，张建中再次把这份申请递交给了下城区人大常委会。
“罢免”没有结束
下城区人大常委会在审核这份名单后却发现，这64个署名者中，大部分不属于赵之毅所在的选区。朱杰告诉记者，赵之毅是78号选区，78号选区由四个企业组成，以喜得宝为主，而这64个签名者中，虽然都属于潮鸣街道，但并不完全在78号选区之内。
“根据法律规定，必须要达到50个选民，才能启动罢免程序。”朱杰说，所以，下一步的审查也并没有继续进行下去。当记者询问，如果没有张建中的申请，当人大知道作为人大代表的赵之毅违反了法律并受到处罚之后，是否也会启动罢免程序时，朱杰回答，目前他们并没有考虑到这一步。
但在赵之毅看来，他是受到了“冤屈”。赵之毅是下城区第12、13届人大代表，对于喜得宝这个老国有企业来说，在下城区的政治地位一向可以。“我作为人大代表也做了许多事情。”赵之毅说，他曾提出多个有质量的建议，如关于道路整治、杭州电动车的管理、幼儿教育等等，都取得了很好的社会效果。“我并没有犯过什么法。”赵之毅说，他甚至连下城区人民法院的那个处罚决定也予以否认，“是法院冤枉了我们！”赵之毅说，其实他们拆的并不是被保全的那套房子，而是旁边的一套，但考虑到为了尽快走完法律程序，所以对法院的这一处罚并没有提出异议。而至于威胁法官、贿赂法院领导的说法，赵之毅表示更是无稽之谈，“民事上的纠纷可以从民事渠道解决，但不应该牵涉到我作为人大代表的身份上去。”赵之毅说。

其实这64个署名者中，对赵之毅了解的人并不多。记者电话抽样调查了10个署名者，其中有9个并没有见过赵之毅本人，一个叫宋贵法的署名者告诉记者，他是在老婆的要求下才签名的，“对张建中房子的事，我有所了解。”宋贵法说，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个房子就是张建中的，喜得宝的做法不太对，他才在材料上签了名，但至于是否要罢免人大代表，他心里并不清楚。
只有一个叫王国富的署名者见过赵之毅，王国富曾经在喜得宝上过班，但赵之毅这个人，王国富并没有做什么评价，“他让我签名，我就签了。”
在抽样调查的这些署名者中，有7个人之前没有选过人大代表。
现在，张建中打算从头再来，寻找赵之毅所在选区的居民。但结局如何，连张建中自己都不知道。
(本文来源：现代快报 作者：朱俊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