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一层层泛着银光的波涛带着一股横扫千军的气势沿着海面滚滚而来,在岸边的礁石上粉碎开来,撞出一米来高的白色的水沫。明宵站在海边栈桥上,眯着眼睛看着蔚蓝色的海面。天空是揉入浅红色的蓝色,海面上耸立着高大的黑色铁桥,桥墩插在冰冷的海水中。七月的热风吹过来,吹乱了他的长头发。他的眉头紧皱,阳光在他的眉宇之间留下了两道竖着的浅沟阴影,也把海边四周的高高矮矮的建筑上涂上了金黄色的光。栈桥下几排年久失修的木桩凌乱地立在波光粼粼的海水中,水面的白色波涛像是莫扎特的音乐一样地起伏流淌着,太阳的光线在波浪上不断地跳跃着。栈桥上铺着一排排厚木板,搭成宽阔的桥面,对面是一座座高耸的摩天大厦。海蓝色的玻璃大厦和灰黑色的墙壁下是海边公路,公路上不断有各种车辆通过。
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年轻女人牵着一条黑色的小狗在被海水打湿的桥面上走过,黑色的高跟鞋在木头桥面上发出咯吱的响声。女人经过明宵身边时,眼睛向他瞥来一眼,嘴角微笑了一下,随后又把目光挪开。几十只灰色的海鸥在离栈桥不远的水面上盘旋,发出一声声嘶哑的叫声,其中一只海鸥飞上栈桥,在他的头上扑打着翅膀掠过,白色的脖颈和黑色的翅膀清晰可见。栈桥的后面是一个小公园,里面有几条小径。小径边耸立着黑色的路灯杆,白色的栏杆和灰色的水泥墙。矮小的灌木丛和平整开阔的绿草中间生长着粗大的枞树,树叶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温暖的光泽。不远处的木桩边,有几只鸭子在不紧不慢地悠闲地游着,其中一只灰色的鸭子游到了他站的地方的桥下。他低头看了一会儿鸭子,又看了一会儿海面,才转身走下了栈桥。
他穿过绿草如茵的公园,在离公园门口不远的地方坐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汽车穿过一座铁桥,在高楼之间的峡谷一样的街道上穿行。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红色砖墙的公寓楼,长方形的广告牌和银色的灯杆在车窗边闪过。繁华的街道上行人和车辆如潮,路边店铺的玻璃窗上粘贴着各种各样的广告画。车不断地颠簸着,在经过一个路口时缓慢下来,停在红灯前面。
他从车窗里看见路边有一家装饰精美的商店,店面是栗色的木板,顶上写着Pretty Ballerinas几个花体字,旁边画着一双芭蕾舞鞋。一个落地的大橱窗里,紫色的霓虹灯组成了一个芭蕾舞裙的图案,上面有一排五盏灯,灯光打在挂着的几件舞裙上,舞裙下面是一个倾斜的木板,上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六双精美的舞鞋和平底鞋。红灯转成了绿灯,公共汽车驶过了路口,在不远处的街边停下。他突然站起来,急匆匆地沿着走廊走到车门边,手扶着铝制的扶手下车。他沿着路边的行人道往回走,穿过路口,来到了芭蕾舞商店门前。
他推开店门,走进凉爽的室内。店内传来一阵小号奏出的不知名的音乐声,像是什么芭蕾舞剧里面的音乐。他站在门口,眼睛环顾着店内。他看见店内很大,中间的架子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舞裙,左面漆成栗色的墙面上挂着一面巨大的银色的金属镜子和一个硕大的浅粉色的芭蕾舞鞋艺术雕刻,旁边有一个银灰色的楼梯通向地下室。右边的几排架子上陈列着一双双各式各样的芭蕾舞鞋,粉色的,紫色的,肉色的,红色的和黑白相间的舞鞋和平底鞋整齐地摆放在上面,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美丽。屋子中央有几个圆圆的座位,供顾客试鞋和休息。后面是一块区域,陈列着一些芭蕾舞书籍,音像制品和杂志。一个口音像是苏联人一样的个子高大的红鼻子中年人正站在柜台前跟一个顾客说着话,眼睛看了他一眼,举手热情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他走到挂着舞裙的架子边,仔细地看着架子上挂着的一件件精美的芭蕾舞裙。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一款做工精细的白色舞裙上。他取下裙子来仔细观看着,想着靳曦的身材是否合适。他翻过裙子背面,看了看上面挂着的标签,上面标着三百二十美元。
这是从莫斯科进口来的,红鼻子苏联人走到他身边说。正宗的莫斯科大剧院演员穿的舞裙,同样厂家生产的,我直接从厂里拿来的货。这一件非常漂亮,是《天鹅湖》里的演员穿的。
很好看,他看着裙子赞叹说。就是价格有些太贵了。
你先看看别的,红鼻子苏联人说。如果就看中了这套舞裙,价格我们还可以商量。
他把舞裙挂回了远处,走到陈列着一排排的舞鞋的架子前,看了看舞鞋。他想给靳曦挑一双舞鞋,但是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他想问问红鼻子苏联人,但是看见红鼻子正在跟一个进门的老顾客打招呼,就向着店后面走去,在最里面的书籍和杂志区域停了下来,信手翻着里面的书籍和杂志。杂志大部分是俄文的,有不少是旧书和旧杂志,里面刊登着苏联芭蕾舞演员的照片。
红鼻子又来到了他身边,问他说:
小伙子,你看得懂俄文吗?
看不懂,他摇头说。我想问问,有一个苏联芭蕾舞演员,名字叫娜佳,六十年代中在莫斯科大剧院演过《天鹅湖》,您这里有关于她的杂志和书籍吗?
你算是问对人了,红鼻子的眼里露出兴奋的神情说。那时我二十多岁,对芭蕾很疯狂,莫斯科大剧院上演的所有芭蕾我都看过,对剧院里的每一个主要演员都熟悉。你说的一定是那个年轻漂亮的娜捷日达,她的昵称是娜佳。她可是莫斯科大剧院里的一颗明星,我看过她的好几出舞剧,有《天鹅湖》,《睡美人》和《卡门》。
红鼻子说完,眼睛在书架上寻找着,从书架底部蒙尘的一摞书中抽出了一本装帧精美的画册。
这本莫斯科大剧院的画册,里面有她的照片,红鼻子翻着画册说。你看,这里,这就是娜佳当年在莫斯科大剧院演《卡门》的剧照。记得还有一本杂志上有娜佳的专访,我再给你找找。
明宵接过画册,仔细地看着。照片上的娜佳穿着一条他熟悉的红裙,那条波希米亚红裙。虽然他不认识娜佳,但是他认识这条裙子。红鼻子弯下腰在杂志堆翻腾着,不一会儿就找出了一本杂志。
这本杂志上有她的专访。红鼻子吹了吹杂志上的尘土,把杂志翻到了里面的一页说。看看,里面还有她的《天鹅湖》剧照。
这两本我都要了,明宵接过杂志说。多少钱?
两本一共三十七美元,红鼻子看了一下书上和杂志上贴的标签说。都是很珍贵的历史资料,很值得收藏。小伙子,你怎么知道娜佳呢?
她是我女朋友的妈妈,明宵说。
真的吗?红鼻子的眉毛扬了起来说。记得我后来看过一篇报道,说是娜佳在事业最辉煌的时候,离开莫斯科去了北京,几年之后死于中国的文化大革命里。娜佳是莫斯科人,离我家住得不远,我还认识她父母,都是挺好的人,听说因为政治原因不能回中国,后来死于车祸,死前都没能再见到娜佳。娜佳的女儿还好吗?有多大了?
很好,明宵说。她叫靳曦,十七岁了,在中国最好的芭蕾舞团跳芭蕾,现在应该正在演出《吉赛尔》。
如果这样就太好了,红鼻子说。娜佳是那时最有天赋的芭蕾舞演员,好多人觉得她继续跳下去,会成为第二个乌兰诺娃,可惜年纪轻轻就离开了莫斯科大剧院。我很高兴听到她女儿也在跳芭蕾。我一直是娜佳的粉,既然你认识娜佳的女儿,这本画册和杂志就送给你了。还有你要是喜欢任何裙子和舞鞋,我给你打五折。五折基本就是成本价和从莫斯科运来的运费了,看你是个学生样子,又是娜佳女儿的男朋友,我不赚你的钱。
谢谢您,明宵感激地说。不过,我不知道这里买的裙子和舞鞋她穿着能不能合适----
舞鞋要亲自试才好,红鼻子说。裙子应该问题不大,顶多到时让人给改改腰部。
那我要刚才看的那个白裙子,明宵说。你说是能够给打五折吗?
提着装着裙子,画册和杂志的纸口袋从店里出来,明宵觉得心情很愉快。他觉得靳曦一定会很喜欢这件裙子,还有有关她母亲的报道和照片。明宵沿着街道走着,觉得有些累了饿了,就拐进了前面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店。他要了一杯咖啡和一份三明治,端着托盘穿过走廊,来到了临街的一个小桌边。他把托盘放在桌面上,纸口袋放在旁边空着的椅子上,坐下慢慢吃了起来。柜台那边传来了一声哐当的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他扭头向柜台方向看了一下,看见一个店员正在柜台后弯着腰,像是捡着掉在地上的一个金属容器。柜台顶上垂下来几个圆形的面包圈一样的橙黄色的吊灯,吊灯上面写着黑色的字。面对门口的吊灯写着“ORDER HERE”,靠近他座位的吊灯写着“PICK UP”。咖啡店墙壁漆成了深红色,上面挂着几幅深色的咖啡广告画。一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黑色帽子的店员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用拖布拖着浅黄色的瓷砖地,拖布拖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湿湿的深色的水迹。
他吃完了三明治,慢慢地喝着咖啡,眯着眼,看着窗外阳光下走动的人流,移动的车流和四周的景物。一间不大的洗衣店紧挨着咖啡店,窗玻璃上反射着咖啡店的招牌和马路对面的一幢灰色的建筑。洗衣店旁边是一间用红色大字写着“Barber Shop”的理发店。店面有着铝合金的门框,面对着空地的窗玻璃上贴得是一些男女发型的招贴画,看不清里面的动静。再往左边是一间名叫PIZZA BOYZ的比萨饼店,窗玻璃上贴着一幅桔黄色的招贴画,一个圆圆的烤得焦黄的大比萨饼占据了画面的中心位置,边角的地方画着几个盛放着绿菜沙拉和鸡翅的盘子。比萨饼店的隔壁是一件空空的房屋,玻璃上贴着一幅白框蓝底白字的广告,上面的几个工整的大字“For Lease”显得异常显眼。这一排商店再往左边,依次是一间Spa,一个按摩店,一间Subway店,一个小杂货市场,尽头是一间面积很大的药店,药店后面是一幢红色的二十来层高的带着漆成白色阳台旧公寓楼。公寓楼的年头大概已经很久了,红色的砖已经褪色,变成浅棕红色夹杂着灰色的墙壁。
他放下手里的咖啡杯,伸手打开旁边座位上的纸口袋,看着里面的白纱裙。叠得整整齐齐的裙子静静地躺在里面,裙面上闪着透明的光泽。他把画册拿出来,翻到娜佳的剧照,仔细地端详着娜佳。穿着波斯米亚红裙的娜佳面带微笑,头略微上扬,嘴角微张,眉毛扬起,胸部挺直,左手弯曲在腰部,右手提着波斯米亚红裙的一角。他看着画面上的娜佳,仿佛看见了靳曦站在中芭四楼的小剧场的舞台上,穿着同样的红裙对他微笑着。在一刹那,他的眼里有泪花在闪烁。分别十个月了,每一天他都在想起她,每一天他都在盼着能够见到她。这十个月,除了刚到美国时表姐带着他闲逛了几天之外,开学后几乎每一天都是匆忙地渡过。直到期末考试结束,他才有时间和心情来海边转转,看看城里。现在,他就要飞回北京,去见她了。
他就要飞回北京,见到她了。想到此,他觉得心情也激动了起来。那些难忘的记忆,伴随他过了这十个月。他总能想起她的面容和说话的声音,把她的一些话牢记在心。十个月了,他并没有感到对她的爱有任何减弱,反而觉得更强烈了。他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想见到她,拥抱她,亲吻她。
亲爱的,就要见到你了。他放下画册,掏出钱包来,看着里面的照片自言自语地说。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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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桥剧场的乐池里,指挥在朦胧的光线下挥动着细长的手臂,铜管乐队奏出轻松愉快的曲调。舞台上,一束白色的聚光灯光打在她的身上。她扮演着农家姑娘吉赛尔,穿着红色的裙子,跨着凌空的步伐,环绕着舞台跳着,身后跟着正在追逐她的高大英俊潇洒的贵族阿尔贝特。她的红色纱裙不时地飘起,像是绿草边飘过的一抹红云。她跳到舞台左侧的农舍前,停下脚步,含羞反身看着阿尔贝特,眼睛里闪耀着期待的光芒。阿尔贝特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也停了下来,左腿单腿下跪,右腿弯曲,伸开双臂仰着头看着她,等着她。她带着欣喜的表情,左手提着红裙的一角,轻快地跳到阿尔贝特身边。阿尔贝特伸出双手托住她的腰。她转过身,背对着阿尔贝特,低头回眸阿尔贝特,左手搭在阿尔贝特肩上,右手举起,左脚尖顶着阿尔贝特的脚尖,右腿向上踢起。红裙沿着她的腿部坠落,露出她的光洁修长的腿来。
音乐突然奏出了一阵低沉阴郁的旋律,土褐色的农舍后面转出了早已爱上吉赛尔的守林人汉斯。汉斯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上面套着一件暗绿色的马甲,腰间扎着一条宽大的腰带,上面别着一把匕首,下面是一条浅灰色的紧身裤。她正跟阿尔贝特在舞台上追逐嬉戏着,突然迎面撞上了汉斯,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舞步。阿尔贝特也停住脚步,惊愕地看着恼火的汉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汉斯看了一眼阿尔贝特,又看了一眼她,向着阿尔贝特走去。她拦着汉斯,不让汉斯靠近阿尔贝特。汉斯伸开手,像是在问她阿尔贝特是谁。她没有回答,而是挪动脚步,向后退却着。汉斯跟着她不停地追问。她一直退到舞台的右侧,看到无处可退,才面对汉斯,承认了跟阿尔贝特的感情。汉斯既伤心又恼火地看着她,双手比划着,像是在说,我一直在爱着你,你为什么跟别人好?她摊开双手,侧过身,好像在说,我并没有答应嫁给你,爱上谁是我的自由。汉斯的目光愤怒地转向阿尔贝特,像是在怨恨阿尔贝特勾引了她。阿尔贝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汉斯,不知道该怎样做。汉斯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阿尔贝特身边,面对阿尔贝特质问她到底更爱谁。她把汉斯推到一边,当着阿尔贝特的面说,汉斯,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但是我已经不爱你了,请你离开我。她说完,扭身向着舞台中央退去。汉斯紧紧地跟着她,抓住了她的右手,右腿单腿跪地,亲吻着她的手,像是在祈求她回心转意。她背对着汉斯,右脚在前,左脚在后,低着头,为难地停住了脚步,像是心里在纠结着。阿尔贝特见况从舞台左侧急步走过来,抓住汉斯的肩膀,警告汉斯不要纠缠她。汉斯松开了她的手,手臂向后一挥,肩膀甩开了阿尔贝特的手。她回过身来,两只手各捏着裙子的一侧,惊惶不安地看着汉斯和阿尔贝特。汉斯半跪在地上,向前挪了一步,继续伸手想抓住的胳膊。她向后倒退了一步,身子弓着,两只手摇摆着,想推开汉斯。阿尔贝特手臂抓住汉斯的肩膀,用力把汉斯拽起甩开。汉斯几乎被阿尔贝特甩了一个跟斗,他踉跄了一下,站稳脚跟,右手从腰中抽出匕首,举起了匕首对着阿尔贝特。阿尔贝特把手伸向腰际,想抽出自己平时随身佩带的长剑,但是猛然醒悟到自己已经把长剑藏在对面的小屋里。
汉斯举着匕首对着阿尔贝特,目光咄咄逼人地看着阿尔贝特。阿尔贝特勇敢地挺起胸膛,逼近汉斯。汉斯举着匕首吓唬阿尔贝特,但是并不敢真扎阿尔贝特。汉斯的眼睛看着阿尔贝特,手哆嗦着,扎不下去,身子向后倒退着。阿尔贝特看出汉斯丧失了勇气,于是更加步步紧逼,举起手来让汉斯滚开。她跑到阿尔贝特身边,手扶着阿尔贝特的肩膀,像是在央求阿尔贝特不要对汉斯这么粗鲁。汉斯扭头大步离开了舞台。她的手抓着阿尔贝特的肩膀,头低着,依靠在阿尔贝特的肩膀上。阿尔贝特目视着汉斯离开,扭过头深情地看着她。她仰起头看着阿尔贝特。阿尔贝特两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低头亲吻着她的额头。
观众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随着掌声,一群农家姑娘从舞台后面走出来。她拉着阿尔贝特的手来到姑娘们面前,把阿尔贝特介绍给姑娘们。她让阿尔贝特坐在舞台右面的长凳上,观看她和农家姑娘们翩翩舞蹈。
演出结束后,她带着浑身的疲累,在如潮的掌声中谢完幕,跟着齐静她们一起走回了后台。她走进化妆间,一眼看见梳妆台上依旧放着一束鲜红的玫瑰花。她从玫瑰花束里抽出一支来,放在鼻子底下闻着。玫瑰花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这香气熏得她有些陶醉。她闭上眼,脑海里出现了徐泽宁自信的笑容。
徐泽宁真能坚持啊,齐静站在她身边羡慕地说。虽然身在西藏,可是每天准时送一束花来,天天不拉。且不说他的家世和本事,就是这一份坚持送花,也能让人感动死了。听志宏说你要去徐泽宁家,给他妈祝贺生日去?
他妈给我打了电话,说到时会派车来团里接我去,她把手里的玫瑰放下说。志宏怎么知道的?
志宏最近打算组织人大的一批研究生利用暑假去西藏做社会调查,在跟徐泽宁联系,齐静说。徐泽宁告诉他的。你什么时候去他家?
星期一晚上,她转身看着梳妆镜里的影子说。本来应该是周六晚上,但是周六和周日晚上咱们有演出,所以只能星期一晚上去。
太好了,齐静把手搂住她的肩膀说。这说明徐泽宁是很认真的,不然怎么会让他父母知道,还邀请你去给他母亲祝寿?他从西藏赶回来参加祝寿吗?
他爸不让他回来,让他在西藏塌心工作,别搞特殊化,她用卸妆纸擦着脸上的脂粉说。
那你去他们家可要好好表现一下哦,齐静看着镜子里的她说。他妈要是喜欢上你,你跟徐泽宁就定了得了,也别惦记明宵了。明宵不是说要暑假回来吗?这都七月份了,他怎么也没影儿啊?
这几天也许就回来了,她眉头皱了一下说。
我说,你得下个决心跟明宵断了,齐静说。明宵回来也会知道的徐泽宁在追你,不如直接跟明宵坦白,跟明宵分手,让明宵死了这份儿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坐在椅子上,用手托着腮帮子说。我觉得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明宵,毕竟他对我一直很好,也是我的初恋。
可是你不能同时跟两个人都好啊,齐静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说。你只能做出选择,跟其中一个好。要我说,明宵这样的,你以后还会遇上。徐泽宁这样的,你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机会了。要我是你,早就跟明宵写信断了。
我怕明宵会很伤心,她有些愁眉不展地说。我真的害怕伤了他。
嗨,明宵一个大男人,伤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一段就过去了,齐静站起来说。谁让他在美国不回来呢?这也怨不得你。
靳曦!
第二天上午她刚走出中芭的大门口,就听见有人叫她。她不知道声音来自哪里,正在张望时,看见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缓缓地停在了她面前。奔驰车的后车窗被摇下来,一个陌生的戴着墨镜的男人在车窗里对她挥着手,喊着她的名字。她皱着眉头看着男人。男人推开后车门,腿从车里迈出来,下了车,几步走到她面前。
您叫我?她好奇地问墨镜男人说。
这里还有别人叫靳曦吗?墨镜男人摘下墨镜前后左右望了一眼说。
可是我不认识您啊,她困惑地说。
现在不就认识了吗,墨镜男人伸出手来说。别您您的,叫我老四好了。徐泽宁是我大哥,我看过你的演出,今天从这里路过,还在想是不是会撞见你。正好看见你站在门口,一下就认出来了。
老四?她想着这个名字,记起来徐泽宁有一次提起过这个名字。她上下打量着老四,看见老四留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头发看上去很蓬乱,戴着墨镜的脸庞显得很刚毅。老四的身材有一米八五的样子,看着很瘦很干练的样子。他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下面是一条笔直的西服裤,裤腰上系着一条棕黑色的皮带,皮带的银色的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老四的脚上是一双深棕色的皮鞋,鞋面擦得铮亮,袜子是深灰色和黑色的混合体,显得很厚。他的这身装束让她觉得很奇怪,在街头的人中显得很扎眼。
哦,我知道这个名字,泽宁哥曾经提起过你,她点头说。
你是要出门吗?去哪里,我顺路送你一程,老四说。
谢谢,不用了,她说。我坐公交车走,不习惯搭不认识的人的车。
你到底去哪里啊?老四问她说。
去东风市场,她说。
哎呀,太顺路了,我去王府井那边的华侨大厦去见一个外宾,老四热情地说。我是泽宁的弟弟,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走吧走吧,快上车吧。
她将信将疑地跟着老四来到奔驰车前。老四把后车门打开,先让她坐进去,随后自己也坐进去,回手把车门关上。
张师傅,先在东风市场停一下,老四嘱咐司机说。
没问题,司机应答了一句,启动了车。
你到底什么人啊,我都不认识你,就上了你的车,她好奇地问老四说。
现在后悔,晚了。老四重新戴上墨镜,板着脸说。
你别吓唬我啊,我要下车了,她做出一个要拉开车门跳下去的样子说。
你看我像坏人吗?老四扭头看着她,依旧严肃地说。
像,特像,她侧头看着老四说。
好多人都这么告诉我,老四说。可我不是坏人。其实啊,本来早就应该来看看你,大哥走时跟我打过招呼,要我注意关照你一下。我去过天桥剧场,看过你的演出,看你成了明星,被记者们围着,没好意思过去跟你说话。
那些玫瑰花,是你替泽宁哥放在我的化妆间里的吗?她问老四说。
第一次是我,就是首场演出那次,老四点头说。后来是让花店直接送去后台的。我看了你的首场演出,非常精彩,难怪大哥对你总是赞不绝口,说终于遇到了能够爱上的人了。
谢谢你夸奖,她脸上泛着红晕说。噢,我想起来了,泽宁哥说你小时无处可去,在街上流浪,后来被他家收留了,是这样吗?
文革时我爸妈都自杀了,他们在外交部,被打成特务,老四说。家也被抄了和封了,回不去。那时我七岁,身上没有钱,因为父母都是被打倒的走资派,也没人敢收留我。我在菜店偷吃的,被售货员抓着,被打折了胳膊,差点儿被打死。是大哥救了我,收留了我,送我去医院给我治好了伤。后来他去陕北插队,不放心我,怕我被人欺负,又带着我去了陕北。可以说没有大哥就没有我。
噢,后面还有这么多故事啊,她有些感慨地说。泽宁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大哥为人一向低调,老四说。虽然我跟大哥不是亲兄弟,但是大哥比亲哥对我还好。你是我大哥喜欢的人,以后就是我嫂子。嫂子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一句话,我能办到的事儿绝不会推诿。
不用不用,她赶紧摇头说。我平时就是排练和演出,也没什么事儿。你们都是干大事业的,我不给你们添麻烦就是了。
要不说大哥眼光好呢,老四端详着她说。嫂子果然漂亮又温柔贤惠。
别,她脸涨红了说。千万别嫂子嫂子的,我们八字还没一瞥呢。
大哥要做的事,没有办不到的,老四说。大哥在我们这些干部子弟里威信很高,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有个好爸爸?
不光如此,老四说。他为人也好,低调谦虚,脚踏实地,聪明智慧,先人后己。文革那时他父母没被打倒,他和他爸冒着风险帮了很多干部子弟,帮助他们逃过那场浩劫。他利用自己的关系,送了许多干部子弟去军队参军,自己却去了农村插队。文革结束,他帮助了很多人回城,帮助很多人安排了工作,而自己是77年从农村考大学考回来的。我们这些干部子弟圈子里,没有人不佩服大哥的。
看你都把他吹到天上去了,可我知道他对不起一个人。
谁?
萍萍,她看着老四说。他自己告诉我的。
萍萍那丫头性子太刚烈,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跟杜十娘似的,一点儿委屈受不得,老四说。不过大哥从那之后也吸取了教训,坚决不做能伤害自己最爱的人的事儿。前面就是东风市场了,门口不让停车,我把你放这里吧。
她点点头,老四把车开到路边停下来。她推开后车门,低头迈下了车。
等等,老四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说。以后你有什么事情,打电话找我好了,千万别跟我客气。
她跟老四在路边挥手再见,刚想关上车门,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老四说:
星期一晚上你去他们家吗?
去祝寿?老四说。不,我们都周六去。星期一是你的专场 --- 不过你不用紧张,他父母为人都很好,看过你的演出,对你印象很好,估计也是这次借着生日的机会,跟你好好聊聊,对你增加了解。大哥是个很孝顺的人,自己的对象一定要父母满意才可以。你不用刻意准备什么,做你自己就最好,大哥最喜欢的也是你的质朴和纯真。他父母也是很传统的人,不喜欢那些张扬的和花枝招展的,就喜欢朴素本分的女孩子。
谢谢你,她挥手跟老四再见说。有你这样说我踏实多了。
她关上了车门,站在路边看着老四的奔驰车沿着街道开走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老四的名片,上面豁然印着某中字头大公司的董事长的头衔。她走进阴凉的东风市场,按照徐泽宁教给她的,在里面的服装部挑了一块手感很好的颜色淡雅的丝巾给徐泽宁母亲做生日礼物,在烟草柜台给徐泽宁父亲买了一个精致的进口防风打火机。她从东风市场出来,顶着骄阳在王府井转了转,在一家商店给自己买了一条新裙子,才坐车回中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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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五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