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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高中时赶上了毕业后才知道的“修教路线回潮”就是张铁生交白卷的那段日子。高中入学考试分数高的去县中学,分数低的去社办高中。入学后县高中的学习也非常紧张,除了县城的学生外,大多选择住宿。住宿是免费的。我就有了多余的时间在图书馆读杂书。凡是教过我的老师都很喜欢我,代课的除外。这成了一个规律,令我当时迷茫其道理为何。
我的班主任老师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大美女,她丈夫不仅是帅得令你赞叹,还是全校老师中三个党员之一,地位在工宣队走了后排名第二的教务长。他是文革前北大毕业的,专业是文学。他刚到我们县中学时是文革前,他那时只是语文教师。他的性格非常柔和,跟谁都合得来那种人,很快升为教务长,是众望所归,毕竟北大毕业生不多,能到县城当老师的说是凤毛麟角也不为过。到底他为何被分配到了县城,我没打听过。
我的语文老师是刘老师。他有一对双胞胎儿子特别招人喜欢,学龄前的哥俩天天在院子里跑着玩。当时院子里在搞教师宿舍扩建,一根直径超过一尺的大木梁横躺在院子里。他们哥俩在父母上课期间就坐在大梁上面玩,突然间一声惨叫,学生们都往外冲,可是还是太晚了,其中一个被滚动的大梁压住了心脏而当即死了。那里是个坑,他躺在坑里被滚木压死。可想而知刘老师的痛不欲生到了何等地步,无法给我们上课了,教务长就成了我班的语文代课老师。
就像我的物理老师病了,代课老师就天天找我的茬,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一样,这语文老师第一天上课就令我不自在。他先一个个问起姓名,到了我该站起来时,他偏偏迈过去把手指指向我右边的同学。大家都认为他已知道我是谁,就没必要自我介绍了。我也这么认为的。可他在讲课文时时不时地来一句类似“就脑袋聪明一点有什么值得傲气、霸气的?”大家都朝我这里看。下课后好几个朋友找我谈,问我怎么得罪了班主任。我根本就没得罪过她,我实在想不起来最近发生了什么误会。大家都给我出主意,基本上是建议我主动找班主任谈谈,找到误会在哪里,然后化解。我有物理代课老师的经历,不认为这事与班主任有关。难道有同学到校领导办公室打过我的小报告?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班主任不可能不知道,她非常喜欢我,在任何地方见面时她都会给我一个笑脸。她不是那种有心机之人。我不想把这事让班主任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她丈夫刁难我,我就对付他丈夫。
第二天是星期日,我回家去了。在家里晚上翻我爸当年的旧书看着玩,其实什么也看不进去,心里在琢磨怎么对付这代课老师。
我是星期一上午天还不亮就离家步行到县中学的。在第一节数学课没到时间之前,我就在校办公室门前转悠。我们的语文课是第二节,他应该先去办公室处理公务。果然在上课铃没响前他到了办公室门口。我立刻跟他打招呼,喊老师。他看了我一眼没理我就转身上台阶。我立刻上前,把兜里昨晚在家抄写好的一张纸递给他:“老师,我请您帮我看看这首诗,您给个题目。先谢谢了!”此时,上课铃响了,他还是接下了我递给他的纸头。然后我就跑去上课了。其实我并没说那诗说我写的。
第二节课上课铃一响,大家刚坐定,他就进来了。班长喊“起立!”老师就来一句“坐下!”上课就开始了。他说:“今天我跟你们刘老师商量了一下,今天的课程改成诗词的写作课。”我一听就明白了。他当即拿出我给他的一页纸头,然后让我到前边把这首诗抄写在黑板上。我只好照办,这叫“自作自受”,用今天的话说就是No zuo, no die。我高高兴兴地稳稳当当地把这首没有题目的诗抄写在了黑板上(他没帮我写出题目):
噫吁嚱,危乎高哉!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躔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使人听此凋朱颜。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虺,砰崖转石万壑雷。
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侧身西望长咨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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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写完,他就让我坐回我的座位听他讲课。
他说:“首先,这不是唐诗,也不算宋词,因为不论是诗还是词,都必须遵守‘压韵’最基本的规则。而且词还得按词谱填。古诗太长的话的确有换韵的,词也一样,比如《清平乐》、《钗头凤》,但词换韵都是换一次而已。你这首‘诗’是什么玩意啊?换四次韵!而且,内容明显是写山的,但基本上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就一件事。上面刚说完“愁攀援”,后面又是“岩不可攀”重复个没完没了。有的句子明显是孩子的语言,初中生都不会这样唠唠叨叨,比如这句‘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你都高中快毕业了,还不知道把‘黄鹤之飞尚不得过’写成‘黄鹤飞不过’,把下句改成‘猿猱愁攀援’。‘黄鹤飞不过,猿猱愁攀援’虽然不算是诗的语句,但也算是一副对子。还有什么‘杀人如麻’也不算诗的语言。”
他的话还没说完,但听一位平时对我阴阳怪气的同学自动站起来羞辱我:“青泥何盘盘”是什么东东啊?我答复道:“这不是写山景吗?青泥就是青泥峰。”他接着耻笑道:“何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呢?”我答道:“何就是多么的意思”。“那盘盘呢?”他接着问。“盘就是盘旋啊。”“那为何还用俩盘?”老师跟另外一同学异口同声:“一个盘子装不下。”然后是哄堂大笑。
事后我仔细观察发现,原来崇拜我的同学们依然不改初衷,倒是几个嫉妒我的同学立刻浮到水面上了。一见面就“何盘盘”然后哈哈大笑。我的好同学们就找我,问我我这么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为何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给老师和他人提供攻击的机会。我只能苦笑,毕竟我不能告诉他们实情。那时可不是今天,把其中任何一句话顾狗一搜就搜出来了,真相立刻大白。
一位马同学,他非常聪明,而且大度,不嫉妒我,跟我是好朋友。他冥思苦想后跟我谈论了好久,他说他纳闷两点:“一是为何你自己主动写烂诗被羞辱,那诗可不是你的水平。你妙笔生花出口成章;二是作为班主任的丈夫和校领导第二把手他何必跟你过不去,你到底怎么就得罪了他。”
我告诉他我这么做就是阻止教务长以后继续指桑骂槐地羞辱我。干脆让他发泄一次,他会误以为我当场跟他辩论而学生们崇拜他毕竟超过崇拜我,然而,当他发现我并不反驳后他就会觉得他做得过分了,以后就不再羞辱我了,即使他不跟我道歉。至于他为何要羞辱我,我不知道,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同学到校领导那里告过我的状。哥们听后不以为然便跟我摊牌:“哥们你今天不告诉我你为何主动写烂诗找不自在的实情,我就跟你没完!你诸葛再世,不可能仅仅是你说的理由,里边必有猫腻!”
我只好告诉他:我在做一个试验,就是证明一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和“厚古薄今”是不是普遍真理。他听后说更加迷惑了。我告诉他:这事只能说到此,要是把真情说出来,那教务长就成笑话了。如果在我们毕业前突然恢复高考,那说不定对我的前程就不利,这叫冤家路窄。你让我怎么办?
他听后说:“理解理解,这么严重那以后不问了,除非哪天你主动告诉我。不过呢,这也是哥们你的骄傲,毕竟校领导都知道你。可我呢,就是他当了代课老师,走在大街上他都不知道我是他的学生。”我说:“以后一定告诉你实情。”然而,他后来大学读的是工科,我们就失去了联系,至今他都没机会听我主动告诉他其实那首被文学专业的语文老师称为“烂诗”的诗不是我写的。
从那件事以后,教务长在代课期间果真再也不找我的茬了,我的第一个目的达到了。我发现他老婆(我的班主任老师)对我还是跟以前一样,表明她并不知道她丈夫羞辱过我,不是她跟丈夫指责我导致的。在我毕业离校前两天,我主动到校长办公室找教务长,我真想知道的不是谁到校长办公室打过我的小报告,而是告了我什么内容,否则他没道理对我如此仇视。我跟他道别,屋里就他一个人,他还是把门关上了。他告诉我:“你出生在农村,没见过世面,哪能这么目中无人?”我一听不认可了,我笑着问他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事件上表现出目中无人了。他说人人都那么议论你啊。我反驳说,我的老师们没一个会有这样的印象包括我的班主任(他老婆)。他说:“她太柔和,看谁都是好人。她当然不承认你傲气冲天。事实上,你连作诗填词的基本功都没有!你那首唠唠叨叨的烂诗我读了几遍都没法给个题目。别以为用几个怪癖字就能蒙人。你看李白的《静夜思》就四句大白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谁人不赞那是绝作?”我脑海中当即闪过一个疑问:这诗如果不是李白写的,而是我写的,您会不会羞辱我“这也叫诗?而且20个字明月就占了4个,文字缺乏到找不到其它字不得不重复。”听他高度赞扬李白,我立刻从兜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那张纸,还是那首诗,就是把题目和三个空填上了。他看到题目后当即脸色通红,连脖子都是红的。我立刻告诉他:“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然后我就走开了。
我猜想他必然会想到历史故事:李白名气威震四海后去了首都长安,贺知章听说李白到了长安便去旅馆拜访。李白千里迢迢去首都就是想谋个官职,便拿出了他这篇代表作给“中央政治局秘书长”贺知章看。贺知章边读边赞叹唯有李白才能写出如此美妙绝伦诗,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原话:“子,天上谪仙人也!”此乃李白“诗仙”桂冠之来源。天上一个,地上没有。
就在我离开校长办公室时听到头上的广播喇叭在讲毕业班今天去照相馆,六个班分成上午和下午两拨。上午的三个班级由校长参加合影留念,下午的班级由教务长参加。我的班是下午的,我立刻决定我不去照相了,教务长见到我一定不好意思。我就没去。我猜想全班63名学生,差我一个,班主任是看不到的。没想到,大家都在等我,等了很久没影,才照了合影。其实,教务长没去。要知道他不去,我就参加了。他们回来后在图书馆找到了我。朋友们对我不满,毕竟我的朋友遍天下,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想跟我一起照相留念的同学不会少。我的同桌就提出我必须跟他一起去照一张给他妈妈看,他妈妈想见见我是否长着三头六臂。我没答应,因为马上就回农村了,我没那心情。何况他长得比我帅多了,今天这叫“见光死”。班主任要大家进教室开会,她恼火地说要我给出不参加合影留念的理由。我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反正很快就当农民去了,我不喜欢说谎,而实情又不能说。我猜想她回家后会跟他丈夫抱怨:“今天毕业留念照相,广播说了你要去,结果你不去,那个姓阎的也不去。都什么玩意啊,气死我也!”他丈夫明白我为何不去的。
我上大学时把这个笑话告诉了一位老乡。他听后说这没啥好笑的。当年他们班上有一同学,父亲是读过古书的人,常常问儿子在学校学了什么知识,有没有诗词之类的。刚好学过毛主席诗词,便讲给他父亲最后两句:“毛主席诗词,不须放屁,试看土地翻覆。”啪!就是一耳光。“你个混账!竟然敢骂毛主席诗词是放屁,不扇你耳光对不起毛主席。”儿子哭笑不得。
(二)
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没想到这故事还有机会重演。几年前万维网有个有奖征文比赛活动。当年不知道除了华夏文摘和枫华园还有中文网,后来是老同学到我家告诉我我才知道中文网遍布全球。我是先到万维后来文学城的,也是因为他告诉我万维是大网站。我不知道文学城更大。所以,我在两个网站都有不少粉丝。几年前是网友告诉我万维开始了有奖征文活动,我去看了一下通知,一等奖可能是几百块钱吧。我那时是万维网单篇文章最高点击和平均每篇文章最多点击的记录保持者,这也是该网友算出来告诉我的。我也不在乎几百块钱,何必去凑那热闹?可是两位网友电邮里非常渴求我参加比赛,说不论谁当评委,我都会是第一名。我听后只能苦笑。我清楚我如果参加比赛,那一定死得很惨,不论多少人投稿,我一定是得分最后一名。我何苦去找死呢?可其中一位死活不信,说润涛阎出品篇篇都是精品,万维网第一写手,倒数第一名?那得地球倒着转。我说,地球本来就是倒着转的!至少是从有了人类开始就倒着转了。最后我提出一个条件:他必须也投稿,最后得分一定比润涛阎高。他不信,因为他说他是码工,不会舞文弄墨。我说这更好,等于一个参照。他只好答应了。我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他的分数百分之百在润涛阎之上。
多说无益我就只好死给他们看了,毕竟他们不了解人性里的另外一面。我在农村长大,孩提时接触到的是:没有猎枪的就拿弹弓,时刻看着哪个地方有鸟露头,一旦发现,枪口或弹弓立刻对准啪就打过去了。这叫枪打出头鸟。
另一位网友多少被我说服了,但建议我用马甲参赛。我说那没用的。评委们看完作品,甚至在看的过程中最花心思的便是琢磨这文章出自哪个写手。大家对润涛阎的文章写作风格了然于胸。那就是:逻辑推理丝丝入扣,并集思想性知识性趣味性逻辑性于一身。当然说不定也有部分评委没看出来,总体来说可能比实名分数高一点,仅此而已。他说不对,万维网花钱办这事一定有内部管理层参与其中,等于管着评委们是否公平。我说:“万维为何要花数以千计的美元办有奖征文?绝不是要酬劳一直为万维网做贡献的写手,而是把这钱当诱饵钓外面的鱼。根据中国的传统文化,他们把已经在万维网的写手看成是“家奴”,而“宁赠友邦不予家奴”是与西方文明背道而驰的特征。为何中国历史上总是出汉奸?因为我们的传统文化重农抑商,没有商人的思维定式,对手下人残酷而对外人给面子。西方的商人文化刚好相反,一定要设法留住手下人,尤其是客户。美国调查结论是:各大公司花费在留住客户的精力与拉入新客户的比例超过八成。中国人没这个概念,所以,在海外的华人不能拧成一股绳而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其根本原因便在于我们的传统文化没有商人意识,而是“宁赠友邦不予家奴。”
他听后不以为然,反驳道:“阎兄此言差矣!华人上下级之间不互相帮忙的责任不只在老板一方。我帮我的博后办绿卡花了很多精力,包括找洋人教授写信,结果呢?一家子都拿到了绿卡后对我的帮忙一点都不领情,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还跟外人说我给他办绿卡是怕他走了我找不到比他能干的!你说我以后还干这傻事吗?”
我听后无言以对。我需要思考如果我参加征文竞赛我得最低分该如何是好。此时,我突然想起了往事,便想:死也拉李白或杜甫垫背,故伎重演,看看高中时得到的结论有没有重复性。
再去读参赛规则,上面说文体不限但诗词歌赋不行。这类比赛基本上就是散文了,那就找三个散文大师垫背了。我找到的是近代三大散文大师、文豪:周树人(鲁迅)、周作人、徐志摩。
有了网络,我不需要用笔抄写他们的作品了,只是拷贝投稿,分分钟搞定。但真做起来发现并不是那么简单。首先,需要找到他们的代表作。这就需要查找他们三人在生前自己选定的精选文章,还得是他们死后被后人选中的精选文章,才能令读者们信服我选的是他们三人的精品。还好,感谢古狗这条好狗,很快就找到了他们仨人在活着时出版的精选文集里他们自己选定的精选文章,也是后人出版物里的精选文章。三人各一篇,篇幅不长但都是精悍的妙文。投稿不能用润涛阎为作者,那公开后就给人“剽窃名人作品”的指控提供了被耻笑的证据。好在这三人用过不少笔名,就选大家不怎么知道的他们用过的笔名投稿。这样,就无懈可击了。
结局当然很惨,再次说明没必要挑战润涛阎的判断力。在所有二百多人参赛的作品里,唯一不及格的是润涛阎。还好,死得惨没关系,我有三个垫背的。为何说是垫背的呢?因为他们三人得分比润涛阎都低。如果倒过来发奖,第一名得奖者是周树人(鲁迅),第二名和第三名是周作人和徐志摩。润涛阎名列第四,也算前茅了。
我沉住气,等万维网站把八个评委们打分公布后(只公布分数,哪个评委给多少分是保密的。这符合国际通用规则),等网站说奖金已经到获奖者手中后我再把三个垫背的作品与他们的笔名公开。网友们立刻讨论个热火朝天,但基本上都是在给网站出主意如何在以后的有奖竞赛中避免被“下套”,比如把所有的参赛作品都先放入古狗搜索一下,鲁迅周作人徐志摩等文豪的作品就会被搜出来,毕竟古狗是条可靠的狗。不需要用全文搜,就一段便可。没有一个网友探讨一下如果不告诉读者那些大师文豪们的作品出自何人,就像李白自认代表作也会被北大文学系毕业后当了多年语文教师的教务长贬为“烂诗”,三大文豪鲁迅周作人徐志摩的作品为何被八个评委打分倒数第一二三,尤其是鲁迅的,不及格。至于润涛阎倒数第一,这不需要探讨,我本人一开始就承认的。我在网上常常提醒不欣赏润涛阎文章的网友去读他人的文章。
(三)
按照题目,写到这里就应该停笔了,该说的已经说清楚了。 可还有一件事也非常类似也很有趣。那我就把在重庆发生的另一故事也写出来吧。
由于研究课题的原因,我几乎走遍了祖国大地(除了新疆西藏外的所有省份),看到的听到的都写出来应该是一本非常有趣的书。在第三次去重庆时,我住的招待所(那年头没有高级旅馆,都是公家的招待所)每间屋子里有两张床。我的室友是早我一天住进去的,我去之前的那天就他一个人独占一间,因为客人不多。他看上去是一位50多岁的学者,中山服上兜两只钢笔,手里一个公文包。我跟他打招呼他只是点了一下头。在那个年代,招待所里连电视都没有,就一个暖瓶两个茶杯,一张小桌子。俩人如果互不言语,简直就是坐牢一样郁闷。白天我俩分头办事,晚上回去。我年轻,应该主动与长者聊天。可他并不是一位喜欢与年轻人聊天的人,好在我每次出差前一定会去我院部的图书馆借书,带到路上打发时光。记得图书馆的中年妇女姓崔,之所以知道她的姓,是因为她说我是唯一常借古书的人便问我是干什么的。聊天后我们就熟了,也知道了她也不是图书馆专业毕业的,但是大学学的是文学,是丈夫当院部领导把她从外地调入北京后找不到合适的专业就当上了图书馆管理员,估计是我院各研究所唯一继承毛主席遗志的人。论年龄我喊她老师,她对我对她的尊敬感到高兴便主动找一些她认为有趣而且我喜欢的古书提前放在一旁,我一进屋她就说看看这本如何。那次她给我的一本是民国时出版的介绍“赋”的专著。我一看就笑了,因为我家就有这本书,当初我爸让我读其中的两篇“赋”,让我给出看法是曹植的“洛神赋”写得好还是左思的“三都赋”写得好。我照着字典才把里边的生僻字搞清楚。这两篇赋,看着时感觉都是辞藻华丽到极端地步,是一种特殊的享受。可看后合上眼,似乎什么都没有留在脑子里。就好比看烟花。至于哪篇写得更好,我那时给不出判断。这么多年过去了,重新看看也不错,我当即把书拿起放入背包便出差了。第一站是武汉,在那里办完事便乘船去重庆。船往上游走很慢,就用这本“赋”打发时光。
话说在重庆白天办事晚上在招待所无所事事便与长者闲聊。那时聊天只告诉对方是哪个单位的便知其职业大概范围。我介绍完后他告诉我他是来重新出席教材编写会议的。我问是哪个学科的教材,他说是古典文学教材。这对我来说非常感兴趣,毕竟我不知道文学院的大门进去时是往里推还是往外开。看我非常感兴趣,问个不停,长者也有了跟我闲聊的兴趣了。得知他当年学的专业是“比较文学”,我便开始佩服自己的判断:我早就猜测文学院应该有专门“比较”到底是哪个文人水平更高的学问。是“洛神赋”写得好还是“三都赋”写得好。“洛神赋”让曹植被称为“世上文才共10斗,曹植一人占9斗,天下人分一斗。”的绝顶文人;“三都赋”一出来便被文人们传抄,那时要是哪位文人没把它亲自抄一遍贴在床边,不好意思跟人说自己是文人,导致“洛阳纸贵”成语横空出世。
考虑到他的专业又是古代文学又是比较文学,我便觉得这个世界太小了,什么巧合的事都可能碰上。第二天下午我早早吃完晚饭就回招待所干一件类似于高中时干过的事:把“洛神赋”里边生僻字少的一小段用笔恭恭敬敬地抄写下来,然后把“三都赋”里生僻字少的一小段也抄写下来。不能长,一旦长了,可能就被长者想起来文章来历了。等长者回来后我们又开始了聊天。我先恭维他:“您读文言文的速度就跟我们理科生读白话文一样吧?”他说:“其实习惯了,文言文更容易。”我当即拿出那张准备好的纸,说是在船上碰上了两位老学究,我便求他俩各给我写一段文言文以作纪念。您看他俩谁的大作水平高?
长者立刻接过去读了起来。我说您慢慢比较,我去厕所。就是给他更多时间消化这两段短文。
大约一刻钟过后,我从外面回来。他唰的一下就把那张纸给抛在墙角,那是放垃圾的地方?我不知道。“什么老学究!就这破水平也敢给他人舞文弄墨?三流水平都不够!”他用鄙视的口吻羞辱完了两个“老学究”后开始跟我讲有很多所谓的知识分子其实就是倚老卖老靠蒙人过日子。我便问他:“如果这俩老学究是您的同事,他们能被评为教授吗?”他说:“现在的教授很多是靠熬日子熬出来的,论资排辈,而非靠真本事。就拿写这两篇短文的人来说,糊弄年轻人绰绰有余,毕竟年轻人学不了多少古文。”我立刻问关键问题:“那矬子里拔将军,论水平,他俩哪一个高一点呢?有比较就有鉴别。”他想了想,我当即去把那张纸捡回,想让他再次看看。他没看,说:“你说张飞跟李逵比文字功夫,哪个更好点?”我说那就是半斤八两了?他点头。
我一看完了,碰到了比较文学专家还是搞不清楚到底是“洛神赋”还是“三都赋”写得水平更高。更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是:这到底是文人相轻呢还是那些被称为“天上才有”的文人作品其实是被拔高了呢?曹植不用说了,那是曹操的儿子,皇帝曹丕的弟弟。李白要是被贺知章一顿踩巴,后果会是怎样?就说那左思吧,他写了“三都赋”后估计是被皇上至少宰相级别的读了后大赞不止,才引起首都文人们争相传抄导致洛阳纸贵的局面。否则,仅文人相轻一条铁律,还不出名的他不论写什么也不会有几个文人去读一下无名小卒的作品。唐朝皇帝要是喜欢瘦女人,杨贵妃选得上宫女吗?即使选上了也没机会被皇上临幸,更别说历史上四大美女之一了。“比较文学”这个专业至今令我对其真理标准疑惑着。
以上的真实故事(几年前发生在万维的故事,我把真相说出后,网站立刻就把鲁迅、周作人、徐志摩三人的“参赛”作品删除了。但知道该故事的读者很多)实在有趣得很。当一个有故事、没故事也创造故事的人,一生乐趣多多。不仅自娱,也可娱人。老了后追忆往事,没完没了,不知道何时能写完那么多精彩的大大小小的片段。
后记:
离开重庆的前一天下大雨,晚上我和长者都睡不着,似乎流水声就在屋里。我俩都在黑暗中坐起来仔细听,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这山城的水在往屋里灌!当即起身,拉开灯,发现地面是干的,但流水的哗啦声依然在。我俩的床中间是一个桌子。往桌子底下看发现水在流。我立刻下床,发现有一个小水垄沟从他的床那头流过来,经过我的床底下流向墙下面的一个洞口,从此流出屋去。到底为何这么设计,百思不得其解。水要通过房间内流过去,是何等愚蠢的设计?唉声叹气后我们就睡去了。第二天清早一看,水已断流。这经历一生中只有过一次,无法忘记。但至今不知道如此设计的道理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