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的刀
金屏画鹧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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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涯沦落人
在宁夏与内蒙交界的戈壁滩上,扬起了滚滚沙尘。裹在这沙尘之中的,是一支由二十多人组成的马队,马上之人个个背着长枪,披着斗篷。跑在最前面头马上的,是一个四十岁年纪的壮汉,面容彪悍,一脸的疙瘩麻子,看着格外吓人。这汉子的腰间,别着两把镜面匣子二十响,枪柄上还栓着两条红绸子,那绸子被马背上的疾风一吹,飘在后面,就如同两团红色的火焰。风沙中的这伙儿人,便是宁夏内蒙一代臭名昭著的刘麻子匪帮。全国解放十多年,宁夏军区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也没能将这股悍匪剿灭。这实在不是解放军无能,而是敌人太狡猾。这伙儿马贼的匪首,也就是骑在头马上的那壮汉,正是刘麻子。提起这个刘麻子,宁夏地委的领导就脑袋疼。打了十多年交到,这刘麻子可没少给他们添麻烦。政府支援宁夏建设的物资,每年都要给他们抢去不少。每次政府调动部队想要剿灭这伙儿马匪的时候,刘麻子就拉着队伍跑到戈壁滩上。那千里大戈壁,几千人掉进去都像个沙粒子似的,更别说刘麻子那二十多人了。因此,凭着“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方针,刘麻子居然在解放后全国剿灭土匪的运动中幸存下来。
这次,刘麻子又拉着队伍跑到戈壁滩上来了。不久前,他们又抢了一批物资。不过和之前不同,这批物资有点贵重。他们抢的不是别的,是一批从银川运往内地的黄金。这后果可想而知,据说宁夏军区调动了差不多所有的部队追缴刘麻子。军区领导这回似乎下了狠心,发誓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不罢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命令一下,刘麻子知道这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带着队伍在大戈壁上跑了三天都不敢歇脚,一口气跑到了宁夏与内蒙交界的贺兰山口。这贺兰山脉,北起内蒙巴彦敖包,南至宁夏青铜峡,绵延数千里。远远望去,其山势之雄伟,如若群马奔腾。蒙语中称骏马为“贺兰”,此山系由此而得名。唐代诗人王伟曾有诗云:“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树交驰日夕闻。”足可见起雄浑的山势与往日植被的繁茂。可惜,往昔“贺兰山下果园成,塞北江南旧有名”的边关美景早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终年遮天蔽日的风沙与荒无人烟的戈壁滩。此时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诗句来形容贺兰山下的景色似乎更为贴切。不过刘麻子不是什么浪漫主义诗人,更没有心情来欣赏荒漠的美景。他只是一个逃亡者,一个被宁夏军区通缉的要犯。转眼间马队已经奔进了山口,刘麻子勒住马头,举起左手示意大家停下。他抬眼看了看已经平西的日头,一片腿跳下马背。在马背上连跑了三天三夜,脚一落地,刘麻子就感到有些站不住了。他一屁股坐在山口的一块大岩上。其他人看到当家的下了马,也都纷纷跳下马背。这一下地,个个感到腰酸背疼,有的干脆就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过了好半天,刘麻子才缓缓睁开双眼。他勉强站起身,一瘸一点的走到马鞍前,取出皮囊来猛灌了几口清水,又将皮囊扔给最近的一个伙计。大家轮流喝了几口水,精神似乎也恢复了不少。于是该喂马的喂马,该生火做饭的做饭。这三天来,弟兄们都是在马背上吃喝拉撒,当看到锅中蒸腾起的热气,闻到锅中飘出的香味后,每个人似乎都放松下来。硕大的夕阳,正缓缓隐没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它的余晖将整个戈壁滩染得一片血红。刘麻子坐在地上,身旁放着两只大口袋。他双手伸进口袋中,捧出一大堆闪闪发光的金沙。那金沙在血红的夕阳下,竟也变成了金红金红的,显得分外迷人。这便是他们几天来的成果,刘麻子也分不清这批金沙到底是从内地运到银川来的呢,还是从银川运到内地去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他刘麻子已经成了这些金沙的主人。几个马匪看到刘麻子在把玩金沙,也都凑过来想要抓上一把。刘麻子见状,做了伸出巴掌要打的姿势。看到一个年轻的伙计害怕的坐在了地上,刘麻子突然大笑起来,他将两只麻袋推到弟兄们面前,让他们尽情把玩。这便是刘麻子的风格,从不吃独食。他刘麻子始终认为:弟兄们用命换来的东西,就应该都分给弟兄们。也因为如此,在刘麻子的队伍里,从来没有因为分赃不均而火并的事情发生。他站起身,一边得意的看着手下围着金沙嬉闹,一边走到背风处,想找个地方方便。突然,刘麻子那如电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一片岩石旁,借着斜阳最后微弱的余光,他似乎看到岩石后面有人影闪动。这一刻,刘麻子的脑中闪过了七八个念头。难道是追兵已经将自己包围了?难道是遇到了此地的土匪?难道是从劳改农场逃出的犯人?还是自己过度疲劳产生的错觉?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刘麻子不声不响的抽出腰间的两把二十响,向着那片岩石摸了过去。此时,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都淹没在地平线上。戈壁上的那片血红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碎银般的雪白,刚才看到的那片岩石也分外模糊起来。刘麻子寻思,这时贸然过去,似乎是很不明智的选择。于是他趴在不远处的一块小丘后面,举起枪,瞄准了刚才出现人影的地方。如果对方再一露头,那他二话不说,直接就楼机子开火。
一分钟,两分钟……,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周围似乎也静得出奇,就连远处手下们埋锅造饭的动静也都小了许多。刘麻子用右手的枪管抬了抬自己的风帽,这时他感觉戈壁上的寒气已经上来了。内蒙与宁夏一代沙漠戈壁的气候,有句民谚概括的很好,“早穿棉袄午穿纱,晚上抱着火炉吃西瓜。”这里日夜温差很大,白天可以把人烤焦,晚上却能把人冻成冰棍。因此,刘麻子知道,不管那石头后面是什么人,这一时三刻一定会有所动静。果然,没过多久,岩石后面又有人探出头来,接着月光,刘麻子这次将那人看了个清楚。只见月光下,岩石后面探出一个扎着白羊肚手巾的脑袋来,那脑袋正向火光这边张望。看到这里,刘麻子那本已瞄准的双手却没有扣动扳机。他从土丘后面蹦了出来,冲着那片岩石吼到,“妈了个巴子的,都给老子滚出来,不然老子活吃了你们。”岩石后面一阵骚动,不远处营地的马匪们也听到刘麻子的喊声,有几个人挎着枪举着火把向这边跑来。火把的光亮,照清了岩石后面的动静。只见,十几个破衣罗嗦的人在岩石后面探头探脑。他们的头上大都扎着白羊肚手巾。刘麻子知道,那是山陕一代农民特有的标志。可是他又马上狐疑起来,一群关中农民,跑到塞北来做什么?莫非是逃荒?可没听说过关中闹灾啊?解放后政府搞土地改革,农村都成立了公社,逃避饥荒的农民也大量减少了。眼前这伙儿农民到底是干什么的?想到这里,刘麻子把枪重新插回腰间,冲着岩石后面喊到,“你们是从哪个地界儿来的?”那群农民却还在探头张望,似乎没有听懂刘麻子的话。刘麻子搔搔脑袋,看来自己的山东话这些人是听不大懂的,于是他对一个叫魏来玉的手下点了点头。这个魏来玉,原是山陕一代的盐贩子,解放后不愿回家务农,便跟着刘麻子干上马匪的勾当。魏来玉走上前两步,冲着岩石喊到,“你们从啊达来啊?”一听到乡音,农民们似乎放松了不少,有一个居然大着胆子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他对着魏来玉却生生的说,“从月牙湖雾达。”随后,他又看了看刘麻子几个,问,“你们四来抓俺们的么?”这一问,倒把刘麻子几个人弄得莫名其妙。本来想法设法躲避追兵的他们,却在这里被人误认为成了追兵。于是刘麻子又冲着魏来玉努了努嘴。魏来玉对那个农民说,“轕达马西,你社个萨么?”这轕达马西,是一句陕西方言,意思就是乱七八糟。那农民似乎也看出刘麻子几个人不是来抓自己的,便招呼岩石后面的农民都出来。于是,十几个衣不蔽体的关中农民便出现在火把的光亮中,他们一个个都面黄肌瘦,有的还带着病容,在凛冽的夜风中瑟瑟发抖。那头先说话的农民冲着魏来玉作了个揖,“乡党,俺们想讨口水喝。”魏来玉回头看了看刘麻子,后者点了点头,又说,“带他们去烤烤,一个个那熊样。”魏来玉赶忙带着这十几个农民来到一堆篝火旁,又拿来水囊让他们喝。刘麻子自己则坐在高处的一块岩石上,拿着块干粮咀嚼着。他看到篝火旁,那群农民对魏来玉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有时显得愤慨,有时又十分悲伤,有人居然还用手抹着眼睛,似乎是哭了。刘麻子实在搞不懂,这些农民放着地不种,跑到戈壁滩上干啥?难道是想和自己一样,干些没本钱的买卖?自己倒是缺人手,可是这些平日里只会埋头握着锄把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去那枪杆子呢?没过一会儿,魏来玉便走到刘麻子身边,一五一十的转述了那些农民的来历。
原来,这十几个关中农民是从宁夏月牙湖农场逃出来的新移民。他们响应政府的号召,为了支援国家建设,支持“三门峡”水库工程,执行“迁一家,保万家”的口号。不远千里从关中平原东部来到宁夏的戈壁滩上,带着“天下黄河富宁夏”的美梦,作为“先遣队”来建设自己的新家园。可是到了月牙湖才发现,被移民干部吹得神乎其神的安居地完全不是那么一会事。描述中那“良田千顷,流水奔腾”的景象被黄沙贯日,旋风遮天所替代。他们没有享受到承诺中的新居,只能集体挤在自己动手搭建的沙窝子中。白天被烈日炙烤,晚上还要被荒草中成群的毒蚊子折磨。盐碱滩上没有清水,打井提出来的都是又苦又咸的碱水,喝了不到半碗就要哇哇大吐。不过最可怕的不是这些,而是那遮天蔽日的沙暴。一场沙暴过去,地貌就全变了样。道路消失了,荒草地消失了,附近隆起的沙包也消失了。很多时候,他们辛辛苦苦搭建的沙窝子轻易便被大风掀开顶子,人在那里随时都有被活埋的危险。听当地人说,月牙湖的风是“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在充分感受身体以及心灵被折磨和欺骗后,移民们决定逃回老家去。他们当中有个叫马连保的,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他带着大家在毛乌素沙漠中走了整整三天。由于计划不足,他们带的淡水一天就喝完了,要不是第三天下了一场大雨,他们可能就要死在沙漠中了。如今,他们可算是弹尽粮绝了,随身的家当、行李都扔在沙漠中了,剩下的只有这十几条烂命。听着魏来玉的讲述,刘麻子沉默了,远处的火光映照着他一脸的虬髯。他吩咐魏来玉,给农民些吃的,然后在分给他们些毯子,先过了今晚再说。“妈了个巴子的,尽给老子找事儿。”刘麻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钻进毯子中。他圆睁着双眼,睡意全无。浩瀚的苍穹中,缀着一轮车轮般大小的圆月。一条银河,将宝蓝色的天幕一分为二。夜风,摩挲着沙粒,仿佛一个哀怨的诗人在低声吟诵着莫名的悲怆。那声音似乎有形有质,渐渐清晰的钻入刘麻子的耳中。不对!确实是有人在高声诵诗!刘麻子一骨碌爬起身,顺着声音的来处,他看到远方碎银般得沙海中扬起一片烟尘,一人一骑正向他们这边奔来。只听马上骑者高声诵到,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
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
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虽然听不懂那人在说些什么,可刘麻子却能从那人的声音中听出一股凄然和没落。不多时,那一人一骑已经奔到了近前。已经有守夜的弟兄大声吆喝,示意来人停下。可那人似乎并没有听到,还是策马疾驰。于是有人开了一枪,枪声打破了夜空的沉寂,在荒漠上不断的回响,扩散。“妈了个巴子的,想把追兵引来啊!”刘麻子大骂着跳起来,向着疾驰的马儿跑去。还没等跑到近前,马上那人竟然一斜身子,从马背上栽了下来。他的身体在沙地里滚了几下,便不动了。那马看到主人失足,便放慢了脚步,掉转头来到主人身边。只见那畜生用头顶了顶主人的身体,可是不见有丝毫动静,好像是昏过去了。刘麻子赶忙跑了过去,为以防万一,他抽出了两把二十响儿。
倒在地上的是个瘦高个子,四肢修长。因为是后背朝天,因此看不清面容。“妈了个巴子的,你他妈打得还挺准。”刘麻子冲着开枪的弟兄咧了咧嘴。那伙计只是把枪口冲天抬了抬,示意自己只是朝天开了一枪,没有伤人。刘麻子走到那人身边,一手举着枪,一手将那人翻了过来。一张清瘦的脸庞立刻浮现在月光之下,那人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头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前额。他的唇上,还留着一抹黑须。刘麻子又向那人的身上看去,只见那脏兮兮的黄呢子军大衣下面,露出一只枪匣子。这让刘麻子心中不由得一惊,看这人的穿着打扮,很像是解放军啊,莫非是侦察兵?想到这里,刘麻子举起右手的枪,对准了那人的脑袋。这时,那人干瘦的手指忽然动了动,口中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水……”刘麻子回头看了看弟兄,有人便扔过来一个水囊。刘麻子自己灌了一大口水,对准那人的脸喷去。这个方法很有效果,喷了几次,那人缓缓的睁开眼睛。那是一双生有一对灰色瞳仁的细长丹凤眼,看过它的人都不会忘记它透出的狡黠。“我这是死了吗?”那人望着刘麻子,喃喃自语到。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确认了自己还活着,他才又缓缓开口到,“老乡……”不过,那人马上看到刘麻子手中提着的二十响儿,于是马上改了口,“这位壮士,多谢相救。”一边说着,他一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大恩不言谢,他日相见,必报此恩。”刘麻子却一把拉住了那人的马缰。后者一愣,诧异的看了看刘麻子,“难道你们是来抓我的?”这一问,倒是把刘麻子给问愣了。一日当中,他已经第二次被误认为追兵。他刘麻子现在都快成逃犯收容所了。一群是想要从塞外逃回关中的农民,一个则是想要从内地逃到边疆的神秘客。这时,嘈杂声把刚刚睡下的几个农民惊醒了,他们看到那神秘客身上的黄呢子军大衣便吓得不行,以为是政府派人来抓他们回去。其中一个居然哭喊着奔到那神秘客的身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神秘客的大腿哀求到,“行行好吧,别再让俺回去了,俺娘可就俺着一个娃啊!”这一闹,把营地上睡着人的都弄醒了,众人纷纷凑过来。神秘客显然也被这情景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抱住跪着的那农民,说到,“老乡,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然后他又抬头看看刘麻子,后者耸了耸肩,没说什么。突然,那神秘客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冲着刘麻子说,“你们是工作队的吧,来抓逃跑的移民?”刘麻子很是诧异,眼前的神秘客应该不是政府一伙儿的,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看到刘麻子疑惑的表情,那神秘客又说到,“几天前在路上遇到差不多的一批,挺惨的。”说到最后“挺惨的”三个字时,神秘客放低了声音,显得很是消沉。“妈了个巴子的,农民就应该老老实实种地。”刘麻子骂到。听到这里,那个叫马连保的退伍军人带着哭腔说到,“各位首长,不是俺们不种地,实在是那盐碱地里长不出庄家啊!”看到几个人无动于衷,他继续说到,“俺是生产队长,又是党员。按理说要听党的话,可实在是没活路了啊!俺不能眼睁睁看着乡党们死!”听到这里,那神秘客仰天打了个哈哈,“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随后他又说到,“恩人,虽然你救了我的命,但你要是不答应放他们走,我也只能……”说着,神秘客下意识的抚了抚军大衣下面的枪匣子。这个动作让所有马匪都紧张起来,十几条枪立刻齐刷刷的指向神秘客。那神秘客竟也不慌张,他突然向前一扑,将最近的一个马匪摁翻在地。这一来两人滚成一团,其他人便不能开枪了。不知什么时候,神秘客已经抽出一把匕首,他用匕首柄在那马匪的头上一撞,那马匪便昏了过去。随后,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跃起,击倒了第二名马匪。那动作之快,令人匪夷所思。一连放倒五人之后,神秘客已经来到刘麻子跟前。刘麻子发一声喊,两把二十响儿同时对准那神秘客的前胸。就在此时,神秘客突然脚下一个踉跄,翻身摔倒在沙中,又一动不动了,想来是体力透支昏了过去。刘麻子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个伙计上前将那神秘客五花大绑。刘麻子又用水将那神秘客喷醒,他拍了拍神秘客清瘦的面庞,笑到,“妈了个巴子的,你也算带种,敢打我刘麻子的人。”说着,他便拾起神秘客丢落在地的匕首,将匕首刃在马靴底下蹭了蹭,对准神秘客的前心便刺了过去。
就在这时,远方的地平线上,也就是神秘客奔驰而来的方向,响起一声清脆的枪声。所有人都顺着那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轮硕大的圆月正斜倚在一座高耸的沙丘旁,沙丘之上,一匹神骏异常的战马正仰着四蹄踏沙而来。在夜色与月光的交相辉映下,那匹骏马仿佛是从明月中疾奔而出一般。马上那人,直挺着腰杆,一手举枪,一手执缰,头戴皮帽,身穿皮袍。从远处看去,这一人一马背靠着圆月,如同剪影一般。其中一个马匪喃喃自语到,“我的个乖乖,这不是传说中的嫦娥奔月吧。”刘麻子骂到,“妈了个巴子的,你见过拿着枪的嫦娥啊?”说完之后,他心下盘算,今天晚上太怪了,接二连三的碰到不相干的人。难不成这是那神秘客的帮手,他们是冲着金沙而来?想到金沙,刘麻子便不再犹豫了。他从旁边的弟兄手中拿过一杆中正式步枪,瞄准了那奔驰而近的骑手。中正式步枪,全名为中正式骑步枪。是德国1924年式毛瑟枪的中国版。虽然射程较短,但威力极大。中正式步枪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朝鲜战争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在中国近代战争史上做出了难以磨灭的贡献。国民党军队撤至台湾后,全军配发美式装备;而解放军在抗美援朝之后也改用苏式装备,中正式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在大部分民兵以及地方散匪中,人们对中正式还是情有独钟的。刘麻子心想,不管他是正是邪,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他平端着枪,慢慢调匀了呼吸,虚一目渺一目的瞄准了目标。沿着枪管末端的准星,刘麻子惊异的看到,马上的骑手竟也平端着枪瞄准了自己!说时迟,那时快,刘麻子二指一搂扳机,子弹便飞也似的窜出了枪膛。与此同时,刘麻子感到一件东西呼啸着擦过了自己的脸颊。随即脸上便感到热辣辣的,如火烧一般。他伸出右手摸了一把,结果抹了一手的鲜血。真悬啊,要是那子弹在偏半寸,这条命可就没了。刘麻子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当了十多年的马匪,他知道马上射击的难度有多大。可是这个骑手,他竟然能够在颠簸的马背上瞄得如此之准,真是匪夷所思的。今天晚上真正的邪门了,怎么高人都跑到一块儿了?如果来人真是奔着金沙而来,恐怕弟兄们这几天真要白忙乎了。他知道戈壁滩上的快枪手有多厉害,别说自己有十几个弟兄,就是再多几个也不管用。有道是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正胡思乱想间,那一人一马已经冲到近前,马上那人一勒缰绳。那骏马后蹄立起,仰天长嘶一声,惊得众人纷纷后退一步。这时,马上的骑手已经将步枪插入马上的枪套中,双手插在腰间笑眯眯的看着众人。借着火把的光亮,刘麻子仔细打量来人。那人头戴一顶白色的狐狸皮帽,身披一件白色的狐狸皮袍,肩头斜跨着水囊。从敞开的皮袍下,可以看到他的腰间插着一把锃明刷亮的二十响儿。再往脸上看,那人生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眼角眉梢透着一股英武之气。在场的人都暗暗喝彩,好一个俊男子,真如常山赵子龙在世。还不等刘麻子上前问话,那骑手先开了口,“同志,你们什么工作队的,怎么随便抓人?”当第三次被误认为抓人的工作队时,刘麻子已经不再大惊小怪了。既然对方没有识破自己的真实身份,那索性将计就计,先摸清对方的底细再说。于是他大大咧咧的说到,“俺们是宁夏打狼工作队的,你是哪的啊?”一听说是宁夏的,那骑手便翻身下马,走到刘麻子跟前,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一边说,“我是国家安全局的侦查排长杨庭武,正在追捕一个反革命特务。”他指了指一旁帮着的神秘客,“这个人,是十分危险的国民党敌特,多次破坏新中国的生产建设,危害了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我从河南境内一直追到这里,真是谢谢你们了!这是我的介绍信,看完之后,我就要把他带走了。”说着,杨排长将那纸递给了刘麻子。刘麻子接过文件,装模作样的一边看一边问,“你说这人是国民党?”杨排长点了点头,“虽然他罪大恶极,可是还应该让我带回去交给人民审判。”他看到刘麻子脸上还兀自流血的伤痕,不好意思的说,“实在对不起,同志,我真不知道是自己同志。”随后他摘下头上的皮帽,指了指帽子上的一个弹孔笑着说,“同志,你的枪法也不错啊。没想到宁夏的民兵真是训练有素。”刘麻子笑了笑,“没啥,俺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人交给你了,你去把他放下来吧。”杨排长也笑了笑,便转身去解神秘客的绑绳。就在这时,刘麻子突然拔枪抵住了杨排长的背心,高声喝道,“别动,动一动老子要你的命!”杨排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腰间的武器已经被人下了。他睁着一双虎目瞪视着刘麻子,全然不顾自己的双手已经被反绑起来。看到杨排长已经失去反抗能力,刘麻子才哈哈大笑,“杨排长,实在对不住。老子们不是什么宁夏打狼工作队的,老子们是宁夏的饿狼!”他用抢指了指自己,“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刘麻子是也。”“什么?刘麻子是早在两年前被正法了吗?”杨排长满腹狐疑。听到这句话,刘麻子又哈哈大笑起来,“正法,他们做梦都想正法老子。可惜老子的命硬得很。”杨排长愤然说到,“刘麻子,你这个穷凶极恶的国民党胡子,可惜我刚才手下留了情。”一听杨排长说自己是国民党胡子,刘麻子立刻火了,他走上前去扇了杨排长一巴掌,“老子是胡子不假,但不是什么国民党。老子和国民党有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他一把抓住神秘客的头发,“这小子既然是国民党,对不起了杨排长,这人老子要定了,老子要那他祭老子的全家。”杨排长愤然说到,“刘麻子,你是逃脱不了人民的审判的。你杀了我,也还是会被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刘麻子望着杨排长,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