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荒漠三镖客》【中国版的西部故事】

断了的刀

金屏画鹧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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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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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涯沦落人
在宁夏与内蒙交界的戈壁滩上,扬起了滚滚沙尘。裹在这沙尘之中的,是一支由二十多人组成的马队,马上之人个个背着长枪,披着斗篷。跑在最前面头马上的,是一个四十岁年纪的壮汉,面容彪悍,一脸的疙瘩麻子,看着格外吓人。这汉子的腰间,别着两把镜面匣子二十响,枪柄上还栓着两条红绸子,那绸子被马背上的疾风一吹,飘在后面,就如同两团红色的火焰。风沙中的这伙儿人,便是宁夏内蒙一代臭名昭著的刘麻子匪帮。全国解放十多年,宁夏军区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也没能将这股悍匪剿灭。这实在不是解放军无能,而是敌人太狡猾。这伙儿马贼的匪首,也就是骑在头马上的那壮汉,正是刘麻子。提起这个刘麻子,宁夏地委的领导就脑袋疼。打了十多年交到,这刘麻子可没少给他们添麻烦。政府支援宁夏建设的物资,每年都要给他们抢去不少。每次政府调动部队想要剿灭这伙儿马匪的时候,刘麻子就拉着队伍跑到戈壁滩上。那千里大戈壁,几千人掉进去都像个沙粒子似的,更别说刘麻子那二十多人了。因此,凭着“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方针,刘麻子居然在解放后全国剿灭土匪的运动中幸存下来。

这次,刘麻子又拉着队伍跑到戈壁滩上来了。不久前,他们又抢了一批物资。不过和之前不同,这批物资有点贵重。他们抢的不是别的,是一批从银川运往内地的黄金。这后果可想而知,据说宁夏军区调动了差不多所有的部队追缴刘麻子。军区领导这回似乎下了狠心,发誓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不罢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命令一下,刘麻子知道这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带着队伍在大戈壁上跑了三天都不敢歇脚,一口气跑到了宁夏与内蒙交界的贺兰山口。这贺兰山脉,北起内蒙巴彦敖包,南至宁夏青铜峡,绵延数千里。远远望去,其山势之雄伟,如若群马奔腾。蒙语中称骏马为“贺兰”,此山系由此而得名。唐代诗人王伟曾有诗云:“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树交驰日夕闻。”足可见起雄浑的山势与往日植被的繁茂。可惜,往昔“贺兰山下果园成,塞北江南旧有名”的边关美景早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终年遮天蔽日的风沙与荒无人烟的戈壁滩。此时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诗句来形容贺兰山下的景色似乎更为贴切。不过刘麻子不是什么浪漫主义诗人,更没有心情来欣赏荒漠的美景。他只是一个逃亡者,一个被宁夏军区通缉的要犯。转眼间马队已经奔进了山口,刘麻子勒住马头,举起左手示意大家停下。他抬眼看了看已经平西的日头,一片腿跳下马背。在马背上连跑了三天三夜,脚一落地,刘麻子就感到有些站不住了。他一屁股坐在山口的一块大岩上。其他人看到当家的下了马,也都纷纷跳下马背。这一下地,个个感到腰酸背疼,有的干脆就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过了好半天,刘麻子才缓缓睁开双眼。他勉强站起身,一瘸一点的走到马鞍前,取出皮囊来猛灌了几口清水,又将皮囊扔给最近的一个伙计。大家轮流喝了几口水,精神似乎也恢复了不少。于是该喂马的喂马,该生火做饭的做饭。这三天来,弟兄们都是在马背上吃喝拉撒,当看到锅中蒸腾起的热气,闻到锅中飘出的香味后,每个人似乎都放松下来。硕大的夕阳,正缓缓隐没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它的余晖将整个戈壁滩染得一片血红。刘麻子坐在地上,身旁放着两只大口袋。他双手伸进口袋中,捧出一大堆闪闪发光的金沙。那金沙在血红的夕阳下,竟也变成了金红金红的,显得分外迷人。这便是他们几天来的成果,刘麻子也分不清这批金沙到底是从内地运到银川来的呢,还是从银川运到内地去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他刘麻子已经成了这些金沙的主人。几个马匪看到刘麻子在把玩金沙,也都凑过来想要抓上一把。刘麻子见状,做了伸出巴掌要打的姿势。看到一个年轻的伙计害怕的坐在了地上,刘麻子突然大笑起来,他将两只麻袋推到弟兄们面前,让他们尽情把玩。这便是刘麻子的风格,从不吃独食。他刘麻子始终认为:弟兄们用命换来的东西,就应该都分给弟兄们。也因为如此,在刘麻子的队伍里,从来没有因为分赃不均而火并的事情发生。他站起身,一边得意的看着手下围着金沙嬉闹,一边走到背风处,想找个地方方便。突然,刘麻子那如电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一片岩石旁,借着斜阳最后微弱的余光,他似乎看到岩石后面有人影闪动。这一刻,刘麻子的脑中闪过了七八个念头。难道是追兵已经将自己包围了?难道是遇到了此地的土匪?难道是从劳改农场逃出的犯人?还是自己过度疲劳产生的错觉?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刘麻子不声不响的抽出腰间的两把二十响,向着那片岩石摸了过去。此时,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都淹没在地平线上。戈壁上的那片血红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碎银般的雪白,刚才看到的那片岩石也分外模糊起来。刘麻子寻思,这时贸然过去,似乎是很不明智的选择。于是他趴在不远处的一块小丘后面,举起枪,瞄准了刚才出现人影的地方。如果对方再一露头,那他二话不说,直接就楼机子开火。

一分钟,两分钟……,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周围似乎也静得出奇,就连远处手下们埋锅造饭的动静也都小了许多。刘麻子用右手的枪管抬了抬自己的风帽,这时他感觉戈壁上的寒气已经上来了。内蒙与宁夏一代沙漠戈壁的气候,有句民谚概括的很好,“早穿棉袄午穿纱,晚上抱着火炉吃西瓜。”这里日夜温差很大,白天可以把人烤焦,晚上却能把人冻成冰棍。因此,刘麻子知道,不管那石头后面是什么人,这一时三刻一定会有所动静。果然,没过多久,岩石后面又有人探出头来,接着月光,刘麻子这次将那人看了个清楚。只见月光下,岩石后面探出一个扎着白羊肚手巾的脑袋来,那脑袋正向火光这边张望。看到这里,刘麻子那本已瞄准的双手却没有扣动扳机。他从土丘后面蹦了出来,冲着那片岩石吼到,“妈了个巴子的,都给老子滚出来,不然老子活吃了你们。”岩石后面一阵骚动,不远处营地的马匪们也听到刘麻子的喊声,有几个人挎着枪举着火把向这边跑来。火把的光亮,照清了岩石后面的动静。只见,十几个破衣罗嗦的人在岩石后面探头探脑。他们的头上大都扎着白羊肚手巾。刘麻子知道,那是山陕一代农民特有的标志。可是他又马上狐疑起来,一群关中农民,跑到塞北来做什么?莫非是逃荒?可没听说过关中闹灾啊?解放后政府搞土地改革,农村都成立了公社,逃避饥荒的农民也大量减少了。眼前这伙儿农民到底是干什么的?想到这里,刘麻子把枪重新插回腰间,冲着岩石后面喊到,“你们是从哪个地界儿来的?”那群农民却还在探头张望,似乎没有听懂刘麻子的话。刘麻子搔搔脑袋,看来自己的山东话这些人是听不大懂的,于是他对一个叫魏来玉的手下点了点头。这个魏来玉,原是山陕一代的盐贩子,解放后不愿回家务农,便跟着刘麻子干上马匪的勾当。魏来玉走上前两步,冲着岩石喊到,“你们从啊达来啊?”一听到乡音,农民们似乎放松了不少,有一个居然大着胆子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他对着魏来玉却生生的说,“从月牙湖雾达。”随后,他又看了看刘麻子几个,问,“你们四来抓俺们的么?”这一问,倒把刘麻子几个人弄得莫名其妙。本来想法设法躲避追兵的他们,却在这里被人误认为成了追兵。于是刘麻子又冲着魏来玉努了努嘴。魏来玉对那个农民说,“轕达马西,你社个萨么?”这轕达马西,是一句陕西方言,意思就是乱七八糟。那农民似乎也看出刘麻子几个人不是来抓自己的,便招呼岩石后面的农民都出来。于是,十几个衣不蔽体的关中农民便出现在火把的光亮中,他们一个个都面黄肌瘦,有的还带着病容,在凛冽的夜风中瑟瑟发抖。那头先说话的农民冲着魏来玉作了个揖,“乡党,俺们想讨口水喝。”魏来玉回头看了看刘麻子,后者点了点头,又说,“带他们去烤烤,一个个那熊样。”魏来玉赶忙带着这十几个农民来到一堆篝火旁,又拿来水囊让他们喝。刘麻子自己则坐在高处的一块岩石上,拿着块干粮咀嚼着。他看到篝火旁,那群农民对魏来玉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有时显得愤慨,有时又十分悲伤,有人居然还用手抹着眼睛,似乎是哭了。刘麻子实在搞不懂,这些农民放着地不种,跑到戈壁滩上干啥?难道是想和自己一样,干些没本钱的买卖?自己倒是缺人手,可是这些平日里只会埋头握着锄把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去那枪杆子呢?没过一会儿,魏来玉便走到刘麻子身边,一五一十的转述了那些农民的来历。
原来,这十几个关中农民是从宁夏月牙湖农场逃出来的新移民。他们响应政府的号召,为了支援国家建设,支持“三门峡”水库工程,执行“迁一家,保万家”的口号。不远千里从关中平原东部来到宁夏的戈壁滩上,带着“天下黄河富宁夏”的美梦,作为“先遣队”来建设自己的新家园。可是到了月牙湖才发现,被移民干部吹得神乎其神的安居地完全不是那么一会事。描述中那“良田千顷,流水奔腾”的景象被黄沙贯日,旋风遮天所替代。他们没有享受到承诺中的新居,只能集体挤在自己动手搭建的沙窝子中。白天被烈日炙烤,晚上还要被荒草中成群的毒蚊子折磨。盐碱滩上没有清水,打井提出来的都是又苦又咸的碱水,喝了不到半碗就要哇哇大吐。不过最可怕的不是这些,而是那遮天蔽日的沙暴。一场沙暴过去,地貌就全变了样。道路消失了,荒草地消失了,附近隆起的沙包也消失了。很多时候,他们辛辛苦苦搭建的沙窝子轻易便被大风掀开顶子,人在那里随时都有被活埋的危险。听当地人说,月牙湖的风是“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在充分感受身体以及心灵被折磨和欺骗后,移民们决定逃回老家去。他们当中有个叫马连保的,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他带着大家在毛乌素沙漠中走了整整三天。由于计划不足,他们带的淡水一天就喝完了,要不是第三天下了一场大雨,他们可能就要死在沙漠中了。如今,他们可算是弹尽粮绝了,随身的家当、行李都扔在沙漠中了,剩下的只有这十几条烂命。听着魏来玉的讲述,刘麻子沉默了,远处的火光映照着他一脸的虬髯。他吩咐魏来玉,给农民些吃的,然后在分给他们些毯子,先过了今晚再说。“妈了个巴子的,尽给老子找事儿。”刘麻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钻进毯子中。他圆睁着双眼,睡意全无。浩瀚的苍穹中,缀着一轮车轮般大小的圆月。一条银河,将宝蓝色的天幕一分为二。夜风,摩挲着沙粒,仿佛一个哀怨的诗人在低声吟诵着莫名的悲怆。那声音似乎有形有质,渐渐清晰的钻入刘麻子的耳中。不对!确实是有人在高声诵诗!刘麻子一骨碌爬起身,顺着声音的来处,他看到远方碎银般得沙海中扬起一片烟尘,一人一骑正向他们这边奔来。只听马上骑者高声诵到,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
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
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虽然听不懂那人在说些什么,可刘麻子却能从那人的声音中听出一股凄然和没落。不多时,那一人一骑已经奔到了近前。已经有守夜的弟兄大声吆喝,示意来人停下。可那人似乎并没有听到,还是策马疾驰。于是有人开了一枪,枪声打破了夜空的沉寂,在荒漠上不断的回响,扩散。“妈了个巴子的,想把追兵引来啊!”刘麻子大骂着跳起来,向着疾驰的马儿跑去。还没等跑到近前,马上那人竟然一斜身子,从马背上栽了下来。他的身体在沙地里滚了几下,便不动了。那马看到主人失足,便放慢了脚步,掉转头来到主人身边。只见那畜生用头顶了顶主人的身体,可是不见有丝毫动静,好像是昏过去了。刘麻子赶忙跑了过去,为以防万一,他抽出了两把二十响儿。

倒在地上的是个瘦高个子,四肢修长。因为是后背朝天,因此看不清面容。“妈了个巴子的,你他妈打得还挺准。”刘麻子冲着开枪的弟兄咧了咧嘴。那伙计只是把枪口冲天抬了抬,示意自己只是朝天开了一枪,没有伤人。刘麻子走到那人身边,一手举着枪,一手将那人翻了过来。一张清瘦的脸庞立刻浮现在月光之下,那人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头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前额。他的唇上,还留着一抹黑须。刘麻子又向那人的身上看去,只见那脏兮兮的黄呢子军大衣下面,露出一只枪匣子。这让刘麻子心中不由得一惊,看这人的穿着打扮,很像是解放军啊,莫非是侦察兵?想到这里,刘麻子举起右手的枪,对准了那人的脑袋。这时,那人干瘦的手指忽然动了动,口中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水……”刘麻子回头看了看弟兄,有人便扔过来一个水囊。刘麻子自己灌了一大口水,对准那人的脸喷去。这个方法很有效果,喷了几次,那人缓缓的睁开眼睛。那是一双生有一对灰色瞳仁的细长丹凤眼,看过它的人都不会忘记它透出的狡黠。“我这是死了吗?”那人望着刘麻子,喃喃自语到。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确认了自己还活着,他才又缓缓开口到,“老乡……”不过,那人马上看到刘麻子手中提着的二十响儿,于是马上改了口,“这位壮士,多谢相救。”一边说着,他一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大恩不言谢,他日相见,必报此恩。”刘麻子却一把拉住了那人的马缰。后者一愣,诧异的看了看刘麻子,“难道你们是来抓我的?”这一问,倒是把刘麻子给问愣了。一日当中,他已经第二次被误认为追兵。他刘麻子现在都快成逃犯收容所了。一群是想要从塞外逃回关中的农民,一个则是想要从内地逃到边疆的神秘客。这时,嘈杂声把刚刚睡下的几个农民惊醒了,他们看到那神秘客身上的黄呢子军大衣便吓得不行,以为是政府派人来抓他们回去。其中一个居然哭喊着奔到那神秘客的身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神秘客的大腿哀求到,“行行好吧,别再让俺回去了,俺娘可就俺着一个娃啊!”这一闹,把营地上睡着人的都弄醒了,众人纷纷凑过来。神秘客显然也被这情景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抱住跪着的那农民,说到,“老乡,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然后他又抬头看看刘麻子,后者耸了耸肩,没说什么。突然,那神秘客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冲着刘麻子说,“你们是工作队的吧,来抓逃跑的移民?”刘麻子很是诧异,眼前的神秘客应该不是政府一伙儿的,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看到刘麻子疑惑的表情,那神秘客又说到,“几天前在路上遇到差不多的一批,挺惨的。”说到最后“挺惨的”三个字时,神秘客放低了声音,显得很是消沉。“妈了个巴子的,农民就应该老老实实种地。”刘麻子骂到。听到这里,那个叫马连保的退伍军人带着哭腔说到,“各位首长,不是俺们不种地,实在是那盐碱地里长不出庄家啊!”看到几个人无动于衷,他继续说到,“俺是生产队长,又是党员。按理说要听党的话,可实在是没活路了啊!俺不能眼睁睁看着乡党们死!”听到这里,那神秘客仰天打了个哈哈,“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随后他又说到,“恩人,虽然你救了我的命,但你要是不答应放他们走,我也只能……”说着,神秘客下意识的抚了抚军大衣下面的枪匣子。这个动作让所有马匪都紧张起来,十几条枪立刻齐刷刷的指向神秘客。那神秘客竟也不慌张,他突然向前一扑,将最近的一个马匪摁翻在地。这一来两人滚成一团,其他人便不能开枪了。不知什么时候,神秘客已经抽出一把匕首,他用匕首柄在那马匪的头上一撞,那马匪便昏了过去。随后,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跃起,击倒了第二名马匪。那动作之快,令人匪夷所思。一连放倒五人之后,神秘客已经来到刘麻子跟前。刘麻子发一声喊,两把二十响儿同时对准那神秘客的前胸。就在此时,神秘客突然脚下一个踉跄,翻身摔倒在沙中,又一动不动了,想来是体力透支昏了过去。刘麻子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个伙计上前将那神秘客五花大绑。刘麻子又用水将那神秘客喷醒,他拍了拍神秘客清瘦的面庞,笑到,“妈了个巴子的,你也算带种,敢打我刘麻子的人。”说着,他便拾起神秘客丢落在地的匕首,将匕首刃在马靴底下蹭了蹭,对准神秘客的前心便刺了过去。

就在这时,远方的地平线上,也就是神秘客奔驰而来的方向,响起一声清脆的枪声。所有人都顺着那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轮硕大的圆月正斜倚在一座高耸的沙丘旁,沙丘之上,一匹神骏异常的战马正仰着四蹄踏沙而来。在夜色与月光的交相辉映下,那匹骏马仿佛是从明月中疾奔而出一般。马上那人,直挺着腰杆,一手举枪,一手执缰,头戴皮帽,身穿皮袍。从远处看去,这一人一马背靠着圆月,如同剪影一般。其中一个马匪喃喃自语到,“我的个乖乖,这不是传说中的嫦娥奔月吧。”刘麻子骂到,“妈了个巴子的,你见过拿着枪的嫦娥啊?”说完之后,他心下盘算,今天晚上太怪了,接二连三的碰到不相干的人。难不成这是那神秘客的帮手,他们是冲着金沙而来?想到金沙,刘麻子便不再犹豫了。他从旁边的弟兄手中拿过一杆中正式步枪,瞄准了那奔驰而近的骑手。中正式步枪,全名为中正式骑步枪。是德国1924年式毛瑟枪的中国版。虽然射程较短,但威力极大。中正式步枪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朝鲜战争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在中国近代战争史上做出了难以磨灭的贡献。国民党军队撤至台湾后,全军配发美式装备;而解放军在抗美援朝之后也改用苏式装备,中正式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在大部分民兵以及地方散匪中,人们对中正式还是情有独钟的。刘麻子心想,不管他是正是邪,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他平端着枪,慢慢调匀了呼吸,虚一目渺一目的瞄准了目标。沿着枪管末端的准星,刘麻子惊异的看到,马上的骑手竟也平端着枪瞄准了自己!说时迟,那时快,刘麻子二指一搂扳机,子弹便飞也似的窜出了枪膛。与此同时,刘麻子感到一件东西呼啸着擦过了自己的脸颊。随即脸上便感到热辣辣的,如火烧一般。他伸出右手摸了一把,结果抹了一手的鲜血。真悬啊,要是那子弹在偏半寸,这条命可就没了。刘麻子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当了十多年的马匪,他知道马上射击的难度有多大。可是这个骑手,他竟然能够在颠簸的马背上瞄得如此之准,真是匪夷所思的。今天晚上真正的邪门了,怎么高人都跑到一块儿了?如果来人真是奔着金沙而来,恐怕弟兄们这几天真要白忙乎了。他知道戈壁滩上的快枪手有多厉害,别说自己有十几个弟兄,就是再多几个也不管用。有道是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正胡思乱想间,那一人一马已经冲到近前,马上那人一勒缰绳。那骏马后蹄立起,仰天长嘶一声,惊得众人纷纷后退一步。这时,马上的骑手已经将步枪插入马上的枪套中,双手插在腰间笑眯眯的看着众人。借着火把的光亮,刘麻子仔细打量来人。那人头戴一顶白色的狐狸皮帽,身披一件白色的狐狸皮袍,肩头斜跨着水囊。从敞开的皮袍下,可以看到他的腰间插着一把锃明刷亮的二十响儿。再往脸上看,那人生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眼角眉梢透着一股英武之气。在场的人都暗暗喝彩,好一个俊男子,真如常山赵子龙在世。还不等刘麻子上前问话,那骑手先开了口,“同志,你们什么工作队的,怎么随便抓人?”当第三次被误认为抓人的工作队时,刘麻子已经不再大惊小怪了。既然对方没有识破自己的真实身份,那索性将计就计,先摸清对方的底细再说。于是他大大咧咧的说到,“俺们是宁夏打狼工作队的,你是哪的啊?”一听说是宁夏的,那骑手便翻身下马,走到刘麻子跟前,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一边说,“我是国家安全局的侦查排长杨庭武,正在追捕一个反革命特务。”他指了指一旁帮着的神秘客,“这个人,是十分危险的国民党敌特,多次破坏新中国的生产建设,危害了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我从河南境内一直追到这里,真是谢谢你们了!这是我的介绍信,看完之后,我就要把他带走了。”说着,杨排长将那纸递给了刘麻子。刘麻子接过文件,装模作样的一边看一边问,“你说这人是国民党?”杨排长点了点头,“虽然他罪大恶极,可是还应该让我带回去交给人民审判。”他看到刘麻子脸上还兀自流血的伤痕,不好意思的说,“实在对不起,同志,我真不知道是自己同志。”随后他摘下头上的皮帽,指了指帽子上的一个弹孔笑着说,“同志,你的枪法也不错啊。没想到宁夏的民兵真是训练有素。”刘麻子笑了笑,“没啥,俺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人交给你了,你去把他放下来吧。”杨排长也笑了笑,便转身去解神秘客的绑绳。就在这时,刘麻子突然拔枪抵住了杨排长的背心,高声喝道,“别动,动一动老子要你的命!”杨排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腰间的武器已经被人下了。他睁着一双虎目瞪视着刘麻子,全然不顾自己的双手已经被反绑起来。看到杨排长已经失去反抗能力,刘麻子才哈哈大笑,“杨排长,实在对不住。老子们不是什么宁夏打狼工作队的,老子们是宁夏的饿狼!”他用抢指了指自己,“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刘麻子是也。”“什么?刘麻子是早在两年前被正法了吗?”杨排长满腹狐疑。听到这句话,刘麻子又哈哈大笑起来,“正法,他们做梦都想正法老子。可惜老子的命硬得很。”杨排长愤然说到,“刘麻子,你这个穷凶极恶的国民党胡子,可惜我刚才手下留了情。”一听杨排长说自己是国民党胡子,刘麻子立刻火了,他走上前去扇了杨排长一巴掌,“老子是胡子不假,但不是什么国民党。老子和国民党有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他一把抓住神秘客的头发,“这小子既然是国民党,对不起了杨排长,这人老子要定了,老子要那他祭老子的全家。”杨排长愤然说到,“刘麻子,你是逃脱不了人民的审判的。你杀了我,也还是会被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刘麻子望着杨排长,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第二章 沙海追踪
两天后的清晨,太阳刚刚将第一缕微光洒向月牙湖农场,远方的大戈壁上便奔来一匹骏马,马上的人一身的尘土,正是侦查排长杨庭武。那夜他被刘麻子暗算之后,便连人带马被丢在通往内蒙的官道上,等了大半天才碰到一群牧人。之后,杨排长马不停蹄的戈壁上跑了两天,总算是接近了银川的边缘。现在武器没了,最重要的是那封介绍信和自己的证件都被刘麻子搜了去,杨排长知道,自己只有尽快赶去银川,请求解放军兄弟部队的援助来消灭这伙儿马匪。杨排长一边让马放缓了脚步,一边四下寻找农场的宿舍,想去掏口水喝。可是找了好半天也没有看到一所房屋,满眼尽是荒芜的杂草和土坡上残破不堪的“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几个大字。正茫然间,马匹经过一个低矮的大土包,突然从土包的一个洞口露出一个脑袋来,吓了杨排长一跳,身下的骏马也鬃尾乱乍。杨拍样赶忙一手勒住缰绳,一手去摸腰间的枪,才记起自己的二十响儿早已经同刘麻子一起在千里之外了。于是他稳了稳心神,定睛观瞧土包里探出的那个脑袋。那是一个扎着白羊肚手巾的脑袋,手巾的下面是一张红里透紫的淳朴大脸。见没有危险,那脑袋的主人便将整个身子探出土包。杨排长看到他浑身是土,衣服上还沾了不少稻草。看着眼前这个突然从土里冒出的农民,杨排长一下子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却不知道应该先问些什么。结果还是那农民先开口了,“你是从县里来的不?”杨排长摇了摇头,但又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他的证件和介绍信都被抢走了,现在没有什么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于是他问到,“老乡,这里离银川还有多远?”那农民摇了摇头,“俺从银川来的时候是大半夜,坐的又是卡车,俺不知道银川在阿达。”杨排长做了个端碗喝水的姿势,“老乡,讨口水吃。”那农民点点头,回身钻进了土包,等杨排长下了马,那农民已经端了一个瓷碗出来。杨排长接过碗,猛灌了几口,立刻皱起了眉头,不过还是硬把水咽了下去。杨排长当兵之前,也是关外的农民。东北光复后,十六岁的他参加了解放军,后来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东北野战军的一名侦查员。三大战役中由于表现出色,全国解放后便调入国家安全局工作,一直到现在。可以说,杨排长是一名有着丰富战斗经验同时又对农民阶级有着深厚感情的共产党干部。因为也是农民出身,所以他很容易便能和农民聊到一起。杨排长一边喝着水,一边打量着那农民,“老乡,你是关中的吧,咋跑到宁夏来了?”“支援国家建设呗。”那农民憨憨的说,“说是要建水库,就把俺们都迁走了。”“这里生活还习惯吧?”“习惯啥啊,”农民叹了口气,“刚来没几天,就跑了一大半。”“你们就没人拦着?”听到这句问话,那农民沉默了,杨排长从这沉默中嗅出了一丝淡淡的哀怨与伤感。“几天前,我在戈壁上看到十几个老乡,好像也是从关中来的。”一听杨排长这话,那农民似乎紧张起来,他抬头看了看杨排长,想问什么却又忍住了。“他们被刘麻子的匪帮给抓走了。”还没等杨排长说完,那农民突然“哇”的一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嚎到,“连保啊,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俺咋和村里的父老乡亲交代啊!”杨排长本想劝那农民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回头看了看那隆起的土包,出于好奇便将头探了进去。一股潮湿而阴凉的感觉扑面而来,这是个三丈见方的大坑,大坑上方胡乱铺了些木棍与杂草,再添上土,就成了间简易的宿舍。这不由得让杨排长想起来从前自己给地主老财放猪时,地主让自己睡猪圈的情景。杨排长的爹娘,因为交不起地主的租子,被活活逼死。那地主还不罢休,将十岁的杨排长拉去放猪,这一放就是六年。要不是解放军来到了松江平原,杨排长就可能被折磨死了。想到这里,他的喉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了住,眼眶也热了起来。他转过身来,将还在地上嚎哭的农民扶了起来,激动的说,“老乡,你放心,我一定把他们安全带回来。”那农民愣了愣,突然又跪倒在杨排长跟前,“同志,你要是找到他们,千万别把他们带回来。求求你带他们回家……”
在另一个方向的千里之外,刘麻子正带着队伍向大戈壁的深处走去。因为带了逃亡的农民,因为他们的速度并不快。神秘客被一根长绳牢牢捆住,长绳的另一端被固定在刘麻子的马背上。神秘客被马拉着,在戈壁滩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移动着。有的时候一脚踩空,就要被马拖出好远。他双唇干裂,脸上身上都已经是血迹斑斑。终于,体力不支的神秘客一头栽倒,再也爬不起来。刘麻子跳下马,跑到神秘客跟前,扬起马鞭狠狠抽打了几下,见到神秘客没有反应,猛一俯身,揪住了神秘客的衣领,咆哮到,“妈了巴子的,少给老子装蒜。”神秘客的喉咙里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他有气无力的看着刘麻子,嘴唇动了动,那声音细弱蚊蝇,“放了他们吧,他们只会种地,不会打仗。”“妈了个巴子的,老子从前也是种地的。”刘麻子气急败坏的看了看那十多个农民。这时,那些农民经过了一夜的折腾,也明白自己是被马匪给绑了。正所谓“刚出狼穴,又入虎口”,听到刘麻子的吼声,那个叫马连保的退伍老兵带头跪了下来,“老总,行行好吧,放俺们回家!”顿时,十多条关中大汉一起跪倒,他们哀求着,哭喊着,有几个马匪不忍去看,将头转向一边。刘麻子暴怒了,他用马鞭指了马连保,吼到,“妈了个巴子的,亏你还打过洋鬼子,说跪就跪啊!”神秘客这时已经勉强站了起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说到,“放了他们吧,带了这群累赘你们走不快的,共军马上就会追上,咱们一个都活不。”刘麻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神秘客跟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吼到,“那老子现在就宰了你!”神秘客表情痛苦的倒在地上,突然,他笑了一下,轻声吟到,“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那正是岳武穆游黄鹤楼时所作《满江红》中的下阕,岳武穆一生郁郁的,便是不能率兵收复黄河两岸,报效国家。神秘客此时吟诵这首词,大有触景生情之意。共产党百万雄师过大江,宜将剩勇,把青天白日旗从南京拔了下来。作为一名国民党的年轻军官,神秘客只能空怀理想。刘麻子是个粗人,他当然听不懂神秘客的一缕怅然。不过有一点他十分清楚,神秘客是对的,如果不加快速度,他们早晚会被解放军围歼在这荒漠之中。然而他又十分矛盾,他刘麻子是这个的老大,凭什么让一个国民党的官儿指手画脚,更何况,他刘麻子同国民党有着血海深仇……

想到这里,刘麻子手塔凉棚看了看远方的地平线,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棵树,更没有一丝风。碧蓝的天空就如同一个大锅盖似的,将他们罩在这片沙海之中。刘麻子的计划,是今天夜里走出大戈壁,进入内蒙草原,那里有充足的淡水可以补充,又不会经常受到追捕。到了黄河边上,他就可以让那些农民回陕西了。不过这个计划成功的前提是不能被后面的追兵赶上,说句实话,他本来不应该让那姓杨的活着离开。可是他刘麻子偏偏生就了一副古怪脾气,碰上好汉,他就是舍不得下手。包括眼前这个神秘客也是一样,别看刘麻子虎了吧叉的要动刀动枪,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就是觉得这人不是那么坏,最起码,和他见过的国民党不一样。刘麻子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凡事都只认个直理,从不会拐弯抹角。现在让他考虑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实在有点勉为其难。他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神秘客,冲着魏来玉喊到,“给这王八犊子点水喝,渴死了他老子拿谁来祭祖。”然后他吩咐其他人原地休息一会儿,并告诉那些农民,到了黄河边上就放他们回家。听到这话,农民们如同得了大赦一般,纷纷跪在地上给刘麻子磕头。刘麻子却理也不理,转身走到神秘客面前。喝了些清水之后,神秘客的精神好了很多,他睁开眼睛看着刘麻子,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你叫啥啊,老子刀下从来不杀无名鬼。”神秘客笑了笑,“小弟上吴下铭,军统保密局少校参谋长。能死在英雄刀下,也算得上三生有幸。敢问英雄可是名震宁夏的刘麻子?”“少他妈拍老子马匹,”刘麻子啐了一口,“老子就是刘麻子,可不是什么英雄,老子一生无恶不作、杀人如麻。”吴铭又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刘麻子从马背上取下一块干膜,用手掰下一块放在嘴里嚼着,“说说吧,那老共为啥追你啊?”“因为我是罪大恶极的国民党特务。”吴铭本想开个玩笑,可说到这里,他那上翘的嘴角突然僵住了,一丝惆怅悄然笼罩了他的双眼,“徐蚌会战后,军统便安排一批年轻军官在北方几个省潜伏下来。这个计划是由毛局长亲自拟定并监督的。因为在之前几次的行动中表现优秀,我被挑选出来负责热河一代的谍报工作。我一直期待着有朝一日中原可以光复,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周围的战友被一个个发现并消灭,我已经孤立无援了。于是我申请返回台湾,可是上峰严词拒绝。一年前,我的行踪终于暴露,共军安全局倾巢围剿于我。无奈,我只能远涉西北,不想那杨排长竟然一直尾随在后。造化弄人,我想党国的气数已尽了。”说完最后一句话,吴铭重重的叹了口气。他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巧的口琴,放在唇边吹了起来。琴声悠扬,飘飘荡荡的回响在这酷热的戈壁滩上,仿佛一丝清凉的风掠过。一旁休息的马匪中竟也有人随着琴声唱了起来,“我的家,在东北的松花江上……”

杨排长坐在一张办公桌前,神色焦急。他的对面,是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中年干部,正伏案写着什么。过了好久,那中年干部抬起了头,似乎是才发现杨排长坐在那里。他皱了皱眉头,“同志,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你的情况,我们会向上反映的。”杨排长一张脸涨得通红,终于开口到,“王主任,我现在真的很着急。这是安全局办的大案子,能否请组织优先考虑……”还不等杨排长说完,王主任的脸色便沉了下来,“现在宁夏政府的当务之急是做好三门峡库区移民的安置工作,我们实在没有多余的人力来协助你。更何况,”王主任沉吟了一下,“你既没有证件,又没有介绍信,我们实在不能确定你的身份。”听王主任这么一说,杨排长再也忍不住了,他冷笑到,“我的介绍信被刘麻子抢走了,就是两年前你们谎报军情说已经被正法的刘麻子。你们可以发电报到北京核实我的身份。至于移民的安置工作,我刚从月牙湖农场过来,既没有看到安置移民的干部,也没有看到你们报道的新居。宁夏党委的工作实在有很多失误。”这回轮到王主任发火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杨排长的鼻子大声说到,“你真是无组织无纪律,你还是不是党员,你的党性何在?居然对党委的工作品头论足!”他这一嚷,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个人都赶紧过来解劝。杨排长毫不容让,“你是人民公仆,不为人民办事,编造假话欺骗党中央,这会国家造成多少损失!我十六岁参加革命,我知道自己的党性何在。”这话一出,王主任更是被气得嘴唇发白,他大喊到,“叫保卫科长来,叫保卫科长来,把这个反革命赶出去!”于是,凭着王主任的一句话,杨排长这个“反革命”就被“请”出来银川地委大楼。一肚子邪火的他蹲在路边的一棵行道树下琢磨事儿,突然被人从背后狠狠拍了一下。

“老杨,你咋咯这嘎子呢?”一听到耳畔响起熟悉的乡音,杨排长猛然想起自己的老战友张大江来。这张大江是杨排长在东野的战友,二人作为一个班的侦查员,共同经历了辽沈战役的洗礼,可谓是生死之交。其实张大江原名叫做张进喜,渡江战役前,毛主席大笔一挥,写出了“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的名句。张进喜一激动,便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张大江。全国解放之后,杨排长被调到国家安全局,而张大江呢,则到了西北,负责西藏的和平解放工作。杨排长转过头来,果然那个黑大个子站在身后,跟多年前分手时没有太大的变化。自古以来,中国人总结了人生四大快事,叫做“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时此刻,能够在宁夏这块陌生的土地上碰到当年的生死之交,杨排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赶忙站起身,两位革命战友紧紧抱在一起,激动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晚上,张大江请杨排长在机关食堂吃饭,饭桌上两人聊起当年的往事跟这些年的近况,都感慨不已。五一年西藏和平解放后,张大江便被调到宁夏军区,时任某部侦察连连长。说完了自己的近况,张大江便问杨排长怎么会跑到宁夏这个穷乡僻壤来。杨排长叹了口气,说到,“解放并不意味着天下太平,从四九年开始,国民党反动派妄图颠覆人民民主专政的图谋一直没有停止。我们安全局就是为反敌特工作而成立的。经过多年的不懈努力,终于将河南河北的国民党特务一网打尽。不过正所谓百密总有一疏,还是有一条大鱼漏了网。这个代号‘天使眼’的特务是国民党在华中地区的重要联络官。多年来他一直神出鬼没,组织策划了多次破坏国家生产建设的阴谋。最近,我们终于锁定了这个‘天使眼’,并由我一路西行进行追捕。我一路跟踪,最终在戈壁滩上发现了目标。可是眼看那特务在劫难逃之时,偏偏在半路杀出个刘麻子,不但劫走了‘天使眼’,还抢走了我的介绍信。弄得我现在是举步维艰。”一听到“刘麻子”三个字,张连长的眼睛一亮,连忙问,“你在哪里碰到刘麻子?”于是,杨排长便将自己遭遇刘麻子,如何误以为对方是工作队,而后遭到暗算的事情说了。张连长点了点头,“老杨,也许我能祝你一臂之力。”杨排长一听大喜,连夜同张连长回到军区。原来,自从宁夏运往内地的黄金被劫之后,军区就一直在追捕刘麻子。可是这刘麻子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在银川附近就不见了踪影。军区领导在得知刘麻子已经逃入内蒙荒漠的消息后,一方面立刻调动一支骑兵连,准备进入荒漠;另一方面联系内蒙军区,希望能够派兵在真面堵截。杨排长主动请缨,希望能够和骑兵连一道追缴马匪,经过张连长的担保,军委领导终于同意了杨排长的请求,让杨排长配合骑兵连马连长的行动。第二天天一亮,这支一百多人的队伍便出发进入了大戈壁。临行前,杨排长和张连长紧紧握住双手,二人约定,等完成任务胜利归来,张连长一定为杨排长摆酒接风。

队伍,在落日辉映的戈壁滩上默默前行,夕阳将每个人的影子在那红色的沙海上拖得又细又长。刘麻子停下脚步看了看附近屹立的几座沙岩,那奇形怪状的岩峰是千万年来沙漠上大风暴的杰作。沙丘周围渐渐增多的沙枣说明他们已经离黄河岸越来越近了。吴铭的待遇得到大幅改观,虽然还是被反绑这双手,却已经骑在刘麻子的马背上了,而刘麻子自己却步行前进。由于队伍中突然多了这许多人,他们的干粮已经全都吃光了,淡水也消耗殆尽。要是今天夜里不走到黄河边,就有弹尽粮绝的危险。想到这里,刘麻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快步赶上前面的队伍。他走到吴铭跟前,摇了摇手中的水囊,将囊口凑到吴铭嘴边。吴铭却摇了摇头,“还是给走路的弟兄们留着吧,到了黄河边上我再喝。”刘麻子看了看走在马匹边上的人,早上还是土匪们骑马,农民们步行。可是现在,大多数的土匪都牵着马默默的走着。在一个平常人看来,这似乎是一种很奇特的现象,马匪和农民和睦相处在一起,就如同猫和老鼠融洽的同处一室。马匪,在多数人眼中便是逞强凌弱的代名词,在某些地方,更是黑白勾结。俗话说,兵就是匪,匪就是兵。不管是什么样的土匪强盗,他们所掠夺的对象都是穷苦的农民。从奴隶社会以来,中华大地上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便一直受到层层盘剥。没有谁在乎他们,他们活着似乎就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利欲熏心,就如同绵羊活着就是为了用来填饱豺狼的肚子一般。的确,中国农民的命运从来不曾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年景不好时,是老天爷不给活路;等到年景好了一些,却受到官府和土匪的掠夺。除了忍无可忍时揭竿而起,大多数时候,农民总是在选择默默的忍受着。即便是起义侥幸成功,最终坐在那金銮宝殿上的不过是另一个盘剥者而已。于是,在大多数人看来,农民和土匪自古以来就势同水火,土匪是注定要欺负农民的。可是刘麻子知道,农民和土匪其实没有什么差别。有条活路时,土匪可以放下武器变成农民。而走投无路时,农民是一样可以拿起武器变成土匪的。吴铭似乎看出了刘麻子的心思,便笑着说了这么几句,“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刘麻子撇了撇嘴,“妈了巴子的,没见过你这么酸的。你说啥呢?欺负老子没读过啥书啊。”吴铭笑着说到,“这是先秦时期老子《道德经》中的一章,意思是如果当政者不发布政令,让老百姓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那么老百姓就会十分淳朴。相反,如果当政者发布很多繁琐的政令,那么老百姓就会变得没有道德了。”听了吴铭的话,刘麻子若有所思,“可还真是这样,旧民国那会儿,中央是一天一套命令,弄得老百姓都鸡犬不宁的。上面一下命令,地方上就得折腾老百姓一次。”吴铭点了点头,“其实有时候当政者的初衷倒是好的,只是这世间有太多的聪明人想要从中牟利,到头来好心办了坏事,当政者倒落下个坏名声。”正说话间,魏来玉突然用手指着远方地平线大叫起来。众人都停下脚步顺着魏来玉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此时,夕阳已经完全被淹没在沙海之下,夜色笼罩了整个戈壁滩。在他们后方的地平线上,闪烁着点点亮光,犹如仲夏夜田野中的颗颗萤火,有好似浩瀚苍穹中点缀的璀璨群星。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奇异的景象吸引住,如同在大洋上看到海市蜃楼一般。突然,吴铭大喊到,“追兵,是追兵到了!赶快逃命吧!”这句话好像炸雷一般,人群立刻就乱了套。刘麻子赶忙举起手中的望远镜,然而夜色太浓了,镜筒中只能看到那点点亮光。他又俯下身去,将耳朵贴在沙子上。果然,从亮光的方向隐隐传来隆隆之声,那是群马奔腾踏地的响动。“都上马!快走!”刘麻子想也不想跳上马背,居然忘了骂娘。其他的马匪也都纷纷上马,他们二人一骑,跟着刘麻子向前跑去。所有的马匹都在拼命狂奔,然而由于每匹马的负担太重,那些亮光还是越来越近,从朦胧的一片逐渐变成一颗颗火把。吴铭对身后的刘麻子喊到,“替我解开绳子,咱们杀回去拖延一阵。”刘麻子抽出吴铭的那把匕首,只在吴铭的双手间轻轻一滑,手指粗细的绳子便脱落下来。然后他调转马头,向着那颗颗火把冲去。眨眼间,双方已经相当接近,都可以看到火光照耀下的军帽。吴铭从马上抽出中正式步枪,也不见他怎么瞄准,抬手便打翻了对面冲在最前面的一名骑兵。二马一错镫,他已经翻身到了对面的马背上,动作之快令人匪夷所思。骑兵们似乎是没有想到对方敢如此大胆的冲过来,一时间所有的竟忘了开枪。待到马连长发出射击的命令,吴铭和刘麻子早已经跑出了射程。与此同时,马群中冲出一人一骑向两个人追去,正是随同而来的杨排长。一看到刘麻子和吴铭,杨排长两眼冒火,恨不能将二人生吞活剥。清冷的月光之下,三匹马在大漠上扬起滚滚尘沙,如同溅起无数的碎银。刘麻子矮身于马背之上,他深知杨排长枪法的神准,并不敢回头去看一眼。吴铭似乎全然没有在意到自己的危险,他纵马狂奔,一边竟吟起诗来,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了如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这个“捷”字一念完,天边突然传来滚滚雷声,那雷声越来越响,最终竟淹没了这一百多匹骏马奔腾的蹄声。一抹阴云迅速的的遮蔽了天空,在月光消失前的最后一个瞬间,吴铭看到刘麻子长大了嘴正冲他拼命喊着什么,可是风雷之声已经完全淹没了一切。不过吴铭想都不用想便知道,从刘麻子嘴里蹦出的只有三个字——“大沙暴”。狂风裹着泥沙,从四面八方袭来,打得人皮肉生疼。吴铭赶忙用脖子上的围巾捂住口鼻,他想要放缓坐骑的脚步,然而那马儿受到沙暴的惊吓,居然发了狂似的向前奔去。尘沙遮蔽了天地星辰,吴铭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刘麻子是否还在自己的附近。吴铭心里清楚,现在唯一可以活命的方法就是停下来,这样的风速还不足以带动整个的沙丘把人活埋。如果继续乱冲乱撞,万一陷入流沙之中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正思量间,他突然看到马的身子一沉,接着,一股巨力拖拽着身下的马匹朝下落去。吴铭暗叫“不好”,整个人也不由自主的陷了下去。
 
第三章 地下神庙
等到吴铭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低矮的土洞里,他的旁边正燃起一堆篝火,篝火的周围坐着马连保等十几个扎着白羊肚手巾的农民和刘麻子手下的马匪。刘麻子和杨排长并排躺在自己旁边,还没有恢复意识。起初,他还以为自己陷入了流沙之中,被其他人救起。后来一问才知道,他们是掉落进了一出巨大的地下洞窟。原来,在昨天夜里的追击战中,马连保他们在逃跑中慌不择路,跑上了一处沙丘。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整个沙丘突然就陷入了地下,幸好有沙丘中的大量沙子作为铺垫,落在的地方有满是尘土,他们才免遭不测,不过那些马匹都四脚折断而死了。落下之后他们慌张了一阵,后来有人燃起火折子,马连保发现魏玉来和其他几个农民不知去向,想来是因为这地洞四通八达,他们落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们正要去寻找其他人,吴铭三人就凭空落了下来。于是,他们便在那大洞的洞壁上找到这么一个小洞,生起篝火,暂避一时。吴铭默默的听着马连保的讲述,目光便落在那一推熊熊燃烧的篝火上。他心下寻思,这里连一棵枯木都没有,哪里有燃料点篝火呢?于是,吴铭从篝火中抽出一根还没有烧着的木条,放在眼前仔细端详。那木质十分紧凑,颜色阴沉,其间竟还隐隐有金线游弋其间。看到这里,吴铭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到,“金丝楠木,这是金丝楠木!”随即又抽出一两根木条查看。一听到金丝楠木,篝火边围坐的人都骚动起来,虽然他们大都不识几个字,可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源远流长的汉文化已经将对珍贵木料的向往与百姓的生活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俗话说,“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而金丝楠木则比花梨紫檀更为珍贵。自古自来,金丝楠木便为中国皇室所专用,即便是封疆裂土的王宫贵胄都没有享用金丝楠木的特权,这足见此种木料的珍贵。金丝楠之所以珍贵,是因为此种木料的成材时间极长,一般最少需要六十年。金丝楠的树节很少,纹理顺而不易变形,前面不腐不蛀,是建造殿堂庙宇、陵寝棺椁的上佳之选。清末之后,金丝楠木的来源逐渐枯竭,民间流传的大多是前朝遗物或者是从古墓中盗发而来。因此,这金丝楠的价值便越发珍贵了。一听说大家烧的居然是如此值钱的金丝楠木,众人都唏嘘不已,有几个马匪还试图想从火中抢救出一些大块的楠木。正在手忙脚乱间,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说到,“这些都是封建王侯的奢侈品,里面尽是劳动人民的血汗,烧了又有什么可惜。”众人回头一看,只见杨排长已经坐了起来,他继续说到,“新中国讲的是人民民主专政,生产资料归人民所有,即便是黄金白银、珍珠玛瑙,如果没有人要,还不是跟普通的石头一样。”听了杨排长的话,吴铭点了点头,“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再好的东西,如果无法流通,同粪土也别无两样了。烧了它们给大伙取暖,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手中的木片上,整个人似乎僵住了。那木片的端口处,居然是一个巨大的齿痕,看来这些木棍木片是被什么巨物啃咬脱落的。从那齿痕的大小判断,那东西少说也有一头小猪那么大。看到这里,吴铭感到后脊背一阵发凉,赶忙去摸身边的中正式。杨排长还以为吴铭要暗算自己,也伸手要拔腰间的二十响儿,这一摸不要紧,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缴了械。就在这时,洞口的篝火突然一暗,似乎有什么东西窜了进来。还不等众人看清,便传来一声惨叫,等火光再次亮起,坐在洞边的一个马匪已经不见踪影,地上只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吴铭二话不说,一手提着中正式一手举着火把猫身追出洞去。杨排长生怕吴铭趁此逃跑,也举了根火把紧随其后。二人一出洞,周围突然变得豁然开阔,正上方投下一片亮光,露出一小块蓝天。借着光亮,吴铭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巨大的岩洞之中,地上散落着很多木片木板,显得凌乱不堪。顺着地上的血迹看去,吴铭这才发现原来这岩壁上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小洞口,那血迹便钻进了他们对面的一个洞口中。吴铭伸出火把向洞中照了照,里面漆黑一片,一股吸力差点拽得火苗扑扑乱颤。“对面的空间一定不小,”吴铭从口袋中掏出一支小巧的勃朗宁,抛给了杨排长,便一头钻进了洞口。杨排长紧握着那支手枪,愣了愣神,便也跟着吴铭进了洞。这洞并不宽敞,像是个简易的通道,人只能勉强向前爬行。杨排长跟在吴铭后面,只能看到那一晃一晃的火光。洞壁将二人的喘气声放大变闷,夹杂着泥土跟地上鲜血的味道,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压抑。杨排长心下踌躇,从关内到关外,他从来不曾距离这个罪大恶极的国民党特务头子“天使眼”如此之近。按理说,现在正是将他绳之以法的最好时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杨排长有些犹豫了。平生第一次,他对他愿意为之奋斗终生的信仰产生了些许动摇。在他的心目中,共产主义的最高理想,便是消除天下一切的饥饿与贫困,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然而几天前,在宁夏,在月牙湖农场,他看到了一些不和谐的东西。这种不和谐,恰恰是本着为人民服务主旨的政府造成的。他不知道是哪里错了,他的信仰不会错,他坚信的领袖不会错,他的党不会错。可是这个艰难爬行在自己前面的阶级敌人,是什么迫使他去救人呢?反动派都是只为自己,这个定理他深信不疑,一直以来听到、看到的也是如此。然而这个反动派却全然不同,他冒着危险去救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不,应该说是有怨的马匪,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换做是自己,杨排长是断然不会去救一个阶级敌人的,因为任何敌人的落难都会被看做是咎由自取。正胡思乱想间,吴铭的身子向前一冲,已经出了通道。杨排长紧随其后,他刚把头探出通道,便感到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手中的火把也差点熄灭。吴铭已在几步之外,他高举着火把四下查看地上的血迹,鲜血画成的线条到了这里便突然消失了,终点的地方是一大滩鲜红的液体,兀自未干,空气中都弥漫着强烈的血腥气。吴铭懊恼的一脚踢飞了地上的一个坛子,瓦片四下乱飞,掉落在周围的黑暗之中。接着,像是产生了什么连锁反应,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回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手足并用的爬行着。两个人刚刚放松的神经立刻又紧绷起来,吴铭一手端枪,一手举着火把,小心翼翼的向那响动发出的角落移动。杨排长则背对着吴铭,倒退着前进,这样两个人背后便没有了死角。他们好像是身处一座宏大的殿宇之中,脚下的巨型青砖还依稀可辨,不时有四人合抱的廊柱从身边出现,接着又隐没在黑暗之中。如果这真是一座大殿,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在这沙海之中修建了如此一座庞大的殿宇呢?那些在黑暗中出现又隐没的廊柱显得极为古老,有些已经残缺不全,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咬过。青砖铺成的地面上落满了尘土,一些陶器瓦罐凌乱的散落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已经不是在一处了,似乎到处都有东西在地上爬着,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杨排长轻声说到,“好像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吴铭并没有说话,火光映照下他那双灰色的眼睛显得格外诡异。突然之间,吴铭猛的转过身,用枪口对准了杨排长的脑袋。

还不等杨排长反应,吴铭已经扣动了扳机,子弹从枪膛中呼啸而出,贴着杨排长的脸颊就飞了过,身后的黑暗之中立刻传来一阵“吱吱吱”的惨叫。与此同时,吴铭拼命将手中的火把向身侧的黑暗中掷了出去,接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栓、上膛、开枪,再拉栓、上膛、开枪,动作一气呵成,中间并无半点停顿。在吴铭掷出火把的一瞬间,杨排长也终于看清包围他们的是什么东西了!那些家伙尖嘴、短耳、如猪般硕大的身体后面拖着一只又长又细的尾巴。在城市的下水道中,在农村的稻田里,这些家伙再平常不过了,他们谨小慎微,生怕成为被捕杀的对象。然而,在这里猎物变成了猎人,猎人变成了猎物。这实在是因为——那些老鼠太大了!巨型老鼠们从四面八方袭来,看不清数量。他们有的满口鲜血,想来是分食那被拖走的马匪所致。被吴铭放翻的三只老鼠,立刻成为其他同类争食的对象。杨排长也举起手中的勃朗宁,连连向迫近的鼠群开火。这种点四五口径的1191式手枪,是二战期间美国军官的常规武器,杀伤力很大,受到美军官兵的青睐,它被认为是最后可以依靠的武器。一直到八十年代初,这种手枪才被更为先进的Mark23替代。杨排长一连击毙了几只巨鼠,吴铭也连射连中,群鼠攻击的势头立刻被缓了一缓。然而,任凭手中的火器如何犀利,子弹终究有打光的时候。没多久,吴铭的步枪便哑了火,一只体型巨大的老鼠立刻瞅准了空子扑了上来。吴铭无奈之下举起步枪横担,那巨鼠口中的利齿立刻将步枪咬为两截。也就在此时,吴铭向后一仰,就地一个后滚翻,步枪随着巨鼠的身体飞了出去。那巨鼠惨叫一声,从咽喉到肛门被划出一道大口子,顿时毙命。吴铭翻身爬起,单腿跪地,他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方才开膛时点点血迹溅在吴铭的脸上,配上那一头凌乱的长发跟修长的四肢,真好似那额比地狱的修罗恶鬼托生一般。这时,杨排长的子弹也打光了,他只得猛挥手中的火把。群鼠惧怕火光,一时也不敢上前攻击。两个人背靠着背,他们心里清楚,等到火把燃尽之时,群鼠便会一拥而上将他们四成碎片。吴铭突然笑了一下,“这大概要算第三次国共合作了吧?”杨排长凛然到,“现在还有心情说笑,快想办法脱身。”吴铭连挥匕首刺杀了一支逼上来的巨鼠,回答到,“我是黔驴技穷了,共军弟兄,你有什么良策?”杨排长一边挥舞着火把,一边抬头观看周围的地形。他们已经被逼退到大殿的边缘,火光照耀下一双巨脚出现在眼前。那双脚是如此巨大,一个大脚趾便有一人多高。由于火把的光亮所限,看不到那脚的上面是什么。“快爬上去!”吴铭一边喊,一边向那巨脚边退去。杨排长心里明白,现在也只能以那巨脚为依托,往高处逃生了。他一个箭步翻上了那巨脚,吴铭跟着也翻了上来。一支巨鼠也想窜上来,被吴铭回手一刀杀了。等上到脚面杨排长才发现,其实这里也是无路可走,那巨脚的上面是一条二人合抱的巨腿,制作巨腿的石料被打磨得光滑异常,一般人是没办法上去的。吴铭也看出这原来是条绝路,他笑着对杨排长说,“可惜我们生前死在一处,死后却要各奔东西。你去见你的马克思,我要去见我的上帝了!”火把的光亮越来越弱了,眼看那火把一熄灭,巨鼠们就会扑将上来。就在这时,后方的大殿中传来一阵清脆的枪声,紧跟着,点点火把的光亮映入眼帘。刘麻子操着两把二十响儿,当先开路,大有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跟在他后面的十多个人也各抄家伙,向着那些巨鼠疯狂射击。巨鼠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乱了阵脚,在火光和子弹的威慑下,他们慌张的四下奔逃,真是名副其实的抱头鼠窜。刘麻子来到杨排长二人跟前,挥了挥手中的二十响儿,“妈了个巴子的,这些老灰还真他妈大。”刘麻子所说的的老灰,便是老鼠。自古以来,汉人便认为有些动物是具有灵性的,不易招惹,像龟蛇,刺猬,狐狸以及老鼠,后来满清入关,将关外文化带入中原,黄鼬便加入被畏惧和供奉的行列之中。民间称“狐、黄、柳、白、灰”为五通,灰便是指老鼠。吴铭从那巨脚上跳下来,冲刘麻子拱了拱手,便提着跟火把仔细打量这巨大的石像。杨排长也想对刘麻子说些感谢的话,可以作为一名堂堂的共产党员,他怎么能跟土匪道谢呢?这稍一犹豫,刘麻子已经转头吩咐人收拾地上的死老鼠了。他一边用刀给死老鼠剥皮,一边说到,“我是不吃马肉的,也不准别人吃马。从前俺们家乡闹饥荒,要是能来碗红烧鼠肉,那别提有多美咧。”吴铭却在一旁说,“我要是你们,就不会去吃那些死老鼠。你看看他们的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一定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刘麻子啐了一口,“眼下一点干粮都没了,不吃老鼠等死啊!再说了,草吃肥、牛吃草、人吃牛,也不代表你就直接吃粪了。”

吴铭也不再和他争辩,他举着火把从东走到西,又从西走到东,最后回到那双脚之间,竟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有几个农民好奇,便凑过来问吴铭拜个啥。吴铭说到,“见到老祖宗,当然要拜了。”随后一边拜一边嘴里喃喃到,“禹王爷保佑年年风调雨顺……”那几个农民一听说这是大禹的神像,二话不说也拜了下去。自古以来,大禹治水的传说在民间可谓是家喻户晓、深入民心。其“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典故更是无人不知,因此,华夏大地上的居民、尤其是河流山川下耕作的农民,对于大禹这个名字是有着深厚感情的。一旁收拾老鼠肉的几个马匪一听说这是大禹的像,便也放下手中的家伙加入了跪拜的行列。杨排长虽然是无神论者,可是对于先祖的敬畏之情也迫使他走到巨像之前鞠了一躬。只有刘麻子大大咧咧的坐在那里,他抬头看了看,那巨像的上半部整个隐没在黑暗之中,根本看不出身上的服饰以及脸上的相貌。于是他问吴铭怎么看出这是禹王神像。吴铭又拜了几拜,才指了指一只巨脚边立着的大石板。那石板低端中间镂空,上端似乎连着这一根石柱,直没入黑暗中,很像一把巨型石叉。石板上刻满了奇形怪状的纹路,如同一条条怪蛇般盘旋交错。“这个器物叫做耒锸,是上古时期农人用来翻土的工具,也可以看作是中原早期耕犁的雏形。但凡有大禹像,都会有这耒锸,它是中国农耕社会的象征。”吴铭又补充说,这里应该是一座禹王神殿,是用来祭祀禹王神的场所,但不知是什么年代修造的,不过肯定年代已经十分久远了。吴铭推测说,这座大殿应该是被某此大沙暴埋没在了地下,不想竟成了那些巨鼠的乐土。那些金丝楠木制成的廊柱便成了巨鼠们磨牙的器物。一听说那些廊柱是金丝楠所制,刘麻子立刻来了精神头,先前抢劫的金沙,在落下土洞的时候已经遗失,刘麻子正为此懊悔不已。“妈了个巴子的,这次老子发达了。”刘麻子抱着一根廊柱大笑起来,声音真的殿顶的泥土纷纷落了下来。吴铭走过来,“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高兴。即便你发现了座金山,也要有命花才行。”这句话让刘麻子清醒了不少,他赶忙放脱了手,重新回去收拾鼠肉了。杨排长拿着根火把,从大殿的背面想南面走去,走到殿中时,看到地上居然摆放着几百个黑漆漆的坛子,有几个已经破裂开来,大部分则完好无损,坛口都用蜡一样的东西封着,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看到杨排长的发现,几个农民也走过来看热闹,他们比比划划的远远站着,却没人敢走上前来看个究竟。马连保也走了过来,他瞅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几个农民,一副不屑的神情。“不就是几个坛子么,有萨好怕的。想当年,俺也挖出过好多坛子。”原来,马连保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时期,他所在的部队负责在上甘岭一代修筑人防工事,用来阻击美军的推进。他们连队在挖掘一处山体时,便找到了大量的陶罐和瓦罐。由于部队当时在打仗,就将这些东西填上土堆砌在防御工事中了。后来有人说,那些都是古代高丽上供给中国的礼物,一个能换好几发炮弹。可惜仗一开打,整个上甘岭都近乎被夷为平地,更别说那些瓶瓶罐罐了。一说起当年的往事,马连保顿时恢复了些军人的英武气质。他伸出双手去抱起一个坛子,发现沉甸甸的似乎装着什么东西,正想打开坛口看看。这是黑暗中一只没有逃远的巨鼠窜了过去,吓得马连保一哆嗦,手中的坛子也掉了下去,在地上摔得粉碎。坛子里装着的东西流了一地,顿时,一股扑鼻的香气充满了整个大殿,连蹲在殿角生活翻烤鼠肉的刘麻子也闻到了。众人都拼命吸着鼻子,连称“好香”。吴铭走过来,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到,“天下美酒属杜康,酒量最大属刘玲。饮尽三杯杜康酒,醉倒刘玲三年整。”他用匕首在地上挂起一些液体,凑到鼻端又闻了闻,连称,“好酒!好酒!”刘麻子生平只有两个嗜好,一是爱财,二是好酒。一听吴铭这样说,他早已经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些坛子跟前。一走到坛子跟前,那浓烈的酒香更加刺激着刘麻子,他的喉咙中似乎长出了一只小手,恨不得马上就把美酒送到嘴边。刘麻子挑了一个坛子,用刀划开封口,仰起脖子猛灌了几口。其他几个马匪看到首领这样痛饮,也都忍不住想过来尝几口。哪知刘麻子放下坛子,砸吧砸吧嘴到,“这酒香是香,可是浊得很,不是下了蒙汗药吧。”吴铭笑着说,“你当这里是十字坡么,还有孙二娘下的蒙汗药。”接着他又说到,“古人饮酒,又作‘筛酒’,意为先要过滤掉酒中的杂质,方可饮用。这个做法一直到了南宋,后来由于酿酒技术的革新,酒的纯度大大提高,才不再‘筛酒’了。眼下这里没有器具,这些酒是很难过滤的。更何况这些酒都是祭品,不喝也罢。”听了吴铭的话,刘麻子却不以为然,这时鼠肉已经被烤出香气,刘麻子便抱了一大坛酒过去,和众人一边吃肉一点喝酒。这鼠肉虽不是寻常之物,然而每到饥荒之年,往往成为农民充饥的对象。因此,马连保几个人农民也都放心的吃着,只是听说那酒是供给禹王爷的,便不去喝酒。吴铭不吃不喝,只是微笑着看着众人狼吞虎咽。杨排长虽然有些饿了,但一想到一个共产党员怎么能吃阶级敌人的食物,便忍了不吃。刘麻子也不去勉强二人,只是心想,若是在这里呆上十天半月,到时你们不吃也得吃。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开始商量如何重新回到地面。他们先前掉下来的地洞太高,周围有没有什么依托可以攀爬,看来只能另外找路出去。杨排长说,先前爬出来的洞口是老鼠打出的,像这种大大小小的鼠洞,大殿里还有十几个,既然老鼠也要到地面上,就可以利用鼠洞逃生。吴铭摇了摇头,“鼠洞狭窄,在里面难以施展,万一被群鼠攻击,就进退不得了。”马连保建议自己挖洞出去。吴铭又摇了摇头,“挖洞需要精良的工具,还需要事先勘探,否则瞎挖一通,是很难出去的。”刘麻子搔了搔脑袋,“妈了个巴子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在这里等死啊。”吴铭说,现在已经没有水了,即便出去也只能渴死在沙漠里。既然这里是一座禹王庙,按五行风水中的庙星方位来看,附近就必然有地下河,这是所谓的三吉六秀。咱们循着地下河向外走,一是可以补充淡水,二可以短时间内找到黄河滩。于是众人收拾行李,检查枪械,又割了些鼠肉作为补给。临走之时,吴铭又在禹王神像前拜了三拜。可是奇怪的是,绕着大殿走了一圈,众人也没有发现这里有一座店门。只是在大殿南面的正中央发现一座巨大的浮雕。浮雕中是一头巨大的公牛,尾朝北,头冲南伸出墙外。那浮雕的造型古朴生动,不像是出自近代工匠的手笔。众人正在议论纷纷,不知这禹王庙中画一头大牛作何解释。吴铭突然一拍大腿,像是恍然大悟。他让几个人去抱了几坛祭酒来,将酒一坛一坛的倒入那伸出墙外的牛口中。当倒入十几坛后,那浮雕墙后突然传来隆隆之声,像是有无数铁链在搅动一般。紧接着,那巨大的浮雕墙缓缓沉入了地下,露出后面一个硕大的空间来。看到这个情景,众人都唏嘘不已。有的便问吴铭怎么知道这个机关,吴铭对大伙儿说,刚才浮雕中的那似牛的动物,名曰患,相传是怨气淤积所生。只要以美酒喂之,怨气四散,便会消失不见了。晋人干宝在《搜神记》中曾有记载曰,“汉武帝东游,至函谷关,有物当道,其身长数丈,其状象牛。青眼而曜精,四足入土,动而不徙。百官惊惧,东方朔乃请酒灌之,灌之数十斛而消。帝问其故,答曰:‘此名忧,患之所生也。此必是秦之狱地。不然,罪人徙作地聚。夫酒忘忧,故能消之也。’”吴铭又说,“这事未必是真,然而道理却是对的。民怨沸腾之时,统治者必须以礼待之,方能消除怨气。修建这座庙宇的人将消患的典故用在殿门的机关上,也是用来警告祭祀者百姓的力量。”杨排长在一旁说,“不错,人民的力量是不可低估的。蒋介石拥有美式装备的三百万精兵,最后还不是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了么。”吴铭苦笑了一下,“外界只道我国民革民军之装备优良,却不见国防部克扣军需之肆无忌惮。将士们的口粮,不是发霉就是掺了沙石,每月的军饷只有六元,还常常拖欠。想我三百万精兵,却是毁在自己人的手中!”刘麻子没心思听两个人打嘴仗,便问吴铭到,“没想到你一个国民党特务,懂得东西倒不少么。”吴铭黯然到,“九一八之前,我奉父命入读燕京大学历史系,本想遍读天下藏书,用以报效国家。九一八之后,看到我华夏苍生之羸弱,倭奴之丧心病狂,遂投笔从戎。抗战胜利前,想我中华健儿所到之处,尚有百姓夹道欢迎。短短几年后,我堂堂国民革命军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说到这里,吴铭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虽然听不太懂吴铭说的是什么,但每个人似乎都被他的悲愤所感染。刘麻子挥了挥手,大家都默默的走出了这座禹王神殿,那雄伟异常的禹王神像,也隐没在远处的黑暗中了。
 
第四章 荒漠决斗
神殿外的甬道很是宽敞,都用青条石铺成,可以并排跑上两辆大车。甬道两侧的墙壁上画满了壁画,内容大都是大禹生前的功德:有带领百姓治理洪水的,有率领军队剿灭蛮夷的,还有一些关于大禹制服神怪的传说。壁画的颜色虽然已经蜕变发黄,但其线条之流畅,造型之典雅,依稀可见当年巧手匠人的精湛技艺。吴铭举着火把一幅幅的看下去,一边啧啧称奇。刘麻子倒是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年代久远的艺术珍品,他不断的东张西望,想找些值钱的东西带走。金沙的丢失一直让他耿耿于怀,连称这次自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吴铭对他说,“有些东西,命中注定不是你的,人与命争是不明智的。”刘麻子骂到,“妈了个巴子的,要不是你们拖累的,老子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咧。”吴铭学着刘麻子的腔调说,“妈了个巴子的,要是没有老子,你哪里能吃到老鼠肉、喝道这千年美酒。”由于神态动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把周围几个人都逗乐了。说笑间,众人已经走到甬道的尽头,尽头并没有门户,墙壁上也绘着一副壁画。众人都纷纷走到这幅壁画前观看,与前面的壁画相比,这幅壁画不再是描写禹王的功绩。画的正中央是一条貌似鱼的怪兽,龙首、鱼尾,周身长满了鳞片。那怪兽的一张巨口大开着,好像要吞下什么一般。吴铭告诉大家说,这画中的怪兽叫做螭吻,是龙的第二个儿子。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是指龙生的儿子脾气秉性、特长喜好都有所不同。传说这螭吻是生活在大洋之中,因为体型巨大,可一口吞下舟船,因此又被称为“吞舟之鱼”。唐代之后的殿宇屋脊上,都会雕刻上螭吻的造型,做张口吞脊状。皆因这螭吻在五行中属水,可避木中火、石中火和天中火。刘麻子说,“那着家伙在这里不就是救火的么?”吴铭摇了摇头,“殿宇中雕刻螭吻的习惯,是在唐朝之后。先秦文化中,并无此种先例,这里一定另有深意。这螭吻属水,其下当有暗河经过。却不知这出路在何处……”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举着火把四下打量壁画。哪知他刚刚用火把靠近螭吻的头部,壁画后方的墙壁中突然传来一阵机关响动,还不等反应过来,众人脚下的青石板突然翻转过来。杨排长虽然站得比较靠外,但还是被石板翻动的力道带入甬道下方的空间。他刚刚听到“噗通、噗通”像是有人落水的声音,紧跟着自己便感到浑身一凉,全身便浸入了水中。由于事先没有心理准备,杨排长连喝了几口水,他赶忙手刨脚蹬,想要稳住身子,岂料这地下河流湍急,人不由自主的便顺流而下。水声隆隆,淹没了众人的惊呼,加上火把都被熄灭,更加剧了大家的惊恐。吴铭口衔匕首,用修长的四肢在水中奋力划着。他之所以被称为“天使眼”,除了因为其目光敏锐之外,更是因为双目可以在黑暗中视物。吴铭凭着这双夜眼,在水中窜高跃低,将大家尽量聚拢在一处。等到水势稍缓,吴铭便指引大家奋力向岸边游去。地下水流两岸的岩石十分光滑,众人拼了命相互扶协才爬了上去,每个人都是湿淋淋的,一点多余的力气都没有。“妈了个巴子的,”刘麻子躺在地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骂到,“你个国民党特务,故意的是不是?想害死老子啊。”一边传来杨排长喘气的声音,“现在最关键的火柴全湿了,这里漆黑一片,没有火寸步难行。”

还没等杨排长说完,河对面居然出现了一点幽幽的火光。紧接着,那火光越来越亮,空旷的岩壁上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十几个人在朝他们走过来。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听到人声比听不到更让人害怕。吴铭“嘘”了一声,示意大家都住口。每个人都屏住呼吸,趴在地上向对岸瞧去,想看看那些脚步声是谁发出的。暗河并不宽阔,然而因为一片漆黑,所以能见度还是很低。随着脚步声的临近,吴铭看到似乎有一大坨东西在向岸边缓缓的移动,似乎是一群人,然而影影绰绰的又看不真切。奇怪的是,这群人只点了一根火把,而且把火苗压得很暗。很久之前,吴铭曾经听过奈何桥的故事,相传人死后亡灵都会被阴间的差人牵引到奈何桥旁。差人行路之时,只提着一盏幽暗的灯笼,由他指引的亡魂都跟随在后。生人碰到行路的亡魂是要回避的,否则就会被带走。眼前看到的一切,跟传说中的情景太相似了。难道这里便是奈何桥?那自己和其他人岂不都成了孤魂野鬼?正踌躇间,那群人已经来到了河流跟前,他们挤挤挨挨的似乎想要过河。杨排长紧握着手中的勃朗宁,他心下打定主意,不管对面是鬼是神,先让他们吃几颗这带壳的花生米。也就在这时,刘麻子终于看清那是群什么人了,走在最前面打着火把的,正是关西的私盐贩子魏来玉,只见他蓬头垢面,像是刚刚经过一场惨烈的战斗,后面那一群人,都是在沙暴中失散的农民和马匪。刘麻子心下放松,正要站起身呼喊同伴,突然,从那漆黑的河水中猛然伸出一只巨钳,走在最前面的魏来玉一个没留神,被那巨螯拦腰钳住,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巨力拖入水中。看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刘麻子立刻举起手中的二十响儿,对准那巨螯隐没的地方扣动扳机。可是,枪并没有响,这种毛瑟军用射速型手枪,虽然有着火力大、射速高、耐磨损等优点,但毕竟不是万能。刚刚在地下河水里一泡,整个枪就哑了火。刘麻子急的连挥双手甩动枪管,想让枪膛快点干燥起来。吴铭也试图用手中的中正式射击,但无奈枪膛也都进了水。河对岸的人群中,有人倒是开了枪,但子弹击穿了河水,却不见半点动静。吴铭隐隐看到水中涌出汩汩鲜血,看来若再不想个办法,魏来玉便凶多吉少了。想到这里,他紧握手中的匕首,纵身跳入河中。岸上的众人都被这疯狂的举动惊呆了,只见河中水花翻涌,如有蛟龙搏斗其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水花一翻,吴铭露出了脑袋,紧接着,一只巨大的全身生满甲壳的东西也翻出了水面。那东西蜷缩着身体,模样活像是个大虾球,只是头部两侧的一对巨螯大得吓人。吴铭费力的游到岸边,将魏来玉使劲推了上去。众人赶快上来帮忙,只见魏来玉的胸腹只见被钳出一条可怕的伤口,鲜血兀自汩汩而出,眼看是活不成了。吴铭也受伤不轻,他的小腹上也有一道伤口。刘麻子赶紧吩咐抢救两人,对岸的人看到刘麻子,纷纷泅水过来,两拨人终于又会到一处。失散的农民们经过这一场生离死别,都相拥着哭了起来。

负责给吴铭包扎的马匪看到那伤口深的吓人,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起来。杨排长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让他来包扎。他小心翼翼的用纱布将吴铭的伤口一层层裹上,看到吴铭手边放着的匕首,火光辉映下,那匕首泛出奇异的光彩,匕首的纹路中隐隐现出雪花的图案,就好像一片极薄的寒冰。行伍出身的人对武器的喜爱不亚于文人墨客对书画的迷恋,杨排长虽然经历过数不清的战斗,缴获过许多质地优良的战利品,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利器,便不由赞到,“真是一把宝刃。”吴铭说,“这是祖上传下的,叫做‘清刚’。《典论》中云,‘魏太子丕,造百辟匕首三,其一理似坚冰,名曰清刚;其二曜似朝日,名曰扬文;其三状似龙纹,名曰龙鳞。’这‘清刚’确是锋利无比,刚才凭着手中利器,才能侥幸取胜。”说到这里,吴铭又向河里看了看,可惜那大虾球一样的怪物早被地下河冲走,不见了踪影。众人都纷纷议论刚才那水里的到底是个啥东西,有的就说是龙宫中的虾兵蟹将,有的说是守卫禹王庙的神兽,还有的说是河神显灵。杨排长说到,“其实这东西并不稀奇,刚才它出水时我看的清楚,这时一种水生蝎子。我曾听一位转战大别山的老同志讲过,他们的不少战士便在山中的河湖中见到过这种巨物。这些虫子和地上的蝎子没有太大区别,只是体型大得惊人,最大的比常人还高。它们潜流之中,最喜捕食山中的人面蜘蛛。想来是刚才咱们泅水时惊动了那水蝎子,让它游到河边害人。”杨排长又教训众人说,“这个世界时劳动人民当家作主,哪里有什么神仙鬼怪啊。”吴铭却到,“子不语怪力乱神,然而不说不等于没有。一个东西年代久了,就会生有灵性,常人不知其道,往往要大惊小怪了。”杨排长对吴铭的说法不以为然,正要用强有力的马列主义同他进行一番辩论,却听到刘麻子哭了起来,回头一看,原来是魏来玉就要不行了。只见魏来玉双眼圆睁,嘴中吐着血沫子,想来内脏已经破了。他拼命拉住刘麻子的手,挣扎着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当家的,求你,带乡党们回家……”一个“家”没说完,便一口气没上来撒手西去了。虽然相处的时日不多,但在场的农民们也都哭了起来。在他们饥寒交迫的时候,是这个热情的乡党为他们递饭递水。他们知道魏来玉是个土匪,可是他们还知道魏来玉其实和他们一样,也有爹娘婆姨。杨排长的脑海中回荡着魏来玉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带乡党们回家”。就在几天前,月牙湖农场,那农民的身影又浮现出来,同样的苦苦哀求,同样的真情流露。杨排长忽然觉得有些迷茫,为什么在社会主义新中国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么?为什么土匪和农民的意愿会那么的相似?为什么我们的一些干部却……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害怕极了。他害怕,不是因为看到鬼神;他害怕,不是因为要失去生命;他害怕,更不是因为此刻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害怕,是因为失去信仰,他曾经发誓为之奋斗终生的信仰。刘麻子双眼含泪,抱起魏来玉的尸体向河岸深处走去,想找个地方把这个得力的手下埋了。“等等!”吴铭突然大叫了一声,把众人从无尽的悲哀中惊醒。他对着刘麻子大喊到,“不要再向前走了,你的前面,有人!”

吴铭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这双夜眼深信不疑,他清楚的看到,在离刘麻子不远的黑暗之中,现出一个人形轮廓。那人干瘦干瘦的,一动不动的摆出一个半跪半坐的诡异姿势,毫无半点生气。吴铭站起身,拿过一根火把,向那个方向掷了过去。火光到处,立刻显出一个面目狰狞的紫皮僵尸来。那僵尸浑身上下的皮肤呈绛紫色龟裂状,面目早已僵化,张着大嘴,露出一口黑牙,一双空洞的眼眶呆滞的瞪视着前方。吴铭手握清刚匕首,小心翼翼的走到那僵尸旁边,看着他一步步的挨过去,众人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中国有句俗话,叫做“人死赛猛虎,虎死赛绵羊”,不管生前多么温顺的人,只要一断气,就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这禹王神庙下的紫皮僵尸,不但面目可憎,其死亡的姿势也十分诡异,受惯了五千年封建迷信思想的中国老百姓是很难不害怕的。吴铭走到那僵尸跟前,正要俯身查看动静,突然,他的表情僵住了,双眼圆睁,就如同看到地狱恶鬼一般!他颤抖着身体,勉强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来,“你们想知道那些老鼠是吃什么长大的么?”众人都心下奇怪,他怎么无缘无故的就问了这么一句话,又见那紫皮僵尸并无异状,便纷纷提了火把上前观看。这一看之下,包括刘麻子在内吃过鼠肉的人都趴在地上哇哇大吐起来。只见那紫皮僵尸身后,是一个巨大的、看不到边际的深坑,那深坑当中密密麻麻的排满了半跪半坐的紫皮僵尸。一些僵尸已经残缺不全,上面可以看到老鼠咬噬的痕迹。那些常年在神庙周围生活的巨鼠,一定是靠啃食僵尸存活至今的。这成千上万的僵尸摆出同样的跪拜姿势,方向居然都是向着那神庙的方向。“这,这应该是座殉葬坑。”吴铭声音颤抖,“在奴隶制社会中,屠杀奴隶作为陪葬品是相当常见的现象。可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这么多……”杨排长奇怪的说,“这里空气潮湿,按理说尸体应该不会风化。而且空气中也没有腐烂的味道。”吴铭解释说,先秦时期中国处理尸体的防腐技术已经相当先进,这些尸体一定是被涂抹上一种特殊的防腐剂,使得尸体表皮迅速风干僵化。“一定是防腐剂中特殊的成分让那些老鼠变得体型硕大,从而为暗河中的水蝎子提供了丰富的食物来源。中土多圣人,和气所交也;绝域多怪物,异气所产也。”刘麻子趴在地上吐得死去活来,一听说尸体中有特殊的防腐剂,又哇哇的吐了几口。他将背囊中的老鼠肉拼命扔向那殉葬坑中,一下打倒了一旁跪着的僵尸。

杨排长突然连叫奇怪,众人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异样,便都看向他。杨排长说,“这大禹不是古代的明君么?怎么会用这么多人殉葬呢?”吴铭说到,“禹,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任士族制社会统治者,同时又是第一任奴隶制社会统治者,故后世又称其为夏禹。在历史文献和传说中,禹的功绩都要超过前几位统治者,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政治宣传的结果。中原省份到处都有大大小小的禹王庙,而尧舜的祠堂却不多。虽然大禹治理了九河,使万物重新步入正轨,但想来其功绩绝不会超过三皇五帝。可是夏朝统治者为了巩固自己的社稷,便会大肆宣扬他们的先祖。又不惜人力物力为大禹修建庙宇,这哪里是为了大禹,分明是在加固他们自己屁股下的王座。与之类似,秦始皇的焚书坑儒,汉武帝的罢黜百家都是有其鲜明的政治目的,那便是‘愚民’。只有‘愚民’,他们才可以按照自己的思想治国。可惜啊,他们的私欲太盛,为了自己万古流芳,不惜牺牲百姓的性命。唐人曹松曾有诗云,‘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说到这里,怅怅然的闭了口。听了吴铭的话,杨排长默默的点了点头,自古以来,只听闻王侯将相的丰功伟绩,却从来不曾见到有人歌颂那些历史中微不足道的生灵。诚然,天安门广场前树立起了人民英雄纪念碑,寄托着人民对烈士的哀思。然而谁又会去哀悼那些同样在战争中阵亡的国民党士兵呢?这些士兵难道不也是普通的老百姓么?谁有会去哀思中原混战中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百姓?吴铭突然愤愤然到,“党国亡了,却不是亡在共军手里!委员长任用奸佞,致使我中华大地民不聊生!他们同这些用奴隶殉葬的君王又有什么分别!我同这些跪着的殉葬品又有什么区别!”说到这里,吴铭无力的坐倒在地,仰天大哭起来。杨排长走上前去,拍了拍吴铭的肩头,“新中国不同了,新中国是穷苦的百姓当家作主。只要你肯好好改造,会变成人民的一份子……”吴铭哽咽到,“想中山先生当年提出‘三民主义’之时,也是本着天下为公的精神。然而先生尸骨未寒,党内却早已为争权夺利打成一片。想我百万党员,而今却分崩离析,吾有何脸面见地下与先生。”说罢,又大声哀哭起来。

刘麻子突然跳起来,给了吴铭一巴掌,“妈了个巴子的,男子汉顶天立地,站起来七尺汉子,倒下去七尺汉子,哭你娘的哭。国民党有啥好了,他们把老子全家都杀光了。”原来,刘麻子本来是山东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民,和年过六旬的父母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抗战胜利后,刘麻子居然还娶上媳妇,没过一年,媳妇便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五口人其乐融融。可惜好景不长,济南战役前,国民党军队在山东大抓壮丁,经青岛送往台湾。刘麻子那个村的农民因为反抗惨遭军队屠杀,刘麻子一家除了他自己之外都死在乱枪之下。刘麻子红了眼,举起铡刀剁了两个当兵的,趁乱逃走了。他知道山东是呆不下去了,便一口气跑到宁夏,做起了马匪的行当。听了刘麻子的讲述,杨排长这才知道刘麻子为何如此恨国民党。其实去抓壮丁的主意并非是蒋介石想出来的,去抓人的军队中可能连一个国民党党员都没有。然而作为当时的执政党,国民党便很容易在老百姓中留下恶名。共产党之所以受群众拥护,也是中央首长们以身作则的结果。当蒋介石乘坐自己的私人飞机往来于南京和战场之间时。毛润之只能在西柏坡的油灯下等待战场的消息。有道是,“得民心者的天下”,军队的装备再精炼,战斗力再强,不得民心,也最终会灰飞烟灭。吴铭失魂落魄一般的坐在那里,跟从前似乎变了个人一般。杨排长对刘麻子说,“眼下虽然有了水源补给,但粮食问题没办法得到补充。人在没有食物来源的情况下最多只能坚持七天,咱们要尽快寻找出路。”刘麻子点了点头,“没错,但老子走之前还要做一件事。”说着,他拿起火把,点燃了最近的一具僵尸。这些僵尸皮肤上的防腐剂似乎有助燃的奇效,一具僵尸起了火,旁边的尸体顿时也燃起了火苗。一会儿,整个殉葬坑都燃烧起来,把地下河的这片区域照得通明。看着坑中的殉葬品都烧成了灰烬,刘麻子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问一个马匪到,“你们刚才为啥只打一根火把,老子还以为是孤魂野鬼呢。”那马匪便简略的将他们到这里的经过说了一遍。原来,先前逃跑的时候,魏来玉这批人跑在前面,落入了另一处沙坑中。找路出去的时候,从沙洞中突然飞出无数巴掌大小的蛾子。这些蛾子虽然不伤人,但见到光亮就会拼命扑上去。无奈之下,他们这些人只能尽量压低火苗,摸索着前进。听了那马匪话,众人都唏嘘不已,谁能想到这荒漠的下方,竟然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们在河边休息了一会儿,补充了足够的淡水,便沿着河岸向下游走去。吴铭完全丢了魂,浑身就如同一滩烂泥,只能让两个人架着他向前走。这样拖拖拽拽的走了大半日,终于在一处岩壁上发现了一个缝隙通往地面。众人欢呼一声,一个接一个的钻了出去。

重见天日的喜悦让大家忘记了疲劳与饥饿,有人在沙地上欢呼跳跃,就如同出笼的鸟儿一般。刘麻子环顾四周,清冷的月光之下,他们的身后是绵延不绝的一座山脉,前方,一条大河蜿蜒回环。奔流的河水映射的月光,如同卷起无数的碎银。看来他们终于走出了大戈壁,蒙古辽阔的草原就在眼前。“明天就要分手了,”吴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刘麻子身后,“你觉得他们还能回家么?”“啥意思?”刘麻子回头盯着吴铭。“你觉得他能让他们回家么?”吴铭转头看了看杨排长,后者正坐在一块岩石上沉思着。“你到底啥意思啊?”刘麻子有些急了,“老杨人不错。”吴铭冷笑了一声,“他是兵,咱们是匪,终究是走不到一起的。”刘麻子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咬了咬牙,挤出几个字,“谁挡老子的路,老子就崩了谁。”吴铭没有再说什么,他拍了拍刘麻子的肩膀,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便转身走到河滩上,看着月光下吴铭那修长的背影,刘麻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伸手到腰间,摸了摸两把二十响儿。这时,河滩上传来悠扬的口琴声,琴声中充满了忧郁,同那死里逃生的喜悦气氛显得格格不入。刘麻子仰望头上浩瀚的星海,和声琴声小声唱到,“我的家,在东北的松花江上……”

第二日清晨,一行人整装待发,再向前走,就是山陕交界之处,农民们便可回家去了。杨排长紧咬嘴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有什么心事。吴铭高声说到,“还在做选择么?你我的恩怨还没有了解,不如就在这里吧。”他冲着刘麻子说到,“老哥,借把自来得使使。”刘麻子二话不说,从腰间抽出一把二十响扔给了吴铭,随后转头对杨排长说,“老杨,这个国民党跟我也有过节,让我也来玩玩儿吧。”杨排长神色凝重,一字一句的说到,“你们还是跟我回去接受审判吧,你们的所作所为会得到人民的宽恕,我用我的党性担保。”刘麻子哈哈大笑到,“老子一生杀人如麻,跟你回去是不可能了,不如在这里了断吧。”吴铭也不说话,将二十响儿插在腰间皮带上,径自向河滩上的一块空地走去。刘麻子回头对手下说,“我们三个人生死有命,谁也不准帮手。我要是死了,你们就回家种地去吧。”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跟着吴铭。杨排长叹了口气,摇着头走在最后面。三个人走在河滩上,彼此渐渐拉开距离,形成一个三角形。朝阳,将晨光泼洒在每个人身上,只听吴铭高声诵到,

“北风大漠孤烟,冷月荒草连天。
一骑绝尘去,翻起白沙万千。
此间,此间,肝肠断了残念。”

三人最终各自选了位置站定,每个人都将手枪插在腰带上。戈壁滩上的快枪手,以拔枪、瞄准、开枪的速度为标准。间不容发,往往不允许枪手有过多的思考时间。三人斗枪,过去也曾有过,但大都是一对二的决斗。像今天这种各自为战的,还是比较少见。吴铭与杨排长的敌我关系,杨排长与刘麻子的兵匪矛盾,以及刘麻子与吴铭的杀父之仇,都让这场决斗变得扑朔迷离。吴铭对着远处惴惴不安的农民喊到,“替我祈祷吧,我若活下来,一定带你们回家!”随后他又看了看刘麻子,后者说到,“我答应过魏来玉的,送你们回家!”杨排长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句话。一阵疾风,扬起一片尘沙,迷住了大部分人的眼睛。与此同时,杨排长看到吴铭和刘麻子不约而同拔出二十响儿,那枪口竟然都对准了自己。敌人果然是很狡猾的!杨排长心头涌起一阵怒火,他不由分说拔出腰间那支勃朗宁向着二人分别开了一枪。尘沙过后,河滩的空地上倒下了两个人。只有杨排长安然站在那里,手中的勃朗宁冒出一缕青烟。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他本想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然而对面的两个人却没有开枪。杨排长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吴铭跟前,他拾起地上的二十响儿,发现枪膛竟然是空的。接着他又跑到刘麻子身边,发现了同样的空枪膛。“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杨排长冲着刘麻子吼道,刘麻子勉强笑了笑,“家里人都死光了,我本来也该去找他们。”他费力的伸手入怀,摸出那张介绍信,“我想过了,只有你能带着他们回家。把我的弟兄也带上,让他们安安分分做良民吧。”说到这里,刘麻子伸出手,想要将介绍信交给杨排长,可一口气没上来,身体便僵住了。那张介绍信在他的指间被风一吹,如同一只白色蝴蝶,在河滩上的乱流间狂舞。杨排长并没有注意到那张越飞越远的介绍信,他发疯似的奔到吴铭跟前,一把握住了吴铭的双手,吴铭看着他,说到,“我是一个罪人,愧对中华之国民。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请你牢记一句话,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说到最后,吴铭深深的吐出最后一口,怅然归西了。杨排长抱着吴铭那见见冰冷的身体,他很想放声大哭一场,然而喉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竟发不出声来。

在黄河的河滩上,堆起了两座新坟,坟前没有墓碑,因为很快流动的沙丘就会将两座坟吞没。大漠上的过客是不会留下任何性命的,很快,他们踏出的足迹也会消失得无踪无影。杨排长将自己的皮衣皮毛,连同吴铭的那柄清刚都埋入沙下。他换上了陕北农民的棉袄,在头上也扎起一块白手巾。跟随刘麻子的土匪,也都将武器扔到河中,换做农家打扮。然而,只有从月牙湖农场逃出的农民最高兴,因为他们就要回家了,回到他们日思夜想的家乡。迎着刺眼的阳光,杨排长带头走在荒凉的河滩上。他开口唱到,“我的家,在东北的松花江上……”歌声回荡在空中,久久,久久不能消散。
 
刚才读完了第一章,写得真好!很引人入胜
 
谢谢,小弟的原创作品

作者终于来了,既然是原创,那加精华也未必能给予足够的肯定.你的文章笔法成熟老道,颇具大家风范,硬朗且有内容,非常好.

另外一篇也很棒,但是因为我从百度上搜到一篇,估计是你放上去的,所以没加精华,而这篇百度google都没有才给了精华.

希望能够看到更多的文字,愿意从中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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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大人过奖,在下的拙作能够得到版主大人的肯定,实在受宠若惊。一定会再接再厉,再发新篇

另外一篇是去年写的,本人只发在自己的BOLG上,论坛上的应该是有人转帖,并不完全。罗嗦几句,其实首发是打算在新浪上的,结果因为内容不和谐被枪毙了,呵呵
 
另外一篇是去年写的,本人只发在自己的BOLG上,论坛上的应该是有人转帖,并不完全。罗嗦几句,其实首发是打算在新浪上的,结果因为内容不和谐被枪毙了,呵呵

我也发现了,新浪天涯等如果色一点都没问题,但是和谐是必须的。晋江倒是两方都顾。红袖添香才有意思,以前纯洁高雅,很有特色,后来开始开放尺度,弄得我都好几年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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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在下这个业余文学爱好者来说,其实享受的是一时率性而成的作品,如果让在下为了某些目的而改来改去,那宁可换个地方发了。一只认为文学是真情流露的一种表现,出于某种目的是无法达到一定高度的。正如尼采所说:“我独爱以血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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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添香是哪里哪里?被你说的到想去看看了:blowzy::D:D:D
 
每次都看成了 《荒漠三嫖客》. 鄙视自己一下. :blowz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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