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韩寒十四岁是发表的文章--小镇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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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生活
这是我在小镇呆的第四天,书的腹稿化经打好,只差搬出来写在纸上了。不过小镇
的宾馆实在太吵,外面天天施工到半夜。服务台说,这就是小镇在日益发展的象征。我
有点生气地说。你们宾馆扩建至少要保证客人的休息吧。你别以为门口挂个中华人民共
和国国旗人家就当你是五星级的宾馆。服务生有点忍不住了,说你要安静就去古镇区租
间房子。
她的话刺激了我。我收拾好行李,和这家宾馆匆匆而别。
小镇非常古老,分两个镇区。古镇区的明清建筑保留完好,政府正要开发这里。游
人尚不如织的原因是,小镇一来名气还不响,二来没有过哪个名声显赫的人物在明清两
朝里住过这里,缺少名人故居,所以对一些没有文化的游人来说这里缺少了一种文化底
蕴。政府常抱怨明清的文人没眼光,只知道人多力量大,成群结队往周庄跑。
我经过小镇的柳永弄。弄名是政府给起的,原来叫万福弄。因为万福弄弄口有一棵
柳树,所以有人突发奇想,把那柳树围起来立块碑,说这是《雨霖铃》里“杨柳岸,晓
风残月”的唯一指定柳树。柳永弄因此得名。
在柳永弄的尽头有一张租房后事。房子就在附近,旧式的,看上去很美,住下去很
难。不过,这里宁静多了。我在楼下看见靠窗的二楼正好可以摆书桌,正对一条小河,
是个写东西的好地方。
最后是我和一个落魄小子合租了这套民居。他搬进来的时候,只见一大堆一大堆的
画具。
“画画的?”我顺手拍起一支画笔问。
“嗯。”他继续搬箱子。箱子里都是他镶了框的画。
“可以看看吗?”
“随便。”
我拿起一幅画欣赏,报写实,我看明白了。金黄碧绿的田地,欧洲式的农舍,一条
泥路从近处铺向远方,远方有类似牛马的东西在吃一些类似草的东西,总体感觉还好。
“不错。”
“谢了,瞎涂。”
“法国?你去过。”
“不,是西班牙。”
“好小子,西班牙怎么样?”
“没去过。”
“那你怎么把西班牙画得这么像西班牙。”
“你刚才不还认为这是法国吗?”
我顿了一下,用手指抚几下油画,找不到话。想自己怎么说话尽往死胡同里扎。
“晦,别摸,你会不会看画?”
我道过歉,隐约觉得这人不好相处。
“你叫什么,画家?”
“甭叫我家,是家就不来这儿了。”
“好,怎么称呼,画画的?”我总觉得我这是在称呼幼儿园里的小朋友。
“大佑。”
“罗大佑?”
“差一点”
“马大佑?”
“以后就叫我大佑,我没姓。”
1
三年前我从校园逃出来。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聪明绝顶的人。因为有些博士其实见
识没有多少长进,只是学会了怎么把一句人都听得懂的话写得鬼都看不懂。本来我会呆
得很好,反正大家都是混日子。出去后也要交房租,那还不如呆在寝室里舒服。睡在我
上铺的老刘搞西方文学研究,主攻法国,论文没研究出来,反而学会了法国人怎么谈恋
爱,说恋爱最主要的是小环境的美好,两人随时随地必须凝视,这样就会有一种浪漫油
然而生。后来老刘就栽在了凝视上。在学校的小树林里,两个人凝视得太专注,被某个
辅导员捉住,事情还闹得很大。其实凝视并没有错,最主要的是凝视的同时,两个人还
干了一些不符合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学生精神面貌的事情。
后来老刘并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一天晚上我们听见女生寝室里乱成一团,有
校领导的呵斥,女生的尖叫,还有老刘的怒吼。我意识到老刘算是完了。果然被劝退。
老刘离校时,对我说了一句气势非凡的话:“小子,你也别呆了,反正以后都是自
由撰稿人,要个文凭干嘛。”我当时觉得亏,因为老刘说起来退学了但好歹也是因为这
风流之事,而我就这么傻乎乎去自动退学不是亏了。
老刘属于这种性情中人,其实这个“性情中人”的意思就是性中人和情中人。老刘
生性放荡,属于那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物。一次学校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正在上课,
老刘摇晃着身子要出门,老教授一愣,问“干什么?”老刘说,上厕所。老教授当时的
脸色就有点不知所云,想年轻时他也是特立独行的人物,也还没英勇到上课闯厕所的份
上。让他上吧,面子和威严就扫地了,不让他上吧,万一憋死了负不起责任。正犹豫着
,老刘已经不见了。就因为这事,老刘成为全校女生目光的焦点,每次老刘上厕所都能
引人议论。老刘从不安静,他的感情就像掉了树叶的亚当夏娃那么无遮无拦。
我说老刘你要有点修养,你要八风不动宠辱不惊,人家夸作你要镇静,轻飘飘也是
人家走后的事情,那时随你飘哪儿去。人家骂你你更要镇静,不能拿袜子来勒人家。你
看上次小张来说你几句,你就拿袜子勒人家,退一步说,好歹也要用洗过的袜子嘛……
总之老刘,你要学会平静如水,如死水,如结了冰的死水。
老刘说:“为什么要假装平静?应该不平静的时候就不应该平静。”
我让老刘过一过江南小镇的生活,看着细雨时明清窄街和上面安详的老人,你就会
明白为什么要平静如水。
2
老刘就这么轰轰烈烈地离开校园,一走再无音讯。传闻说他先去了呼和浩特,然后
转到准噶尔,行走几十公里终于看见了锡林郭勒大草原,两个月后在那里一家文学刊物
当编辑。
然后是我们中文系的一个小子跳楼。他来自云南农村,最后消息传来说他的父亲因
为贩毒而被捕,而且数额巨大,早超过了死刑的量。当时我在窗口看蓝天白云,突然看
见一个人往下掉,“涮”一下就从我的窗口掠过。我正纳闷这是仙女下凡还是怎么着,
就听见下面的人乱叫,才明白过来是有人跳楼。当时我差点昏了,但忍住没叫,一个晚
上睡不着。
跳楼的消息学校封锁得很紧,对外界只宣称是失足。天相信那是失足,都这么大了
没事爬窗上去玩什么,况且窗有胸口高,要失足从那儿掉下去也不是容易的事。
然后,我听到的议论竟是诸如“哎呀这小子真笨,要死还挑跳楼,死得那么难看”
,“其实可以在最后一秒里摆个POSE嘛”,“他爹妈是卖白粉的还是卖面粉的?搞这么
多?”“他家里肯定发了”……于是,我突然向往一种幽静的生活。况且那时我已略有
小名,在十几家报纸上发过一些东西,有的还造成了比征婚启事更为轰动的效果,收到
了上百封信。我更想的是好好花一年时间去写一部书。那可得是巨著,如果不幸轮不上
好歹也应该是较巨著。
这就是我来小镇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