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原創長篇歷史寓言小說 《炎興》 (完)

新內容:第二章第四節 (新增藍字):
主帐右侧是伙房,炊烟袅绕,饭香四溢。我向伙夫要了些野果,香甜不涩。我一边啃果子,一边看着山脚的草原上,小玉正提着丈八槊矛,与一群马队骑手往来驰骋。小玉的骑术精进飞快,戎马军旅果然适合她。以前我在洛阳与襄武也练过骑术,从来就不在行,九年来没碰过马,早忘了吧。草原後面的山腰上有不少军夫工作,早上逛过去却被挡下来了,不知有什麽机密藏在那里。
 
(十)

千万追兵穷凶极恶,汉军脱了战甲丶弃了大盾,不必管是败走还是转进,不必想是高飞还是远征,命在须臾,谁不撒腿狂奔?晴空与山头青旗映成一片水蓝,活命便是天堂极乐!我跑!跑过被踏平的荒草,跑过没踏平的乱草间散落的死尸!我朝元戎弩塞箭!每一箭都是希望丶都是生命!

「哇啊啊!」箭雨倾盆,谁能停步,哪怕只多看一眼伤者的苦难?
「咚!」谁能管脚下踢飞的是什麽,是把手还是人手,是石头还是人头?

「飕飕飕--」前面汉军弩阵反击,漫天弩箭横空而过,身後一片人马嘶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哪能叫出「感谢大将军掩护」?

「噗噗噗噗喔--」胡角再起,铁蹄踏裂山河,数百魏骑冲入散如沙石的汉军之中!大地的震动越来越近,惨叫声不绝於耳!人哪里跑得过马?眼前唯一的生机,就是汉军前阵的两排鹿角木桩,只在大约一百步外!

「飕--」这是邓忠射姜维的弓弦响!我吓得几乎摔倒,右耳边竟有只箭飞过!一回头,凶神恶煞的银甲魏骑已在身後不远,角弓上架好了第二箭!我和你无冤无仇啊,为什麽要射我?

我急急向右跳,左臂忽然「啵」一声轻响,飞箭插入前方土地,幸好只是箭羽掠过!

「受死吧!」不好,骑手只在身後,正要举枪刺我!我急急扭步转身,改往牛头山上跑,魏骑一下收不住马势,竟冲到前面去了!
「哈哈哈……」我竟然笑了,不是快死了嘛……

「蜀贼休走!」魏校气得大骂,勒马挺枪,又要来刺我!何苦呢?我拔腿往鹿角跑去,只剩五十步!
三十步!魏校追得近了,高举长枪!这不是要把我钉在地上嘛?再转身!
又追上来了!十步!五步!低头钻过去了!

骑手险些冲上鹿角,急急勒马,我们之间的一丈,就是生与死的距离;这两道空隙比人身还宽些的木桩,就是人间与冥界的分隔线……

「蜀贼畜生我操你妈!」魏骑破口骂娘,但我听嵇萦骂得多了,却没感觉受辱,竟指着他「哈哈」喘气!骑手恨得咬牙切齿,眼珠子都要暴跳出来!

嗯?鹿角阵左边不远处有一道大缺口,被先前魏军盾阵撞出来的?
不好,人间冥界的分界模糊了!

魏骑也看到了,拍马就来!不好不好不好……我转身就跑!
马快,转瞬过了鹿角!

「飕--」
「铿!」我还来不及跳开,後心一震,脚下被什麽一绊,登时扑倒,眼前一阵天昏地暗!中箭了吗?受伤了吗?低头一看,双手都是鲜血!死定了吗?不对,刚刚绊倒我的是一具尸首,我正巧趴倒在他嘴边的血泊里。那张脸我见过的!这……这就是刚才在我身边被两箭射死的军士!我竟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盖在他身上的竹牌还在,正掀翻在一边!
魏骑正要放箭,我急忙抄起地上的竹牌,弯身缩头躲在後面,「咚!」一声,双手微微发麻!

哈,没射穿!
弓箭哪来弩箭的穿透力?对了……我的元戎弩还挂在腰上!

魏校见我提着大竹牌挡箭,气得摔了角弓,驱马疾进,又要用长枪刺我!

不能让他看见我的元戎弩,用竹牌挡着!
我悄悄抓紧元戎弩的手把,食指放上机关,上了箭吗?最後的六只箭全上了!还有三十步,冲上来了,不能跑,跑了瞄不准,学小玉不动,二十步!不能动!长枪举起来了,一张面目狰狞的大脸!

「咻咻咻咻--」竹牌上六箭连发!

「哇呀呀!」骑手翻撞下马,「喀嚓」一声,脖颈着地,手脚最後微微抖动几下……
他一只舌头歪吐嘴外,脸颊丶喉头各插了一箭,喉头那箭可插得深了,只剩箭羽露在外面。

「哈……哈哈哈……」我瘫坐在地,双手颤抖,摸了摸背,竟有只箭插在鳞甲上,但不疼呀?
我心一横,把箭拽了下来,感谢鳞甲,感谢竹牌,感谢他使弓不使弩,我真想躺在青草地上……

不能松懈!连弩里已经没箭了,再追来一个骂娘的可必死无疑!
对了,骑他的马,奔上山头阵地去!
等等,如果我换上他的魏军黑胸铠,摇身一变成为魏骑,不就能直接见邓艾了吗?这一刻,我不是等了九年了?

「哇啊啊--」垂死的哭叫传来,一名军士被铁骑硬生生撞进鹿角,至死还挂在上面!

不行,小玉正在前线为我们卖命,我竟想着背叛她?还算是人吗?不换了,骑马上山头!
我紧抓厚皮马鞍,双腿使劲蹬呀蹬,好不容易让左腿跨到另一边。骑马的第一步是什麽……要和他说话!

「高大英俊的黑毛马啊,」我抚摸着刚硬得像灶刷的马鬃,「你的旧主人是个疯……是位好汉,刚才慷慨就义,为国捐躯了。我叫茂子,从现在起请你信任我,我不是坏人,呃,从你以前的标准看我的确是坏人;但我偷偷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其实我是你这一边的;虽然现在我也很为难……」

黑马「伊呀呀呀--」叫了声。它听懂了吗?还是不耐烦了?嗯,就算人马友谊跨出了第一步!骑马的第二步是……两腿夹马肚子,叫一声!

「呀!」

……没效。夹得太轻了?

「呀!」动了动了,再快点!
「呀!呀!」跑了跑了,青旗在左边呀……
拉左边的疆绳!转了转了!哈哈,小玉说骑马一旦学会了就终身不忘,果然如此!这匹黑马真不错,高壮威武又听话。嗯?马鞍前面还有个袋子,里头是前任主人的印信乾粮什麽的吧……

这次他慷慨就义了,有人给他家里送绝笔信吗?父亲当年可再也没了音讯……
他会不会留下一个寡妇与年轻的儿子,寡妇被官府安排改嫁,儿子被派到益州当细作?
我顿然觉得自己满手血腥,好像父亲是我亲手杀的……

「黑马呀,你知道人的矛盾吗?作匹马是不是简单多了?你心里有什麽忧愁?你有心上马吗?雄的还是雌的……我还没看你究竟是男是女呀?」

草原上风清气爽,我策马疾驰,片刻便摆脱了魏骑追兵;他们顾不上我,只管着射杀丶刺死地上跑的汉军,不远处正十来个汉军正被魏军四骑围困……
有能力救人,就不能见死不救!黑马高大,多载一个人没问题!

停下来!
我长吁一声,猛力一扯疆绳,黑马前蹄平地抬得一人高,差点害自己为国捐驱!
「黑马,我们一道去救人!呀!呀!」但我手上已经没有兵器,怎麽救呢?难道把人硬撞下来?

啊呀,前面不远可不是神准的飞刀手?

「嵇萦!快上马!」

嵇萦愣了一下,飞奔而来,我驱马上前,弯腰伸手,在双手紧扣交接的那一瞬间使劲一拉!
幸好她没小玉那麽重……

「诸葛茂!我还以为你死定了呢!」嵇萦坐稳身後,一只手搭在我右肩,咧嘴笑得灿烂!
「……飞刀射完了吗?」
「还有六丶七把!」
「我骑马,妳专心丢飞刀!我们去救出那边被困的汉军!」
「可以,你骑稳些!」
「好!」

我看准了最接近的魏骑,连夹十次马腹,黑马明白意思,撒蹄飞奔!那骑手一意追杀草原上逃散的汉军,骤见我们一组马男女,正狐疑不定间,两骑擦身而过,只听得後面「哇!哇!哇!」惨叫连连!

回头一看,骑手的右眼窝上插了一把耀眼的飞刀,带刀逃命去也!
可惜他不是忠侯夏侯惇,没勇气拔刀生吞眼珠子……

「妈的,还我飞刀啊!」
「心疼飞刀,就用鱼肠剑吧?」
「那得离得多近呀?你骑术行吗?右边有敌人!马别动!」

我向右看去,二十步外,一名魏军骑手正在拉弓架箭!
别动?我没带竹牌上来啊!

「飕--」

嵇萦右臂飞快挥出,骑手这一箭还来不及出手,嘴外多了把刀柄,嘴里自然是刀刃!骑手弃了弓箭,摀嘴悲鸣,竟疼得摔下坐骑,在地上翻来滚去!
看来被射到嘴比被射到眼睛更痛些……

「好快的身手!」
「是他太慢了!」嵇萦正要笑,突然目露凶光,「快低头!」

我急急听命,只听得头顶上银枪划破长空,这一枪差点戳我脸上!
一时大意,让魏骑欺近身来,他第一枪没中,收了枪势,还要戳第二枪!
「唰!」鱼肠剑出鞘!

「你敢戳他的头?」
「狗男女不知羞--」

骑手还没骂完,嵇萦侧身躲过第二枪,寒光闪处,骑手的脑袋翻转飞在半空,颓然身驱却向我倒下,断颈鲜血喷了我一脸,又热又腥!我急急推开尸首,抹去脸上的血污,只看见最後一个骑手溜之大吉的背影,坐骑右边的屁股上还插了只刀柄……

「呵呵呵哈哈哈……」嵇萦简直是座人形元戎弩,但她的笑声又像假日的成都市场里面,最爱听露骨笑话的中年买菜妇人。

本来有些期待被救出来的汉军至少会道个谢,但他们早跑到前面去了。
安全了就好吧。

「茂子,你怎麽会骑马?」
「嗯?我本是北方人啊!」
「我也是北方人呀,也一辈子没骑过马。你家里做什麽的?」
「……哎呀不好!魏军数百骑追来了,我们得尽快去山头上青旗阵地!」
「呦,你不是一直吵着想回老家去吗?现在有了马匹,乱军之中正是好机会,你怎麽不走了?」
「……因为我不能丢下妳们!」

嵇萦没有回话,本来搭在我肩上一只手移开了,改成双手一左一右扶着我的腰。
她误会了,其实我不能丢下的是小玉。但我又不想说破……

战场上腥风血雨,但此刻的我却被一种奇妙的温柔与欣喜笼罩,两人共骑着黑马,奔向山头上的青旗……

「马上两个人太重了!都下马!走木桥!走木桥!」接应的汉军朝我们挥手大叫。这「木桥」只是几块削平的长木板,并排摆在扑满乱草的地上。为什麽一定要走在上面?

「噗喔--噗喔--噗喔--」山下一阵短促的胡角,原野上逃命的汉军终於投进友军的怀抱,那是一道呈半弦偃月形丶由两万人防守的後围,阵前是层层包裹的竹牌与枪阵;魏骑追到汉军阵前,不敢擅自冲阵,又回头刺杀战场上奔逃的汉军!

「马交给我!」接应的军士一手夺过疆縄,「你们两个,去山头拉床弩!」

我顺着军士的手势看去,牛头山的密林边上,掩蔽用的枝条正被军士捆捆搬开,赫然出现十馀座床弩,上了小山头的军士还纷纷往山上跑!

「喂,你敢对诸葛大夫这麽粗鲁?」
「小妇人,妳身穿魏军黑甲,难道是这小子战场上掳过来的?老子管你是大夫小妇还是奸夫淫妇,想活命就去拉床弩!」
「你他妈说什麽?」
「没事没事……嵇萦,我们一道和军士拉床弩去!」
「……你们男人力气大,你自己去吧!」

嵇萦竟然跑掉了……

「咚咚咚--咚咚咚--」江河汹涌,山岳颤动,山脚魏军三面巨型战鼓响起,黄衣如蜂,黑甲如蚁,邓艾三万大军早已漫过了汉军前阵,许多骑兵朝这里攻过来了!

管不了嵇萦,我努力跑上山头,选定了一座人数还不足的床弩,床弩前後二弓张开各有两个人身长,比手指还粗的丝麻弓弦系於滑车,滑车再有两条粗弦系於牵引勾,勾子又以绳索连接矫绞轴……

「拉绞轴!往後拉!」操作的尉官大喊。我随手选了位置,与其他四个兵士奋力推拉绞轴上的木杆!

「嘿呦!嘿呦!」前面几圈轻松,後头越来越难,但我们五个很快找到了默契,齐声吆喝,一并使力,以身体的重量拉动绞轴!

「再一圈!」「嘿呦!嘿呦!」

床弩发出「卡卡卡卡」的声响,这就是上紧了弦吧?边上的军士拨开草丛,打开一条长木盒,里面竟是一条条比人还长丶比腕口还粗的巨大弩箭,箭头的铁镞有双层倒勾,箭尾不插羽毛而插铁片,这简直是一根根杀人柱子……

两名军士合力将杀人柱子抬上床弩沟槽,银光闪耀的箭头正对着山下三万魏军的前部,时机正好!

所有的床弩都架在山头上,难道姜维算准了魏军会走到这里?如果小玉被包围是邓艾的算计,汉军的前阵又何尝不是注定了要弃守?姜维与邓艾的斗角钩心已经到了什麽程度?

「放!」军士双手高举大槌过头,奋力槌下扳机,床弩剧烈阵动,「轰!」一声巨响,杀人柱子挟着疾电巨雷之势射向上山来的魏军,一名指挥的魏校正巧奔驰而过,竟给一箭拦腰射中,将他活生生插上半空中,那座骑还在往前跑!这被柱子插中的倒楣鬼与柱子一路飞进山脚魏军浓密处,连人带箭压倒好大一片人!身边的军士一阵庆贺!

「上弦!」
「嘿呦!嘿呦!」我与军士使劲拉着木杆,汗水流进了眼框,使劲了全身的气力,一圈一圈的绞绳似乎转不到尽头,终於又是一阵「卡卡卡卡」……

「放!」「轰!」

这一箭直直射进了魏军,魏军四散走避,又有一片人被射倒撞飞!

「好啊!」忽然整片小山头响起欢呼,约十员汉骑护着「汉忠义校尉行先锋诸葛玉」的大旗,正从魏军阵边上杀出,安然脱险,一路飞奔上山!许多卫队身上插了箭,也少了些人马,但好歹是回来了!青袍银甲小玉亲自殿後,最後一个过木桥下马,偃月大阵的汉军见了先锋回来,两万人同时鼓噪霆击,欢声雷动!

「轰!」「轰!」「轰!」山上床弩神威大发,每一声雷响都是一次插进魏军的天罚,无论是铁骑还是虎面铁盾墙,在床弩之前都是鲁缟草纸,一箭穿透!

「噗喔喔--噗喔喔--噗喔喔--」鼓声被响彻山岗的胡角压过,魏军三万人跑起来了,总攻击开始!数不清的魏骑竟全往山头攻来!床弩正是他们的目标!
「卡卡卡卡……」「轰!」
「哇啊啊啊……」当先数骑首当巨雷,连人带马给插成一条肉串,翻滚下山去!

「轰!」「轰!」十几架床弩毫不间断地发射,魏骑在惨烈的折损中迅速漫上山头!

「噗噗噗噗喔--」好大一队魏骑从侧面冲上山来了!床弩固定在地上,无法转向!

「杀啊啊啊!」骑手纷纷挺起长矛,冲到木桥那了,木桥已经撤了!汉军只有一排步兵举枪,拦不住的啊!

「砰!」阵前遽然一声巨响,大地塌陷,人马嘶喊,尘烟迸发,前排魏骑滚身跌入一丈宽的壕沟中,後面煞不住马,一骑挤一骑,纷纷栽进沟里,数以百计的魏骑在壕沟中挣扎喊叫,互相践踏!

「哇啊啊啊啊!」壕沟起火,遍地乾草将火舌推上二丈高,魏骑人马哀鸣悲号,熊熊烈焰正吞噬着他们卑贱的性命!
姜维处心积虑,就等着邓艾掉进这一个大陷阱,准备了多少时候?为什麽他能这麽狠心?不,邓艾是他的宿敌啊!

「咚-咚-咚-咚-」山脚下两军战鼓声直冲云霄,魏军扑上了汉军偃月阵,三里长的盾阵全线接触,厚铁盾阵虽比竹牌阵坚硬,但汉军的弩箭却是从阵後各个高地发射,直扑中间魏军的头顶上!每一阵箭雨落下,便是一区军士倒成一片,彼此推挤,阵形混乱松动!

「轰!」「轰!」「轰!」

山头上只听见一声声沉重的放箭,山下中箭的声音却微小到像蚊子叫;不太像蚊子,更像朝真观菜园里牵牛犁田,那一犁刨过去,所有的野草连根断裂拔起,一片「啵啵」的细小声音,那就是野草们生命终点的哭喊吧。人们身为菜园之主,不过是把一些草杀死,改种自己爱吃的草,长成了再把它们吃掉,年复一年下去。

也许苍天正是这样看待我们人间的战斗。祂听不见挣扎,嗅不到焦黑,也感觉不到雄壮或悲惨;祂只负责万物生命的交替轮回,谁死谁生,最後反正都要死,无损於天地。

「好哇--」忽然左右军士一阵骚动,对面山谷一部汉军伏兵自山顶涌现,大约一千人提着几乎与人同高的大盾牌飞奔而下,扑向魏军一部侧翼後方,倾刻间将魏军杀得四散奔逃!那部汉军杀散了魏军,竟又以盾牌为舟,飘过白水,直刺魏军中军而来!一千人杀进三万人,我远远地看都毛骨耸然,这是如此超凡的勇气?无当飞军?

「当!当!当!当!」山谷间鼓声止息,铜铙齐响,插着千帆旌旗般的漫山黑黄潮水消落退去!邓艾退兵了!

「卡卡卡卡……」汉军胜利在望,只想在敌人退兵前多射几箭;而即便兵败撤退,魏军殿後的盾墙依然紧密,只是偶尔被山头射下的巨雷劈出几道缺口。
「轰!」又是一堆人形杂草被连根犁翻,但我竟不再为逝去的生命悲伤……

铎铃「叮叮」响起,数万汉军爆出一片欢呼,我与周围的军士击掌相拥,许诺来日再次并肩作战;我竟收不住泪水,身边许多人也都激动地不能自已。

嵇萦独自坐在老远的草坡上。是了,她喜欢一个人。
如果我不回魏国,那不就是孤家寡人了吗?想起养母「火烧赤壁」之说,方才两人骑马又真像这那麽回事了……

「姑娘在这里啊!」我坐到嵇萦旁边,这次她没躲开,却也没靠近。她面带倦容,脸上的血渍早已风乾。

「可惜呢,大将军为什麽不下令追击呢?」
「你的大将军正忙着呢。」
「忙什麽?」
「老家。」

嵇萦的下巴微微一抬,指向山谷间的汉军阵地,营寨上竟是一大片火光黑烟!隆隆战鼓传来,数以千计的军势分进合击,姜维的青绿牙旗正在当中!
不好!难道被邓艾趁虚而入了?

「啊呀,得赶快下去救援!」
「用不上,姜维已经把敌人三面包围,你看魏军都开始逃了。」
「那重要东西会不会给烧了?将士的信丶姑娘的琴……」
「烧了就烧了。」
「那不是姑娘父亲的遗物吗?」
「说了多少次叫你别提!还有啊,你以後像刚才骑马那样,直接喊我名字,我早就喊你茂子诸葛茂了。」
「好好。那……嵇萦妳有没有受伤?」
「呵呵,我不常夸人,但你们汉军的筒袖鳞甲挺不错啊,一枪刺在手臂这里,只破一个小洞;一刀拍在小腹这里,外表也看不出来,啊呀……」
「受伤了?」
「里面隐隐发疼,有没有伤及筋肉内脏,得回去仔细看看摸摸才知道。」

回去我帮妳看看!不不,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我替妳揉揉?不行,太露骨了都不好。
是哪种隐隐作痛呀?这部位太敏感了吧,呵呵……

「我被打了你还笑?」
「啊啊,我是看到邓艾的偷袭诡计被大将军视破了,心情好才笑的。」
「呵呵,你知道得太少了。」
「什麽?邓艾大军进攻,不是为了声西击东,掩护一次完美的偷袭?」
「也能说偷袭是为了掩护正攻吧。」
「嗯,有道理。对付邓艾三万主力是紧要,大将军何不只派个副将丶部校尉去挡住偷袭的呢?」
「如果姜维亲自守在这里,邓艾还会傻傻地上当吗?你以为姜维不知道有魏军从孔函谷来?」
「所以汉军故意被偷袭,只为了引邓艾上後围埋伏?这麽深奥……」
「几十年仗是白打的吗?」
「好不容易让邓艾上当,为什麽还放他跑了?」
「邓艾何等人物呢,一见苗头不对就退了,勉强追上去也只是拼个平手而已,徒然消耗兵力。汉军真正的大敌是被挡在阳安关口的锺会,我们必须打退邓艾,却没工夫消灭他。今日魏骑损失大半,汉军不必害怕追击,便可以安心进军,对付锺会。」
「明白了!」我拍了拍脑袋。

嵇萦这番解释怎麽像李密说的话呢,去了几次军议果然不一样。
嗯,她人聪明,学得也快,就是时常脸色难看。

「总之是赢啦!怎麽不高兴点?」
「谁赢了?」
「击退邓艾的正攻与奇袭,当然是我们赢了。就刚刚两军对阵这几下子,好歹射死了几千个魏军吧。」
「呵呵,以前你们蜀贼打魏军,有时候还没碰一下就退回去了,对内还大言不惭地说达到了战略目的;那邓艾不也完美达到了战略目的?不止如此,还烧了汉军主营一把,大功一件!」
「邓艾的战略目的是什麽?」
「你是装……我知道你是真傻,告诉你吧,如果不是邓艾要攻过来,汉军不该早在阳安关口挡住锺会大军了吗?这沓中之战根本是邓艾与姜维之间的双赢默契!」
「也对……」

山风拂面,带来一阵烧烤牛羊皮毛的异味。
壕沟里焦黑的死尸只剩一张张撑大的嘴,朝老天发出无声的最後控诉。
主帅双赢,一个保存了实力,一个圆满完成了任务;而这些人却输了一切,化为灰炭。

很抱歉,老天听不见你们的控诉;即使我这魏国人,也逐渐对你们的死麻木……
不,我不能堕落到冷漠无情!即使两国生死决战,我也要尽力挽救性命!
 
最后编辑:
battle_tazhong_03.jpg
 
奇怪了,这篇文章我至少加过两次精华,怎么都被撤了?谁干的?

再加一次!
 
文中姜維的 "三萬" 兵力其實是自己估計的,史料沒寫。(或者有但我沒查到)

史料記載了蜀漢最後全國的兵力是十萬。但各處日常的邊防也需要軍隊。
姜維屯田沓中是窘迫的,他不想被諸葛瞻黃皓他們招回成都,
而以前參加北伐的胡濟,張翼,廖化與他們的部隊都回去了。所以姜維顯得人少吧。

史料說當時漢中的守軍是 漢城五千 + 樂城五千,
另外還有黃金,關城這些要緊地方沒說有多少,故事裡簡化一律五千。
再加上姜維三萬,整個對魏前線就有五萬人。
加上張,廖,董厥的援軍,一人一萬,共三萬,
後來諸葛瞻的成都都護五千 (在綿竹關之戰時會緊急徵調到一萬湊數),
整個對魏之戰會用上蜀漢 90% 的兵力,應該是撐到了極限。
 
最后编辑:
文中姜維的 "三萬" 兵力其實是自己估計的,史料沒寫。(或者有但我沒查到)

史料記載了蜀漢最後全國的兵力是十萬。但各處日常的邊防也需要軍隊。
姜維屯田沓中是窘迫的,他不想被諸葛瞻黃皓他們招回成都,
而以前參加北伐的胡濟,張翼,廖化與他們的部隊都回去了。所以姜維顯得人少吧。

史料說當時漢中的守軍是 漢城五千 + 樂城五千,
另外還有黃金,關城這些要緊地方沒說有多少,故事裡簡化一律五千。
再加上姜維三萬,整個對魏前線就有五萬人。
加上張,廖,董厥的援軍,一人一萬,共三萬,
後來諸葛瞻的成都都護五千 (在綿竹關之戰時會緊急徵調到一萬湊數),
整個對魏之戰會用上蜀漢 90% 的兵力,應該是撐到了極限。
Lfe 对历史分析得真详细啊!
 
做好了接下來 (02-11 ~ 02-13) 漢軍過陰平橋的示意圖,請配合以前做的大地圖使用 (在下面)。
yinping_bridge_manuever.jpg

點擊可以放大。
yanxing_map_02.jpg
 
做好了接下來 (02-11 ~ 02-13) 漢軍過陰平橋的示意圖,請配合以前做的大地圖使用 (在下面)。
yinping_bridge_manuever.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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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详细的地图,的确给人真情实感。 赞啊!
 
楼主是一个将原则, 理性, 认真的作者/人. 赞!
抱歉您的作品必须花时间认真读, 所以只能在考试结束后再仔细研读了.
 
(十一)

那一日,牛头山脚添了五千具尸首,大半是魏军。汉军里伤亡最多的是我们先锋部,前个晚上替军士写绝笔信的太学生,许多也留下了自己的遗作绝响。唯一能庆幸的,是魏国陇西太守牵弘攻进营寨里放火,没烧着那些信,只烧了粮仓--几乎搬空的粮仓。

李密告诉我,邓艾自引大军从西边甘松接近,姜维认定他极可能以一路偏军走孔函道偷袭沓中大寨,於是将计就计,将沓中积粮化整为零,分散隐蔽於各营内外,故意让东边牵弘攻进来,亲自回救,引诱西边邓艾挥军大进,踏进汉军精心设计的後围圈套。

从谋略看来,吃亏中计的是邓艾;从战果看来,魏军死伤不止双倍於汉军,骑兵尤其损耗惨重,沓中之战该说是姜维赢了。但在魏军看来,邓艾的任务是把姜维拖在沓中,只消耗不到十分之一的兵力就圆满完成了任务,损失的三千人与全军二十万相比根本不算什麽。而沓中之战两军总兵力超过七万,战死五千,从比例上看也毫不惨烈。

半天工夫,操练场上挖出了一千多个坑,我们就地埋葬了阵亡的将士,而无主的断肢丶驱干等等全填进了中央一个大坑。看着尸首相叠,我想到田续描述的司马懿屠襄平城,七千人埋在小山下面,不知比眼前这一堆高出多少。

姜维带头奠祭,三万军士站在艳阳下默哀了半个时辰。不少人哭倒了,但我没有掉一滴泪。我想到依然暴尸荒野的三千多魏军;我想到快十年过去了,父亲的尸骨是不是依然暴露在哪座无名山脚下,还是与千万战友全给埋进一座大坑去了。

傍晚,我与太学生们挑出一千多封绝笔信,全装在一个大麻袋里。我疲倦不堪,却在毛毡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那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听到恶耗会是多麽绝望伤心;失去父亲的孩子老想着杀邓艾报仇,长大後还要被派去当细作什麽的。

细作来往,杀戮轮回,我只觉得荒谬。

夜深了,小玉躲在军帐里暗自饮泣,自责她害得先锋部濒临溃灭。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就要统领千军,哪能不出错呢?只是漏看一眼号旗,就断送了近千条人命,里头包括许多她昔日的战友。小玉平常连飞进房里的小虫子都要放生到户外,这对她是多麽沉痛的打击。

「阵亡将士的英魂,会不会迷失在牛头山脚?他们到不到得了西方净土?」小玉问我。

常听人说魂魄,我不明白它们到底是什麽。就算它们只存在於人们的想像里,万物死後化作扬尘飞土,烟消云散,把这个空无的境界叫「西方净土」,也说得通吧。活着的人爱怎麽想都行。

「先锋部的撤退换来邓艾上当,就说是一次逼真的诈败吧。」 我告诉小玉。
「不管是战术还是错误,总是因为我才牺牲了这麽多人……」
「小玉不是很乐观的吗?多看看好的一面。军势前进总要有人先走,後退总要有人殿後,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先锋部的牺牲换来汉军全面的胜利,小玉率领卫队英勇断後,让无数军士得以逃出虎口,激励全军斗志高昂,这些都是大功劳啊。」

小玉抹去眼泪,点点头。她说要赶着给阵亡军士的家里一个个写信,表彰他们的牺牲与忠勇,要让他们的家人知道,自己的孩子丶兄弟丶父亲是国家的英雄。
小玉真是一个好长官。

刚才那话虽然从我的嘴里说出来,我自己却不这麽相信。说实话,我觉得他们死得太不值得了。不是怪小玉,而是怪战争,怪天下三分,怪苍天不仁。

姜维也没有责怪小玉,还是要她暂行先锋。而自从那日起,小玉不管走到哪里,将校士卒见了她都得自觉地挺起脊梁,坐正站好。这似乎是一种武人之间特有的默契尊敬:「妳不只不怕死,还能击退死亡」。看见姜维他们也是这样的反应,当然没人敢继续坐着,全部「大将军!」立正站好。姜维总会一一拍拍他们的肩,说些激励的话。

我想姜维和小玉一样,都是真情地相信他们的英雄志业。三万汉军大多数都是这麽相信的吧,否则怎麽打仗呢?

嵇萦又来帐里找了我一次,说姜维听说我鬼主意多,以後军议也让我去参加。临走前,她还在帐口感谢我「为了她不回去」,说完便脸红跑掉了。

我有些迷惘,不是迷惘该不该追上去,牵着她的手丶拥在怀里还是怎麽样。

这场战争我似乎是希望汉军获胜,应该是因为我受到汉军的耳濡目染吧。如果我身在魏军,反而会希望魏军赢吧。虽然我没在沓中找上邓艾,但至少还能去阳安关口找田叔田续……

当年关将军给曹丞相立了功,挂印封金,千里寻先帝;沓中之战里我好歹替汉军出了点力,现在离开也说得过去。当然我远没关将军那麽伟大,不过是一个不知廉耻为何物,拿着下作当饭吃的可恨奸细。

一回去就转行从良吧。

我如果就这麽回去,算不算背叛了嵇萦?她一定会很难过。但自私点想,我从没给她什麽承诺,前後都是误会一场。而且她那个性似乎不是贤妻良母的材料,反而有杀人放火的潜质。
惨了,如果我就这麽跑了,她还不提着鱼肠剑,千里索命来了?真是误上贼船……

我究竟该不该回去?啊呀,老是问自己,问得都烦了。

临走前,汉军拆毁了笨重的弩床,不让它拖慢行军速度,也不留给邓艾。令人惊讶的是姜维下令放弃漫山的金黄麦穗,拱手让人。那可是沓中三万汉军整年耕耘的心血,够吃一整年的。想着都可惜。

嵇萦说,那些麦子是故意留给邓艾割的,就希望他这一支军队留在沓中。

邓艾真有这麽傻吗?还是姜维一个自信的宣告:「你想烧我军粮,我不仅不怕,还要把整山的麦子都留给你」?

无论如何,沓中成为了过去;三万没有根据地的汉军,抛下战士的遗骨,带上了没烧完的补给与乾粮,顺白水东下,向阳安关口进发。

※※※※

山岚迷雾下,两行黑雁飞过头顶,落叶漫天乱舞,江水似白龙呼啸而下,洗尽这一年最後的缤纷。

营火烧得「哔哔剥剥」响,军帐里满座愁容,原来前线探子来报,雍州刺史诸葛绪的旌旗已经插满了阴平桥前後的山谷。

「我有个想法,诸位看看如何。」

姜维倒握佩剑,以被握得平滑发亮的剑柄指向大牛皮地图。

「诸葛绪在山谷间下寨,地势不高,连日阴雨,江水必涨,正可刨取土石,截取白水,毁堤水攻诸葛绪三军,各位觉得如何?」

众将面面相觑,似乎想说什麽,又不敢带头发言。
姜维说话总夹带着一股威严的力劲,比道观里那些自称神明上身的有说服力多了。

但是白水流势浩大,裂坝决堤,涛天巨浪排山倒树而下,不是让成千上万的魏军沦为波臣吗?当然这也是汉军最希望的结果,自己一兵一卒也不必损失……
也不行啊,下游的百姓不就遭受无妄之灾了?战争可以这样牺牲平民的吗?

「大将军。」
「主簿请说。」
「白水滂沛湍急,一个时辰可行百里,恐怕不易以沙石拦阻;再说阴平桥桥面只在大江上三丈,若放水冲毁了大桥可就不妙。」
「主簿分析得好。阴平桥垮了,渡河还要耗废不少时日。也许魏军发现水位降低,稍稍撤退至高处,则前功尽弃,空毁了阴平桥而已。」
「大将军考虑的是。阴平桥地势不是天陷天牢,从河床爬上高地避难只有百步之遥,片刻的事。」
「好,就说水攻行不通。李主簿有什麽主意吗?」

李密轻摇白羽扇,嘴边两撇小胡子随微风飘动。

他前几天偷偷告诉我,姜维的自信使得他常把事情想得乐观顺利,因此冒险激进,争取战果。北伐十年,姜维的确战果丰硕,这要归功於他临机应变的能力极强,身先士卒,武艺超群,才能屡次化险为夷。但是姜维的友军或部下并没有他的能力,偶尔出错,往往造成重大失误灾难。七年前汉军在上邽大败,就是因为将军胡济失约未到,使得前後夹击邓艾的巧计,成为姜维孤军深入,战死了四五千人。而这次沓中之战的盘算又差一点让先锋小玉擅自追击败军弄砸了,幸好姜维当机立断,冒险亲率中军上前,才化危机为转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冒险,也就没有大斩获;这便是一生谨慎的诸葛丞相留下的教训吧。只是连年冒险的姜维,总有老骥伏枥的今日,也许这场战争是他放手一搏的最後机会,且看他如何率领三万汉军在二十万魏军之间周旋。想着也是古今壮举一件,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与军略。

「大将军,能否去阴平县城,走阴平小路绕到白水县城,再去阳安关口?」
「不好。阴平小路年久失修,不能用木牛流马搬运,阴平白水之间二百里山道,强行穿越,三万军士恐怕损失丶落下不少。绕了远路,也不利救援阳安关口。」
「大将军英明,属下欠缺考虑。」

白面书生熬炼成仙风道骨,李密没能神机妙算,大将军的马屁还拍得挺响,竟还说我会奉承呢,呵呵呵。

「诸葛大夫面露喜色,是否有计了?」
「嗯?」

怎麽十几个人都在看我?

「呃……很抱歉,我还在想……」

旁边嵇萦「哼哼」地冷笑。
惨了,得尽紧编出一番道理。嗯……

「大将军。」 一位面色深沉的将军从胡床上站起,指上地图。他是姜维信任的牙门将。

「甯将军有何建议?」
「如果能将诸葛绪引开阴平桥头。只须一日,我军便可过桥去。」
「引开诸葛绪,这有意思。但就算引开了他,我们过桥了之後,难保不会被诸葛绪掉头回来,与锺会前後夹攻。是否可以埋伏在白水一带,等他追来,先以伏兵击败他,再去阳安关城。怎麽样?」
「谋略是大将军所长,末将只想到引开诸葛绪。」
「继续往这上面讨论。诸葛绪这人谋略如何?谁知道?」

一名小校正添着柴火,十几个人都在看他。帐内宁静地令人尴尬。

诸葛亮丶诸葛瑾丶诸葛诞丶诸葛果丶诸葛瞻……是不是所有的琅邪阳都的诸葛氏都很聪明呀?
不,也有尚弟那样的例外。
啊呀,我太差劲了,竟然这样阴损善良的尚弟!他那个该叫……「大智慧」,大智若愚,对了。

「大将军,在下晓得诸葛绪一二。」 又是李密站了起来。
「请说。」
「诸葛绪曾任泰山太守,在八年前毌丘俭丶文钦寿春起义的时候,受命於那时的兖州刺史邓艾。邓艾和他带着老弱残兵出去诱敌,却与司马师主力会合,打败了文钦。」

泰山太守?我那婚约对象也是泰山人呀。
不知她现在怎麽样了?唉,都这年纪了,肯定已经嫁人生好几个孩子,别想了……

「嗯,诸葛绪有示弱诱敌的经验,不好以诈败引开。」 姜维用指节敲了敲剑鞘。 「往反面想想看。能不能用大军硬攻逼走他?阴平桥是陇蜀咽喉,也不行。既然不能正面示强,只能从侧面……」

姜维的心思真灵活,计策一条条从口中冒出来;不必等下面的人说,他也会反驳自己。
今日他的气色还算红润,但就在五日前沓中战场上,他单挑邓忠的时候突然心痛落马,差点让邓忠一箭射死了。
姜维一定希望在有生之年放手一搏,就是不要把三万人的命都拼上了……

「从侧面示强,可以假装杀向雍州,诸葛绪身为雍州刺史,职责所在,必须引兵回救。诸葛绪的本营在祁山,是不是?」
「是,在祁山北麓的天水西县。」

季汉人都知道祁山,它唤起各种北伐不利的悲伤回忆。
那是一种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的悲壮。今日,我置身於悲壮之中,却无法被它感动,因为正是这个悲壮让我家破人亡。

「好,就说攻祁山吧。让诸葛绪相信,我们抄东北山路接上木门道,直扑祁山。诸葛绪必然退後,也走木门道回去追赶……」

姜维突然不说话了,李密也在低头思考。
嵇萦眯着眼睛,口里念念有辞。这是她认真在想事情,最好别打断她。他们都在想什麽呢?
呦,小玉一双大眼睛正看着我。我朝她挤挤眼睛,她也朝我浅笑。

「为了让诸葛绪上当,必须先一步将大军推进到阴平桥附近,让诸葛绪知道我们来了,再从他眼前消失。消失的时候故意让士兵给抓着,吐露我们要已经去取祁山,攻打北方诸郡,同时三军走南道向阴平移动,再绕回东边连夜渡过阴平桥,一日急行军应该正好。诸位有什麽意见?」

「去阴平,从他眼皮底下钻过去,好啊!」
「假意『攻敌之必救』,大将军此计甚妙。」
「要感谢甯将军的提点。」
「不敢,不敢。」

绝大多数的好主意都让姜维一个人说完了。究竟该说是姜维有谋能断,还是我们能力太差,提不出好建议?
嵇萦说竹林七贤里的阮籍感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如果这是真的,姜维身为大汉最後一位英雄,心里不该有种晚节末路的苍凉,却还必须在我们面前装出成竹在胸……

「但诸葛绪如果不中计,也只能硬攻,在半夜发动多路奇袭。诸葛绪预料我们从白水北道来,因此以北道为正,南道与其他各方为奇,诸葛校尉能胜任北道先锋吗?」

「是!」 小玉似乎早在等这一刻,双腿一蹦,青袍银甲白巾帼挺立於众将前。「不过阴平桥,不能保家卫国!小将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我也去北道!」
「大将军,请我也去!」

众将自告奋勇,姜维随手点了几个看来狠一点的。
这……这真是冒险送死啊,诸葛绪难道不会在大路上防备?万一学我们挖条壕沟,晚上看不清路,不是正好跌进去……

难道没有别的路走吗?
看看地图,除了刚才李密提到的阴平小道,就是孔函道……那条路太远了,还得先打败占了我们沓中营寨的邓艾。诸葛绪再怎麽蠢,也不会相信我们要走孔函道吧?

「那好,各位部曲中如果有心思机敏丶视死如归的舌辩之士,让他入夜之前来大帐见我。」

「等等!」 姜维大手一挥,正要宣布解散,却是嵇萦站了出来。

「让我去。你们骗不过魏国人的。」

众将一阵「啊……?」「哇……?」地不服气。嵇萦一向心思机敏,表情也果然是视死如归。

「魏国人连彼此都不信任,怎麽会信一个路边抓来的汉军?让我去吧。我才到益州半年,对魏国的情况还很熟悉。」

「等等。」 质疑的是刚才的牙门将。「军队用女兵,不会被魏军怀疑吗?」

「女人懂什麽呢,诸葛绪一定不信。」又一个裨将发话。
「要不要比比看,沓中之战谁杀的魏军多?我亲手宰了十一个,你呢?」
「泼妇不得无礼!」
「你才无礼!」

「嘿。」 姜维大手举起来,帐内诸将顿时噤声。

「嵇姑娘对魏国有充份的认识,也有这胆量,甚至有武艺化险为宜,这都是无庸置疑的,但舌辩之术不强调以理或以力服人,而是随机应变,达到目的。姑娘个性刚烈,似乎不适合。」

才听她骂一次就知道,姜维果然会看人呀……

「我的脾气可以改的,让我去试试,我是魏国人,一定能骗过他。」

军帐里又是一阵诡异的宁静,只听见外头白水滚滚。
诸葛绪好歹是地方大员呢,我也觉得嵇萦骗不了她。

「这里的魏国人也不止妳一个。」 姜维笑了笑。「我就问妳一件事,妳说不说善意的谎言?」
「……必要的时候说。」

真的吗?她什麽时候骗过人了?……

「诸葛大夫。」
「……嗯?」

突然被姜维点名,我像坐到钉子一样跳了起来!

「没记错的话,你是陇西狄道人对吧?你说话还带点西凉口音。什麽时候离开魏国的?」
「十五岁,魏正元二年。」

姜维皱了下眉头。
糟糕,姜维是前一年丶正元元年迁狄道等三县百姓回益州的,正元二年的狄道百姓怎麽会出现在益州?他会不会怀疑起我?

「我也问你同一件事,善意的谎言你说不说?」
「我……尽量不骗人。」

「嗯。」姜维露出自信的笑容。「天佑汉祚。」

我尽量不骗人和老天保佑汉室有什麽关系呢?

「嵇姑娘的好意我们感谢,但这个任务……」 姜维伸出大手,五指正对我的脸,「非得诸葛大夫不能实现。他胆大心细,辩才无碍,又有丰富的经验,必能逢凶化吉。」
「啊?」

众将欣喜地看着我。
不是说我尽量不撒谎吗?善意的谎言我已经说到累了……为什麽还要派我去骗人呢?

「诸葛大夫,不战而屈人之兵,避免作战伤亡,不正是你的信念?」 李密朝我挤了挤眼睛。
「大将军识人精准,他认定你可以胜任,你必定能完成任务。」 甯将军朝我点头微笑。

唉,看来是躲不掉了。
我 「唰」 一声蹲跪在地,「领命,下官必定竭尽心力,让诸葛绪离开阴平桥!……大将军要让他什麽时候离开丶离开多久?」

「尽快离开,离开愈久愈好。」
「是……」
「但阳安关口告急,总要有个期限。今夜你休息准备,明日启程,就给你三日时间。众将校听令!」

「在!」军帐里的应和响成一片。

「明日离阴平桥八十里处下寨;三日之内,预备日夜强行军百里,夜袭强攻!」

「是!」

三天之内骗开三万大军,你们把我当成何方神圣……
 
最后编辑:
奇怪了,这篇文章我至少加过两次精华,怎么都被撤了?谁干的?
报告黑晚板主:发现只要编辑帖子标题,精华标签就会消失。这样对您太麻烦了,可请站长修理 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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