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一
紫禁城边的一座清代王府里,庭院中心是一颗一人抱不过来的千年老银杏树,四周是几间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的厢房,其中一间厢房里灯火通明。两个身穿清朝格格服装的美丽的女服务员从里面端着盘子走出来,迈下门口的石头台阶。厢房里面的墙壁装饰得金碧辉煌,流金绘彩,家具都是清代的家具,连中间的圆桌,也是原来王爷用的一张硬木圆桌。圆桌上摆放着路易十三酒,茅台酒和丰盛的菜肴。褐色的鱼子酱盛放在古色古香的檀木碗里,鳕鱼狮子头和紫藤蔬菜沙拉放在宫廷宴会上用的银质盘子里,半透明的椭圆形的路易十三酒瓶子在四周墙壁上宫灯映射出来的橘红色灯光的照射下,散发着诱人的琥珀光泽。
老四坐北朝南,坐在圆桌的主位,四五个身穿军装的中年人分坐在老四两旁,对面一个胖胖的穿便衣的中年人用筷子指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菜肴说:
我们这里的厨师是家传,祖上就是慈禧和光绪帝御厨。中间的那个银盘子盛放的别看是白菜,那可是慈禧当年最爱吃的鸡蓉开水白菜,还有那个小盆里是光绪最爱喝的小米粥,都是按照当年的御厨的做法慢慢做出来的。知道各位早厌倦了海参鱼翅,今天咱换个清淡口味的。
我说大刘,拿招待皇上的东西来招待我们,今天在座的可都是军队的高级将领,这样传出去不好吧,老四笑了一下说。
哎,这怕什么啊,胖中年人说。请人吃白菜喝小米粥,这放到哪里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再说了,在座这几位都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好不容易聚一次。我不是招待你,我是招待他们。
大刘可是个人才,一个穿军装的身材魁梧的男人说。当年在西纠,那几篇老红卫兵们声震全国的檄文都是大刘给起草出来的。可惜大刘从商了,不然今天怎么也能混个省部级了,没准儿还能进政治局。
小虎,别拿我开涮了,胖中年人说。我不比你们志向远大,我就挣点儿小钱,图个清闲日子。
别逗了,你都进财富排行榜了,还挣小钱?老四说。这王府都让你给买下来了,这地点,这宅子,没十亿下不来吧?
光有钱也买不下来啊,身材魁梧的军人说。王府不都是文物保护单位,不能出售吗?你小子怎么弄到手的?
我还真花的钱不多,胖中年人说。都靠老朋友帮忙。对了,几年前就听说你要升军区副司令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消息啊?
别提了,身材魁梧的军人喝了一口酒说。都他妈的是XX从中作梗。我早就听说他从中收钱,可我想,我爸原来是好歹也做过军区司令,也做过国防部副部长,像我这样军中背景的就不用上供了吧。没想到,嗨,他奶奶的,不上供,他就给我拖着,这一拖就是好几年,再拖下去没准儿就给拖黄了。我老婆也劝我去上上供,可是我想哪里有那么多钱去给XX,要是给XX上供,我就得收下面的钱。这样下去,我们军队成什么样子了?
XX是不像话,另外一个穿军装的说。总后的那个副部长,狂气得敢跟某公子直接叫板,背后就是因为有XX给戳着。那个副部长管营地建设,没少拿军队的地跟地方做交易,里面赚了多少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私下不定给XX送了多少钱了,底下人意见大了,但是都不敢反应,反应了最后也是被压下来,没人管。
后来我也想开了,什么军区司令不司令的,我当个集团军长就挺好,身材魁梧的军人说。老四,军队里这些情况你得给泽宁多反映反映,像我这样背景的不上供都不能提拔,那普通家庭出来的怎么办呢?长此下去,升上来的不都是贪官了吗?贪官的钱从那里来,不都得靠收底下的吗?我给上面上供,我哪里有钱,只有收下面师长团长们的钱,师长团长们就得收下面营长连长们的钱,连长们就得收排长们的钱,你说这样军队还能打仗吗?美国人一来了,我们还不鸟兽散,或者背后对军官开黑枪?一些人太无法无天了,把军队里人员的正常晋升当作赚钱的门路,给钱的就升上去,不上供的就拖着不给办,简直反了。
小虎,我已经把你的情况给泽宁反映过了,老四说。泽宁听了也很气愤。不过,泽宁现在也有他的难处,不能出面帮你说话,他得小心谨慎,避免在军中出头露面,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我听说那谁谁在拉拢军队呢,身材魁梧的军人说。他前一段去了XX集团军视察,还与集团军的高级将领们一起联欢来的。
这就是那谁的愚蠢和泽宁的高明之处,胖中年人说。中央的大忌,就是地方诸侯们与军队联手。那谁这样做,看着精明,其实是自寻死路。泽宁从来不与军队的高级将领们公开往来,从不去慰问军队,在处理事情上也不刻意显示自己,也不做那些高调的事情,这样才能让中央放心。自古以来,当权的都是想让自己的继任者做个儿皇帝,好垂帘听政。当年毛主席为什么临终时让华国锋上来,还不是因为老华看着忠诚厚道,会听江青和毛远新的话吗。泽宁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对谁都好的厚道的人,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人放心,把权力移交给泽宁。泽宁的韬晦策略,比那谁的高明得多啊。这也是天欲降大任于泽宁,让泽宁的对手做出愚蠢的事儿,自找灭亡。
我觉得也是,身材魁梧的军人说。那谁我们小时在一起玩的时候,看着很精明的,没想到越大越抽抽,外表精明,内心愚蠢,净干蠢事儿,手下的也都是一帮蠢材,迟早会误了他的大事儿。
泽宁很信任你,打算将来把你调到北京卫戍区,由你来负责整个北京卫戍区的工作,老四对身材魁梧的军人说。北京卫戍区太重要了,必须要有我们能够完全信任的人担任军区司令。
替我谢谢泽宁,身材魁梧的军人说。请替我转告泽宁,我对泽宁一如既往的忠心耿耿。如果泽宁有什么需要,我的整个集团军的坦克和人马都站在泽宁后面,为泽宁保驾护航。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老四举起杯子来说。来,我们干一杯。
座中的几个人纷纷举起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老四放下手里的杯子,问胖男人说:
今晚有什么娱乐节目吗?
有,胖男人说。有两个戏剧学院低年级的女生,清纯,琵琶也弹得特别好。还有几个重庆来的妹子,俊美,能表演时装秀。她们都在厢房里等着呢,你们喜欢哪种?
主随客便,你们喜欢什么?老四问穿军装的几个人说。
弹琵琶的吧,身材魁梧的军人说。我喜欢京剧一类的,时装秀是给女人们看的。
琵琶好,难得听一次,剩下的几个人都附和说。
那我这就给她们叫来,弹一曲以助酒兴,胖男人说。
胖男人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两个眉清目秀的像是十八九岁的女学生一样的姑娘回来了。短头发的女生手里拿着一把琵琶,长头发的女生手里拿着一根长箫。两个人欠身对席上的人行了一个礼,随后在靠着窗棂的短圆凳上坐下。短头发的女生把手放在琵琶上,长头发的女生把箫竖在嘴下,两个人对视一眼,弹唱了起来。弹琵琶的女生穿着一件素色的裙子,手很灵巧地在琵琶上拨动着,一边弹一边唱了起来:
白绫纱 青丝发 你眉目亦如画
恍惚间 相望早已无话 心如麻
千古月 付韶华 那一瞬 成刹那
逝年华 转身 泪流如雨下
抱琵琶 声声弹 咫尺却隔天涯
空回首 一场盛世繁华 如昙花
红朱砂 卓风华 倾城颜 吟蒹葭
桃花尽 转身 寂寞的喧哗
夜 五更寒的空洞 暗哑
江山长卷 却也泛黄 被历史风化
你 我一生的牵挂 沙哑
花前月下 化漫天黄沙
杀 为你杀为你夺天下
颠覆天下 我亦无怨 生死中挣扎
念 誓言的真与假 倾塌
咫尺天涯 相望已无话
岁月沧桑 江山依如画。。。
老四看着弹琵琶的姑娘,点头赞叹着,手里打着节拍,偷偷冲着胖男人伸出了大拇指。胖男人会心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一抹月光透过窗纱,淡淡地照在卧室的木地板上。徐泽宁坐在床边的一把木椅子上,凝神地看着已经进入梦乡的小男孩。小男孩的嘴角带着微笑,胸脯微微起伏着,手在被子外面弯曲着压在肚子上,枕头边是一个小游戏机和一本画册。外面的卫生间里传来的微弱的水声停止了,不一会儿,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白色的浴衣的女人走了进来。女人走到徐泽宁身后站住,弯下腰来,两只手臂搂住徐泽宁的脖子,胸部贴在徐泽宁的背上。女人的头发带着潮湿,身上散发出一种浴后的热气和香气。
这孩子真可爱。徐泽宁伸手捂住女人的手,小声说。
他的额头,眉毛和脸庞都很像你,看着就聪明和刚毅,女人把脸蹭在徐泽宁的脸上说。
他的眼睛和鼻子像你,比我好看多了,徐泽宁小声说。我眼睛小,鼻子也瘪。小时候我特别想要鼻子高一些,晚上睡觉时用手捏着鼻子,想让鼻子高一些,但是怎么也不管用。
你不觉得他集中了我们两个人的优势吗?女人悄声说。我爸妈说,他像个聪明帅气的小王子,比英国王室的孩子还可爱。好了,我们走吧,让他好好睡吧。
徐泽宁站起身来。跟着女人走出了小男孩的卧室,把卧室门轻轻关上。女人牵着徐泽宁的大手,带着徐泽宁走进了宽大的主卧。主卧的灯关着,只有墙角的两个壁灯散发着微弱的桔黄色的光,让屋子里的光线显得朦朦胧胧的。女人走到窗前,松开徐泽宁的手,伸手解开浴衣,让白色的浴衣散落在地。女人的光洁的身体沐浴在隔着薄薄的窗纱透进来的月光和地灯的朦胧光线之中,显得端庄而富有吸引力。
你真漂亮,也真年轻。徐泽宁坐到床边,看着女人的裸体赞叹说。
都二十八了,老了,女人说。刚认识你的时候,才二十二,现在孩子都五岁了。
二八是最好的年华,徐泽宁说。我都五十三了,快比你大一倍了。
那有什么?女人说。人八十二的不是也娶了一个二十八的吗?
这么些年,你一个人,怎么过来的?徐泽宁问女人说。
我有自律,也能自己控制自己,女人说。也有男人追过我,有几个还是挺不错的,他们也不在意我有孩子,但是我都控制住了,把他们都拒绝了。你可能不相信吧?我说得都是实话。在你之前我有过男人,在你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没有跟人暧昧过,也没有跟人上过床。
为什么?徐泽宁有些惊异地问女人说。你在国外,完全可以自由的。而且,我觉得国外的文化,这方面会很随便的。
因为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让孩子失去爸爸,女人说。控制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因为人的欲望太多太强。人可以有很多借口失去控制,很多人做了不该做的事。他们其实是意志软弱,不能自律。我想我有足够坚强的意志,可以抵制外界的任何诱惑。如果你让我再等五年,我也会等下去,不会跟任何人好。我很高兴你能够让我见到你,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孩子。这五年里,我总是骗孩子,跟他说爸爸忙,爸爸在世界上旅行,等爸爸有时间了就会回来。但是孩子越来越大了,这个借口越来越弱,孩子越来越不相信了。他有一次问我,是不是根本他就没有爸爸。他说同学们都这么说。所以,我只好请老四转告你,让孩子来见一面你。
我知道,徐泽宁说。这些年来你自己带着孩子在国外,太不容易了。
我很高兴你答应了。女人说。我来的时候以为就是会见你一面就走,根本没想到你还会让我留下来,更没想到你已经跟小曦离婚了。我觉得当初就是一场赌博,我把自己全押上了,没想到还真押对了。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太高兴了。你想要我吗?
想,徐泽宁说。
那还等什么呢?
女人走到床边,面对面坐到徐泽宁的腿上,两只手搂着徐泽宁的脖子,眼睛看着徐泽宁,把嘴唇凑近徐泽宁。徐泽宁伸手从后面抱住女人的光滑的背部,跟女人亲吻起来。女人闭上眼睛,一边亲吻着徐泽宁,一边伸手摸索着把徐泽宁的衬衫扣子解开。
大维躺在牢房的简陋的木板床上,眼睛有些发呆地看着窗外洒进来的雪白的月光。虽然不铐在审讯室的铁椅子上了,但是身上的伤痛和心里的耻辱依然折磨着他,身体稍微一动就疼得钻心,让他难以入眠。他想起爷爷去世的时候,在病房里拉着他的手,夸他是个好孩子,告诉他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嘱咐他说吃亏是福,自己受些委屈没什么,要做一个正直善良本分,对国家有贡献的人。
这么些年来,大维一直遵照爷爷临终的嘱托,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不招事儿不惹事儿地拉着琴。虽然在深圳乐团因为帮着同事说话而丢掉工作,但是大维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委屈去找过乐团领导,而是自己北漂到了北京,想靠自己的能力在北京找到发展的机会。这些年来,大维历尽艰辛,好不容易进了中央乐团,而且成了第二小提琴手,能够专心拉小提琴,并且有个舞台能让他展现自己的才能。但是这一切,一夜之间都灰飞烟灭了。
想到自己会被那些所谓的人证,物证以及刑讯下的口供定成强奸杀人犯,想到自己会被处决,会让所有的亲戚朋友和同事蒙羞,让认识的人耻笑,想到自己死了都不能清白,大维感到这个世界太黑暗了。想到此,大维觉得心里很憋屈得慌。大维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一个人不可以去爱另外一个人吗?如果一个女人已经不爱自己丈夫,而且分居了,并且想要离婚,那么他为什么不可以去爱这样一个女人,把自己的爱给予那个女人呢?然而,罪名已经定下,大维不想再去申诉了。申诉又有什么用呢?老四说了,他们一句话,最高法也得听他们的。大维相信老四说得是事实。
在审讯室里面对居高临下的老四,大维感到自己太弱小了。四肢都被铐在铁椅子上,除了吐老四一口裹着血的痰之外,几乎再也没有什么能反抗的了。这么些年来,大维一直想做一个正直善良本分的好人,一个宁肯自己受委屈,也绝不抱怨和报复别人的人。这么些年来,大维也是一直这样做的。不光是爷爷的临终嘱托,而且也是因为大维相信这个世界还有道理和公理可讲。虽然曾经在媒体上看到过一些司法黑暗的例子,但是大维相信那只是个例,而且因为那些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并没有能真正感觉到那些受害人所经受的痛苦。但是被抓以来的经历,彻底改变了大维对世界的看法。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忍受,人身受到的侮辱无法忍受。对小人物来说,公理在哪里?公道在哪里?谁会来倾听他的冤屈呢?
看着窗口透进来的皎洁的月光,大维想起了靳曦。他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从他们对待他的手法,大维可以感觉到此刻她也一定在痛苦之中。面对自己的处境,大维知道已经无法再跟她在一起了。他只希望她能经受住打击,能够走出困境,重新振作起来。她是一个多么好的女人啊,曾经给过他这么多,大维想。她给过他的,现在和将来,都没有人能够从他这里剥夺走。爱过,也得到过这样一个女人的爱,一生也就没什么遗憾了,大维想。
月光被一片飘过来的乌云遮拦住了,窗口的光影消失了,牢房里沉入了一片黑暗。大维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暗自下了决心:人光正直善良本分是不行的。遇到邪恶,只能以恶制恶。如果有一天能够活着走出牢房,他一定要想方设法去报复那些曾经侮辱过自己的人,特别是那个傲慢的心狠手辣的老四,让他们也付出代价。大维要让老四知道,即使是小民,也不是可以随便侮辱的。
我命贱,但是我可以拿我的一条命去换他的一条命,大维想。他不是觉得自己血统高贵吗?那拿我的命换他的命,我就值了。
中日友好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靳曦躺在病床上,昏睡过去。一袋殷红的血浆正在沿着点滴架子上垂下来的细小的橡皮管,通过胳膊上的针头输入她的血管。心电图仪和几架别的监测仪的屏幕上,显示着她的微弱的心跳。齐静和弟弟坐在她的病床边,守候着她,焦虑地一会儿看看监测仪,一会儿看看她苍白的面颊和紧闭的双眼。院长带着主任医师来看过几次,护士也坐在重症监护室的角落里,随时查看着心电图和监视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弟弟问齐静说。我姐为什么要这样啊?
我也不太清楚,齐静小声说。你姐跟一个叫大维的中央乐团的小提琴手好。那个大维我也认识,是在西安就跟你姐在少年宫一起教过孩子的同事,挺好的一个人,一直也喜欢你姐。大维前天晚上突然失踪了。你姐昨天早上找我,我去了大维家查看,也没找到大维。我们都觉得大维突然失踪是跟泽宁有关,于是你姐给泽宁打电话,要找泽宁谈谈。泽宁电话里答应了,说派司机来接你姐。我跟你姐在家里等着,结果老四来了,说接你姐去见泽宁,我就回单位去了。后来,我惦记着你姐,怎么打电话留短信都没有回音,我很担心,于是去你姐家查看。你姐家的门锁着,我怕你姐在里面出事儿,就叫物业的两个人把门打开,进去查看,发现你姐已经穿好了衣服躺在床上,用刀割了自己的腕子。你看你姐脸的一侧还有浮肿和手指头印子,一定是被扇了耳光。我想可能是泽宁发现了你姐跟大维的事儿,打了你姐。这些年来,你姐芭蕾跳得好,都是被人捧着,而且她也一直心高气傲,没受过什么委屈,可能受不了气。我猜大维是老四抓的,也许你姐见到了大维,受了什么刺激,又受了泽宁的气,一下想不开,就走了这条路。
我爸就不喜欢徐泽宁,弟弟说。一直就反对我姐嫁给姓徐的。静姐,您看看这社会上当官的,有几个是好的,有良心的?官越大,心越黑。过去说处级干部拉出来排成一队,隔一个枪毙一个有漏网的,都枪毙了有冤枉的。要我说,现在这些人都腐化了,没有一个是清白的。那个老四,我在他的公司里工作过,他做老总时横行霸道,对员工颐指气使,说一不二,谁得罪了他就被开除。我们那个公司,能人都走了,剩下的就是一些高干子弟和能吹嘘拍马的人,靠关系和嘴皮子赚钱。您说我姐嫁给谁不好,非嫁给这个姓徐的,那种人家是好嫁的吗?进去了不也是受欺负?现在果然吧,命都几乎搭进去,要不是静姐您去查看,我姐此时怕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小弟,这世界上没有几个年轻女人是不爱慕虚荣的,齐静说。这也是生活里必须经过的一个成长阶段吧,何况泽宁那时跟现在也不一样。我们家志宏也是如此,当年也是两袖清风的一个穷书生。好在志宏人心眼不坏,你看这不是又找院长,又赶紧去找泽宁去了吗?哎,志宏也不知道找到泽宁没有,我给志宏打个电话问问。
齐静掏出手机来,拨打了志宏的号码。
你在哪儿呢?找到泽宁了吗?齐静问道。
我在老四家门口蹲着等他呢,志宏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还没找到泽宁。老四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门口的警卫不让我进,我就把车停在老四家门口,坐在车里等。等老四一回来,我就拉着他去找泽宁。小曦现在怎样了?
又昏睡过去了,齐静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靳曦说。不行你也就回来吧,别继续等下去了。这么晚了拉着老四去找泽宁,不是找讨厌吗?
那边有车来了,好像是老四的悍马,志宏说。我挂了,有消息马上告诉你。
凌晨的街头,一辆挂着总政军牌的黄色悍马车在长安街上飞驰着。各个路口的交警们忙不迭地改变着交通灯的颜色,让悍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即使这样,在来不及改变成绿灯的路口,悍马车毫不减速,直闯红灯而过。
在一个交通路口的岗亭里,一个年轻的交警看着闯红灯的悍马车,问正在改变信号灯的老交警说:
师傅,这是谁的车啊?这么牛?
这位爷谁也惹不起,老交警说。上次上下班时间,车多,西单路口执勤的小张给了红灯,硬把那车给拦了几分钟。结果第二天一个电话打过来,咱们中队长和大队长都被撤职了。
悍马车内,老四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一辆在路口紧急刹车避让他的灰色小轿车,脸上浮出满意的微笑。弹琵琶的年轻姑娘坐在副驾驶座上,忍不住问老四说:
您怎么开车开得这么野,跟开坦克似的?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车吗?老四说。这车体型宽,重心低,六十度的陡坡都能爬上去,而且钢板厚,玻璃是防弹的,轱辘是子弹打不穿的特质实心橡胶。我特意让厂商给加厚了钢板,别说手枪和AK47冲锋枪了,重机枪都打不穿。谁跟我撞上算谁倒霉,别人的车能撞残了,我的车依然没事儿。
您到底是谁啊?姑娘好奇地问。我们老板见过的人多了,可是对您特别尊重。
你们吴老板怎么说?
老板说您是他的一个发小,姑娘说。老板说他爸和您爸在文革时一起被打倒,您和他在街上一起作伴流浪过,在菜市场柜台底下睡过觉。老板说曾经有个好心人看见您们在柜台底下睡觉,觉得可怜,给了您们一块红薯,您们掰开一人一半吃过,那叫香。老板说可惜找不到那个当初给过您们红薯的人了,要是能找到,一定给他一百万,来报答当初的一块红薯。
是有这事儿,我也记得,老四说。你们老板是个非常仗义的人,当年做过老红卫兵,在京城的红卫兵里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后来也蹲过监狱。别看他经商,国家大事经常有人来向他请教,问他对策的。如果他真能找到当初给我们一块红薯的人,给一百万算不了什么。
老板是个很慷慨的人,姑娘说。我家穷,在外地,爸妈都下岗了,借钱供我上大学。我不忍心给爸妈添负担,所以出来卖唱,老板一直都对我很好,给我钱比别人多。这次他给了我五万,让我陪您一晚上。这五万够我四年上完大学的费用了。
你这么年轻,怎么就陪睡啊?老四说。不怕把自己的前程毁了?
我。。我过去从来没陪人睡过。姑娘咬了一下嘴唇,脸涨红了说。这次吴老板给了这么多钱,想到能让我爸妈少劳累一些,我认了,不就一晚上吗。我有男朋友,是我们同校高年级的,可我都没让他碰过我。您今晚,可要多。。。一些啊。
说得真可怜,老四说。回头我再给你加五万,给你凑成十万。
真的啊,姑娘睁大眼睛说。那我还可以给爸妈寄些钱去了。
你呢,有这十万,够你上完学的了,以后好好专心学习,别去卖唱了,老四说。娱乐圈太脏太乱,污垢太多。你小小年纪,还是晚点儿趟这些浑水好。
谢谢您,姑娘感动地说。我真是遇见好人了。
悍马车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远远地看见一处不起眼的灰色的院子。院子的铁门紧闭着,墙上有两个摄像头对着门前的路。门前的车道上横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车,挡住了进门的路。月光下,奥迪的车身散发着光泽,车前大灯开着,两条光束笔直地射了出来,像是手电筒一样形成两条光柱,照在对面的一排铁栅栏上,在黑夜里显得异常显眼。
这是谁啊,他妈的吃了豹子胆了,敢挡着我的门,找死啊,老四皱了一下眉头说:
老四一踩油门,悍马车加速对着门前的奥迪开了过去,像是要把奥迪硬撞开。奥迪车的门打开了,从里面慌张地蹦出了一个人,兔子一样蹿到车道旁边去,腿一歪,摔倒在靠近铁门的地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姑娘吓得尖叫了起来,闭上了眼睛。
在悍马车即将撞上奥迪车侧面的时侯,老四猛踩了一脚刹车。悍马车在离奥迪车只有几豪米的地方停住了。老四气势汹汹地推门下车,看见摔倒在地的人已经爬了起来,正弯腰掸着黑色大衣上的灰尘。老四走到那人面前,一眼认出是志宏。看到志宏的身子在风里微微颤抖着,像是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老四微微笑了。毕竟是书生,这么一点儿事就吓破了胆,老四心里暗想。
我说是谁敢把车挡着我的路,原来是你啊。老四的手握成一把枪的形状,指头对着志宏的脑袋说。我告你说啊,你把车现在就给我挪开,不然别怪我把你的车给撞废了。
老四,别闹了,出事了,志宏直起身子来说。小曦自杀了,正在医院抢救。我找不到泽宁,只好在这里等着你。你去把泽宁叫来,小曦要跟他说话。
什么?老四愣了一下,手停在空中不动说。
小曦把手腕割了,志宏说。给拉到中日友好医院去了。我已经找了院长了,给抢救过来了,现在重症监护室里。你快带我去见泽宁。
泽宁跟小寇和儿子在一起呢,老四说。你把车挪开,我带你去找他。
志宏钻回奥迪车,把车启动起来。奥迪车向后退,把门前的车道让出来,向着路边退去。老四走回悍马车,拉开门坐了上去。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姑娘被刚才的两车几乎相撞吓住了,有些发楞地看着老四。老四伸手把裤兜里的钱包掏出来,拿出一叠厚厚的纸钞和一张名片,扔给姑娘说:
对不起姑娘,我有急事儿,你自己到前面街口打辆出租回去吧。跟你们吴老板就说你陪我睡了,回头你给我个帐号,我让人把五万打你帐户里去。
姑娘不知所措地拿过钱和名片,说了句:
谢谢!大哥,您真是个好人,回头我给您打电话。
走吧走吧,老四有些不耐烦地对姑娘挥手说。
姑娘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她推开门下了车,沿着路边的树向着外面的街道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志宏把车停在了路边,锁上车,小跑着过来。他拉开悍马车的副驾驶座,坐了上去,把车门关上。门口的铁门打开了,悍马车向前蹿了一下,开进了院门。
老四私人会所的一间主卧里,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宽大的橡木床上,徐泽宁搂着女人躺在一起。两个人随意地搂抱在一起,像是刚做完了爱一样。女人身子蜷缩在徐泽宁身边,身上盖着被子,头倚靠着他的肩膀,手抚摸着他的胸膛,问徐泽宁说:
告诉我句实话,这些年来,你想起过我吗?
想过,徐泽宁的手抚摸着女人的光洁的皮肤说。你跟孩子的照片,我早就看到过了。是老四派人照的。
所以,你早就知道有这个孩子了?
知道,徐泽宁说。谢谢你让他姓徐。
你也没想见见这个孩子吗?女人问。
想是当然想了,徐泽宁说。哪有爸爸不想见儿子的道理?我跟你一样,也是一个很自律的人,有次去英国访问,想去看看你,或者把你和孩子接到旅馆见一面,但是想想那样动静太大,也就没去。
我知道,女人说。我在新闻上看见你那次访问的报道,一直在等着你的电话。可是你没有来电话,心里很失望,但是我能理解。
你是个很不一般的女人,意志坚强,比我还坚强,徐泽宁说。我都不知道遇见你是好是坏。
可我也是个很听话的人。女人扬起头,甩了一下头发说。只要你想要我做的,我都会去做。你不想让我以后参与国家大事,我就在家给你好好生孩子,带孩子,把孩子培养好。要是我们以后能生个女儿就好了,我一定把她打扮得像个小公主,让她知书达理,像是英国王室一样培养她,让人们景仰。问你个问题行吗?
可以啊,徐泽宁说。国外长大的就是太礼貌了。随便啊,有什么都可以问。不用先问我可不可以问,我不喜欢的可以不回答啊。
人家不是尊重你吗,女人说。哎,你跟小曦离婚了,那孩子归谁抚养呢?
归我,徐泽宁说。小曦已经签了抚养协议书,同意两个孩子归我。
这样啊,女人想了一下说。小曦的那两个孩子,我也会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和照顾的。不过,我觉得孩子还是由妈妈抚养好。你为什么要把抚养权要过来呢?小曦来抚养不是更好吗?
因为小曦坐做了太丢脸的事儿,我觉得她不配做个母亲,徐泽宁皱眉说。其实吧,她从二十岁就嫁给了我,这么多年一直跟着我,无论在西安还是北京,我在哪里,她在哪里。当初我特别特别喜欢她,后来的感情,虽然没有最初那么强烈了,但是婚后二十年,感情还是挺深的。后来,是她要求离婚的。
是因为我吗?女人小声问。
是她看见了你和孩子的照片,要求离婚的,徐泽宁说。我一直没同意,只同意了分居,因为我一直舍不得她离开。
那怎么最后又同意离婚了呢?女人继续问道。
因为她跟一个拉小提琴的人好,徐泽宁说。老四派人跟踪,把他们在房间里做得事拍了录像,还拿到了他们的短信记录。我一看视频和短信,当时就气炸了,恨不得把他们都亲手杀死。不光小曦做得太不堪,而且是跟这么一个戏子一样的人,太让我丢脸了。后来冷静了一下,我让老四去处理那小子,把那小子抓了起来。出了这种丑闻,我只能跟她离了。我觉得她不配做我的孩子的母亲,就让她签了孩子抚养协议,把孩子归我了。
说起来,都是因为我,女人说。我觉得挺对不住小曦的,也对不住她的那两个孩子。毕竟我也是做母亲的人,看见别人的孩子离开母亲,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门铃叮咚一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屋里显得异常响亮。女人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徐泽宁的胳膊,眼睛看着墙上的表,耳朵听着屋外的声音。
谁啊,女人有些紧张地问徐泽宁说。都凌晨三点了,谁在这时找你来啊?
一定是老四有急事儿,徐泽宁掀开被子下床说。这个地方只有老四知道,也只有老四敢来打搅我睡觉。你睡吧,我去看看。
不,我等着你。女人拉过徐泽宁的手背来,亲了手背一下说。还没跟你说够话呢,等你回来我再睡。
徐泽宁穿上睡衣,走出卧室来,把卧室门顺手关上。他觉得有些口渴,顺手从靠墙的桌上拿起了一杯昨晚喝了一半的柠檬茶,喝了一口之后端着杯子走到门口,把门锁拧开,打开门。他看见老四和志宏一起站在门外,不禁吃了一惊问:
怎么了,怎么你们两个一起来了?地球不转啦?
大哥,小曦自杀了,老四一脸沉痛地说。
徐泽宁像是无法相信一样地看着老四和志宏,惊异地张大嘴。他手里的杯子无声地掉了下去,砸在木地板上,扑地响了一声。杯子在地上弹跳了一下,碎成几片玻璃片,里面的水溅了出来,洒了一地。
已经抢救过来了,志宏看了一眼摔碎在地的茶杯说。在中日友好医院,正在重症监护室里监护,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我找了卫生部李部长,他给院长打了电话,院长派了最好的医生在看护。
把我的司机叫起来备车,我换一下衣服,马上过去,徐泽宁对老四说。
徐泽宁反身快步走进卧室,把卧室门带上。女人看见徐泽宁的严肃而略带慌张的神情,从床上坐起来,两只手把被子拽到胸口问:
出了什么紧急事儿了?
小曦自杀了,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抢救。徐泽宁脱掉睡衣,坐在床边,把放在椅子上的衬衫拿过来快速穿上说。
啊?女人惊异地问。为什么啊?
都是我的错,徐泽宁弯腰把袜子往脚上套说。我骂她不要脸,扇了她一耳光,说她不配做母亲,还把录下来的视频和她跟那小子的短信往来给她看,她可能羞耻心太强,一下受不了了。过去都是我哄着她,从来没骂过她,打过她。
那你赶紧去吧,希望她能被抢救过来才好,女人担心地说。泽宁,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我觉得,你还是把孩子交给小曦抚养吧,有了孩子的女人,就有了责任,不会再走绝路了。你没有了孩子,还有事业,她没有孩子,以后怕也跳不了芭蕾了,你让她怎么办呢?你要孩子,我还可以继续生啊,多生几个都行。
徐泽宁穿好袜子,直起身子来,看了女人一眼,点点头说:好。他把裤子上的皮带系好,整理了一下衬衫,走向门口。女人在后面叫了他一声:泽宁!徐泽宁回过身,面带疑惑地看着女人。
如果她要是有什么想要你做的,答应她吧,女人说。我对不起她,我破坏了她的家庭和生活。听见她自杀,我觉得很难过。。。就算是为我赎罪,让我良心好受些,好吗?
徐泽宁点点头,走了出去,把卧室门带上。
长安街上,一辆黄色的悍马车呼啸而来,后面跟着一辆加长型黑色大红旗轿车,红旗轿车后面是一辆黑色的奥迪。一个路口的年轻交警眺望着远处快速驶来的悍马车,叫着老交警:
师傅,您看,那车又回来了。
快变绿灯,老交警说。还傻等着什么?看见后面那辆大红旗没有?跟你说,小子,以后多长点儿眼力,这位爷别说你我了,我们局长都惹不起。
红旗轿车上,徐泽宁头靠在黑色的皮后座上沉思着。靳曦的自杀给了他一个强烈的震撼。他没有想到一向柔弱的她会走上这一条路。想起了昨天在审讯室里骂了她,打了她,看见她被扇倒在地的一刹那,他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但是这种快感很快就消失了,取之而代的是一种后悔和内疚。他本来也没有想跟小寇过夜,只是想去看看小寇和孩子,但是昨天发生了这些事后,他跟政治局请了假,决定去跟孩子多待一段时间。他没有想到,自己在跟孩子一起玩的时候,靳曦自杀了。自己在跟小寇做爱的时候,那个跟了自己二十年的发妻却在重症监护室里命悬一线。小时候,母亲曾经给他讲过许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故事,最后总是说作孽的人会遭天谴。虽然徐泽宁从小就不相信天命和鬼神,但是他相信作恶多端的人好不了。想到靳曦在病房挣扎在生死之间,自己却关了手机,在跟小寇做爱,徐泽宁觉得自己有一种负罪感和要遭天谴的感觉。靳曦既然自杀,一定会留下遗嘱,他想看看靳曦说了什么。想到此,他掏出手机,给前面开车的老四打了一个电话:
老四,先去你嫂子的住处看一下,看看她留下了什么遗嘱没有。
黄色的悍马车在一个路口减速,转了一个弯,向着北面开去。后面的红旗轿车和奥迪也紧跟着转弯,一起向着北面开去。
徐泽宁用钥匙打开房间门,在门口拉开灯,带着老四和志宏走进了房间。房间的地上是一滩滩的凝固了的血迹,光滑而带着红褐色。通向阳台的窗玻璃被砸碎了,一阵阵冷风透过玻璃吹进客厅里来。徐泽宁直接走进卧室,看见床上,地上和被子上都是斑斑的血迹。
大哥,我们做得太过了,老四看着血迹摇头说。本来只想杀了大维给大哥解气,没想到把嫂子给逼上了绝路。
徐泽宁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走到床边,拿起放在床上的那把沾染了血迹的小刀看了看。他把小刀冲着对面墙上甩去,小刀撞到墙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随后反弹回来,几乎刺中了他的胳膊,落到了他的脚底。
遗嘱在这里,志宏在客厅里喊着说。
徐泽宁转身走进客厅,一把从志宏手里把几张纸夺了过来,从兜里掏出老花镜戴上,读了起来。他的手臂哆嗦着,展开第一张纸,看见上面写着:
爸爸妈妈,原谅我不能照顾您们,来世我做牛做马伺候您老人家。弟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想他会肩负起照顾您们的责任的。感谢您们多年以来对我的照顾,特别是在我童年的时候,爸爸给我带来了那么多快乐的日子。我当初后悔没有听爸爸的劝告,才有了今天。我走之后,不要给我举行葬礼,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要去埋怨任何人,也不要接受媒体的任何采访。希望这件事儿能平静的过去。孩子们都归泽宁了,如果有机会,请您们多去看看孩子,给她们买些好吃的和玩具。等她们懂事了,告诉她们,妈妈对不起她们,妈妈不是个称职的好妈妈,但是妈妈会在天上为她们祝福。
徐泽宁把读完后的纸递给志宏,让志宏收着,随后展开了第二张纸:
泽宁,我们二十年夫妻,今天了结了。我欠你的,都还给你。分居时你留给我的存款,都在卧室抽屉的存折里,我一分没动,里面还增加了我的工资。存款和在我名下的房子,都留给孩子们。孩子们太小,我不给她们单写遗嘱了。等她们长大,不要让她们学芭蕾,芭蕾太幸苦了。也不要让她们嫁入豪门,她们嫁给个普通人,过个平安快乐的日子就好。我不怨你,我只怨恨我自己。放了大维吧,这是我唯一的遗愿,希望你能帮助实现我这个愿望,让我在另外一个世界有个心安的日子。
看到这里,徐泽宁闭了一下眼,把手放在额头上,摇了摇头。他举起遗嘱,手哆嗦着,想对老四和志宏说什么,但是手臂在空中挥舞着,什么也没说出来。徐泽宁把遗嘱都塞进了兜里,对老四和志宏说:
走吧,我们接着去医院。
医院的病床上,靳曦再一次从昏睡中醒来。她睁开眼,看见齐静和弟弟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正在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泽宁来了吗?她用微弱的声音问道。
快了,齐静握着她的手说。快了,刚才志宏已经打电话过来,他们在路上,正在往这里赶,马上就要到了。
我觉得好像已经死过去一次了,她的眼睛里一刹那充满眼泪说。刚才在梦见溺水,梦见了孩子在远处叫我,我就不想溺水了,在奋力往岸边游,可是游得好累,怎么也游不到岸边。我想孩子们了,不想死了。我能活下来吗?
能,好妹妹,一定能,齐静眼睛里也闪着泪光说。医生说了,以后你需要好好休息疗养一段时间,但是一定能活下来。
我想跟泽宁说,让他放了大维,她半闭着眼说。可怜的大维,是我害了他。他们把他折磨得太惨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他呢?给我点儿水喝,我渴死了。
弟弟从床头柜上倒了一杯凉白开,把杯子凑到她嘴边,一手扶着她的头,让她的头仰起一些来。她喝了多半杯水,摇摇头说不喝了。弟弟把她的头放回枕头上,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我都不能想象,她有些神志不清地继续说。泽宁不是一个很坏的人,我了解他,这么多年了我了解他,他们怎么能这样折磨大维呢?等泽宁来了,我要泽宁把大维给放了。他会把大维给放了的,都是老四他们干的坏事儿。泽宁会严惩老四的。让大维来,我要看看他,看看他们把他打坏了没有。你们快去,把大维给我找来,你们快去啊,把大维给我找来,我要看看他。他们要枪毙大维。我要告诉泽宁,他们不能枪毙他。大维要是死了,我就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楼道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几个人一起向着病房走来。
泽宁来了,齐静紧紧握住她的手说。妹妹,泽宁来了。
徐泽宁大踏步走进敞开房门的病房,身后跟着老四和志宏。看见徐泽宁走进来,齐静赶紧站了起来,把自己病床边的凳子让给了徐泽宁。徐泽宁坐在凳子上,伸手握住她的手。弟弟狠狠地瞪了一眼徐泽宁和站在身后的老四,站起来走出病房去了。
泽宁,你来了吗?她睁开眼说。你果然来了。
我来了,徐泽宁说。我来得太晚了,不知道你出了事儿。是我不好,我没有想到,我应该想到的。。。
让我坐起来,她拽住徐泽宁的手说。我有话跟你说。
你就躺着说吧,徐泽宁说。我听得见。
我过去一直怕血,见了血就晕,她喘着气说。可是我看见自己流了许多许多血,我现在一点都不害怕血了。过去我怕死,自从小时看见我妈死了,就一直特别恐惧死亡。现在我死过去了一次,也就觉得没有那么可怕了。我唯一舍不得的是两个孩子,她们还太小,泽宁你太忙,怎么照顾得了她们?我想看看这两个孩子,她们在哪里?我想看看她们。
明天我把孩子带来看你,徐泽宁说。你要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别吓着孩子们。
我不是一个好女人,像你说的,不配做孩子的母亲,她说。可是我爱孩子们,我想要她们,没有了她们,我的生命就没有了意义。我想要这两个孩子,泽宁,你让她们跟着我吧。泽宁,你什么都有,你不缺这两个孩子,让她们跟着我吧,行吗?
行,徐泽宁的手颤抖着说。孩子都归你,回去我把抚养协议书给撕了去。两个孩子都归你抚养。你带着她们去国外疗养吧,好好把身体养好。我想好了,你带着孩子去英国疗养,离开这个让你伤心的地方,让齐静陪着你,齐静的女儿不也是在那里吗?有齐静照顾你,我也放心。我让他们去给你和孩子办护照和签证,办好了你们就走。
真的吗?她睁大了眼睛问。让我带着孩子们去国外疗养,你说得是真的吗?
是真的,都是真的,徐泽宁说。是我不好,昨天只是一时生气,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伤害了你。听到你割了手腕的消息,我特别后悔和内责。这么多年,你一直跟着我,从二十岁起就跟着我,我怎么能这么混,让你走上这样一条路?我对不起你,没有能够带给你当初许给你的幸福。这么多年,你跳舞也跳累了,跟着我也没能享什么福。让你带着孩子们去国外疗养,是我能为你做得最好的了。你可以在那里住下去,一直住下去都可以。有空带孩子们回来看看,我就很高兴了。
泽宁,谢谢你,她说。我知道我们有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你会原谅我的过错。我想最后求你一件事,你让老四把大维放了吧。大维要是在监狱里,我到国外也不放心。我想看到他出狱之后再走。
可以,徐泽宁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老四说。
嫂子,我就是吓唬一下大维,老四说。没真的想杀他。
我让人去把护照签证机票都办好,再给你英国那边买幢房子,徐泽宁说。钱你不用操心,老四会把钱给你打过去。你好好在国外把身体养好,把孩子们带好就行了。像你说的,以后不要让孩子们学芭蕾了,芭蕾太累太辛苦,让孩子们有个快乐的童年和幸福的生活最重要。等你上飞机的那一天,让老四放大维出来,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去看一眼,看着大维出来你再走。这样可以了吧?
这样我就放心了,她说。
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她像是很累一样,闭上了眼睛,重新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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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