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千万追兵穷凶极恶,汉军脱了战甲丶弃了大盾,不必管是败走还是转进,不必想是高飞还是远征,命在须臾,谁不撒腿狂奔?晴空与山头青旗映成一片水蓝,活命便是天堂极乐!我跑!跑过被踏平的荒草,跑过没踏平的乱草间散落的死尸!我朝元戎弩塞箭!每一箭都是希望丶都是生命!
「哇啊啊!」箭雨倾盆,谁能停步,哪怕只多看一眼伤者的苦难?
「咚!」谁能管脚下踢飞的是什麽,是把手还是人手,是石头还是人头?
「飕飕飕--」前面汉军弩阵反击,漫天弩箭横空而过,身後一片人马嘶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哪能叫出「感谢大将军掩护」?
「噗噗噗噗喔--」胡角再起,铁蹄踏裂山河,数百魏骑冲入散如沙石的汉军之中!大地的震动越来越近,惨叫声不绝於耳!人哪里跑得过马?眼前唯一的生机,就是汉军前阵的两排鹿角木桩,只在大约一百步外!
「飕--」这是邓忠射姜维的弓弦响!我吓得几乎摔倒,右耳边竟有只箭飞过!一回头,凶神恶煞的银甲魏骑已在身後不远,角弓上架好了第二箭!我和你无冤无仇啊,为什麽要射我?
我急急向右跳,左臂忽然「啵」一声轻响,飞箭插入前方土地,幸好只是箭羽掠过!
「受死吧!」不好,骑手只在身後,正要举枪刺我!我急急扭步转身,改往牛头山上跑,魏骑一下收不住马势,竟冲到前面去了!
「哈哈哈……」我竟然笑了,不是快死了嘛……
「蜀贼休走!」魏校气得大骂,勒马挺枪,又要来刺我!何苦呢?我拔腿往鹿角跑去,只剩五十步!
三十步!魏校追得近了,高举长枪!这不是要把我钉在地上嘛?再转身!
又追上来了!十步!五步!低头钻过去了!
骑手险些冲上鹿角,急急勒马,我们之间的一丈,就是生与死的距离;这两道空隙比人身还宽些的木桩,就是人间与冥界的分隔线……
「蜀贼畜生我操你妈!」魏骑破口骂娘,但我听嵇萦骂得多了,却没感觉受辱,竟指着他「哈哈」喘气!骑手恨得咬牙切齿,眼珠子都要暴跳出来!
嗯?鹿角阵左边不远处有一道大缺口,被先前魏军盾阵撞出来的?
不好,人间冥界的分界模糊了!
魏骑也看到了,拍马就来!不好不好不好……我转身就跑!
马快,转瞬过了鹿角!
「飕--」
「铿!」我还来不及跳开,後心一震,脚下被什麽一绊,登时扑倒,眼前一阵天昏地暗!中箭了吗?受伤了吗?低头一看,双手都是鲜血!死定了吗?不对,刚刚绊倒我的是一具尸首,我正巧趴倒在他嘴边的血泊里。那张脸我见过的!这……这就是刚才在我身边被两箭射死的军士!我竟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盖在他身上的竹牌还在,正掀翻在一边!
魏骑正要放箭,我急忙抄起地上的竹牌,弯身缩头躲在後面,「咚!」一声,双手微微发麻!
哈,没射穿!
弓箭哪来弩箭的穿透力?对了……我的元戎弩还挂在腰上!
魏校见我提着大竹牌挡箭,气得摔了角弓,驱马疾进,又要用长枪刺我!
不能让他看见我的元戎弩,用竹牌挡着!
我悄悄抓紧元戎弩的手把,食指放上机关,上了箭吗?最後的六只箭全上了!还有三十步,冲上来了,不能跑,跑了瞄不准,学小玉不动,二十步!不能动!长枪举起来了,一张面目狰狞的大脸!
「咻咻咻咻--」竹牌上六箭连发!
「哇呀呀!」骑手翻撞下马,「喀嚓」一声,脖颈着地,手脚最後微微抖动几下……
他一只舌头歪吐嘴外,脸颊丶喉头各插了一箭,喉头那箭可插得深了,只剩箭羽露在外面。
「哈……哈哈哈……」我瘫坐在地,双手颤抖,摸了摸背,竟有只箭插在鳞甲上,但不疼呀?
我心一横,把箭拽了下来,感谢鳞甲,感谢竹牌,感谢他使弓不使弩,我真想躺在青草地上……
不能松懈!连弩里已经没箭了,再追来一个骂娘的可必死无疑!
对了,骑他的马,奔上山头阵地去!
等等,如果我换上他的魏军黑胸铠,摇身一变成为魏骑,不就能直接见邓艾了吗?这一刻,我不是等了九年了?
「哇啊啊--」垂死的哭叫传来,一名军士被铁骑硬生生撞进鹿角,至死还挂在上面!
不行,小玉正在前线为我们卖命,我竟想着背叛她?还算是人吗?不换了,骑马上山头!
我紧抓厚皮马鞍,双腿使劲蹬呀蹬,好不容易让左腿跨到另一边。骑马的第一步是什麽……要和他说话!
「高大英俊的黑毛马啊,」我抚摸着刚硬得像灶刷的马鬃,「你的旧主人是个疯……是位好汉,刚才慷慨就义,为国捐躯了。我叫茂子,从现在起请你信任我,我不是坏人,呃,从你以前的标准看我的确是坏人;但我偷偷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其实我是你这一边的;虽然现在我也很为难……」
黑马「伊呀呀呀--」叫了声。它听懂了吗?还是不耐烦了?嗯,就算人马友谊跨出了第一步!骑马的第二步是……两腿夹马肚子,叫一声!
「呀!」
……没效。夹得太轻了?
「呀!」动了动了,再快点!
「呀!呀!」跑了跑了,青旗在左边呀……
拉左边的疆绳!转了转了!哈哈,小玉说骑马一旦学会了就终身不忘,果然如此!这匹黑马真不错,高壮威武又听话。嗯?马鞍前面还有个袋子,里头是前任主人的印信乾粮什麽的吧……
这次他慷慨就义了,有人给他家里送绝笔信吗?父亲当年可再也没了音讯……
他会不会留下一个寡妇与年轻的儿子,寡妇被官府安排改嫁,儿子被派到益州当细作?
我顿然觉得自己满手血腥,好像父亲是我亲手杀的……
「黑马呀,你知道人的矛盾吗?作匹马是不是简单多了?你心里有什麽忧愁?你有心上马吗?雄的还是雌的……我还没看你究竟是男是女呀?」
草原上风清气爽,我策马疾驰,片刻便摆脱了魏骑追兵;他们顾不上我,只管着射杀丶刺死地上跑的汉军,不远处正十来个汉军正被魏军四骑围困……
有能力救人,就不能见死不救!黑马高大,多载一个人没问题!
停下来!
我长吁一声,猛力一扯疆绳,黑马前蹄平地抬得一人高,差点害自己为国捐驱!
「黑马,我们一道去救人!呀!呀!」但我手上已经没有兵器,怎麽救呢?难道把人硬撞下来?
啊呀,前面不远可不是神准的飞刀手?
「嵇萦!快上马!」
嵇萦愣了一下,飞奔而来,我驱马上前,弯腰伸手,在双手紧扣交接的那一瞬间使劲一拉!
幸好她没小玉那麽重……
「诸葛茂!我还以为你死定了呢!」嵇萦坐稳身後,一只手搭在我右肩,咧嘴笑得灿烂!
「……飞刀射完了吗?」
「还有六丶七把!」
「我骑马,妳专心丢飞刀!我们去救出那边被困的汉军!」
「可以,你骑稳些!」
「好!」
我看准了最接近的魏骑,连夹十次马腹,黑马明白意思,撒蹄飞奔!那骑手一意追杀草原上逃散的汉军,骤见我们一组马男女,正狐疑不定间,两骑擦身而过,只听得後面「哇!哇!哇!」惨叫连连!
回头一看,骑手的右眼窝上插了一把耀眼的飞刀,带刀逃命去也!
可惜他不是忠侯夏侯惇,没勇气拔刀生吞眼珠子……
「妈的,还我飞刀啊!」
「心疼飞刀,就用鱼肠剑吧?」
「那得离得多近呀?你骑术行吗?右边有敌人!马别动!」
我向右看去,二十步外,一名魏军骑手正在拉弓架箭!
别动?我没带竹牌上来啊!
「飕--」
嵇萦右臂飞快挥出,骑手这一箭还来不及出手,嘴外多了把刀柄,嘴里自然是刀刃!骑手弃了弓箭,摀嘴悲鸣,竟疼得摔下坐骑,在地上翻来滚去!
看来被射到嘴比被射到眼睛更痛些……
「好快的身手!」
「是他太慢了!」嵇萦正要笑,突然目露凶光,「快低头!」
我急急听命,只听得头顶上银枪划破长空,这一枪差点戳我脸上!
一时大意,让魏骑欺近身来,他第一枪没中,收了枪势,还要戳第二枪!
「唰!」鱼肠剑出鞘!
「你敢戳他的头?」
「狗男女不知羞--」
骑手还没骂完,嵇萦侧身躲过第二枪,寒光闪处,骑手的脑袋翻转飞在半空,颓然身驱却向我倒下,断颈鲜血喷了我一脸,又热又腥!我急急推开尸首,抹去脸上的血污,只看见最後一个骑手溜之大吉的背影,坐骑右边的屁股上还插了只刀柄……
「呵呵呵哈哈哈……」嵇萦简直是座人形元戎弩,但她的笑声又像假日的成都市场里面,最爱听露骨笑话的中年买菜妇人。
本来有些期待被救出来的汉军至少会道个谢,但他们早跑到前面去了。
安全了就好吧。
「茂子,你怎麽会骑马?」
「嗯?我本是北方人啊!」
「我也是北方人呀,也一辈子没骑过马。你家里做什麽的?」
「……哎呀不好!魏军数百骑追来了,我们得尽快去山头上青旗阵地!」
「呦,你不是一直吵着想回老家去吗?现在有了马匹,乱军之中正是好机会,你怎麽不走了?」
「……因为我不能丢下妳们!」
嵇萦没有回话,本来搭在我肩上一只手移开了,改成双手一左一右扶着我的腰。
她误会了,其实我不能丢下的是小玉。但我又不想说破……
战场上腥风血雨,但此刻的我却被一种奇妙的温柔与欣喜笼罩,两人共骑着黑马,奔向山头上的青旗……
「马上两个人太重了!都下马!走木桥!走木桥!」接应的汉军朝我们挥手大叫。这「木桥」只是几块削平的长木板,并排摆在扑满乱草的地上。为什麽一定要走在上面?
「噗喔--噗喔--噗喔--」山下一阵短促的胡角,原野上逃命的汉军终於投进友军的怀抱,那是一道呈半弦偃月形丶由两万人防守的後围,阵前是层层包裹的竹牌与枪阵;魏骑追到汉军阵前,不敢擅自冲阵,又回头刺杀战场上奔逃的汉军!
「马交给我!」接应的军士一手夺过疆縄,「你们两个,去山头拉床弩!」
我顺着军士的手势看去,牛头山的密林边上,掩蔽用的枝条正被军士捆捆搬开,赫然出现十馀座床弩,上了小山头的军士还纷纷往山上跑!
「喂,你敢对诸葛大夫这麽粗鲁?」
「小妇人,妳身穿魏军黑甲,难道是这小子战场上掳过来的?老子管你是大夫小妇还是奸夫淫妇,想活命就去拉床弩!」
「你他妈说什麽?」
「没事没事……嵇萦,我们一道和军士拉床弩去!」
「……你们男人力气大,你自己去吧!」
嵇萦竟然跑掉了……
「咚咚咚--咚咚咚--」江河汹涌,山岳颤动,山脚魏军三面巨型战鼓响起,黄衣如蜂,黑甲如蚁,邓艾三万大军早已漫过了汉军前阵,许多骑兵朝这里攻过来了!
管不了嵇萦,我努力跑上山头,选定了一座人数还不足的床弩,床弩前後二弓张开各有两个人身长,比手指还粗的丝麻弓弦系於滑车,滑车再有两条粗弦系於牵引勾,勾子又以绳索连接矫绞轴……
「拉绞轴!往後拉!」操作的尉官大喊。我随手选了位置,与其他四个兵士奋力推拉绞轴上的木杆!
「嘿呦!嘿呦!」前面几圈轻松,後头越来越难,但我们五个很快找到了默契,齐声吆喝,一并使力,以身体的重量拉动绞轴!
「再一圈!」「嘿呦!嘿呦!」
床弩发出「卡卡卡卡」的声响,这就是上紧了弦吧?边上的军士拨开草丛,打开一条长木盒,里面竟是一条条比人还长丶比腕口还粗的巨大弩箭,箭头的铁镞有双层倒勾,箭尾不插羽毛而插铁片,这简直是一根根杀人柱子……
两名军士合力将杀人柱子抬上床弩沟槽,银光闪耀的箭头正对着山下三万魏军的前部,时机正好!
所有的床弩都架在山头上,难道姜维算准了魏军会走到这里?如果小玉被包围是邓艾的算计,汉军的前阵又何尝不是注定了要弃守?姜维与邓艾的斗角钩心已经到了什麽程度?
「放!」军士双手高举大槌过头,奋力槌下扳机,床弩剧烈阵动,「轰!」一声巨响,杀人柱子挟着疾电巨雷之势射向上山来的魏军,一名指挥的魏校正巧奔驰而过,竟给一箭拦腰射中,将他活生生插上半空中,那座骑还在往前跑!这被柱子插中的倒楣鬼与柱子一路飞进山脚魏军浓密处,连人带箭压倒好大一片人!身边的军士一阵庆贺!
「上弦!」
「嘿呦!嘿呦!」我与军士使劲拉着木杆,汗水流进了眼框,使劲了全身的气力,一圈一圈的绞绳似乎转不到尽头,终於又是一阵「卡卡卡卡」……
「放!」「轰!」
这一箭直直射进了魏军,魏军四散走避,又有一片人被射倒撞飞!
「好啊!」忽然整片小山头响起欢呼,约十员汉骑护着「汉忠义校尉行先锋诸葛玉」的大旗,正从魏军阵边上杀出,安然脱险,一路飞奔上山!许多卫队身上插了箭,也少了些人马,但好歹是回来了!青袍银甲小玉亲自殿後,最後一个过木桥下马,偃月大阵的汉军见了先锋回来,两万人同时鼓噪霆击,欢声雷动!
「轰!」「轰!」「轰!」山上床弩神威大发,每一声雷响都是一次插进魏军的天罚,无论是铁骑还是虎面铁盾墙,在床弩之前都是鲁缟草纸,一箭穿透!
「噗喔喔--噗喔喔--噗喔喔--」鼓声被响彻山岗的胡角压过,魏军三万人跑起来了,总攻击开始!数不清的魏骑竟全往山头攻来!床弩正是他们的目标!
「卡卡卡卡……」「轰!」
「哇啊啊啊……」当先数骑首当巨雷,连人带马给插成一条肉串,翻滚下山去!
「轰!」「轰!」十几架床弩毫不间断地发射,魏骑在惨烈的折损中迅速漫上山头!
「噗噗噗噗喔--」好大一队魏骑从侧面冲上山来了!床弩固定在地上,无法转向!
「杀啊啊啊!」骑手纷纷挺起长矛,冲到木桥那了,木桥已经撤了!汉军只有一排步兵举枪,拦不住的啊!
「砰!」阵前遽然一声巨响,大地塌陷,人马嘶喊,尘烟迸发,前排魏骑滚身跌入一丈宽的壕沟中,後面煞不住马,一骑挤一骑,纷纷栽进沟里,数以百计的魏骑在壕沟中挣扎喊叫,互相践踏!
「哇啊啊啊啊!」壕沟起火,遍地乾草将火舌推上二丈高,魏骑人马哀鸣悲号,熊熊烈焰正吞噬着他们卑贱的性命!
姜维处心积虑,就等着邓艾掉进这一个大陷阱,准备了多少时候?为什麽他能这麽狠心?不,邓艾是他的宿敌啊!
「咚-咚-咚-咚-」山脚下两军战鼓声直冲云霄,魏军扑上了汉军偃月阵,三里长的盾阵全线接触,厚铁盾阵虽比竹牌阵坚硬,但汉军的弩箭却是从阵後各个高地发射,直扑中间魏军的头顶上!每一阵箭雨落下,便是一区军士倒成一片,彼此推挤,阵形混乱松动!
「轰!」「轰!」「轰!」
山头上只听见一声声沉重的放箭,山下中箭的声音却微小到像蚊子叫;不太像蚊子,更像朝真观菜园里牵牛犁田,那一犁刨过去,所有的野草连根断裂拔起,一片「啵啵」的细小声音,那就是野草们生命终点的哭喊吧。人们身为菜园之主,不过是把一些草杀死,改种自己爱吃的草,长成了再把它们吃掉,年复一年下去。
也许苍天正是这样看待我们人间的战斗。祂听不见挣扎,嗅不到焦黑,也感觉不到雄壮或悲惨;祂只负责万物生命的交替轮回,谁死谁生,最後反正都要死,无损於天地。
「好哇--」忽然左右军士一阵骚动,对面山谷一部汉军伏兵自山顶涌现,大约一千人提着几乎与人同高的大盾牌飞奔而下,扑向魏军一部侧翼後方,倾刻间将魏军杀得四散奔逃!那部汉军杀散了魏军,竟又以盾牌为舟,飘过白水,直刺魏军中军而来!一千人杀进三万人,我远远地看都毛骨耸然,这是如此超凡的勇气?无当飞军?
「当!当!当!当!」山谷间鼓声止息,铜铙齐响,插着千帆旌旗般的漫山黑黄潮水消落退去!邓艾退兵了!
「卡卡卡卡……」汉军胜利在望,只想在敌人退兵前多射几箭;而即便兵败撤退,魏军殿後的盾墙依然紧密,只是偶尔被山头射下的巨雷劈出几道缺口。
「轰!」又是一堆人形杂草被连根犁翻,但我竟不再为逝去的生命悲伤……
铎铃「叮叮」响起,数万汉军爆出一片欢呼,我与周围的军士击掌相拥,许诺来日再次并肩作战;我竟收不住泪水,身边许多人也都激动地不能自已。
嵇萦独自坐在老远的草坡上。是了,她喜欢一个人。
如果我不回魏国,那不就是孤家寡人了吗?想起养母「火烧赤壁」之说,方才两人骑马又真像这那麽回事了……
「姑娘在这里啊!」我坐到嵇萦旁边,这次她没躲开,却也没靠近。她面带倦容,脸上的血渍早已风乾。
「可惜呢,大将军为什麽不下令追击呢?」
「你的大将军正忙着呢。」
「忙什麽?」
「老家。」
嵇萦的下巴微微一抬,指向山谷间的汉军阵地,营寨上竟是一大片火光黑烟!隆隆战鼓传来,数以千计的军势分进合击,姜维的青绿牙旗正在当中!
不好!难道被邓艾趁虚而入了?
「啊呀,得赶快下去救援!」
「用不上,姜维已经把敌人三面包围,你看魏军都开始逃了。」
「那重要东西会不会给烧了?将士的信丶姑娘的琴……」
「烧了就烧了。」
「那不是姑娘父亲的遗物吗?」
「说了多少次叫你别提!还有啊,你以後像刚才骑马那样,直接喊我名字,我早就喊你茂子诸葛茂了。」
「好好。那……嵇萦妳有没有受伤?」
「呵呵,我不常夸人,但你们汉军的筒袖鳞甲挺不错啊,一枪刺在手臂这里,只破一个小洞;一刀拍在小腹这里,外表也看不出来,啊呀……」
「受伤了?」
「里面隐隐发疼,有没有伤及筋肉内脏,得回去仔细看看摸摸才知道。」
回去我帮妳看看!不不,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我替妳揉揉?不行,太露骨了都不好。
是哪种隐隐作痛呀?这部位太敏感了吧,呵呵……
「我被打了你还笑?」
「啊啊,我是看到邓艾的偷袭诡计被大将军视破了,心情好才笑的。」
「呵呵,你知道得太少了。」
「什麽?邓艾大军进攻,不是为了声西击东,掩护一次完美的偷袭?」
「也能说偷袭是为了掩护正攻吧。」
「嗯,有道理。对付邓艾三万主力是紧要,大将军何不只派个副将丶部校尉去挡住偷袭的呢?」
「如果姜维亲自守在这里,邓艾还会傻傻地上当吗?你以为姜维不知道有魏军从孔函谷来?」
「所以汉军故意被偷袭,只为了引邓艾上後围埋伏?这麽深奥……」
「几十年仗是白打的吗?」
「好不容易让邓艾上当,为什麽还放他跑了?」
「邓艾何等人物呢,一见苗头不对就退了,勉强追上去也只是拼个平手而已,徒然消耗兵力。汉军真正的大敌是被挡在阳安关口的锺会,我们必须打退邓艾,却没工夫消灭他。今日魏骑损失大半,汉军不必害怕追击,便可以安心进军,对付锺会。」
「明白了!」我拍了拍脑袋。
嵇萦这番解释怎麽像李密说的话呢,去了几次军议果然不一样。
嗯,她人聪明,学得也快,就是时常脸色难看。
「总之是赢啦!怎麽不高兴点?」
「谁赢了?」
「击退邓艾的正攻与奇袭,当然是我们赢了。就刚刚两军对阵这几下子,好歹射死了几千个魏军吧。」
「呵呵,以前你们蜀贼打魏军,有时候还没碰一下就退回去了,对内还大言不惭地说达到了战略目的;那邓艾不也完美达到了战略目的?不止如此,还烧了汉军主营一把,大功一件!」
「邓艾的战略目的是什麽?」
「你是装……我知道你是真傻,告诉你吧,如果不是邓艾要攻过来,汉军不该早在阳安关口挡住锺会大军了吗?这沓中之战根本是邓艾与姜维之间的双赢默契!」
「也对……」
山风拂面,带来一阵烧烤牛羊皮毛的异味。
壕沟里焦黑的死尸只剩一张张撑大的嘴,朝老天发出无声的最後控诉。
主帅双赢,一个保存了实力,一个圆满完成了任务;而这些人却输了一切,化为灰炭。
很抱歉,老天听不见你们的控诉;即使我这魏国人,也逐渐对你们的死麻木……
不,我不能堕落到冷漠无情!即使两国生死决战,我也要尽力挽救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