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游戏
这是一次几十个大学生集体策划的出游,一次对空间玩的游戏,车轮和双脚丈量出的辽阔土地在短短三天面前倏忽一下变得可笑而不真实.我们一群贸然而至又飘然而去的造访者,把空间和距离玩弄于股掌,不啻是对那里的人间和神界的一种滋扰.我心存歉意,只因满心向往才作了不速之客,愿这篇小文和几帧定格的瞬间能些许回报收获的感悟和精彩.
一. 走过的路
六年前的时光不期然与我迎面相碰,清清的岷江水在岸边飒爽的秋树旁悠然地转了一个弯,阳光象上次一样灿烂,在欢唱的江水上跳着舞,都江堰到汶川这段路,仿佛就在昨天刚走过.然而车头前面一带白亮眩目的路面提醒了我时间的前进,六年前车是在碎石和扬起的浓稠灰尘中颠簸,此时却感觉象在一条玉带上飞翔.光线穿过树叶于澄澈的空气中漾开,一波接一波滑行在车窗上,直到这时我才真正体会到”沐浴在阳光中”这句话的妙处.
二.人与自然的较量
几年后,人们就可以在这条诞生过都江堰水利工程的江上看到一个又一个现代水利工程的拔地而起,紫坪铺.福堂……那被截断的江水改道流入人工暗河,那入夜后漫山的灯光和大坝主柱顶上划破夜空的弧光,那将在未来如虹般飞越湖面的高架公路,人类的力量在历史的长河中沿着岷江水溯流而上,巍巍群山成了人们创造活动更为恢宏的背景.
而当我把眼光从岷江投到杂谷脑河上时,连绵起伏的干旱河谷山地,震颤着视觉神经.并不算窄的杂谷脑河在两岸莽莽的灰黄色大山间显得弱小孤单,它一泓青绿的水流有时甚至找不到一丝绿色来陪衬.光秃秃的半山腰上立着”抗击理县干旱河谷”.”马尔康林业局”等宣传牌子,让我心里既怀着希望又充满怀疑,面对如此恶劣的自然,人类的努力真能将它改变吗?当地人大多沿河建房,经营者几爿庄稼地,也有那么一两间房子矗立在靠近山顶的缓坡上,一副傲视群山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我把长焦镜头对准一处山垭口,远处山坡一片白亮,依稀有人家在其中.或许与我们这些外来客的空自担忧相比,当地人早已学会了怎样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顽强地生活下去.
三.毕棚沟
是来看红叶的,一路进沟,隔着车窗想迎面撞上鲜红的惊喜,却不时遭遇冰冷的雪峰矗立眼前.昨天在沟口看到的那一缺铅灰色金属,质感强烈地展露出嵯峨的山体和银白的冰雪.峰回路转中,更多的雪峰象圣洁的神女翩然而至,我们渐入佳境.曾经远望过黄龙寺上那一座吝啬的雪山,也曾经止步于云遮雾绕的玉龙,而这次我们一行人却是在一个明丽的清晨阳光刚刚吵醒大地时,近窥了众山神的真容.这些川西高原上的极高山随便挑出一座都能让人心底升起纯净神圣的静穆.山坡上突然出现的黄白毛色的牦牛,不知是早于我们到此,还是刚刚睡醒,一副懵懂的神情与好奇的我们对望,对双方来说都是稀奇.
公路已经修到了毕棚沟的景点口,造访的都市人省去了大量徒步进沟的时间,可以花最快的时间最少的体力直趋大自然柔软美丽的腹部.天造神设本来必须经历长途跋涉才能到达的圣境唏嘘之间成了城市的后花园,不知是该欢欣雀跃抑或隐隐带着些许亏欠,不管怎样,我可以今天还在成都虚构,明天就顶礼膜拜,大后天就可以见到它定格在菲林上的姿容.
顺着飞珠溅玉的溪流,深入结着冰凌的枯草水滩,长枪短枪们频频开火滋养着我们贪婪的眼睛.深秋十月把一年来孕育.蓄积.沉淀的精气弥漫得满天满地.在强烈的侧光下,我仿佛从红黄相杂的溪旁灌木和落尽繁华的枯松枝间,从刷过溪石的奔流雪水和背衬蓝天白云棱角清晰的雪山峰巅,听到了乐声,混杂着金属般的铿锵响亮和火样的炽烈,让我们不顾技术上的禁忌,,在缺少遮光罩和偏振镜的情况下一通扫射,希冀日后菲林上的光斑反而能更直接地传达当时当地的心情.
我最远走到了一处以雪山为背景的海子瀑布前,有着鱼鳞状的池底纹路和沐浴着灿烂阳光的高高松树,远处静穆雄伟的雪山山石嶙峋白雪皑皑,象威严的神稳坐其位,静观着世间的日月轮回荣枯衰长.回程的山道上,我拍到一张好片,取名”秋日的行旅”,这些路程上不期而遇的即景往往是最美妙的.
四.大山深处的村寨
下午五.六点回到毕棚沟沟口的住宿地,我和几个同伴意犹未尽,准备折返回一段公路,那儿有一片蔚为壮观的黄叶山坡,时节已过,红叶不再,眼中跳动的灿灿金黄已令我们宽慰.蓦然回首,却见对面山脚下青葱的菜田和多彩的秋林之间一片层叠的灰瓦房舍,俨然一处墟里人家.支起三脚架,长焦拉近,但见层林尽染,小村安谧宁静,一幅落日余辉下的山村美景鲜亮中带着含蕴,对比强烈地印入取景框中.路过的几位游客停车观看,在我的相机后面一个劲地啧啧惊叹”咋个我们看不出来呢?!”
我走进小村,村口一溜两层的木屋前晒着花花绿绿的衣物,石头砌起的楼房边挂着个”小卖部”的牌子,高高地支在树杈上,一栋七八十年的木楼门口钉着块”文化茶园”的牌子,门紧闭着,上楼的楼梯已经倾圮.路上踱着几只鸡,它们的主人是一个站在幽暗房屋门口的老婆婆,身穿蓝布衣拴着围裙,正给身前的鸡群撒着鸡食,房前一棵高大的树,满身缀着亮黄的叶子,这样的气氛能感染每一个手拿相机的人.
第二天作别毕棚沟,回程的路上停车信步走进一个叫甲子沟的地方,从人们的衣着和路边的一座白塔可以看出这里的村落是藏汉杂居.挂着细小瀑布的山崖下,一座配有转经筒的白塔和两冢塔碉形制的小墓高低呼应,在稀落的红色灌木和蓝天.彩带的映衬下,显得无比明艳动人,我带着欣赏而非崇敬的心情,兴许还有些大不敬的嫌疑(至少在当地人看来),在路边挑着最佳的角度,专心于构图和用光.在沟里还看见了碉楼,黑乎乎的石头砌了十多米高,同行的朋友一不小心就把它叫成了烟囱,亏得我们还拿着相机对着它琢磨了半天.回想起来时路上看到的那些对面山腰上的石头寨子,黄灿灿的玉米堆在平顶的屋顶,疑是刷漆的檐头.十多座房子从下到上,参差错落众星捧月似地环拱着正中最上方的一座大房子,心想定是头人住的了,梯形状的墙面恰似布达拉宫的形制,黑漆漆的墙上开着炮眼似的窗户,顶上还有个阁楼探出头来,兴许是充当了望台.这一幕浮光掠影依稀向我呈现了<<尘埃落定>>里的历史画卷,割占一方,踞寨为城,统治着周围土地又抗击着其他部族的侵袭.
路遇几个小孩用弹弓打树上的鸟玩,强烈的侧光把飒爽的秋树和小孩拉紧弹弓蓄势待发的身姿照射得明暗分明.大人们站在屋前谈论着村里的旧闻新事,他们的日子在午后暖暖的阳光中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前流淌,并没有因我们的到来而丝毫改变.倒是那些满地跑的孩子好奇地追着我们问是从哪里来的,睁大眼睛直瞅手里的相机.我说是从成都来的,一个男孩接口道”成都动物园好玩”,也许大人只能带他们去那儿玩,那是十几年前我们小时候热衷的游玩之处.这个世界强烈的时空差距不经意间在这个大山深处的村落里流露给我看,上帝作为一个平衡,才让我们这些厌倦了都市空间的人不顾路途遥远,跑到这穷山沟里来寻找新奇和美丽.那一树伸出人家矮墙的殷红果子,那一幢木檐廊上摆着各色鲜艳盆花的两层石砌小楼……心中想往的家园是否就是这般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