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十一世的不舍情缘

oh, my gosh, i'm the 1st one
 
越写越好,该出书了。


"她把盘子放在桌子上,我看见盘子里是一碗粥和两个鸡蛋,还有一小碟儿咸菜。"

那盘子叫托盘? :confused:
 
拥抱哥的才气犹如滔滔不绝的长江水。:cool:
 
一口气看完了,拥抱的才华没的说,仰视不已。



上面这一世的结尾,很让人嗟唏啊。加国就像是半个世外桃源,年复一年,市容没变,交通没变,工作没变,房子没变,车子没变,LP没变;),节日没变,连Halloween用的装饰都没变,把去年的从地下室拿出来挂上就行了。想变的都没变,唯一不想变的却止不住的在变。今年有同学从国内来,说有我小学同桌的email,问我要不要,我硬是拒绝了。不想有朝一日会亲手摧毁我在她心中那个阳光小帅哥的形象,如果没什么要紧事,就不必伤害对方了。老年的雪儿,这种想法估计更是有过之无不及吧。



:cool::cool::cool:太有同感了,我觉得在这儿生活个十几年,可以成仙了。
 
同意楼上,写的真不错,专业水平。几天没上,错过2世了。
 
好像这个轮回还没完吧,怎么没人死啊:confused:
 
一口气读完,佩服,拥抱真有才!
 
窗外下起了小雪,微小的雪花像是晶莹的小冰粒,从窗外飘过。寒风轻轻地吹打着窗棂,把一股股寒气吹进屋里。由于阴天的缘故,屋里显得也有些昏暗。她从窗前走到桌子边,点上了一根红蜡烛。屋子里泛起了红光,好像也变得温暖了一些似的,她的俏丽的脸在烛光下显得红扑扑的。她向我走来,在我的床边坐下,随手帮我把盖着腿的被子掖好。我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

你的手真凉啊,我用两只手捂着她的一只手说。我给你捂捂手,你给我讲你的故事好吗?

她没有把手抽回来,任由我捂着。她坐着姿势很优雅,像是经过舞蹈训练一样。我注视着她的表情,这么多年来,这么多世纪,每一世纪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的面容虽然有些变化,但是她的眼睛在直视我的时候,永远深如湖底,永远是同样的神态,永远让我能一眼就认出她来。我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看到她依旧美丽,让我着迷。她的眼睛最为迷人,无论是睁大,还是眯着,都显得很和善,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她的微笑也是同样的迷人,性感的嘴唇微微的开启,露出里面的雪白的牙齿。她的脸庞消瘦,微笑的时候嘴角有一点儿上翘,眼角有一点儿不易觉察的细纹。

屋外的小小的雪花还在继续地飘着,墙头上和树梢上都挂着一层白。屋子里和院子里一片寂静,能够听到冰的颗粒敲打窗棂的声音。这个世界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一样,世间的喧嚣和噪音都消失在了远方。一股情绪弥漫在屋子里,弥漫在我和她之间,像是雾气一样膨胀,我好像能听到她的心在跳。她的胸脯起伏着,呼吸有时掠过我的脸庞,我能闻到她的呼吸的气息。这么些年来,她的呼吸也没有变,说话的语调也没有变,看着她,我就会回忆起前世的那些事儿来。时光的轮子在脑海里不断倒退,我好像又见到了前世的她在睁大眼睛看着我。

她感觉到了我的目光,看到我在凝视着她,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眼睛低垂,睫毛翻卷着,好像在喃喃自语一样开始讲起了她的故事:

我本来是秦淮河上青楼里的一个青楼女子,她小声说。从小父母双亡,被养母养大。养母是秦淮河上青楼里的一个老鸨,很好的一个人,从小请人教我诗词弹唱,长到十五岁的时候,在青楼里已经小有一点儿名气。养母的一个相好的,读书多,能诗善画,说《左传》里有一句话,叫兰有国香,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香君。

在我们青楼里有一个规矩,叫梳拢。她咳嗽了一下,清了一下喉咙继续讲。在第一次接客伴宿之前,我们只梳辫,破身之后才梳髻,所以叫“梳拢”。我长到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出落得人似桃花,个子也高,身子也发育好了,该梳拢了。那个时候天下已经乱了,盗贼遍地,谁也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平时爱梳拢青楼女子的那些达官贵人都不怎么来青楼了。我的养母的相好的是个热心的人,一直惦念着找个好的人来梳拢我,有一天跟我养母说找到了一个有才有貌的公子,于是就把他带来见我的养母和我。

他叫侯方域,字朝宗,父亲是户部尚书侯恂,跟如皋冒辟疆、贵池吴次尾、阳羡陈定生一起,并称为“四公子”。认识我之前他参加了乡试,因为他在试策答卷中言辞激烈,有指责皇上的地方,主考官为了保护他,怕他因此得祸,没敢让他入榜。乡试落第的第二年,他来到金陵,参加了复社,跟那些忧国忧民的东南才子们一起交游,在那里认识了我的养母的相好的。你看到的那个扇子,就是他送给我的,上面的诗也是他当场写给我的。我觉得他有才有胆,风流年少,英俊倜傥,跟他一见钟情。青楼的人,是老鸨爱钱,青楼女子爱俊,他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公子,正是我们最喜爱的那一类人。我尊崇他的志向,敬仰他的胆略,爱慕他的才气,依恋他的爱意。 才子佳人,郎情妾意,见到他之后我觉得我们正在上演历史上的才子佳人的爱情喜剧,心中充满了幸福。他以他的才气和英俊扣动了我的心弦,那时,我根本不觉得他是一个嫖客,而是把他当作了跟我倾心相爱的情郎。

梳拢的那一天,我喝了一点酒,跟侯郎云情雨意,渡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早上的时候,躺在他的怀抱中,我心醉了。我觉得天底下只有他是我的心爱之人,为此下定决心,要为他守身,不再接客,等着他以后来娶我。那天早上,我养母的相好来道喜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梳拢我的那些费用,包夸办酒席和买的那些衣服首饰,都是阮大铖这个奸贼出的,是阮大铖为了贿赂他,请他出面与复社的朋友们周旋,化解复社的人对阮大铖的愤恨。侯郎为了这些梳拢的开支所欠的人情,已经答应去替阮大铖周旋,但是我不愿意坏了侯郎的名声,不愿意看他徇私废公,于是我便说,阮大铖这个奸贼,连妇人和女子都不齿,郎君怎么因为这些妆奁,就去帮他的忙?这几件钗钏、衣裙,却放不到我香君眼里!说完,我把阮大铖给买的首饰摘了,衣衫都脱下,扔在地上,自己回房间里去了。那些首饰衣物原算不了什么,但是因为我毫不留情地当面戳穿了阮大铖的阴谋,阮大铖怀恨在心,后来开始陷害侯郎,说侯郎与左良玉勾结,侯郎只得逃到史可法大人那里去帮着史大人守卫扬州去了。

我知道,我依旧捂着她的手说。我在史大人那里见过他,他帮着史大人起草了回清朝摄政王多尔衮的书,写得非常有文采。听说他的原稿里对清朝的口气很强硬,但是史大人不想触怒多尔衮,所以亲笔删改了一些强硬的地方,并劝告朝宗说“不必角口”。我有一点不太明白,你既然深爱着朝宗,为何当时不跟他一起到史大人那里陪伴他,而要在青楼为他守身呢?

我不想拖累侯郎,她黯然地看着我说。我若是跟他一起去,不仅他需要照顾我,而且别人会说他在国家危难的时候还带着烟花女子,这样就会陷侯郎于不义了。我宁肯自己受着相思的折磨,品尝着离别的滋味,寂寞地独守空楼,也不愿意让侯郎为了我背负骂名。侯郎走了之后,很久都没有消息,我觉得很惆怅,跟他相聚的希望在一天一天渺茫下去。这时候,阮大铖又开始报复我,来打我的主意了。他让一个田中丞花钱来纳我为妾,在我不答应的情况下,由奸臣马士英派打手来,要强行把我架到田中丞的船上去成亲。我打不过他们,只好以头撞楼板,想自尽,撞得头上鲜血乱喷,血溅诗扇。他们见我誓死不从,才只好放过我。我养母的相好的看到了溅上血的诗扇,见血点红艳,就拿画笔添了些枝叶,画成一柄桃花扇,这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扇子上的桃花的来历。

原来桃花扇还有这一段故事,我叹息了一声说。因为你是青楼的人,他们就会更容易欺负你,因为他们不会相信青楼的人还会为了一个见不到的男人守节的,没有人会相信青楼的歌妓还会为一个人守身的。特别是朝宗一去,生死不知,没人知道他是否还能回来,或者什么时候回来。你为朝宗做的这一切,他可曾知道吗?他对你感情到底如何呢?

我不知道他对我到底如何,她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他是公子哥儿,又有才,虽然不是花花公子,但是也许他是寂寞的时候到青楼来寻求安慰,也许他是为了名士风流,也许他是真爱我。不管怎么说,我只是个青楼女子,即使当时小有名气,归根结底也是个烟花女人。男人对青楼女子会有真的感情吗?我不怀疑他喜欢跟我在一起,喜欢我的容貌,有欢情,有情爱,但是那些是能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爱情吗?我不知道。也许在兵荒马乱的时候,爱本身就是一种奢侈。不管怎么说,我知道他曾经喜欢过我。

你对他这样的深情,为他守楼,为他血溅诗扇,他后来可曾来找你了吗?我一边叹息着她的痴情,一边问她。

来了,她悲哀地说。后来,我把那把带血的桃花扇托人转送给他,让他知道我的一片心。他得知了我为他守楼,知道我以死抗争地拒绝了田中丞,知道我不离不弃地守着对他的这一份情。见了扇子上血溅的桃花之后他哭了。我一直在媚香楼上等着他,等着他回来,等着他像当初梳拢我的时候一样,让我躺在他的怀里,以后跟他白头偕老。他在扬州失守之后回到金陵来,到了媚香楼来找我的时候,我却已经被新登基的弘光帝招进宫里去排戏演戏,见不到他了。等到清军攻陷了金陵城,我从宫里逃了出来,已经找不到他了,他在城破之前就逃出金陵城去了。经过了这些波折,我的心已经碎了,已经快绝望了。我回到了媚香楼,继续在楼上等着他。几年之后,他终于又来了,但是那时他已经归降了清朝,参加了科举,应河南乡试,成为副贡生。

那天他来的时候,她接着说,也是这样一个冬天,天阴阴的。记得那一天我病了,心绪也不宁,觉得就要发生什么事儿。我在媚香楼上的床上斜躺着,看着对面墙上的字画,不让自己的思绪去想他。自从跟他分别之后,无论是在媚香楼里,或是在宫里,每一天我都在想他,每一天都在盼着能再一次见到他。我不知到他逃难到了哪里,不知道他身边是否有别的女人,我只坚信他有一天还会来到这里来找我,所以虽然青楼的姐妹们好多都离开了秦淮河畔,但是我一直还在这里,因为我怕离开了,他就找不到我了。我听见有人上楼梯,然后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我的香君呢?我一下就听出来了是他的声音,我都不敢相信,就赶紧下床,扑向门口。这时我听见有人在敲门,一边敲一边叫着我的名字。我打开门,一眼看见了他。他显得比过去苍老了许多,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刻痕,但是他的眉宇眼睛还是过去一样英俊。看到果然是他,我的眼泪一下就留下来了,我觉得特别的委屈,想在他怀里大哭一场。可是我一下看见他留了辫子,穿着清朝的宽大的马褂,戴着清朝的人常戴的帽子,我一下就惊呆了。他怎么会留辫子呢?只有归顺了清朝的人才会留辫子的啊。他见了我的迟疑的神情,就跟我解释说他刚参加了清朝的科举,中了副贡生。他从袖子里掏出了那把桃花扇,把扇子打开,指着上面的溅血的桃花告诉我说,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一直随身带着这把扇子,每当看见了这把扇子就像是见了我一样。我见了他百感交集,又爱又恨。爱的是经过这些年的曲折和劳燕双飞,终于又见到了他。恨的是他参加了清朝的科举,立场不坚定,也成了那些墙头草中的一员,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大义凛然的无所畏惧的侯郎了,他这样做,跟阮大铖那类人有什么区别?我痛恨他像其他的没有骨气的文人一样归顺了清朝,觉得我这么多年的痴心等待都白费了。如果知道他是这么一个软弱的人,我当初就不会等他,就不会为了他去血溅桃花扇。当他满含情意地把桃花扇递给我看时,我一气之下当着他的面把桃花扇给撕了,扔在地上,叫他滚,再也不要来找我,把他轰走了。

等等,我抓紧她的手说。你痴心地等了他这么多年,你爱他这么多年,他最后来了,终于找到你了,你却跟他分了。难道感情的事,是可以这样说断就断的吗?难道你把人的气节看得这么重,可以超出对一个人的爱吗?

我做得是比较绝情,她沉思了一下说。青楼的人都知道我,我性格比较刚烈,脾气大,对人毫不留情面。我当时是觉得非常的失望,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绝情的举动,我爱的是一个有胆有识敢做敢为的侯郎,而不是一个卑躬屈膝的懦夫。我把代表我们爱情的那把桃花扇给撕了,那本来是他送给我的定情之物,上面的血也代表着我对他的坚守和等待,他后来一直把这把扇子呆在身边,就是为了见到我的时候,用这把扇子来代表我的爱和他的爱。但是我把这一切都给撕碎了,就像撕碎了他的心一样。可是你想一想,难道我不难受吗?那撕碎的也是我的爱,我的心啊。我把扇子撕碎的时候,他太吃惊了,他根本没有料到我的举动,我这一撕扇举动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所以他什么话也没说,没有说他对我的思念,没有说他对我的爱,没有解释,就转身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其实,看到他走了之后,我也有些后悔。倘若,倘若他转身回来,说一句你原谅我吧,我会当时就扑到他的怀里,跟他重归于好的。可是。。。他没有回来,他连头也没回的就走了。他走之后,我在媚香楼哭了几天几夜,幸亏姐妹们照顾我,才没有死去。此后我对一切都心灰意懒,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我离开了媚香楼,入了道门,成了一名云游天下的道姑,把自己的名字也改作了慧秀。侯郎回到了他的家乡,没有再在清朝入仕。我听说,后来他自己也后悔参加满清科举的事儿,给自己的书屋起了一个名字,叫壮悔堂。我撕扇跟他决裂的第二年,他就抑郁而终,死时才三十七岁。

说到此,她把手从我的手里抽出来,掩袖哭泣了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伸手搂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哭。她的眼泪把我的肩膀上的衣服哭湿了一大片。哭了一会儿,她缓过劲儿来,止住抽噎,把头从我的肩膀上抬起来,才继续讲到:

再后来,他的一个朋友叫吴梅村的来找我,跟我说侯郎跟他层一起相约归隐山林,不再出仕。梅村说,侯郎参加清朝科举,也是不得已。有人胁迫他,因为过去他曾在扬州跟史大人一起反抗过清军,有人要拿这件事来治他的罪,还要连累到他年老有病的父亲坐监狱。他参加了乡试,才免掉了这一灾。侯郎死后,梅村曾给他写了一首诗,替他洗刷参加乡试的这一耻辱:
河洛风尘万里昏,
百年心事向夷门。
气倾市侠收奇用,
策动宫娥报旧恩;
多见摄衣称上客,
几人刎颈送王孙?
死生总负侯赢诺,
欲滴椒浆泪满樽。

侯郎这么年轻就死去,我想是因为我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她擦着眼泪说。其实,本来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倘若我跟他早些在一起,或者能够对他多理解一些,对他能够多支持一些,多安慰一些,他也许不至于这样抑郁而终。后来我想了想,他就是参加了乡试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他是被胁迫,不得不这样做,而且他自己也知道悔恨。我应该跟他共患难,一起走过这个末世。我在山林里寂静的道观里面躲藏着,心里的伤痛无法抚平。每当想起过去的这一切,每当看到那把桃花扇,我就心如刀割,泪如雨下。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深明民族大义的女人,但是青灯之下,对镜独坐,我内心的悲苦和悔恨有谁能知道,有谁能理解呢?多少个黑暗寂寞的夜里我独自躲在被子里哭泣,我宁愿我没有撕碎桃花扇,而是在他的身边,用我的爱去温暖他,抚慰他,陪伴着他,这样他就不会死去,我也就不会内疚,也会得到本来应该属于我的爱了。每想到这些,我就悔恨和自责,觉得是我把他推上了死路。是我把和他的爱看得太高尚了,容不得爱情里有一点疵瑕。其实,国在哪里?家又在哪里?即使生逢乱世,也应该总有地方可以容得下一对相爱的夫妻。从侯郎死去之后,我一直觉得很悔恨。听到他死讯的时候,我哭了,为了纪念他,我把那把桃花扇重新粘了起来,珍藏起来,作为他给我留的唯一的纪念。每年我看到桃花开的时候,我就会在心里哭泣,侯郎已去,片片桃花纵然美丽,但是为谁而飞呢?

讲到这里,她的肩膀抽慉着,无法再讲下去了。我伸出手去搂住她,让她的头再一次靠在我的肩膀上,替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她无言地抽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止住了哭泣。她心情平静了一些之后,把扇子要过来,站起来小心地把扇子放回了柜子里去。她站起来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像是站立不稳似的,身子有些摇晃。我有些害怕,怕她一下子摔倒了。

你没事儿吧?我担心的看着她问她。
没事儿,就是有些头晕。她把扇子放好了,关上柜子门,转过身来对我说。她是一个不善于掩藏自己的心事的人,心里的哀痛显现在脸上,眼里还闪着残余的泪光,眼皮有些红肿,显得泪眼迷离,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

我的故事讲完了,现在我要去前院看一下再回来,等我回来的时候,该轮到你把我前世的故事讲给我听了。
一定。我点点头说。

外面有人在敲门,她答应了一声,擦干了眼角的泪珠,走了出去,把屋门带上。我听见她在问敲门的人说:
道长有什么事情吗?

你是收留了人在你的屋子里了吗?一个男人的声音说。现在兵荒马乱的,我们道观是个清净之地,这里不能收留人。
他受伤了,伤得很重,她说。如果我们不收留他,他就只能死了。
你是一个道姑,那个男人说。你收留一个男人在你的屋子里,要是别人听说了,会怎么想呢?

我不在乎,她说。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
即使你不在乎,你也要为观里的其他人想一想。男人继续耐心的说。他是跟清军前几天打仗受伤的吧?现在这个地方被清军占领了,清军随时会派人来搜查,如果他们发现了我们收留他,他们一定会以此为借口惩罚我们道观的,把我们的道观给烧掉也未可知。你想让他把我们这个百年道观给毁了吗?
道长,难道我们不应该帮助一个受伤的人吗?
帮助是应该,但是我担心的是帮助他会给你和道观惹来很大的麻烦。男人说。我不想看到你或者道观里的其他人受到伤害,或者我们道观受到毁坏。跟清军是无法讲道理的,他们若是知道了我们收留明军士兵,一定会来报复我们的。

一人作事一人当,她说。如果清军来搜查道观,我自己出去跟他们讲清。
唉,男人叹了一口气说。你这又是何苦呢?听说他的伤势很重,也活不了几天了。你跟我去见观里的主持吧,是主持让我来找你的。

听着她和那个男人的脚步声渐渐离去了,想到刚才她和那个道士的对话,我才明白她是偷偷把我收留在道观里的,心里不禁为她担心起来。我动了动胳膊和身子,觉得浑身剧疼,疮口的化脓越来好像是越严重,头发晕发烫,我想我可能真的活不了多久了。但是我想跟她在一起,想在生命残留的这几天里跟她每天在一起,看着她,听她说话,想把前世的故事都告诉她。我知道她每一世都不会有前世的记忆,所以我想把她的前世都告诉她,让她知道自己前世是什么样子的。我等了她一会儿,觉得身体疲累,就闭眼睡着了。

后面几天里,我的伤口越来越糟糕,身体更加虚弱了。她每天来到这个小屋里,给我换药,清理伤口,给我喂吃的,听我给她讲前世的故事。她没有提道观里的主持跟她谈话的事儿,我也没有问她,想必是她说服了主持,让我留在了道观里。

因为身体越来越虚弱的关系,我只能在精神好的时候,断断续续地给她讲前世,一天只能给她讲一世。我把记忆的闸门打开,把所有能记得起来的细节都讲给她听。她握着我的手听着,有时高兴,有时哭泣。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听着,听得很入迷,每次都问一些问题和细节,有的时候我要回忆半天才能想起她问的细节的情况。她会问我说,忘川河里真的这么阴冷吗,我好怕冷,在那里怎么度过呢?那里面真的有水蛇那种可怕的动物吗?有没有水耗子?然后她下结论说,还是喝了孟婆汤好,要是在忘川河里跟水蛇和水耗子作伴,每天担惊受怕的,还不如不要爱情,宁肯把一切都给忘了,也不能每天跟水耗子和鬼魂在阴冷的忘川河里作伴。

我真的曾经是虞姬吗?她听了第一世的故事后问我说。我很喜欢虞姬,也喜欢楚霸王。项羽多英勇啊,比吕布他们强多了。他真的是重瞳吗?那眼睛很大吧?长得帅不帅?他有没有喜欢别的女人?

你好惨啊,听完第二世的时候她思索着说,孤儿还被人虐待死。我的命倒不错,不是虞姬就是公主什么的。哎,你说人是不是都是命啊,为什么我的命就那么好,你的怎么就那么悲惨呢?你是不是以前净干缺德事儿,结果托生的时候不是士兵就是孤儿?要不你怎么就不托生个王子什么的?你要是托生个王子多好啊,那我们不是就很容易在一起了吗?

玉儿真的对你很好吗?她听完第三世的时候说。我吃醋了,你怎么能喜欢她呢?好不容易你成了王子 --- 虽然是匈奴王子可还是王子不是 --- 你应该赶紧到中原找我爸提亲啊,但是你怎么能跟玉儿好呢?你应该天天等着我的啊。难道在忘川河里几百年,你就是为了随便跟一个对你好的女人号吗?而且你把玉儿抢来做你的女人,也太趁人之危了。看样子男人都是不可靠的,嘴上说的一套,做的是另一套。甜言蜜语都是用来哄傻女人的。你还有没有跟别的女人好过?好好坦白,不许隐瞒,你要把一切都讲给我听,好的,坏的,我都要听。

你还见过苏武?她在我讲第四世的时候打断我说。苏武牧羊是我从小就听说过的故事,特别感动。李陵的选择是对的,朝廷听信谗言把他的一家都杀了,他当然不会再回来了。再回来朝廷也不会重用他的,他不给匈奴出力就是相当不错了。你遇到我的时候,你还是小孩,可我都那么老了,你还喜欢我吗?你是真的想长大了来找我的吗?你傻啊,我死了,你不会自己找个别的对你好的女人,你一根筋啊?

那个意大利女孩不错,她听了第五世的时候说。我从来没有去过国外,不知道意大利在哪里。可惜我没有记忆,不知道那时我在那里。我对前世一点儿记忆也没有。不过,你还没找到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在世上或者死去,你怎么可以跟别人好呢?你不是应该只爱我的吗,而且还是喜欢的一个外国女人,也太用情不专了。孟婆汤也太神了,要是现在也有这种汤该多好,一口喝下去,什么以前的事儿都忘了,那些让人痛苦的事儿再也不必想起了。

你跟玉儿也算是了结了一段情缘,她评论我的第六世的时候说。玉儿也蛮可怜的,等了你那么长时间,你该对她好一些,你欠她的。你在忘川河里等着我,她在忘川河里等着你,还不知谁在忘川河里等着她呢,最惨的是等了一千年还找不到自己喜欢的那个人,那多冤啊。更惨的是等她的那个人要是看见了你跟她好,不定多伤心呢。要是我的话我宁愿离开,躲得远远的,一眼也不要看见自己喜欢的人跟别人好。我受不了。

原来我前世还真是金国公主啊,她听我讲完了第七世的时候说。人和人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同呢,你看我的命好吧,基本都是公主的命,你呢,不是穷小子,就是孤儿,要么就是悲惨的士兵,要么就是开小画店的,好不容易当个匈奴王子,还被兄长杀死了,被别人把太子的位子给夺走。你人太善,当了王子也是一个窝窝囊囊受人欺负的王子,最好还是别当王子,白糟蹋王子这个位置。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啊,就是一个吃苦的悲惨的命,你要么就找不到我,要么找到我也呆不长,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这么憋屈呢?这就是你的命,我比你活得自在多了。我能理解我前世为何不想让你认出来。我一定是不想让你看到我老了的时候,想让我永远年轻美丽的活在你的心里。不过我一定是很私心的,看到了你老了的时候的样子,而不想让你看到我老了的时候的样子。

讲完最后一世的时候,我觉得精疲力竭,好像就要晕死过去了一样。每次她给我换药和清洗伤口的时候,我都痛得要咬着牙,身子哆嗦着。

疼吗?她问我说。
疼,但是我想活下来,我哆嗦着说。我不想死,我想活下来跟你在一起。

每次换完药的时候,她会抱我一下鼓励我说:
表现不错,你一定会活下来的。

她好像也知道我快离开人世了,每天她给我换药的时候,看着感染得越来越大的伤口,和摸着我越来越发烫的额头,她的眼里都要落下泪来。她总是扭过头去,悄悄地把泪掉,不让我看见她流泪,然后跟我说,我快好了。我知道她在骗我,因为我自己经常出现幻觉,我知道快到弥留之际了。她的眼睛每天都是红肿的,好象是晚上哭了一晚上似的。每次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都握住她的手不松开,她也让我握着她的手,有时她会把另一只手握过来,搭在我的手上。她总是力图想让我开心,给我讲一些有趣的小故事,有时给我念几段书。我有时就在她念书的时候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往往看见她在悲伤的看着我,眼里含着泪水。我发现在我睡着的时候,她喜欢用手去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等我醒了的时候,她抱歉的对我说:

对不起,是我把你给弄醒了。
我喜欢,我把她的手拉过来靠着我的脸说。我喜欢你的手摸我的头发。

我给她讲完所有前世的第二天早上,我听见她在屋外的院子里跟来找她的道人大吵了一架。上次说话冷静,声调不高的道人这次特意高声地用我在屋子里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

已经有人把他在这里的消息报告给驻扎在山下的清军了。清军派人来传话说,下午会派人来搜查,如果发现我们窝藏明军士兵,他们就要把这个百年道观夷为平地。
可是我不能这时把他送出去,她说。他病得很严重。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道士依旧高声大嗓说。要不你再去跟主持商量一下去?其实他病成这个样子,也活不了几天了,最好自己离开,何必在这里给全观的人带来灾难呢。
你瞎说些什么?跟我去找主持去。她说完,拽着道人上前院找主持去了。

他们的脚步声失踪之后,院子里安静了下来。我从床上坐起来,知道道士的话是讲给我听的。道士知道她不会让我离开,所以用这个办法来激我自己走。我觉得那个道人说得对,我活不了几天了,何必在这里给道观惹麻烦呢,他们这些日子睁一眼闭一眼地任她收留我,让我跟她一起呆了这些天,已经很不错了。想到此,我觉得还是自己离开吧,无论在哪里,只要离开了这个道观,就可以避免让清军找到借口毁坏这座百年道观,也避免让她为难。想到此,我挣扎着穿上衣服,下了床。我试着迈了几步,觉得虽然身体的创伤很痛,头也很晕,但是扶着墙边还可以走动。于是我扶着屋子的墙,推开门,慢慢地走了出去。

道观里很安静,幽静的院子里没有人。一间大的厢房里有一些人声,像是道士们在讨论什么。我扶着墙慢慢地走了出去,悄悄地走过厢房,穿过前面的院落,走出了大门。大门外的风虽然还是很冷,但是阳光出来了,地上的积雪也融化了。我在门口找到了一根木棍,拄着木棍顺着山路慢慢往下走。好在是下山,不用费很大的力气。走了一阵,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我觉得走不动了,看见路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窝棚,就进到窝棚里。窝棚里有一个小睡铺,我坐在铺上想休息一会儿再走。一坐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我只好靠着铺边的木头墙坐着,觉得头昏得厉害,浑身像是发了高烧,眼前冒着金星,伤口像是裂开了一样,血在顺着包在伤口上的白布浸透出来。我喘着气,觉得无法忍受浑身的痛苦,想就此离开人世。我的眼睛沉重得也睁不开,于是我低下头,闭着眼睡着了,很快进入了梦乡。

我睡了醒,醒了睡,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开始出现幻觉,看见自己在一个一望无人的冰川上行走,路总是没有尽头,不知走了多久,前面还是不见人家。我的眼前出现了雪儿,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在雪地里跋涉,像是一把火在雪地上跳跃着,燃烧着。她一边在没膝深的雪地里走,一边呼叫着我的名字:
风儿~~~~风儿~~~~!

我睁大眼睛,看见雪儿正在窝棚里,弯下腰用双手摇晃着我的肩膀,喊着我:
风儿风儿,醒醒。

我笑了,因为我又看到了这个熟悉的面容和眼睛。

雪儿,我微弱的叫着她的名字。我的雪儿,你来了。
她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给我温暖着,说:是我,我是你的雪儿。

我是要死了吗?我问她说。告诉我实话。
没有,她严肃地凝视着我的眼睛说。你不会的。我背你下山去,给你找个温暖的地方养伤。
不用了,我摇摇头说。我知道我活不过去今晚了。

我不该离开你去找主持,她的眼睛里流下泪来说。我不该留你自己在屋里。
我不想给你和观里惹麻烦,我冲她尽量微笑着说。这样自己无牵无挂地死去挺好的。

不要说死好吗?她紧紧地攥住我的手说。我不要你死。我要背着你下山。
不用了,不值得折腾了,我无力地喘息着说。你看不出来吗?这样做已经没有意义了,反而会徒给我增加痛苦。让我死前好好安静地跟你在一起吧。

她似乎看出来我坚持不下去了,知道像我说的,再带我下山已经没有意义,只是会白白给我带来痛苦,于是悲哀地看着我说:
好吧,那我陪着你在这里休息。

她抱住我,用她的体温温暖着我。窝棚外面的寒风一阵阵吹来,她用身体帮我挡着风。我看着她,心里觉得很悲哀。我不是一个很怕死的人,有时甚至觉得死是一种解脱。但是此刻我不想死去,因为我终于找到了我的雪儿。我舍不得离开她,不愿意让她悲伤,我只想拉着她的手,跟她在一起。我有太多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跟她说,我想告诉她我爱她,我想跟她说我一直在找她,一直渴望见到她。但是我觉得自己的手在逐渐变得冰凉,身体也在僵硬。我的舌头好像也不听使唤了,费了半天劲儿,我才说出一句想说的话:

我。。。爱。。。你。
我也爱你。她的眼泪流下来,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说。我已经失去了侯郎,失去了这一世的爱情,我不想失去上一世的爱情。我要跟你一起走。

你。。。不。。。能。。。,我几乎已经无法说出话来了,但还是挣扎着费劲儿吐出了这几个字。为。。了。。我。。,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不想继续活下去了。她说。我要跟你一起走,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要拉住你的手,跟你一起去转世。

说完,她对我悲切地笑了一下,俯下身,轻轻吻了我的嘴唇一下。她坐在我的身边,左手拉住我的手,右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刀,解开衣服,流着泪寻找着自己的心脏的部位,对准心脏猛地扎了下去。鲜血从她的心脏的部位涌了出来,把她胸口染成桃花一样的鲜红。她的脸上带着微笑看着我,嘴蠕动了一下,像是在说我爱你,我们一起走,脸色很快变得苍白没有血色。她的眼睛闭上了,一大滴眼泪从眼角掉了下来,流过脸颊,流到咕嘟的冒血的胸膛上。她的面容安详,像是进入了甜美的梦乡,身体抽慉了几下,就歪倒在我的身上。她的解开的衣服下,露出了半个乳房,白白的充满弹性的乳房被喷出的血染红,身上的衣服也逐渐被血浸透。

我搂住她的身体,头埋在她的胸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她的身体搬过来,让她的胸膛压住我的脸。她的依旧泉水一样涌出的鲜血从我的鼻空里灌进去,胸膛压着我的嘴。她的粘稠的鲜血灌进我的气管,让我开始窒息。几只秃鸦像是闻到了血腥味一样从远处的树梢飞来,在窝棚外面呱呱地叫着飞过,站在了不远处的老树上,眼睛瞪着我,像是在等待我死去之后好来吃掉我的身体。窝棚外面嗖嗖的寒风还在吹着,窝棚里的木头架子在冷风中摇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但是我已经觉不出冷来了。我逐渐失去了知觉,临死之前感觉到她的身体和我的身体一样变得僵硬起来,但是她的左手依旧紧紧地拉住我的右手,像是系了一个解不开的死扣一样,掰都掰不开。
 
哈哈,又是我第一排,第一个
 
嗯, 可以去好莱坞了,大牌影片, 女主必有青楼艳史.

喜欢看,等着看, 等着终结,结局会怎样呢?
 
嗯, 可以去好莱坞了,大牌影片, 女主必有青楼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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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大团圆,最后一世白头偕老,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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