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她爱芭蕾。芭蕾就是她的爱情故事。芭蕾就是她赖以生存的空气。芭蕾就是滋养她的养分。
在她成名之后,所有人都赞叹地说,她简直就是为芭蕾而生的。她有遗传,母亲是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的舞蹈演员,在《天鹅湖》和《卡门》里都担任过女主角。她有天分,对于音乐和舞蹈有着照相机一样的记忆:所有的曲子,只要听一遍,她就能整个哼下来;所有的舞蹈,她只要看一遍,就能从头到尾跳下来。她也有环境,家里的客厅就是一个墙上镶着一整面镜子,地上铺着光滑照人的木地板的练功房。
她甚至在学会走路之前就学会了芭蕾。母亲练芭蕾的时候,就把她放在客厅一角的摇篮里。她叼着奶嘴躺在摇篮里,侧身睁大了眼睛,一边嘬着奶嘴,一边看着母亲在客厅里跳芭蕾。母亲每天在镜子前要练七八个小时的舞,每次舞到她的摇篮旁边,就用手轻轻推一下摇篮。摇篮咯吱着轻轻摇晃起来,像是一只小船在泛起涟漪的湖水里左右摇摆。她随着摇篮的晃动,嘴里咿呀着,看着母亲在镜子前踮起脚尖旋转,小手模仿着母亲举起的手臂在空中抓挠着。看惯了母亲在家里踮着脚尖跳舞,她甚至以为人们走路就是踮着脚尖的,所以在她第一次学走路时,她踮起脚尖,学着母亲穿着舞鞋的样子用肥肥的小脚丫的脚尖踩着地面走。她扶着母亲的手,摇摇晃晃地走到镜子前,学着母亲跳舞的样子一只腿站立,另外一只腿抬起向后伸。坐在沙发上看着她走路的姑姑惊叹地对母亲说,看啊,这孩子,简直就是天生的芭蕾舞演员。
在她刚出生,还没有记忆的时候,母亲在家里镜子前练习的《天鹅湖》和《卡门》就已经刻在了她的脑回沟里: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舞步,每一个音符,她终生都不能忘记。在她长大以后,她能无师自通地跳出整出的《天鹅湖》和《卡门》,惟妙惟肖地再现她母亲的舞姿。特别是当她穿上那条波斯米亚红裙的时候,所有见过她母亲跳舞的人都说,她简直跟当年她母亲一模一样,让人们恍然以为时光倒流,她母亲又重新回到了舞台。她知道她其实比母亲跳得更好。她不是在跳舞。她是用足尖,手臂和身体,与音乐融合起来,渗透起来,形成一幅幅动态的,最美最和谐的油画,一种视觉上最完美的艺术。她的红舞鞋不是在地板上旋转,而是像小鸟的翅膀一样扑扇着在空气中飞翔,像小鱼的尾巴一样在溪水里自由地摇摆。
残阳射来的光线在窗外逐渐褪去,不知不觉中,皎洁的月亮在窗外悄悄升起,夜来香的香气从展览大厅的一角悄悄钻入,像是被薰衣草染过的雾一样笼罩在她的周围,把她团团裹住。深蓝色的夜幕从天上徐徐而落,遮住了的窗户,像是舞台上沉下来的半透明的帷幕。外面的街灯和对面楼房的窗口一个接一个地点亮,树梢静静地分割开灯火,街灯拉长老槐树的影子,远处的屋顶逐渐消逝在一步步侵来的黑夜之中,融进黑蓝的夜幕里。
大理石的抛光地面上,她的影子被屋顶垂下来的光线牢牢地钉在浅黄色的纹理上,像是一支蘸了淡墨的粗大的墨笔在光滑的镜面上留下的痕迹。阴暗幽凉的大厅里,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波斯米亚红裙的玻璃柜前,好像全然忘记了时间和一切,只是凝视着眼前这件黑红裙,嘴唇紧闭在饱受时光摧残的苍白的面容上。虽然她的面部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她的被时光晦暗的黑眸里溢满了模糊的泪水,充满着一种内敛的悲哀,似乎往事正在慢慢地爬上来,爬过她的皮肤上的每一道青筋组成的河流。
一阵脚步声沿着幽静的走廊走来,如风一样悄然而至,在她的身后停住。在玻璃柜的反光里,她看见一个苗条的人影立在身后。她扭过头,看见刚才跟她说话的那个带着白牌的工作人员站在她的左后侧方,眼睛看着玻璃柜里的波斯米亚红裙。
您还在这里啊,工作人员依然用柔和的声音说。您站在这里看着这条裙子都快一个小时了。
看见它我就想起了许许多多过去的事儿,她眯着眼睛用手指抚摸着光滑的玻璃面说。好多都给忘了的事情,好多以为永远不会再想起来的事情,一看见它就又都想了起来。
很多事,她确实已经不太想回首了,毕竟都已经过去了。她选择尽量去忘却。然而那些事,却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刻涌上心头来。她曾经以为只有芭蕾可以一直爱下去。但是,即使芭蕾,也有背叛,有一天芭蕾也会不爱你,它会无情地把你甩掉,去爱上更年轻的人。她的一生看见过很多立志献身芭蕾的人,最后却因为得不到芭蕾的爱,黯然离去。她是幸运的,她至少得到过艺术女神的宠幸,曾经风光过,曾经璀璨过,这条裙子和这个展览厅里的照片,就是那些璀璨的时刻的证明。
那个常来这里看您的照片和裙子的人也这么说,工作人员微笑了一下说。他还给我讲过这条裙子的起源,一个特别让我感动的故事。他说认识您和知道这条裙子已经二十多年了,但是这条裙子的起源,得追溯到更早以前。
二十多年了吗?她扬了一下眉毛,忍不住想到。曾经的她有着一头俏皮的短发,喜欢穿一条过膝长裙,穿着凉鞋在街上走路,坐在地铁站的水泥台阶上吃冰棍,看着明亮刺眼的阳光下汗流浃背的过往的行人。曾经的他是一个阳光帅气的高个子大男孩,有着长跑运动员一样健美的腿,前额宽大,聪明睿智,从小就是楼里著名的淘气大王和小神童,喜欢随意地穿着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衬衫,衬衣下摆塞在蓝色的裤子里,脚上是一双永远洗刷得干净的高帮白球鞋。他们在地铁车站相遇,她坐在地铁站外面的阴凉处,裙子随意地散在台阶上,正在低头用力地磨着一双不喜欢穿的凉鞋的底儿。他吹着口哨,手插在兜里,鼻子上翘,嘴角带着一丝嘲讽地看着她。那天他们一起坐在地铁站门口的水泥台阶上。他问她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她说想跳芭蕾。他瞥了她一眼说,那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去做电影演员,我看你演《小花》挺好的。她撇撇嘴说,我有那么像农村姑娘吗?他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说,你不像,你像《血疑》里的山口百惠,个头和笑容都像。她的脸红了,山口百惠是她最喜欢的电影演员,她第一次听有人说自己像山口百惠。她问他说,你看过芭蕾吗?他不屑地说,我看过,看着看着睡着了,没意思。她问他说,那什么有意思?他说电影,他说他最喜欢电影了,长大后要去拍电影。她笑了,说你这个身高和样子,也就是演个奶油小生,别指望成个高仓健什么的。他认真地摇头说,不,我不当演员,我要去当导演拍电影,拍出最好的电影来。那一天,他炫耀性地掏出一盒烟,在她面前点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如数家珍地给她说出了他看过的三百多部外国电影的名字,从查理卓别林的默片开始,讲到苏联电影,日本电影,法国电影,意大利电影,最后讲到好莱坞和宝莱坞,就像是给她开了一个电影历史讲座。这些电影里,绝大部分她听都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也没有在国内上映过。你怎么能看这么多片子?她不相信地问他说。我爸是管审查电影的,所有的外国片,都得我爸点头了之后才能在中国上映,他满不在乎地吐了一口烟圈说。我爸不爱看,经常在单位的小电影放映室里看着看着睡着了。我替他看,看完后告诉他我的感受,替他筛选片子。我说是好片的,他就再看一遍。我说是烂片的,他就不用再看了,直接枪毙了。
您真的认识他吗?工作人员询问她说。他很会讲故事哦,他讲得这个裙子的故事有声有色,听他的故事就好像是在看一部老电影。
当然认识,她微微点头说。他是电影导演,从我认识他的那时起,他就是个电影迷,好多片子他看过不止十来遍,台词都能背下来。他曾经想把这条裙子的故事搬上银幕,但是因为没有找到投资人而作罢。
哦----我真笨,工作人员恍然大悟地说。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得过很多奖的陈明宵导演啊,我说怎么看着他觉得这么眼熟呢,在报纸和电视看见过好多次他,可是从来没反应过来在这里看裙子的就是他。哎,我看八卦新闻说,这么一个有名的大导演,身边有这么多漂亮的女演员,可是他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人独身,洁身自好,从来没有绯闻。人们猜测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人占据了他的心,一个无法忘却的人----但是没有人知道是谁。他总来这里看您的裙子和照片,不会是----心里喜欢您吧?
还会是谁呢?她暗自想。就是在他登上颁奖台领取一座又一座奖牌的时候,他第一句话也说得是,他要感谢她对他的支持,没有她就没有他手上的这些奖牌。但是她知道,他们回不去了。有些伤口是永远弥合不了的。即使时光也不能愈合一切伤口,虽然到现在,想起来,那些曾经痛彻心扉的伤痛,也早已经变成了一种淡淡的忧伤。
其实他是我的初恋,她把话题稍微转移了一下说。高考时我们报得是同样的志愿,从第一志愿到第五志愿,城市,学校,专业,全报得一样。如果那年高考我没有考砸,我们应该是一起去南京上大学的。但是我考砸了,他去了南京读书,我留在北京,我们就走在两条不同的路上了。你能不能把他给你讲的那个故事给我说说,我想听听他是怎么讲这条裙子的起源的。
好的,您先坐这里,站这么半天把您累坏了吧?工作人员给她从旁边扯了一把藤椅过来,扶着她坐下说。反正现在这里也没什么人,我给您慢慢讲,您慢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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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前,在人潮汹涌和阴湿寒冷的莫斯科火车站,一列国际列车喷着浓黑的烟雾,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手里拿着一面小红旗的铁路警察前。列车停稳之后,一个年轻的中国人走下了国际列车,提着一个棕色小皮旅行箱和拄着一把拐棍一样的黑伞,匆匆向着出口走去。他是个北京来的年轻的男芭蕾舞演员,穿着厚厚的皮衣,头上戴着鹿皮帽,脚上登着黑色长靴,手上戴着厚厚的皮手套。在出口处,他摘下手套,从兜里掏出了一张折成几折的纸,把纸小心地伸展开,纸上面用俄文写着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академический Большой театр России (莫斯科大剧院)。他用磕磕巴巴的俄文,举着纸条,向门口站着的机场工作人员询问怎么坐车去大剧院。工作人员告诉他到前面不远处马路对面的公共汽车站去坐无轨电车,在剧院广场下车就到了。他感激地说了几句спасибо(谢谢),随后打开了手里提着的黑伞,走进了迎面扑来的雾一样的雨雪中。那把黑色大雨伞很长,伞面是厚厚的结实的黑布,像是英国绅士出门可以拄着当拐棍用的大雨伞。他走在雾雪里,黑色的伞面遮住了迎面而来的湿湿的雨雪,路边的积雪在他的脚下踩得咔咔的响,像是秋天脚下碾碎的落叶。
他带着一种新鲜和陌生感坐上了无轨电车。电车上人不多,他买了一张票,把手里的纸条让售票员看。售票员说到了大剧院会叫他。他坐到售票员旁边的一个空座上,眼睛好奇地看着窗外的莫斯科街景。Московский Кремль(克里姆林宫)!途径红场时,售票员指着窗外的红墙叫他看。他抬头望去,看见克里姆林宫塔楼上的红色五角星在雪雾中忽隐忽现,像是一只栖息在杆子顶上的红色的飞鸟。
电车很快到了剧院广场,售票员告诉他可以下车了。他谢了售票员,提着小旅行箱下了车,站在雪中抬头望去,看见广场上有一座欧式二层喷水池,池子里堆满了雪,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圆圆的冰雕。喷水池后耸立着一座淡黄色的宏伟的古典建筑,门口有粗大的白色罗马式圆柱,顶上雕刻着古希腊神像浮雕。
他的心情一下激动了起来。他知道,这座肃穆庄严的古典建筑,就是苏联芭蕾舞的圣殿---莫斯科大剧院。像其他第一代芭蕾舞演员一样,他半路出家,在中国芭蕾舞学校成立时由军队的文工团抽调过来,学习芭蕾,对苏联的芭蕾艺术敬仰不已。经过苏联专家的短期培训后,他和其他第一代芭蕾舞演员一起排演了《天鹅湖》。那年冬天,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正在排练《卡门》,正是观摩学习的好机会。中央芭蕾舞团送他到莫斯科来,准备学习后在中国演出这部芭蕾舞剧。能够到苏联学习芭蕾,是每一个芭蕾舞演员的梦想,而他很幸运地得到了这个机会,能够来到这座艺术大殿堂,潜心学习和钻研芭蕾艺术。不仅如此,他还肩负着重任,回国之后要带领中央芭蕾舞团排练《卡门》,他自己也会出任《卡门》的男主角唐何塞。唯一的问题是,这时中苏关系已经开始恶化,在宣传上开始了论战。虽然中苏还没有到决裂的时刻,但是两国关系就像是冬季的厚重的浓云,时刻笼罩在这些在苏联学习的人们的头上,给他们带来一股刺骨的寒冷。
在那个阴云密布的雨夹雪的下午,刚下了国际列车的男芭蕾舞演员带着一种敬畏的心情,在雄伟壮丽的大剧院正门前踏着积雪拾阶而上,绕过耸立的巨大罗马式白色圆柱,穿过顶上雕刻着古希腊神话人物浮雕的正门,走入这座宏大的艺术殿堂。他收起黑伞,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推开剧场皮革包的厚重的大门。剧场内的光线有些昏暗,舞台上的灯光却很明亮。他看见舞台上有一个美丽的女芭蕾舞演员,穿着一条波斯米亚黑红裙,正在随着《卡门》的音乐,跳着一曲热烈的舞蹈。她右腿直立,左腿向后扬起,身子前倾,头向后甩,同时两只胳膊抬起,向后弯去,让左臂,左腿和上身组成了一个圆圈。她的左手尖在触到了左脚尖的一刹那,两手下垂,左腿落了下来,身体向上纵跃。右脚尖刚一着地,她的左腿已经抬起,两臂成弧线举过头顶,手指并拢,指尖相对,以右脚尖为中心,做了一个漂亮的旋转。随后,她的两手在头顶上分开,纵身跃起,左右腿在空中平行分开,右腿在前,左腿在后,做了一个漂亮的劈腿动作。落地之后,她的左手插在波斯米亚裙的腰部,右手从头发上掠过,紧贴着左脸颊落到左肩上。她的左腿把波斯米亚红裙踢起来,腿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形,红裙像是一朵花一样在舞台上展开。她变换着姿势,不断地在台上旋转,跃起,劈腿。红舞鞋在台上灵巧地跳跃着,黑红色的波斯米亚长裙像是一股旋风,从台上的一个角落刮到另外一个角落。
虽然是从中央芭蕾舞团来的,在团里见惯了芭蕾舞跳得好的人,男芭蕾舞演员还是被台上这位女芭蕾舞演员的舞技震惊了。黑红色的长裙,红色的舞鞋,如火如荼的舞蹈和节奏鲜明的热烈的音乐,带着一股震撼的力量。他站在剧院门口,一直楞楞地看着台上的舞蹈,忘掉了自己是要来莫斯科大剧院报到的。
台上的女芭蕾舞演员瞥见了站在门口的他,跳着跳着猛然停住了脚步。她从台上走下来,两手提着身上的波斯米亚长裙,沿着剧场边上的狭窄的走廊一路碎步小跑来到他身边。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看见她的眼瞳是清澈的碧蓝,是那种地中海一样的清澈的碧蓝,眼睫毛既长又卷,蓝色清澈的眼瞳像是一潭一眼可以望穿的圆圆的碧水,水上方有一点高光在闪烁,而她的面孔却是东方女性的常见的鹅蛋脸。波斯米亚红裙的两条细细的吊带勒在她的光滑的肩膀上,把她的肌肤衬托得更为雪白。欧洲人的凸凹有致的身材,亚洲人的鹅蛋脸,湛蓝深邃的眼瞳,再加上那条充满魔力的黑红裙,让她看上去既美丽又纯真,还带着一丝不羁的野性。
我是来这里进修的,男芭蕾舞演员用磕磕巴巴的俄语说。
您是中国来的吧。女芭蕾舞演员忽闪着睫毛上下打量着他,出乎意料地用中文说。她看见他消瘦的脸颊上,有着一双既长又浓厚的眉,下面是一双深陷的带着忧郁的大眼睛。他的鼻子尖挺,因为脸颊消瘦的缘故,耳朵显得有些大,嘴唇是那种性感的厚嘴唇,下巴上有一道看上去很性感的沟。因为他站在剧场门口,外面的光线从半开着的门口射进来,让他的脸颊一半闪耀着灯光的光泽,另一半隐藏在阴影之中。他的两片厚厚的嘴唇严肃地闭着,带着一股刚毅,高挺的鼻梁带着一道淡淡的阴影。他的耳朵和下巴像是被刀雕琢过的一样轮廓分明,下巴中央的一条浅沟在门外斜射进来的灯光照射下显得更显眼了。他的身高和东方男子汉的英俊帅气,跟她过去见过的个子矮小的东方男人完全不一样,第一眼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她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感和感受到一种加快的心跳。
时间在他们对视的那一刹那好象是凝固了。女芭蕾舞演员看见男芭蕾舞演员的眼睛在看着她。他的两只眼睛很大,双眼皮,眼瞳正中和四周散发着剧场门外打进来的黄色的灯光。在略显昏暗的剧场里,他眼睛里闪烁的光让他的眼瞳变得深邃,中央像是一个深不可测黑洞。她看见他的眼睛里一开始散发出一种诧异,随后变成了一种惊奇,再以后变成了一种不知所措,最后散发出一种光辉,像是里面突然燃起了一把火,能够把屋子点燃的火。她双眉上扬,嘴角紧抿着,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中国人。她的眼睛里先是好奇,随后是一种跳跃的火花,火花一闪之后变成了一种甜蜜的醉人的温柔。他没有说话,目光带着一股灼烧的热度,依然在看着她。说不清是因为舞蹈累了,还是心跳加速,她的脸突然红了,一直红到脖子,脸庞像是一朵含苞欲放异常娇艳的玫瑰花。
团长说有一个中国人会来这里学《卡门》。她羞涩地微笑了一下,打破沉默说。我会讲中文,我爸是中国人,家里都是讲中文。今天下午没有排练任务,人都回家了,团长让我在剧场里等着您,您先跟我到团长办公室报到一下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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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斯米亚红裙(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