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美英大军兵临巴格达城下之际，中文网上是一片“人权高于主权”终于取得了胜利的民主派欢歌。其兴奋之情，直有如美国直接对中南海实施了导弹袭击，仿佛这样一场对三流小国的入侵就能给核国家的独裁者以任何威慑。另一部分网友则从利益得失的角度出发，认为这场拉开序幕的美国-伊斯兰战争给中国发展减轻了压力，最终有利于中国的经济发展乃至政治发展。
果真如此吗？
我的直觉却在告诉我，冷战结束以来，再也没有什么国际事件能像美伊战争这样能给中国民主化带来沉重甚至致命的打击。如果说冷战最终结束了共产主义的合法性，那么美伊战争结束的就是美国甚至英语世界在世界民主化进程中的示范效应。在几个自由知识分子对美伊战争的欢呼背后，我已经听见了法西斯主义和犬儒主义在冲天火光前的冷笑：这样的一个美国，正是他们所想要的。大陆体制内的鸽派也好，体制外的自由派也好，统统被美国目空一切的霸道置于不利之地。“向美国学习丛林法则”的呼声，已经在国人的心目中，激起了比“人权高于主权”大得多的回应。
二
当代史上大概还没有过如此虚伪的战争，如此打着民主的旗号干着专制勾当的行动：
说是要逼迫伊拉克执行联合国决议，伊拉克有整整12年时间解除武装而没有执行，萨达姆疯狂迫害库尔德人，等等。我不知道在美国否决了多次之后，以色列仍然被联合国要求撤出所占领土，以色列有整整30年的时间来撤出所占领土，山姆大叔为何没有对以色列“失去了耐心”？我不知道库尔德人在土耳其和伊拉克政府的双重迫害下，何以挨土耳其政府的迫害就是活该，后者还将得到美国的大笔援助？
说是要在中东建立一个民主的样板，可笑的是赖以攻击伊拉克的军事基地，恰恰是娶妻数十的专制中东君主们力排全民反对，慷慨提供；少有的中东民主国家、北约盟友土耳其反而在民主程序下拒绝提供便利。另一个中东民主国家、萨达姆的死敌伊朗，则早已被布什划为“邪恶轴心”。我不知道布什战后，将如何对待他那些枪杀国内反战者以献媚的原教旨专制盟友，难道是以伊拉克为榜样实施演变而推翻之？还是觥筹交错地共庆一个中东世俗政权的下台？
我不知道目睹这一切的大多数中国年轻人，到底是坚定了对民主的信念，还是把犬儒主义的世界观再次加到民主理念上？
说是要销毁大规模杀伤武器并能够速战速决，可笑的是速战速决的信心根源，恰恰来自对伊军在历年武检下缺乏大规模杀伤武器的了解。面对北韩极权者金正日接二连三的挑衅，导弹射到盟国日本的家门口，核能力发展到短期内威胁美国本土，气势汹汹的布什政府硬是连句狠话都不敢给。与此同时，白宫却在忙着用纳税人的血汗钱告诉各民主国家领袖：不要听国内声势浩大的反对声音，只有美元是真的！是的，和他们声讨的萨达姆一样，这些白宫和五角大楼的鹰派不会尊敬民主，听不懂民意，听不懂和平呼声，唯一能够听懂的就是专制者手中的核爆炸。
当这些民选的“民主斗士”漠视联合国的民主程序悍然动武，漠视美国的商业竞标传统把重建工程送给切尼企业，漠视各国包括美国人的民心一意孤行的时候，我不知道中国的年轻人到底从这些人身上学到了些什么，是为民主百折不挠的精神，还是打着民主旗号哗众取宠为所欲为的恶棍行径？
三
如同大部分问题在民意层面上的意见分布一样，民主和专制在中国民意问题上基本上也是呈正态分布：铁心拥护专制和矢志追求民主的加起来，恐怕都不到人口总数的十分之一。对于中间大部分人来讲，专制下面的邪恶多一份，他们对专制的痛恨就多一分；民主旗下的丑恶多一份，对民主的好感就弱一分。至于那丑恶是民主的错还是打着民主旗号行骗者的错，大部分人是没有那个时间来细细辨析的。俄国问题被大多数人拿来作为否定民主有效性的例子，就是证明，尽管俄国病倒有一半是叶利钦寡头主义道路的结果。
对于大陆的论战空间而言，巴格达一声炸响，公权民授和民族自决这些自由知识分子在民众中竭力传播的普世价值，顷刻之间就在单边主义的耀武扬威中惨败给了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和狭隘民族主义。在民心层面，美伊战争对大陆民主化的可怕负面影响是怎么估计也不过分的，其为害之深、之烈，大概只有民主化之后通过追溯访谈才能估算出来。这伤害的致命之处在于，恰恰是（许多大陆知识分子心目中）民主化的样板、反共反法西斯的英雄美国，在联合国、在国内、在中东和东欧带头破坏了民主规则。紧随其后的破坏者，则是当代宪政民主的发源地英国。从此后，以传播自由民主为己任、习惯于从英语世界寻求学理资源的大陆知识分子，若还想在传播中保持劝服力，面临的就是转向欧陆汲取营养的艰巨任务，正如他们在其他非民主国家的同志一样。
四
相对于痛斥侵伊为挑战人类文明的教皇保罗二世，我不知道达赖喇嘛的沉默，是否是因为佛教的不入世传统。但藏人在这场豪赌中成为输家则几乎是一定的：以跨国公司利益为中心的共和党政府，不会因为藏人的苦难就去责备跨国公司总工头阿共。相反，白宫更有可能在与欧洲失和的境况下，为了争取中共的配合而牺牲西藏台湾。我不知道陈水扁违背民进党libertarian意识形态的挺战发言，是否表明了他作为一个机会主义者的嘴脸，然而我决不相信这场战争对台湾人（包括统派和独派）有任何好处，如果美国以国家安全为由进攻一个他不喜欢的对手，那么中共焉不可以此为由拒绝西藏高度自治，焉不可以此为由一战而取台湾？
二十年后，当大陆加香港的经济实力逼近德日，这种可能并非没有。而欺软怕硬的美国人是否就会因此给他做个利益交换？事实回答“是”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在气势汹汹的单边主义背后，毁掉的是美利坚先贤威尔逊和罗斯福倾力建设的国际秩序，兴起的是大国之间的慕尼黑阴谋。世界回到弱肉强食的近代格局，对台湾究竟有什么好处，非愚昧如我者能够理解。
在我眼中，藏人和台湾人都是我的骨肉同胞。想到西藏和台湾如此的出路和困境，想到大陆人同样面临的民主化困境，我无法抑制心中的痛苦。
五
有人说，攻伊战争是布什的政治自杀。美国的民主程序一定可以让这个以煽动民族主义情绪为政治资本的战犯滚蛋，换上温和共和党人或者民主党人。诚然，开战后的64%布什支持率当中，既有三分之一强是因为多边主义支持者鉴于布什的总统身份和战争状态暂且放弃异议姿态，更有犹太人、蓝领工人和拉丁裔美国人这些布什国内政策的坚定反对者。3月初的美国，紧跟上升中的单边主义支持率的，恰恰是惨跌回911之前水平的布什综合工作支持率。只有38%的人声称将投布什一票，37%的人宣称肯定不投布什，不管其他的候选人是谁。
在一步步重回麦卡锡时代的今日美国，这些民调数字确实给人以一些希望。然而美国民情是否会被全球反战的声浪激怒，和白宫一起走上更加好战的一步，是否会被白宫宣传的恐怖主义警戒吓唬住，作出宁可得罪朋友也要追求“安全”的选择，这些都是不可知的因素。从长远来看，除非爆发世界大战，小布什共和党右翼的路线必然会被温和共和党或者民主党的中间路线取代，也是民主国家政治钟摆的规律决定。尽管如此，倘若布什明年选战获胜，不顾忌连任可能的布什在下一届会极端到什么程度，国际社会能否制约那样的极端路线，乃是世界有可能面临的严峻问题。
与此同时，向联合国和国会出具的“证据”被证明纯系伪造，布什内阁成员的家族企业轻易取得重建伊拉克工程订单，诸如此类的新闻报道都轻而易举地滑过公众视线焦点，而让位于重复了千百次的白宫宣传。除了911的伤害令这个民族一时趋向好战之外，美国总统制民主下立法机构对行政权力的制约不够，国会没有充分的机会质询白宫的政策，也是后布什时代的美国应予记取的教训。
六
一片狂轰滥炸之中，反美在各民主国家成为竞选各方争着使用的利器，仇法情绪弥漫美国，伊斯兰世界对整个西方世界的敌意加剧......在这场民意豪赌之后，除了以色列沙龙政权短期内会从美伊战争中得民众支持之外，也许中共，只有中共，才是“民主保卫战”唯一的赢家。它为了增加其合法性基础反复宣传了十四年的民族主义和丛林法则,恐怕都不如这一次美英出兵对中国年轻人真正有效.
美英大军兵临巴格达城下之际，中文网上是一片“人权高于主权”终于取得了胜利的民主派欢歌。其兴奋之情，直有如美国直接对中南海实施了导弹袭击，仿佛这样一场对三流小国的入侵就能给核国家的独裁者以任何威慑。另一部分网友则从利益得失的角度出发，认为这场拉开序幕的美国-伊斯兰战争给中国发展减轻了压力，最终有利于中国的经济发展乃至政治发展。
果真如此吗？
我的直觉却在告诉我，冷战结束以来，再也没有什么国际事件能像美伊战争这样能给中国民主化带来沉重甚至致命的打击。如果说冷战最终结束了共产主义的合法性，那么美伊战争结束的就是美国甚至英语世界在世界民主化进程中的示范效应。在几个自由知识分子对美伊战争的欢呼背后，我已经听见了法西斯主义和犬儒主义在冲天火光前的冷笑：这样的一个美国，正是他们所想要的。大陆体制内的鸽派也好，体制外的自由派也好，统统被美国目空一切的霸道置于不利之地。“向美国学习丛林法则”的呼声，已经在国人的心目中，激起了比“人权高于主权”大得多的回应。
二
当代史上大概还没有过如此虚伪的战争，如此打着民主的旗号干着专制勾当的行动：
说是要逼迫伊拉克执行联合国决议，伊拉克有整整12年时间解除武装而没有执行，萨达姆疯狂迫害库尔德人，等等。我不知道在美国否决了多次之后，以色列仍然被联合国要求撤出所占领土，以色列有整整30年的时间来撤出所占领土，山姆大叔为何没有对以色列“失去了耐心”？我不知道库尔德人在土耳其和伊拉克政府的双重迫害下，何以挨土耳其政府的迫害就是活该，后者还将得到美国的大笔援助？
说是要在中东建立一个民主的样板，可笑的是赖以攻击伊拉克的军事基地，恰恰是娶妻数十的专制中东君主们力排全民反对，慷慨提供；少有的中东民主国家、北约盟友土耳其反而在民主程序下拒绝提供便利。另一个中东民主国家、萨达姆的死敌伊朗，则早已被布什划为“邪恶轴心”。我不知道布什战后，将如何对待他那些枪杀国内反战者以献媚的原教旨专制盟友，难道是以伊拉克为榜样实施演变而推翻之？还是觥筹交错地共庆一个中东世俗政权的下台？
我不知道目睹这一切的大多数中国年轻人，到底是坚定了对民主的信念，还是把犬儒主义的世界观再次加到民主理念上？
说是要销毁大规模杀伤武器并能够速战速决，可笑的是速战速决的信心根源，恰恰来自对伊军在历年武检下缺乏大规模杀伤武器的了解。面对北韩极权者金正日接二连三的挑衅，导弹射到盟国日本的家门口，核能力发展到短期内威胁美国本土，气势汹汹的布什政府硬是连句狠话都不敢给。与此同时，白宫却在忙着用纳税人的血汗钱告诉各民主国家领袖：不要听国内声势浩大的反对声音，只有美元是真的！是的，和他们声讨的萨达姆一样，这些白宫和五角大楼的鹰派不会尊敬民主，听不懂民意，听不懂和平呼声，唯一能够听懂的就是专制者手中的核爆炸。
当这些民选的“民主斗士”漠视联合国的民主程序悍然动武，漠视美国的商业竞标传统把重建工程送给切尼企业，漠视各国包括美国人的民心一意孤行的时候，我不知道中国的年轻人到底从这些人身上学到了些什么，是为民主百折不挠的精神，还是打着民主旗号哗众取宠为所欲为的恶棍行径？
三
如同大部分问题在民意层面上的意见分布一样，民主和专制在中国民意问题上基本上也是呈正态分布：铁心拥护专制和矢志追求民主的加起来，恐怕都不到人口总数的十分之一。对于中间大部分人来讲，专制下面的邪恶多一份，他们对专制的痛恨就多一分；民主旗下的丑恶多一份，对民主的好感就弱一分。至于那丑恶是民主的错还是打着民主旗号行骗者的错，大部分人是没有那个时间来细细辨析的。俄国问题被大多数人拿来作为否定民主有效性的例子，就是证明，尽管俄国病倒有一半是叶利钦寡头主义道路的结果。
对于大陆的论战空间而言，巴格达一声炸响，公权民授和民族自决这些自由知识分子在民众中竭力传播的普世价值，顷刻之间就在单边主义的耀武扬威中惨败给了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和狭隘民族主义。在民心层面，美伊战争对大陆民主化的可怕负面影响是怎么估计也不过分的，其为害之深、之烈，大概只有民主化之后通过追溯访谈才能估算出来。这伤害的致命之处在于，恰恰是（许多大陆知识分子心目中）民主化的样板、反共反法西斯的英雄美国，在联合国、在国内、在中东和东欧带头破坏了民主规则。紧随其后的破坏者，则是当代宪政民主的发源地英国。从此后，以传播自由民主为己任、习惯于从英语世界寻求学理资源的大陆知识分子，若还想在传播中保持劝服力，面临的就是转向欧陆汲取营养的艰巨任务，正如他们在其他非民主国家的同志一样。
四
相对于痛斥侵伊为挑战人类文明的教皇保罗二世，我不知道达赖喇嘛的沉默，是否是因为佛教的不入世传统。但藏人在这场豪赌中成为输家则几乎是一定的：以跨国公司利益为中心的共和党政府，不会因为藏人的苦难就去责备跨国公司总工头阿共。相反，白宫更有可能在与欧洲失和的境况下，为了争取中共的配合而牺牲西藏台湾。我不知道陈水扁违背民进党libertarian意识形态的挺战发言，是否表明了他作为一个机会主义者的嘴脸，然而我决不相信这场战争对台湾人（包括统派和独派）有任何好处，如果美国以国家安全为由进攻一个他不喜欢的对手，那么中共焉不可以此为由拒绝西藏高度自治，焉不可以此为由一战而取台湾？
二十年后，当大陆加香港的经济实力逼近德日，这种可能并非没有。而欺软怕硬的美国人是否就会因此给他做个利益交换？事实回答“是”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在气势汹汹的单边主义背后，毁掉的是美利坚先贤威尔逊和罗斯福倾力建设的国际秩序，兴起的是大国之间的慕尼黑阴谋。世界回到弱肉强食的近代格局，对台湾究竟有什么好处，非愚昧如我者能够理解。
在我眼中，藏人和台湾人都是我的骨肉同胞。想到西藏和台湾如此的出路和困境，想到大陆人同样面临的民主化困境，我无法抑制心中的痛苦。
五
有人说，攻伊战争是布什的政治自杀。美国的民主程序一定可以让这个以煽动民族主义情绪为政治资本的战犯滚蛋，换上温和共和党人或者民主党人。诚然，开战后的64%布什支持率当中，既有三分之一强是因为多边主义支持者鉴于布什的总统身份和战争状态暂且放弃异议姿态，更有犹太人、蓝领工人和拉丁裔美国人这些布什国内政策的坚定反对者。3月初的美国，紧跟上升中的单边主义支持率的，恰恰是惨跌回911之前水平的布什综合工作支持率。只有38%的人声称将投布什一票，37%的人宣称肯定不投布什，不管其他的候选人是谁。
在一步步重回麦卡锡时代的今日美国，这些民调数字确实给人以一些希望。然而美国民情是否会被全球反战的声浪激怒，和白宫一起走上更加好战的一步，是否会被白宫宣传的恐怖主义警戒吓唬住，作出宁可得罪朋友也要追求“安全”的选择，这些都是不可知的因素。从长远来看，除非爆发世界大战，小布什共和党右翼的路线必然会被温和共和党或者民主党的中间路线取代，也是民主国家政治钟摆的规律决定。尽管如此，倘若布什明年选战获胜，不顾忌连任可能的布什在下一届会极端到什么程度，国际社会能否制约那样的极端路线，乃是世界有可能面临的严峻问题。
与此同时，向联合国和国会出具的“证据”被证明纯系伪造，布什内阁成员的家族企业轻易取得重建伊拉克工程订单，诸如此类的新闻报道都轻而易举地滑过公众视线焦点，而让位于重复了千百次的白宫宣传。除了911的伤害令这个民族一时趋向好战之外，美国总统制民主下立法机构对行政权力的制约不够，国会没有充分的机会质询白宫的政策，也是后布什时代的美国应予记取的教训。
六
一片狂轰滥炸之中，反美在各民主国家成为竞选各方争着使用的利器，仇法情绪弥漫美国，伊斯兰世界对整个西方世界的敌意加剧......在这场民意豪赌之后，除了以色列沙龙政权短期内会从美伊战争中得民众支持之外，也许中共，只有中共，才是“民主保卫战”唯一的赢家。它为了增加其合法性基础反复宣传了十四年的民族主义和丛林法则,恐怕都不如这一次美英出兵对中国年轻人真正有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