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一尘喜欢,在图书馆看到叶嘉莹的著作,很是了得。
转一篇文章,叶嘉莹比杨绛厉害多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杨绛那么出名
《叶嘉莹:从古诗词中汲取坚韧》
刘芳/文
“现在在电视上讲课,五分钟内没抓住观众兴趣,就算失败。我想反其道而行之,不要片花,不要音乐,不要包装,我要看看纯粹的传统文化能拿到多少眼球。”
10月17日南开大学90年校庆,85岁的叶嘉莹身披藕荷色披肩出现在“名家讲坛”上。偌大的东方艺术系演播厅座无虚席,还有近百名学生坐在过道和演播厅的舞台上。
八十大寿时,有人问叶嘉莹:孔子说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那八十呢?几年后,叶嘉莹终于找到了庄子的一句话作为答案:“独与天地精神往来”。
【人物】
叶嘉莹,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加拿大籍中国古典文学专家,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1924年7月生于北京。1945年辅仁大学国文系古典文学专业毕业后开始教学生涯。上世纪60年代中赴美讲学,是当时为数不多的用英语讲授中国古典诗词的中国学者之一,为中国文化在西方的传播作出重要贡献。1979年起每年利用假期回国讲学,曾在央视《百家讲坛》讲古典诗词,影响很大。代表作品《迦陵论词丛稿》《迦陵论诗丛稿》等。
【故事】
85岁的叶嘉莹从身后书架中拿出一套尘封已久的DVD来,正色道:“现在我最大的愿望是谁能有勇气,拿这套录像去电视台播,就当做个实验,看看古典诗词还有多少人愿意听。”
录像内容是1987年她于国家教委礼堂作的“唐宋词系列讲座”,共计十讲,每讲两小时。视频全无各种声光电效果,镜头几乎从头到尾对准讲台,以最简单的方式留下最原始的记录。
“有人告诉我说,现在在电视上讲课,五分钟内没抓住大家的兴趣就失败了。我倒想反其道而行之。”她甚至拒绝添加片花、音乐等包装手段,执意要看看在这个“物质主义扑面而来的社会”,纯粹的传统文化能拿到多少眼球。
教书六十余载,被问最多的问题是:现在学古典诗词还有什么用处?她往往如是回答:“古典诗词让人心不死。”
【家学渊源:重视传统文化】
小时候接触传统典籍,叶嘉莹见到《论语》里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这真是给我很大的冲击,究竟什么是道呢?”
那时她正是上小学的年纪,家里人认为童年时期记忆力最好,应该多读些有久远价值的典籍,不必浪费时间去学校学习“大狗叫小狗跳”,于是请了曾在京沪任教的姨母给叶嘉莹和弟弟讲读古书。
开蒙读的正是《论语》,姨母的讲解要言不繁,并不重视文字方面的注释,叶嘉莹尚不能全然领会,只管努力背诵。“背下来就很奇怪了,在我的一生里,每当我碰到事情需要做决断的时候,脑子里就常常无形中跳出一些‘论语’来,就会受它的影响。”
至今,她仍然将《论语》归为对她影响最大的一本书,无论谈到教学还是人生体悟,她都喜欢引用其中语句来阐发。“比如后来我刚教书时,家里状况窘困,穿补丁衣服上课,但我不以为耻,‘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来也与。’有人偶然态度不好,我又想到孔子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对传统文化的重视源于叶家的家学渊源。叶嘉莹出生于1924年,祖上是蒙古裔的满洲人,本姓叶赫那拉。清政府被推翻后,改汉姓为“叶”。叶嘉莹的祖父曾任过工部员外郎,伯父青年时曾赴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父亲毕业于北大英文系,母亲也曾在女子职业学校任教。
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叶嘉莹自小就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她记得三四岁时父亲就开始教她认字。诗词和文言文的学习也在很早就开始了。在叶嘉莹印象中,每当北平大雪时,父亲常吟唱“大雪满天地,胡为仗剑游,欲谈心里事,同上酒家楼”,这也引发了她读诗的兴趣。11岁时,她开始学做诗,并遵嘱用文言文写信给时在上海的父亲报告学习情况。
初中后,母亲送了一套《词学小丛书》给她,其中收录的纳兰性德的《饮水词》和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又引起她对词的爱好,继而无师自通地填起词来。她大学中第一次交习作,便得到评语:“写诗是诗,填词是词,谱曲是曲,青年有清才若此,当善自护持。”
【“跑野马”讲课风格的由来】
“七七事变”爆发时,叶嘉莹尚在北平市立第二女中读书。暑假一过,“你发现全变了,原来的校长、老师不见了,都换成新人,英文课也减去一大半,改成日文课。”宣扬日中亲善的新课本还没编好,他们只好先用旧课本,开学第一天不讲课,就是拿着毛笔和墨盒,在老师监视下把旧课本某某页撕掉,或把某某页第几行涂掉。“历史和地理变动得最大,比如甲午之战不能按原来的讲了。”
当时的国立大学大都被敌伪统治,只有辅仁大学由于是天主教会主办的学校,不在其控制范围之内,仍有一部分不肯在敌伪学校任教的老师在这里教书,这给叶嘉莹带来很大的吸引力。1941年,叶嘉莹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在这里,她遇到在诗词道路上对她影响最大的老师——顾随。
顾随亦对叶嘉莹关怀有加,鼓励她发表作品,又常在她的作业后和诗酬答。如今叶嘉莹天津寓所内仍悬有匾额,上面是顾随手书的她的别号“迦陵”二字。
最令她铭记在心的,乃是1945年夏大学毕业后,收到顾师来信,希望她“能自建树,成为南岳下之马祖,而不愿足下成为孔门之曾参也”。
这给予叶嘉莹莫大的鼓励。此后无论她辗转到台北的数所大学任教,还是后来在国外高校授课,及至上世纪70年代起返祖国大陆讲学,无不以顾随的诗词识见和对传统文化之钟爱为榜样,连其“跑野马”的讲课风格也沿袭下来。
【用诗歌治疗人生伤痛】
叶嘉莹常提及,自己一生中曾遭遇三次严重打击,艰难困苦中,皆靠从传统文化中汲取坚韧担荷之态度来支撑度过。
第一次是1941年,她刚刚考入辅仁大学,母亲因病不治离世。那时父亲随国民政府往后方迁徙,北平家中她是长姊,还要照顾两个弟弟,度日艰难。
第二次打击是去台湾后。1948年3月,叶嘉莹嫁给了在国民党海军供职的赵锺荪。次年8月第一个女儿出生,12月赵锺荪即因“思想问题”被捕入狱。1950年6月,叶嘉莹与当时任教的中学里其他几位教师一同被捕,虽不久后获释,但工作和宿舍都没了着落。她带着女儿,白天四处奔走营救丈夫,晚上则要等亲戚全家入睡后在走廊上搭个地铺休息。“陶渊明说 ‘敝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但那时我不仅没有一间可以栖身的‘敝庐’,就连一张可以安眠的‘床席’都没有。”
“这仍不算是最大的痛苦,最大的痛苦是当外子于三年后被释回,因久被囚禁而形成了动辄暴怒的性情。”叶嘉莹最痛苦的时候,甚至有过开煤气自杀的念头。
友人介绍她进入台湾大学兼任大一国文教师,一年后转为专任,又去兼任淡江及台湾辅仁大学课程,每天都极为疲惫。加上染上气喘,瘦到不足90斤。
后来密歇根大学邀请她去教书,她带着两个女儿赴美,执教一年后又转入哈佛。几经辗转,最后留在加拿大温哥华的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亚洲系教授古典诗歌。
孰料第三次打击倏然而至。
1976年3月,长女及女婿同时因车祸罹难,叶嘉莹痛不欲生。强打精神料理完女儿丧事,叶嘉莹将自己关在家中谁也不见。这段日子她只用诗歌来自我疗伤,使悲痛的感情得到一点舒缓。
直到1979年,叶嘉莹的心情才有所好转。其时祖国大陆开始改革开放,她终于实现了回故园教书的愿望。
【“老之将至”愈“好为人师”】
“每次在海外讲到杜甫‘每依北斗望京华’,我的泪水就止不住,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回我的老家。”在加拿大教学时,叶嘉莹深深为英文无法准确传递中文的意境而遗憾。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只能被翻译成pick up the fence-side flowers ,and see southern mountains far away。“这是什么东西啊,里面多少意境都没了!”
1972年中加建交,叶嘉莹看到了回家的希望。1974年,她获准回祖国大陆探亲,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故土和亲人,激动地写出2700多字的长诗《祖国行》。
“文革”结束后,她向政府提出回国教学的申请。终于在1979年于北京大学讲了第一堂课,实现了多年心愿。那时人人求知若渴,几十所大学相继邀约她作讲座,她从不推辞。“回来一趟就要几千块,(这钱)不可能跟学校要啊,都是自费回来的。”
上世纪80年代末,叶嘉莹退休,将更多精力投注到祖国大陆的讲学中。1991年,她应南开大学邀请成立了一个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她出任所长。1996年研究所开始招收研究生,她为研究所捐出退休金半数约10万美元,设立了“驼庵奖学金”和“永言学术基金”,“驼庵”是顾随的别号,“永言”则分别取自长女及女婿的名字。
“有朋友开玩笑说我‘好为人师’而‘不知老之将至’,其实我正是由于自知‘老之将至’,才如此急于把自己所得传给后来的年轻人。”
叶嘉莹曾在1998年上书时任国家主席的江泽民,呼吁倡导幼儿少年学习诵读古典诗词,以提高国民素质。江泽民很快作出批示,并由教育部组织专家编辑出版了《古典诗词诵读精华》,供中学教学之用。
她也担心传统文化的传承。“有时候物极必反,有一天你发觉了那种唯利是图、实用主义对于人类的败坏,也许就有回头的一天。”叶嘉莹说,“我不是一定要乐观,但我也不一定要悲观,我只是尽到我应尽的一分力量。”
八十高寿时,有人问叶嘉莹,孔子说,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那八十呢?几年之后,她终于找到庄子的一句话作为答案:“独与天地精神往来 ”。
《瞭望东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