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钱穆
二十二、钱穆
钱穆(1895—1990年),字宾四,笔名公沙、梁隐、与忘、孤云,晚号素书老人、七房桥人,斋号素书堂、素书楼。江苏无锡人,历史学家,国学大师。曾任新亚书院院长。
关键词:
性情、风华、求学、潜沉、传道、推崇、礼遇、异见、不谐、主张、
爱国、逸事、嗜好、婚姻、抉择、苦痛、素书、眷恋、归去、评说
性情
1928年,钱穆的妻子邹氏、新生婴儿及兄长钱声一先后逝世。钱穆在接连失去三位亲人后开始关注养生,他说:“人生不寿,乃一大罪恶”,于是于日常生活中注重起居规律和锻炼,强化生存意识,欲挣脱命运的“劫数”。
钱穆自幼吸烟,后来在小学任教,课本有劝戒烟一节,他自忖:自己嗜烟,何以教学生,遂决然戒之,后数十年不吸。接近钱穆的人说他无论做何事均“能提得起,放得下,洒落自在,不为物累”。
燕大当年发通知多用英文。有一次钱穆接到一份水电费缴费通知,上面全是英文。当时水电费须按月缴,因他英语不好,接到英文通知很气愤,干脆不缴,年底学 校来人问他收到通知没有,他说收到了。来人又问:为何不按月缴费?钱穆愤然回答:吾乃国文教师,不必识英文,何以在中国学校发英文通知?对方一时哑然。
钱穆坚持己见,从不隐瞒自己观点。一次讲上古史时,钱穆说:“事有可疑,不专在古,上古也有很多不可疑之处。比如有人姓钱,此钱姓便属古,没有可疑。近 来有人却不姓钱,改姓‘疑古’,这是什么道理!”这是讽刺钱玄同“疑古玄同”的别号。有人告诉他主张疑古的北大名教授钱玄同的公子就在班上,让他讲课时注 意一点,别引起麻烦,但他并不回避,仍当众声称“若言疑古,将无可言”。不久,钱穆和钱玄同在一个宴会上碰面,钱玄同说:“我儿子很相信你的话,不听我 的!”
1941年夏,钱穆回乡省亲。他的老师吕思勉邀其回母校常州第五中学讲演,钱穆恭敬从命,钱穆在昔日老师面前仍句句以学生 自居。他谆谆告诫那些年轻的校友:“此为学校四十年前一老师长,带领其四十年前一老学生,命其在此演讲。房屋建筑物质方面已大变,而人事方面,四十年前一 对老师生,则情绪如昨,照样在诸君之目前。此诚在学校历史上一稀遘难遇之事。今日此一四十年前老学生之讲辞,乃不啻如其四十年前老师长之口中吐出。今日余 之讲辞,深望在场四十年后之新学生记取,亦渴望在场四十年之老师长教正。学校百年树人,其精神即在此。”
初到香港,钱穆担任“新亚书院”的院长,积极办校的钱穆自奉简朴,创校时栖身在简陋的新亚校舍中;日后搬到贫民区的钻石山,赁屋而居,每天搭巴士到学校;后又搬到偏远乡村沙田西灵寺旁,仍旧每天搭巴士、火车上课,从未向校方申请公费补助。
1960年1月,时任新亚书院校长的钱穆,应美国耶鲁大学东方学系邀请讲学半年,并获耶鲁大学颁赠名誉博士学位。一生未上大学的钱穆,不愿浮夸穿戴礼服方帽,在颁赠典礼上依旧穿著普通衣服出席,以强调他是以普通人的身分接受荣誉学位的头衔而已。
钱穆的《国史大纲》出版后,遭到国民政府的审查刁难,要求钱穆更改对太平天国的评价后始得付印。钱穆坚持不改,以致拖了半年才出版。
台湾孔孟学会曾邀钱穆撰写《孔子传述》一书。钱穆一改常人写作生平历史的习惯,从各项孔子行述学说的疑义着手,成一家之言,并坚持《易经》非孔子所著的史学论点。这让孔孟学会大为不满,要求钱穆改稿,否则即拒绝出版。但钱穆坚持不改,把稿件交其它单位出版。
1985年,江苏古籍出版社提出出版钱穆全集的构想,却被打了回票。一是钱穆不赞同以简体字出版中国学术作品;二是很多他手边未发表或即将发表的新作未 被纳入出版计划;此外,钱穆在两岸对峙期前后,曾发表部分政治性言论,但他主张负文责,反对修改、删节,此争议几经协调才暂告落幕。
风华
钱穆讲课很受学生欢迎,他所担任的课程,中国近三百年学术思想史、中国通史等,从来都是两个小时连起来讲,中间不休息,他讲课的地点从来都在二院大讲堂,而且从来都是座无虚席。
朱海涛先生《北大与北大人》中描写钱穆:一付金属细边眼镜,和那自然而然的和蔼,使人想到“温文”两个字,再配以那件常穿的灰布长衫,这风度无限雍容潇 洒。向例他总带着几本有关的书;走到讲桌旁,将书打开,身子半倚半伏在桌上,俯着头,对那满堂的学生一眼也不看,自顾自的用一只手翻书。翻,翻,翻,足翻 到一分钟以上,这时全堂的学生都坐定了,聚精会神的等着他,他不翻书了,抬起头来滔滔不绝地开始讲下去,越讲越有趣味,听的人越听越有趣味。对于一个问题 每每反复申论,引经据典,使大家惊异于其渊博,更惊异于其记忆力之强……这种充实而光辉的讲授自然而然地长期吸引了人
当年在历史 系读书的何兹全后来回忆道:“钱先生讲课,很有声势,也很有特点。虽然一口无锡方言,不怎么好懂,但仍然吸引人。我听过他的先秦史、秦汉史。他讲先秦史, 倒着讲,先讲战国,再往上讲春秋、西周。我听他一年课,战国讲完,也就到学年结束了。他讲课每讲到得意处,像和人争论问题一样,高声辩论,面红耳赤,在讲 台上龙行虎步,走来走去。”
钱穆个子虽小,但十分自信,两眼炯炯有神。平时虽不苟言笑,说话时却十分风趣健谈。在北大当时穿长袍的教授极少,陈寅恪是个坚定的长袍主义者,钱穆看到陈寅恪穿长袍,他也改穿长袍,这一习惯他后来长期保持着。
钱穆几十年如一日练习太极拳。他的弟子回忆钱穆先生打太极拳时曾说:他呼吸深长,全套每次可打30分钟。在桂林街初期,有一天正当钱先生在上课,突然来 了两个阿飞,在课室门口探头探脑,一派轻薄。钱先生站着问他们是做什么的,他们也不理睬,还旁若无人地在课室内左右穿插。钱先生恼怒了,登时把长袍的两只 阔袖拉起,露出两只结实的手臂,一个箭步就抢到那两个阿飞的面前,摆出个揽雀尾的姿势,把他们吓得一溜烟跑了。
1943年,钱穆 在遵义讲学期间,每天都要出去散步一个小时。他的学生曾回忆道:先生很喜欢散步。每晨早餐后,由我陪从,沿着湘江西岸顺流南行;大约走一小时,再沿着去时 的岸边小道回老城。这样的散步,除天雨外,没有一天间断过。先生总是提着一根棕竹手杖,边走边谈。先生说,他很爱山水,尤爱流水,因为流水活泼,水声悦 耳,可以清思虑,除烦恼,怡情养性。
1950年春天,余英时从北京的燕京大学来到新亚书院,他发现“整个学校的办公室只是一个很小的房间,一张长桌子已占满了全部空间”。而钱穆给他的第一印象则是“个子虽小,但神定气足,尤其是双目炯炯,好象把你的心都照亮了”。
在北大,钱穆主要讲中国上古史、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国通史和中国政治制度史等课,每堂课上两小时。钱穆通常准点进教室,上堂就讲,没有废话,中间也 不休息。由于博闻强记,上课时常常旁征博引,把历史与现实结合起来,借古讽今,时出新见,很快声名大振,听课的人越来越多。大约因为在家乡执教太久,乡音 不改,上课时始终不脱一口无锡腔,开始学生听了很不习惯,但他的课讲得实在精彩,谁也舍不得离开,时间一久,大家也就熟悉了,反而觉得很有味道。他自己从 不觉得无锡话有什么不好,五十年代在新亚学院演讲时,香港学生反映听不太清楚,有人问他要不要提供翻译,意思是译成粤语,他很不高兴地反问道,要译成英语 吗,中国人怎么会听不懂中国话呢?
求学
钱穆的故乡在江南水乡无锡的七房桥。父亲钱承沛考中秀才后,因体弱多病,无意科名,但对两个儿子却寄予厚望,希望他们能读书入仕。钱穆7 岁入私塾读书,12岁时,41岁的父亲撒手尘世。孤儿寡母,家境贫困不堪。母亲却坚持不让孩子辍学,她说:“我当遵先夫遗志,为钱家保留几颗读书的种 子……”于是钱穆得以继续就读。
1907年,钱穆升入常州府中学堂。钱穆所在的四年级在年终大考前,全年级集体提议,请求校方对 明年的课程作些改动,要求减去修身课,增加希腊文课等。学生公推钱穆等五人为代表与校长商谈,又以集体退学相要挟,结果均为校方拒绝。钱穆作为学生代表, 性格倔强,于是拒考,填退学书,自动退学。在这次学潮的五位代表中,除钱穆外,还有两位后来成为中国近代史上的著名人物。一位是创办《国故》月刊的常州张 寿昆;另一位是江阴的刘寿彭,即“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大名鼎鼎的刘半农;还有两位分别是校长的三弟以及比钱穆低两个年级的瞿秋白。
钱穆因闹学潮退学,回到了七房桥老家。由于钱穆国文和历史的成绩为同学之最,年龄又是最小,所以,校长屠元博虽将他除名,但对钱穆依旧欣赏,于是他荐钱穆到南京钟英中学就读。
钱穆在南京钟英中学求学不久,辛亥革命爆发。学校停办,钱穆辍学了。他自知家贫,升学无望,虽“心中常有未能进入大学读书之憾,但并没有因此而意志消 沉。矢志自学,闭门苦读。年十八,即辗转乡村,执教谋生。”十年乡教,十年苦读,十年求索,为他以后的学术研究奠定了深厚扎实的基础。这十年中,他在国学 的研究方面成果也不少。后来,他又在朋友的介绍下,开始在无锡、苏州等地的中学教书著述,在刊物上发表了不少学术论著。
1913 年,钱穆以没有上大学读书为憾,看到北京大学招生广告,曾准备报考北京大学,不知何故没有结果。但钱穆为准备考试勤读章学诚的《文史通义》和夏曾佑的《中 国历史教科书》(前者为必考书目,后者为北京大学教科书),是钱穆自学的开始。他效法古人刚日诵经,柔日读史之例,定于每天清晨读经子难读之书,夜晚后读 史籍,中间下午则读闲杂书。几年过去之后,已有博学之名。
潜沉
少时,钱穆就读于无锡荡口镇果育学校。当时教体操的老师是21岁的钱伯圭,曾就读于上海南洋公学,思想激进,系当时的革命党 人。他见钱穆聪敏早慧,就问他:“听说你能读《三国演义》?”钱穆作了肯定的回答。老师便借此教诲道:“此等书以后不要再读。此书一开首就有天下合久必 分,分久必合,一治一乱之类的话,此乃中国历史走上了错路,故有此态。如今欧洲英、法诸国,合了便不再分,治了便不再乱。我们当向他们学习。”此番话给年 仅十岁的钱穆以极大的震动,日后他在回忆此事时说:“此后读书,伯圭师言常在心中。东西方文化孰得孰失,孰优孰劣……余之一生亦被困在此一问题内。”
钱穆读书常学习古人的治学与为人,及时反省自己。一次读曾国藩家书,曾说自己每读一书必认真从头读到尾。钱穆从此要求每本书都必须认真阅读,不遗一字, 读完后再换一本。他从古人身上总结出一条行之有效的经验,便身体力行,规定自己早上读经子,晚上读史,中间读闲书,充分提高读书的效率。
钱穆说:“我把书都写好放在那里,将来一定有用。”钱穆一生著书立说,达一千七百万言之多。
晚清以来,随着社会历史条件的深刻变化和大规模的西学东渐,诸子之学的研究逐渐兴起。在这一背景下,钱穆从子学入手,研究先秦诸子思想及诸子事迹考辨, 最终完成了中国近代学术史上的名作《先秦诸子系年》。这部著作对先秦诸子年代、行事及学术渊源,以及对战国史的研究,都作出了极大的贡献,深得学术界的好 评。
钱穆虽然自学出身,却从不迷信权威。当时学术界正流行康有为《新学伪经考》的观点,顾颉刚也是康的拥护者。钱穆对康的观点十 分怀疑,他没有因为顾颉刚于己有恩就放弃己见,而是力排众议撰写了《刘向歆父子年谱》,用事实证明康有为的观点是错误的。顾颉刚对此毫不介意,不仅将此文 在《燕京学报》发表,还推荐他到燕京任教。钱穆称,“此等胸怀,万为余特所欣赏。”钱穆的文章影响极大,一扫刘歆编造群经说,在经学史上另辟了以史治经的 新路子,对经学史研究具有划时代的贡献,其观点也逐渐为学术界普遍接受。各大学的课程原来都采用康有为的学说,这年新学年开学,开始停用康的学说,而采钱 穆之学说。
钱穆撰写《国史大纲》,采取绵延的观点了解历史之流,坚持国人必对国史具有温情和敬意,以激发对本国历史文化爱惜保护之热情与挚意,阐扬民族文化史观,公推为中国通史最佳著作。
钱穆虽然是治史专家,却披阅广泛,发现学生手中有好书就借来一读。四十年代在西南联大时,见学生李埏有一本克鲁泡特金的《我的自传》,也颇有兴趣,并据此写了《道家与安那其主义》一文,发表后引起了读者极大兴趣。
1963年10月,港英政府集合崇基、联合、新亚三书院成立香港中文大学。钱穆早就打算从行政职务中摆脱出来。钱穆乃向董事会提出辞呈,未获通过,次年 再度请辞,董事会建议休假一年后再卸任。16年来,在繁忙的学校行政事务之余,他出版了《中国思想史》、《宋明理学概述》、《庄老通辨》、《两汉经学今古 文平议》、《孔子与春秋》、《论语新解》等著作。至此,钱穆再潜沉书斋,埋首研读。
自1964年开始,钱穆用七年时间完成巨著 《朱子新学案》。此书得到哈佛资金协助。在书中,钱穆不仅深入论述了朱熹学术思想,而且花大功夫系统疏理了朱子思想资料,夹叙夹议,精微邃密。作者把朱熹 放在整个中国思想史上考察,突出了朱熹在中国思想史后半期的重要历史地位,同时连带地解决了朱子卒后七百多年来学术思想史上争论不休、疑而未决的一些重要 问题。《学案》是他研究理学的重要著作。国际汉学批评家杨联升读《学案》后,赞叹不置,说钱穆治中国学术思想史,“博大精深,并世无能出其右者”。
1967年10月,钱穆应蒋介石之邀,以归国学人的身份自港返台,筑素书楼于台北市士林区外双溪,1968年膺选中研院院士。晚年专致于讲学与着述,虽目力日弱仍随时提出新观点,赖夫人诵读整理出版,谦称为《晚学盲言》。
钱穆的夫人胡美琦回忆:他(钱穆)73岁大病后,身体尚未完全复原,两眼也患目疾,医生不让他过长时间看书,尤禁晚上看书,所以生活较前轻松,然而他白 天仍然全日工作,这样直到他《朱子新学案》一书完成,那是他生命中一大志愿所寄。他自己说:以后我要减少工作时间了。但也仍保持着半日正常的工作;而一遇 心里喜欢的题目,他又耐不住加倍地工作了。近几年来,有时他对我说这几天我真开心,写了一篇得意的文章。但文章写完,他总会有一场病。亲戚朋友都劝我要限 制他的用功时间,他们关切地说,宾四写作了一辈子,过八十的人,也该休息休息了。
钱穆晚年目盲,展纸落笔,亦仅偶有叠字。赖夫人 查阅旧籍,引述成语。稿成后,请夫人诵读,口授订正。他的最后一部著作《晚学盲言》就是这样诞生的。夫人对先生悉心照料,体贴入微。伉俪情浓,老而弥笃。 钱穆先生晚年的最后一篇文章,是临终前三月口授,由夫人记录整理而成的,表达了他对中国文化的最终信念。他对儒家“天人合一”这一最高命题“专一玩味”并 因自己最终“彻悟”而感到“快慰”。这是他的晚年定论和临终遗言。他生前多次指出:“天人合一是中国文化的最高信仰,文化与自然合一则是中国文化的终极理 想。”
钱穆是完全靠自修苦读而在学术界确立地位的一个学者,其治学颇受清儒章学诚“六经皆史”思想的影响。对中国历史尤其是对中 国历代思想家及其思想源流的研究和考辨,均自成一家之言。提出,先秦时期,儒、墨二家是后来诸子各派的发端,由此分源别派,旁通四达,互相中国古代文化的 源流。此外,钱穆对宋明理学尤其是朱熹之学、对清代学术尤其是乾嘉学派等,都有很深的研究。
钱穆认为司马迁的《史 记•孔子世家》真伪混杂,次序颠倒,后世传说亦不可轻信,遂详细考辨孔子的生平事迹,包括、生卒年月、父母、志学、初仕、设教、适 齐、适卫、过匡、过宋、仕鲁、至陈、至蔡、及晚年居鲁等,以及孔子的政治活动和著述等,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
钱穆重视探求中华民族文化的内在精华,并给予其以高度评价,他认为“我民族国家之前途,仍将于我先民文化所贻自身内部获其生机”。
在钱穆逝世一周年之际,其得意门生余英时著《钱穆与现代中国学术》一书,系统阐述乃师毕生之学问风骨、道德文章以及对于中国学术的巨大贡献,亦算是对其毕生繁华的盖棺论定。
[SIZE=-1][/SIZE][SIZE=-1]
作者:民国文林 回复日期:2009-03-19 10:20:18[/SIZE] 推崇
钱穆高中未毕业,但一直致力于史学研究,学界众人均对其推崇备至。
从一九一二年起,在十年半时间内,钱穆辗转四所小学,读书之余完成了第一部学术著作《论语文解》,并陆续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渐渐崭露头角。时为上海圣约 翰大学教授的钱基博(钱钟书的父亲)读到钱穆的一篇文章,大加赏识。一九二三年,在钱基博推荐下,钱穆转入他兼职的无锡省立第三师范任教,从此两人结下厚 谊。钱穆对钱基博的友情一直念念不忘,晚年回忆说:“同事逾百人,最敬事者,首推子泉。生平相交,治学之勤,待人之厚,亦首推子泉。”
在无锡三师时,钱穆已经完成《国学概论》,并开始撰写其代表作《先秦诸子系年》。一个偶然的机会,著名学者蒙文通看到他的文章,慕名前来造访,打开“系年”手稿便被吸引了,在回南京的车上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认为该书“体大精深,乾嘉以来,少有匹矣”。
钱穆的《先秦诸子系年》,陈寅恪不止一次加以称赞。陈寅恪称《先秦诸子系年》“极精湛”,“自王静安(国维)后未见此等著作”。陈寅恪将钱穆之著作与自己最尊崇的王国维著作相提并论,可见陈对此书的赞赏。
陈寅恪曾在多种场合表示对《先秦诸子系年》一书的称道。如朱自清日记载,陈寅恪于1933年4月在叶公超晚宴上“谈钱宾四《诸子系年》稿”,“谓作教本 最佳,其中前人诸说皆经提要收入,而新见亦多。最重要者说明《史记•六国表》但据《秦记》,不可信。《竹书纪年》系魏史,与秦之不通 于上国者不同。诸子与《纪年》合,而《史记》年代多误。谓纵横之说,以为当较晚于《史记》所载,此一大发明。寅恪云更可以据楚文楚二主名及《过秦论》中秦 孝公之事证之”。
1934年5月16日,杨树达出席清华历史系研究生姚薇元口试会。会后,陈寅恪对杨“言钱宾四(穆)《诸子系年》极精湛。时代全据《纪年》订《史记》之误,心得极多,至可佩服”。
陈寅恪对钱穆的《国史大纲•引论》也给予肯定。钱穆的《师友杂忆》记载,1939年3月,参加中央研究院评议会的张晓峰于会后探访 其时卜居宜良的钱穆,转告陈寅恪对《国史大纲•引论》的称道:张其峋晓峰来昆明出席中央研究院评议会,晤及陈寅恪。寅恪告彼近日此间 报端有一篇大文章,君必一读。晓峰问,何题。乃曰,钱某《国史大纲》引论。晓峰遂于会后来宜良,宿山中一宵,告余寅恪所言。
顾颉刚则称赞《先秦诸子系年》“作得非常精炼,民国以来战国史之第一部著作也”。当时年长钱穆一岁的顾颉刚,已是中国学术界大名鼎鼎的人物,虽与钱穆素昧平生,但读《系年》稿后,对他的史学功底和才华大加赞赏,并说:“君似不宜长在中学中教国文,宜去大学中教历史。”
当时的钱穆与顾颉刚两人,在学术地位上相去甚远,其研究方法、学术观点等也不尽一致,但是顾对钱仍是关爱备至。钱穆从燕京大学辞职后,顾颉刚于1931 年3月18日,给胡适去信,极力推荐钱穆代替自己,到北大任教。信中说:“……我想,他如到北大,则我即可不来,因为我所能教之功课他无不能教也,且他为 学比我笃实,我们虽方向有些不同,但我尊重他,希望他常对我补偏救弊。故北大如请他,则较请我为好……他所作《诸子系年》,已完稿,洋洋三十万言,实近年 一大著作,过数日当请他奉览。”胡适一向好提携后进,也赏识钱穆的学识,于是钱穆便到向往已久的北大任教了。
胡适相当赏识钱穆,称钱的《刘向歆父子年谱》乃“一大著作,见解与体例都好”。钱穆在北大史学系讲中国上古史(先秦史),有人问胡适关于先秦诸子事,胡适总说:有关先秦诸子事,可向宾四(钱穆)先生请教,不必再问他。胡适将私藏“孤本”《求仁录》借给钱研览。
钱穆初到北平,胡适的弟子傅斯年对他优礼有加,邀至史语所,奉为上宾。
在胡适有生之年,钱穆未能当成中央研究院院士。日后李敖认为这是不公道的,他说:“钱穆的理学怪说固不足论,但他在古典方面的朴学成就,却更该先入选成院士。”
传道
钱穆一生以教育为业,五代弟子,冠盖云集,余英时、严耕望等人皆出门下。
钱穆做小学教师10年,中学教师8年, 任大学教师时间更长。但他对小学教师生活却情有独钟。他说,在小学任教时,每校学生都在百人左右,师生相聚,同事如兄弟,师生如家人。每天住在学校,吃在 学校,工作在学校,团体如家庭,职业即人生。学校就像堂屋,故在小学任教,总觉心安。而中学、大学规模比小学大,人员比小学杂,师生之间、同事之间来往也 比较烦琐。由此才知中学教师、大学教师更是个职业。
晚年钱穆曾多次对人说,教大学不如教中学,教中学不如教小学。
1930年,钱穆因发表《刘向歆父子年谱》成名,被顾颉刚推荐,聘为燕京大学国文讲师。钱穆最高的文凭仅为高中(尚未毕业),完全是靠自学成才的。钱穆 居北平八年,授课于燕京、北大等名校,并在清华、北师大兼课,与学术界友人时相切磋。抗战军兴,辗转任教于西南联大、武汉、华西、齐鲁、四川各大学。
燕京是一所教会大学,在北平各大学中,非常有名气。当时校务主要由监督司徒雷登主持。一天,司徒雷登设宴招待新来教师,问大家到校印象。钱穆在会上直抒 己意:“初闻燕大乃中国教会大学中最中国化者,心窃慕之。及来,乃感大不然。入校门即见‘M’楼、‘S’楼,此何义?所谓中国文化者又何在?此宜与以中国 名称始是。”事后,燕大特开校务会议,讨论此一意见。最终采纳了钱穆的建议,改“M”楼为“穆”楼,“S”楼为“适”楼,“贝公”楼为“办公”楼,其他建 筑也一律赋以中国名称。校园一湖,所有提名都未得到认可,因为一时无名,遂根据钱穆的提议取名“未名湖”。事后有人和钱穆开玩笑说,你提个意见,得了一 楼,与胡适分占一楼,诚君之大荣也。
钱穆做事特立独行。刚到燕大时,他对学生要求十分严格,批学生试卷时给分十分吝啬,八十五分 以上极少,通常只批八十分,大部分在八十分以下,一个班总有几个六十分以下的。他原以为那几个学生可以通过补考过关,不料燕大规定一次不及格就开除,不许 补考,从无例外。听说几个学生因为他批的分数过低将要失学,钱穆立刻找到学校当局,申说理由,要求重批试卷,学校一开始以向无先例加以拒绝,经他力争,终 于破例让他重判了试卷,让那几个学生留了下来。此后阅卷,给分也就大方多了。
钱穆在燕大教大一、大二国文。他以扎实的国学功底和妙趣横生的演讲,赢得了学生们的肯定和欢迎。但是执教一年后,钱穆终因不适应教会大学的环境,辞职南归了。
钱穆从燕大辞职后,顾颉刚向自己的老师、北大文学院院长胡适推荐钱穆,于是钱穆到北大任教。钱穆在北大讲授通史课,事实性强,不骋空论,有据有识,简要 精到,并能深入浅出,就近取譬。如他比较中西文化,喻秦汉文化犹如此室的四周遍悬万盏明灯,打碎一盏,其余犹亮;罗马文化为一盏巨灯,熄灭了就一片黑暗。 当时钱穆将通史课的教室设在北大梯形礼堂,面积是普通教室的三倍,“每一堂近三百人,坐立皆满,盛况空前”。课堂之大,听众之多,和那一排高似一排的座 位,衬得下面讲台上穿着长衫的钱穆似乎更矮小了。但这位小个儿导师,却支配着全堂的神志。一口洪亮的无锡官话,震撼了在座的每一位学生的心。他对问题往往 反复引申,广征博引,使大家惊异于其渊博,更惊异于其记忆力之强。在北大,他与胡适都因以演讲的方式上课而驰名学校,成为北大最叫座的教授之一,在学生中 即有“北胡南钱”之说。
王玉哲也在《我和中国上古史》中回忆说:“在北大历史系讲中国上古史课的,是当时古史名家钱穆先生。钱先 生讲上古史与别人不同,不是从远古讲起,而是先讲战国,再逆向讲春秋。并且也不是一章一节、面面俱到地讲,而是以学术问题为中心,从发现问题到解决问题, 层层剖析,讲得娓娓动听,很能启发人深入思考。”
钱穆在北京大学讲授上古史的同时,又主讲秦汉史,在清华大学、燕京大学、北平师 范大学兼课时,也讲授这门课程,深得各校学生的欢迎。据他的学生李埏回忆,1936年下半年,钱穆在北平师范大学历史系讲授秦汉史。当时听者云集,座无虚 席,偌大的教室被挤得水泄不通。整个学期,钱穆“从未请过一次假,也没有过迟到、早退。每上课,铃声犹未落,便开始讲,没有一句题外话。他以炽热的情感和 令人心折的评议,把听讲者带入所讲述的历史环境中,如见其人,如闻其语”。
钱穆最受学生欢迎的是中国通史,这堂课先后上了八年之 久。中国通史课每周两堂,每堂两小时。多安排在下午一点到三点,这时通常是学生最疲倦的时候,他却能把枯燥的历史课讲得生动迷人,成了最吸引人的课,除了 北大学生,其他高校学生也慕名前来旁听。人一多不得不从小教室换到大教室,“每一堂将近三百人,坐立皆满。”(《师友杂忆》)有的人一听就是四年。其中有 一个姓张的学生从北大一直听到西南联大,总共听了六年之久,可见其吸引人的程度。钱穆也被学生评为北大最叫座的教授之一,
当年在北大有三个教授在学生中十分有名,被人称为“岁寒三友”。“所谓三友,就是指钱穆、汤用彤和蒙文通三位先生。钱先生的高明,汤先生的沉潜,蒙先生的汪洋恣肆,都是了不起的大学问家。”
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军全面侵华。八九月间,日军进占北大校舍。北方各高校纷纷南迁,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合并,在长沙组成临时大学。钱穆将 历年讲授中国通史增删积成的五六厚册笔记装入衣箱底层夹缝,在十月与汤用彤、陈寅恪等人南下长沙,开始了抗战时期流转西南八年的学术生涯。与在北大时期一 样,钱穆在西南联大主讲中国通史,也吸引了大批学生。他的《国史大纲》新义迭出,创见尤多,被定为全国大学用书而一纸风行。所以内迁西南的各个高校都纷纷 请他讲学。
钱穆对顾颉刚一直抱有知遇之恩。在抗战时期,顾颉刚在成都借齐鲁大学设立国学研究所,希望钱穆任主任,钱遂离开西南联大,于1940年到成都协助顾。虽然研究所所处的成都赖家园僻处乡野田间,但钱穆认真讲授,培养了严耕望、方诗铭等历史学家。
钱穆之离开西南联大,自然是由于顾颉刚的邀约,但也与那时校园的激进空气有关。钱穆自述:“自余离开联大以后,左倾思想日益嚣张,师生互为唱和。闻一多尤为跋扈,公开在报纸骂余为冥顽不灵。……凡联大左倾诸教授,几无不视余为公敌。”
钱穆教作文的方法很有趣。他认为,作文就是说话,口中如何说,笔下就如何写。出口为言,下笔为文。他要求学生想说什么如实写下即可,遇到不认识的字,可 以随时提问。一天下午,钱穆要求学生做作文,作文题目为《今天的午饭》。学生的作文交上来以后,钱穆选择一篇写得好的抄在黑板上。这篇作文结尾是这样写 的:“今天的午饭,吃红烧肉,味道很好,可惜咸了些。”通过这篇作文,钱穆告诉学生,说话、作文要有曲折,要有回味的余地,就像这篇作文的最后一句:“可 惜咸了些。”
抗战胜利后,北大复校。傅斯年代理校长之职,负责北大接收、复员和北迁事宜。但钱穆却没有得到返回北平的邀请。30 年代,钱穆任教北大时,即与傅斯年相识。钱穆早年作为考据名家,被傅斯年视为史料考证派的同志,二人彼此往来问学,保持着不错的关系。但是钱穆与他在学术 观点上又是同不胜异的。在钱穆看来,考古派迷信地下出土材料而将古代典籍抛之脑后,这做法与疑古派一味疑古、否定典籍同样有害,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西 南联大时期,随着钱穆自己史学理论体系的日渐成熟,对史料考据派进行了全面批判。为此,作为学派领袖的傅斯年对钱穆的攻击自然不会高兴。北大复校,钱穆不 在被邀之列,这恐怕是重要原因之一。至此,钱穆告别了北大。
钱穆到达香港后,即创办新亚书院(今并于香港中文大学),收留战乱流 离的学生。钱穆秉承了中国传统知识份子经世救国的抱负,他坦言:“我创办新亚的动机,是因为当初从大陆出来,见到许多流亡青年,到处彷徨,走投无路,又不 是人人都有机会到台湾来;而我觉得自己是从事教育工作的人,怎忍眼看他们失学。同时,也觉得自己只有这一条适当的路可以走。虽然没有一点把握,但始终认定 这是一件应当做的事。”
1952年,18岁的李敖初次拜访钱穆。钱穆对李敖态度诚恳,循循善诱,慰勉有加;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东 西,钱穆还虚心向李敖求教。日后,钱穆和李敖书信来往多年,钱穆曾在信中殷殷规劝:“昨奉来书,知君努力学问,与日俱进,著能持之以恒,继续不懈,将来必 有成就,可喜可贺。”“学问之事,首贵有恒心,其次则防骄气,小有所成,志得意满,中道而止,虽有脱秀之质,犯此二病,终不能有远到之望,唯立志高远,始 克免此。君尚在青年,向学伊始,故特以此相勉。”又说:“当知学问与德性实为一事,学问之造诣,必以德性之修养为根基,亦以德性之修养为限度,苟忽于德 性,则学问终难深入,此层务盼注意。”钱穆去世后,李敖回忆说:“信中对一个18岁的青年如此鼓励,固因我的好学引起他的注意,也实可看出他具有教育家的 风度。”
李敖初时对钱穆甚是佩服,但此后,因钱对蒋的态度,李敖对钱发起了猛烈攻击。但李敖却始终记得钱穆对他的殷殷教诲。钱穆 去世后,他回忆说:“在钱穆死前不久,我去‘故宫博物院’,远远地望见了他,他已老态龙钟、步履维艰。我没有趋前问候,但心里一直感念他,毕竟在我少年时 代,他曾经被我心仪,曾经热心指导过我、帮助过我,这种老辈风范的人物,对于‘现代史’的来说,真是‘上古史’了……”
钱穆曾先后在美国耶鲁大学、哈佛大学讲课和讲演。在耶鲁大学讲课结束时被授予该校名誉博士学位。后又去哥伦比亚大学为“丁龙讲座”作演讲。在美国停留七个月后,他应邀去英国访问,参观了牛津、剑桥大学。从英国到法国、意大利,最后回到香港。
钱穆完成《朱子新学案》以后,应张其昀之约,任中国文化学院(现中国文学大学)历史系教授,每周两小时,学生到他家听课。又应蒋复璁之约,任国立故宫博 物院特聘研究员。院在素书楼对面。院为钱辟一研究室,钱在此读《四库全书》中宋、元、明理学诸集,并撰写专论。钱穆居双溪时,曾先后两次去日本、韩国访 问,又数度去香港作讲演。
1977年,钱穆83岁,冬天胃痛甚剧,次春患黄斑变性症,双目失明。时新亚书院创设钱穆讲座,金耀基院长恳请他作首次主讲人。钱先生的讲演题为《从中国历史来看中国民族性及中国文化》。
1986年,钱穆92岁生辰,在素书楼讲最后一课,告别杏坛,最后对学生赠言:“你是中国人,不要忘记了中国!”
异见
钱穆的《师友杂忆》一书虽记述钱穆与陈寅恪交往诸多片断,但多为日常生活中之一般人情往来,如双方结交缘由、北大任教时双方 任课情况、抗战中之相遇相交,以及建国前夕钱就何去何从问题访陈未果等,但真正语及陈寅恪学术的文字却很少。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二人对于史学的研究方法 的分歧导致。
1931年,钱穆到北京大学历史系任教。次年,国民政府通令中国通史为大学必修课,北大遂分聘北平史学界“治史有专 精者,分门别类,于各时代中分别讲授”,钱穆也分占一席。他在课堂上明告诸生,通史有数人分讲不能“有一条线通贯而下”。“乃有人谓,通史一课固不当分别 由多人担任,但求一人独任,事也非易。或由钱某任其前半部,陈寅恪任其后半部,由彼两人合任,乃庶有当。余谓,余自问一人可独任全部,不待与别人分任”。 钱穆拒绝与陈寅恪分讲通史就可以看出二者对于当日研治通史问题显有很大的思想分歧。
1933年暑假,蒙文通自河南大学来北大历史 系任教。不久,文学院院长胡适访钱穆,谈蒙文通上课,“学生有不懂其语者”,因而将不续聘。钱曰,“文通所任,乃魏晋南北朝及隋唐两时期之断代史。余敢 言,以余所知,果文通离职,至少在三年内,当物色不到一继任人选。其他余无可言”。此番话显然表明了钱穆对陈寅恪某种引而未发的评断。因为当时研治晋至唐 史的人选,陈寅恪应是首屈一指的。所以,钱穆对胡适说若蒙文通离任则聘不到继任教员,说明钱穆并不认同陈寅恪在此领域的工作。
1960年,钱穆致函时在美国求学的高足余英时,谈对其文章的意见,信的后一半论及近代学者之文章,他对章太炎、王国维、梁启超、胡适、陈垣,均是褒多于 贬,但论及陈寅恪时,钱穆说:又如陈寅恪,则文不如王(王国维),冗沓而多枝节,每一篇若能删去其十之三四方可成诵,且多临深为高,故作摇曳,此大非论学 文字所宜。
不谐
1927年,33岁的钱穆在苏州省立中学任教。胡适应邀到苏州女子师范、苏州中学作演讲,他来苏州的目的之一就是想见钱穆, 因有人介绍“莫望一见苏州中学之钱某”。当时的钱穆正致力于《先秦诸子系年》一书的写作,并发表一部分于南京某杂志,但是有两书讨论《史 记•六国年表》,始终找不到。钱穆“骤见一天下名学人”,故“不觉即出口询之。适之无以对。”尴尬的胡适不作答,以“忘带刮胡子刀” “积习非此常用刀不可”为借口,欲返沪。胡适临行前,给钱穆留一上海地址,“曰,来上海,可到此相晤。若通讯,亦照此地址。”这是两人初次见面,胡适正式 与钱穆说的仅有的一句话。这也是日后钱穆与胡适不谐的原因之一。钱穆在晚年对这件事亦做了自己的反思,但更多的仍是对胡适的不理解。
钱穆反对“新文化运动”,他评“新文化运动”:“凡中国固有必遭排斥”,“厚诬古人,武断已甚”,“谴责古人往事过偏过激”。对胡适本人,钱也连带批 判:“当时中病实在一辈高级知识分子身上。而犹如新文化运动诸巨子,乃群据大学中当教授,即以大学为根据地大本营”,“胡适之在北京大学明白昌言,中国之 有大学必确然自北京大学始。‘二十五史’所载历代国立太学皆摈不得列于大学之林。此诚无法解说者。”对自己,则庆幸:“时余已逐月看《新青年》,新思想新 潮流至涌来。而余已决心重温旧书,乃不为时代潮流挟卷而去。及今思之,亦余当年一大幸运也。”“至于当时国人群慕西化,则自惭谫陋,未敢妄议。”
钱穆与胡适二人在老子生年、《说儒》等学术问题上观点迥异,时有争辩。胡适虽对钱穆的《刘向歆父子年谱》的考据谨严,十分佩服,常常对学生们做义务的宣 传;但在课堂上,他对钱穆等人的关于老子和《老子》一书的时代论争,却也慷慨陈辞,奋力抨击。钱穆在讲课中,也随时联系批评胡适的一些论点,常说:“这一 点胡先生又考证错了。”
一次,商务想请胡适编一本中学国文教材,胡适认为钱穆有多年中学教书经验,希望他与自己合作主编。能与胡 适一起编书,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钱穆却婉言谢绝了,认为两人对中国文学观点大相径庭,一起编不合适,最好各人编一本,让读者比较阅读。胡适没想到他会 拒绝,气得拂袖而去,从此两人渐行渐远。
钱穆早年对于胡适赞誉有加,认为他“介绍西洋新史学家之方法来治国故,其影响于学术前途 者甚大”。但对胡适亦有批评的。他提到胡在写作时,由于匆忙而对一些问题的处理显得潦草。但他马上又说:“要之其书(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足以指示学 者以一种明确新鲜之方法,则其功亦非细矣”。甚至在将胡适与梁启超比较时,钱穆仍然偏好胡适。他说虽然梁的著作“精美详备”,“惟其指陈途径,开辟新蹊, 则似较胡氏为逊”。钱穆对东南大学柳诒征对章太炎、梁启超、胡适的批评,不以为然,认为梁、胡等的作法,有扭转风气之功。
钱穆认 为胡适“世俗之名既大,世俗之事亦扰困之无穷,不愿增其困扰者,则亦远避为事”,因此两人的再见面,已是在钱穆赴北平燕大任教时。钱穆与顾颉刚为讨论老子 年代问题,赴胡适家。胡适沿袭清人的一种说法,认为老子年代早到春秋晚年,略早于孔子,并在《中国哲学史大纲》中,把那个神仙化的“老子”还原为哲学化的 老子。钱穆旧作《关于老子成书年代之一种考察》,认为老子晚到战国,晚于孔子,略早于韩非。胡适坚持己说,首先受到梁启超的反对,与冯友兰、顾颉刚、钱穆 的意见也都相左。钱穆似乎认为胡适的观点不值一驳。
坊间有很多关于钱穆、胡适两人争论老子问题的趣闻,于幽默之中反映了两者的尖 锐分歧。据说胡适在北大讲课对于老子的年代问题和钱穆的意见不和,有一次他愤然地说道:“老子又不是我的老子,我哪会有什么成见呢?”不过他的态度还是很 客观的,当一位同学问他钱先生的说法和他不同,究竟哪一个对时,胡适答道:“在大学里,各位教授将各种学说介绍给大家,同学应当自己去选择,看哪一个合乎 真理。”
张中行在《红楼点滴》一文也有类似的记载:“胡书早出,自然按兵不动,于是钱起兵而攻之,胡不举白旗,钱很气愤,一次相 遇于教授会,钱说:‘胡先生,老子年代晚,证据确凿,你不要再坚持了。’胡答:‘钱先生,你举的证据还不能使我心服,如果能使我心服,我连我的老子也不要 了。’”这次激烈的争执以一笑结束。
胡适患病住院,有人责问钱穆:“适之尊君有加。今病,访者盈户,君宁可不去?”钱穆答,“此显属两事,君并合言之,将教余何以为人。”
钱穆深感“余自入北大,即如入了一是非场中。”当时钱穆和胡适分别讲授的课程吸引了众多的学生,原因之一是他们的观点对立,钱称“大凡余在当时北大上课,几如登辩论场”。
钱穆在北平七八年,胡适仅来访过一次。而且胡适来,仅为告诉蒙文通解聘之事。当时钱穆据理反驳,胡适自知理屈,两次“语终不已”,“两人终不欢而散”。 钱穆亦从中感到了一丝凉意,似亦隐含落聘之忧,他在北平购书五万余册,尝笑语友人:一旦学校解聘,可摆一书摊,不愁生活。当然他与胡适失和,也并没有影响 胡适聘他任北大教授。但是一涉及到实际问题,胡适的态度就很分明。任继愈曾回忆,有一年历史系系主任陈受颐休假,有人提议系主任是否由钱先生接替。当时胡 适任文学院长,说:“钱先生刚来北大时是副教授,现在已是教授了。”没有往下说,这个建议就搁浅了。到了台湾以后,胡适任中央研究院院长,在他有生之年, 钱穆一直也没能评上院士。李敖曾为此抱不平:“他(指钱穆)在古典方面的朴学成就,却更该先入选成院士。”
1958年4月, 胡适赴台接任中研院长,不少钱穆的学生质疑中研院院士独缺钱穆,欠缺代表性,不过双方歧见已深,门户之争的结果,钱穆还是无缘被提名。钱穆一度动意 气,1966年,虽有多名资深院士主张提名钱穆,但他断然拒绝,钱穆反问,早在1948年,中研院就提名八十多名院士,他难道不该入列?虽然弟子们反复劝 说,直到两年后钱穆才愿意接受提名,并随即获得全票通过。
礼遇
蒋介石对钱穆礼遇有加,以至于蒋、钱关系,一直众说纷纭,钱穆为此也不少挨骂。
抗战时,钱穆就数度于四川会见蒋介石,谈及理学与历史,蒋托钱穆编写《清儒学案》,邀他到重庆中央训练团演讲,素有交情。
1949年国民党军队兵败如山倒之际,钱穆是主张蒋介石应下野的人士之一。日后,蒋介石却对钱穆礼遇有加,甚至公开说,或许钱穆等人当时所言,“对国事 是有利的”;为表达对钱穆的敬重,蒋介石在面见钱穆时,特别将中山装改为一袭长袍;钱穆对朱熹与王阳明学说的专精,与崇尚王阳明的蒋介石更是一拍即合。
钱穆曾回忆他与蒋介石的见面:第一次召见面,“谈话不到数分钟,已使我忘却一切拘束,权畅尽怀,如对师长,如晤老友,恍如仍在我日常之学究生活中。”第 二次蒋介石设宴,“餐桌旁备两座,一座背对室门进口,一座在右侧,我见座椅不同,即趋向右侧之座,乃总统坚命我坐背向室门之座。我坚不敢移步,总统屡命 辍。旁侍者告我,委员长之意,不可坚辞。余遂换至背室门之座。侍者见我移座,即将桌上预放两碗筷互易,我乃确知此座乃预定为总统座位,心滋不安,但已无可 奈何。”
钱穆创办新亚书院后,蒋介石不但亲自邀请钱穆来台一叙,由宋美龄、蒋经国招待,同时指示台湾行政当局每月拨给港币三千元,供新亚纾解资金困境,前后长达四年,直到耶鲁大学提供新亚书院补助为止。
1950年之后,钱穆大约每年受邀到台湾演说或与蒋介石小叙,蒋经国多会作陪,与钱穆建立一定交情。钱穆曾考虑在台兴办新亚分校,但因未获国民党支持,不了了之。
1966年文化大革命,让身在海岛一隅的蒋介石兴起对抗的念头,发动“中华文化复兴运动”隔海别苗头。为将台湾建设成国际汉学的中心,蒋介石礼贤下士, 力邀散居海外的大师级人物返台,钱穆称许此举是“自辛亥以来最大的一件事”,自己也成为蒋介石极力敦请的对象。除钱穆之外,在美国的林语堂,侨居巴西的张 大千,也是指针性人物。
因有蒋介石的盛情邀请,加上香港情势丕变,形成新一波难民潮,左派抗争不断,政局不稳,刚发表《四书道 贯》,被视为一代儒宗的钱穆先于1967年5月应中大新亚书院学生之请,返港演讲“五四运动”,8月决定赴台定居,10月,七十三岁的钱穆偕夫人胡美琦迁 居台北,终老于此。
移居台湾之初,钱穆先住进台北市区的“自由之家”,继租居于台北金山街,在蒋介石的高度礼遇下,国民政府拨出 位于台北外双溪东吴大学旁的土地,并拨公款建屋,供钱穆夫妇居住。这栋雅致的别墅式两层楼房,正是大名鼎鼎的“素书楼”。故宫博物院特聘他为研究员,不仅 让钱穆免于为生活发愁,亦得以遍览四库全书等重要典籍,安心创作。
蒋介石死后,钱穆自称“内心震悼,不知所措。日常阅览写作,无可持续,惟坐电视机前,看各方吊祭情况,稍遣哀思”。
1986年,在蒋经国的邀请下,九十二高龄的钱穆受聘为总统府资政。为表达对钱穆的敬重,蒋经国特委由总统府秘书长沈昌焕,亲到素书楼致送聘书,一时传为美谈,显示两蒋对一代儒宗的高度尊重。钱穆则说,在他之前从无学者出任资政的前例,他是为知识分子开这个先例。
李敖看不惯钱穆为蒋介石歌功颂德的态度,他说:“试看钱穆写的《总统蒋公八秩华诞祝寿文》,歌颂蒋介石是‘诚吾国历史人物中最具贞德之一人。禀贞德而蹈 贞运,斯以见天心之所属,而吾国家民族此一时代贞下起元之大任,所以必由公胜之也’。肉麻兮兮,已是全然无耻,知识分子反动到这步田地,真大令人失望矣! 回想钱穆当年给我写信,标榜‘学问’与‘德性’的关系,如今‘学问’竟不能阻止‘德性’的沦落,我真忍不住为他悲哀!”并且说:“历史上,真正的‘一代儒 宗’是不会倒在统治阶级的怀里的!”
主张
钱穆说:“当我幼年,在前清时代,就听有人说,‘中国不亡,是无天理。’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不禁起了一番反抗之心。”这种反抗之心便成了他后来治学的动力,“莫非因国难之鼓励,爱国之指导。”
钱穆是靠自学名世的,通过十年乡教苦读,他探索出一套独特的治学方法和治学门径。他认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就在儒学。
钱穆主张多读书勤思考,触类旁通,认为中国治学与西方不同,西方学问分门别类,互不相关,中国学问分门不别类。经史子集四部,是治学的四个门径,入门后,触类旁通,最后融而为一。
钱穆主张现代中国人必读九本传统经典——《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老子》、《庄子》、《六祖坛经》、朱熹《静思录》,以及王阳明《传习录》——才能领略故人先贤的文化抱负。
钱穆在晚年多次强调,国民必需认识自己国家的历史,否则不是合格的国民。
抗战时期,钱穆在西南联大撰写《国史大纲》,他特地提出应把“我国家民族、已往文化演进之真相,明白示人,为一般有志认识中国已往政治社会文化思想种种演变者所必要之智识”,作为修撰新通史的必备条件。
钱穆在编写《国史大纲》时,提倡“国民当知国史”,确信知“国史”方能建“信仰”。他说:“一、当信任何一国之国民,尤其是自称知识在水平线以上之国 民,对其本国已往历史,应该略有所知。二、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一种对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三、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有一种温 情与敬意者,至少不会对本国已往历史抱一种偏激的虚无主义,亦至少不会感到现在我们是站在已往历史最高之顶点,而将我们当身种种罪恶与弱点,一切诿卸于古 人。四、当信每一国家必待其国民具备上列诸条件者比数渐多,其国家乃再有向前发展之希望。”
1931年,钱穆的《国学概论》出版时他在“弁言”中写道:学术本无国界。“国学”一词,前既无承,将来亦恐不立。特为一时代的名词。其范围所及,何者应列国学,何者则否,实难判别。本书特应学校教科讲义之需,不得已姑采梁氏清代学术概论大意,分期叙述。
据钱穆的学生吴沛澜回忆,他在大学一年级时上了钱穆的“中国通史”,也读了顾颉刚《古史辩》七册。他更欣赏顾的观点,并以此为出发点,写了一篇长文。但给钱穆看了以后,钱穆“加以批评,态度严肃,声色俱厉,历时亦长”。
钱穆说:“中国为世界上历史最完备之国家”,其表现有三:一“悠久”,二“无间断”和三“详密”。
钱穆维护中国文化,他说:“若一民族文化之评价,与其历史之悠久博大成正比,则我华夏文化,于并世固当首屈一指。”
钱穆晚年多次指出,中国人对中国文化失去信心是中国文化的最大危机,学校教育偏重自然科学,崇洋蔑己,更是中国文化的隐忧。他强调,中国从无帝国主义侵略他国的文化传统,向来推崇“不嗜杀人者能一之”,才是真正的世界性和平观。
西安事变发生后,国人都十分关心,上课时同学们也请钱穆谈谈他对这件事的看法,钱穆说:“张学良、杨虎成的作法是不对的,扣住国家领袖是不应当的。”学生们开玩笑地说,钱穆是唯心论者。
据史学家严耕望回忆,钱穆教导学生立志宏大,拿出气魄与意志,做个领导社会、移风易俗的大师,否则学术局限一隅,纵使当代是第一流学者,回归历史之后,仍是第二流学者。
钱穆说说,五四一代的学者迅速成名,学术却谈不上;清华一代的学者有成绩,却太早当上教授,过舒适日子,谈不上大成就,反不及以一生精力着一本书。故他要求弟子不要年轻时轻易发表作品,以免到了年长学问贯通后后悔。
1989年仲秋,钱穆参加新亚书院四十周年校庆,与学生座谈时认为“救世界必中国,救中国必儒家”
钱穆的《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以平实而雅洁的文笔追述其七十年间的师友往事,且明白告诉世人“苟以研寻中国现代社会史之目光视 之,亦未尝不足添一客观之旁证”。实际上,钱穆著此书虽系追忆师友杂事,但多有月旦当日学界人物之举,如对汤锡予、蒙文通学术的推重,对张荫麟、雷海宗等 的好评,对胡适、傅斯年的不无微辞,对熊十力的批评等。
爱国
抗战时期,钱穆在西南联大讲授中国通史。他上课时时常结合历史与现实串讲,激励学生的爱国之情, 上课时每每座无虚席。当时刚迁至西南联大不久,大家因时局失利情绪低落,在上历史课时,钱穆经常联系中国历史,充满信心地说,统一和光明是中国历史的主 流,分裂和黑暗是暂时的,是中国历史的逆流,胜利一定会到来,给师生很大的鼓舞。
正值抗战最艰苦的时 期,同事陈梦家建议他根据讲义,撰写一本《国史大纲》,振奋民族精神。书生报国惟有笔,钱穆当即接受建议,决定撰写一部新的《国史大纲》,为全民抗战尽自 己的一份力量。他把自己关在远离昆明七十公里的宜良县岩泉寺里,每天笔耕不辍,用了一年时间才大致完成书稿,并于1940年出版。《国史大纲·引论》中指 出,“惟藉过去乃可认识现在,亦惟对现实有真实之认识,乃能对现在有真实之改进。”“故欲其国民对国家有浓厚之爱情,必先须使其国民对国家已经之历史有深 厚之认识。”“此种新通史,其最主要之任务,尤在将国史真态传播于国人之前,使晓然了解于我先民对于国家民族所已尽之责任,而油然生其慨想,奋发爱惜保护 之挚意也。”
1935年,日本阴谋“华北自治”,10月,有感于爱国之情与民族大义,钱穆与姚从吾、 顾颉刚、钱玄同、胡适、孟森等百余名大学教授发起一项抗日活动,联名反对日本干涉内政,敦促国民党政府早定抗日大计。鉴于钱穆的抗日态度和学术影响,一九 四二年秋,蒋介石在成都两次召见钱穆,请他到重庆机关讲中国历史,谈宋明理学。一次蒋介石在报上看到钱穆的一篇讲话,很赏识,又打电话又是写信约他相见, 钱穆以距离太远借故推脱了。后来见面时,他甚至当面劝蒋为了全体国人利益于抗战胜利后功成身退。
1944年10月,应有关部门要求,钱穆专门撰写了一篇《中国历史上青年从军先例》,号召青年从军,在青年学生中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1950年秋,“新亚书院”在香港成立,钱穆出任院长。“新亚”之名,据钱穆所言,希望借提倡“新亚洲”,为在香港的中国人争取稍微光明的未来。钱穆之 子女指出,钱穆看到生活在香港的中国人失去精神支柱,希望借由在百年殖民之地上办校,倡导中国文化,让流亡者别忘了要做中国人。
钱穆对国家和传统文化的认识是一贯的,即使到了晚年,他仍然主张国家应该统一。1986年2月,他以九十二岁高龄发表《丙寅新春看时局》一文,认为“和平统一是国家的出路”,而“历史传统和文化精神的民族性,是中国统一的基础”。
钱穆认为,中国国家的完整与持久统一性,是中国固有传统;改朝换代只是国内政府改组,而非中国人征服中国人。因此未来中国走向和平统一目标,才符合历史传统文化的民族性;不同政治意见都必须在同一个国家的框架下,由中国人来领导中国。
为了大批在香港攻读中文的中学学生升学需要,香港政府决定在主要提供英国学生就读的香港大学外,合并由美国人支持的崇基、新亚、联合三家书院,催生一所 新大学。当时取名又成了创校难题,校名争议难下,有人主张“九龙大学”,也有人认为“中山大学”为佳,钱穆提议,在香港这个特殊地区,使用“中文”作为新 大学名称,具有一定象征意义,并符合筹设时英文直译的背景,终将名称定案。也由于钱穆坚持国家民族立场,向英国政府极力争取,中文大学首任校长由中国人李 卓敏出任。
逸事
钱穆的父亲钱承沛是个私塾老师,据说钱穆生下来时,曾哭三日不止,父亲一直抱在身上哄着,对妻子说:“此儿当命贵,误生吾家耳。”1901年钱穆入私塾,父亲钱承沛即称赞他“前世曾读书来”。
钱穆出生时,虽然家道中落,但父亲爱子如命,经常对人说:“我得一子,如人增田二百亩。”钱穆排行老二,小时候,父亲每次外出回来都带一点蛋糕酥糖之类 的零食放在他床边小桌上,用一只碗盖着,钱穆早晨起床后揭开碗就能吃到美味的零食,这种习惯一直维持到七岁入私塾乃止。
钱穆幼时记忆绝佳,日读生字三四十,后来增加到六七十都能记住。一次父亲指着一个生字“没”考问他何意,他居然根据字形说了出来。父亲大惊,摸着他的头 说:“此儿或前生曾读书来。”钱穆十岁入果育小学接受正式教育,“每篇文字大约过三遍即能背诵”,且长于作文,先生曾当众夸他“文气浩荡,他日有进,当能 学韩愈”。
钱穆自小不但爱读书,且口才极佳,七岁就在鸦片馆为客说三国演义,曾为同学讲水浒传。
钱家世代书香,钱穆识字起就开始阅读的一本史书,就是祖父去世后留下的一部五色圈点的大字本《史记》,也许从那时起就埋下了他后来治史学的种子。但他小 时最爱读的还是小说,傍晚屋里光线暗,干脆就爬上屋顶读。看得次数多了,一部洋洋百万言的《三国》竟背得烂熟。父亲的一位朋友听说他能背《三国》,便任指 一段考他,钱穆居然一字不落地当众背了出来,而且还绘声绘色,十分传神,众人惊为神童。
被人誉为神 童,钱穆也沾沾自喜。一次外出,经过一座桥时,父亲指着桥说,你认识“桥”字吗?钱穆答识。父亲又问:“桥字何旁?”“木旁。”“用木字易马字旁,是什么 字?”“骄”。“骄字何义,知道吗?”到这时钱穆才知道父亲的真意,脸一下子红了。父亲的教诲,从此一直铭记在心。
钱穆在常州府中学堂就学时期,曾作为学生代表闹退学,被停止四年级年终考试后,在疗养室发现“戊戌六君子”之一谭嗣同的《仁学》,一天读完。第二天就去 理发室剪去长辫。大考之后,随同学回家,有人说,你脑后无辨,乘坐火车,如果遇到警察盘问,有革命党嫌疑。在众人的劝说下,钱穆又将所留长辫缝在帽子上, 才没有惹人注意。
当时在退学潮中(常州府中学堂)同为五代表的刘寿彭,聪明过人,在同学中名气很大。 一天,被舍监陈士辛召到屋里,出来后进入厕所,大声叫道:不杀陈士辛,我就不是刘寿彭!他当时并没有和钱穆同时填退学表,但四年级考试后也退了学。之后, 到上海参加了新文化运动中的星期六派,改名刘半侬。后又被陈独秀召去北京大学,再改名半农,是提倡白话文的干将之一。20年后,即1930年钱穆赴北平教 书,登门拜访刘半农。刘半农客气地留他吃了午饭,谈了两个小时的话,但一句不提在常州府中学堂时期的事情,也不问钱穆二十年来的情况,也不谈提倡新文学方 面的事情。钱穆感叹道:“不客气乃旧相识,无深语似新见面。”他猜想,大概刘半农已经名满天下,不愿意谈那些陈年往事。而刘半农与自己意气不相投,所以也 不谈他的新思想。从此以后,钱穆便不再和他来往。
钱穆在南京钟英中学上学的前半年,一到清晨,就听到环城军号声起,继而看到陆军中学生腰佩刺刀在街上迈步出操,此情此景顿时激发起钱穆的从军冲动。经常幻想着出山海关,到东三省与日本俄国兵对垒。为此,他虽没有敢报考陆军中学,却学会了骑马。
钱穆后来一直为未能读大学感到遗憾。自知上大学无望,遂矢志自学,从此发奋苦读,夏天读书为防蚊叮咬,读书时就效仿父亲当年将双脚放在瓮中。
钱穆初到京时,傅斯年经常在宴客时邀他作陪。后来,由于二人治学的兴趣与方法的不同,钱穆与傅斯年的关系就逐渐恶化,以致傅斯年后来对人说,钱穆写的东西他从来不看。
钱穆与钱钟书同宗不同支,钱钟书是其侄辈,但钱穆又称钱基博(钱钟书父亲)为叔。1927年,商务印书馆要出版族里前辈学者钱穆的专著《国学概论》,钱 穆请钱基博为之写序,钱基博把此事交给了儿子钱钟书,钱钟书立马写就,一气呵成,钱基博读后竟一字未易。这样,出版后的《国学概论》冠名钱基博的序言竟出 于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钱钟书之手,不禁使人叫绝!
钱伟长是钱穆长兄钱声一之长子,钱穆的亲侄,钱伟长的名字即出于钱穆之口,袭自晋代建安七子徐干的字“伟长”,希望他见贤思齐。钱穆年轻时与钱伟长同在灯下读书,钱穆母亲一旁缝纫伴读,更是钱穆老年相当纪怀的一个画面。1984年,钱穆赴港与钱伟长曾有一叙。
钱穆小时候身体一直很弱,每年秋天都生病,祖父父亲都英年早逝,他一直为自己健康担忧,一次从一本日本书上看到讲究卫生对健康长寿的重要性,便警省自己,从此每天起居有恒,坚持静坐散步,记日记,以此督促自己。晚年他把自己长寿的秘诀都归功于有规律的生活。
钱穆从二十多岁就一直练习静坐,对静坐之法也是深有心得。钱穆在《师友杂忆》中曾记载了他自己的多次静坐经历:一日,余站梅村桥上守候自城至荡口之航 船,呼其停靠。余上船,坐一老人旁。老人顾余曰:“君必静坐有功。”余问何以知之,老人曰:“观汝在桥上呼唤时,双目炯然,故知之。”余闻言大慰。
钱穆在蒙自时,住在天南精舍。天南精舍在法国医院旁边,柳州中央航校迁移而来,即设在医院内。当时日军空袭,航空学校成为重要目标。天南精舍沈有鼎能占 易,在他房间的桌子上,充满着《易经》八卦符号的纸片。一天晚上,大家请他试占,得节之九二,翻书一查,竟是“不出门庭凶”五字,于是,众人决定第二天早 餐后即出门,择野外林石胜处,或坐或卧,拿出所携之书阅读。当时,钱穆正在撰写《国史大纲》,为了保护书稿,他每天早晨携书稿出去,至下午4时后始归。
钱穆的夫人胡美琦回忆钱穆时也提到他的静坐:我和宾四(即钱穆)刚开始共同生活时,他整天在学校,有应付不完的事;下班回家一进门,静卧十几分钟,就又 伏案用功。有时参加学校全体旅游,一早出门,涉海、爬山,黄昏回家,年轻人都累了,但宾四一进门仍只休息十几分钟便伏案。我觉得很奇怪,有一天谈起,他 说:这是因为有静坐之功。他年轻时为求身体健康,对静坐曾下过很大功夫,以后把静坐中的“息念”功夫应用到日常生活上来,乘巴士、走路,都用心“息念”, 所以一回家就能伏案。
钱穆还一度仿效伍廷芳倡行的冷水浴,虽寒冬不辍。
据说有一次熊十力在某人家里见到钱穆著《先秦诸子系年》,看得心头火起,不禁在书上打叉子,还不解气,干脆扔在地上边踏边骂。
嗜好
钱穆好藏书。他在北平居住八年,“先三年生活稍定,后五年乃一意购藏旧籍……余前后五年购书逾五万册,当在二十万卷左右。历 年薪水所得,节衣缩食,尽耗在此。”钱穆经常逛琉璃厂隆福寺,与各家书店的老板都认识。一旦他有想要的书,便给两个地方旧书店各打一个电话,如果这家没 有,书店便询问同街其他书店有没有。如果有了,书店就派车送到他家。每到周日便有十多家书店送来书(大都为成套书中的头一两册),放在他书斋的大长桌上, 如果钱穆选中了,则下个周日带来全套书。钱穆家中俨然就是个小书市,他也因此买到许多珍本孤籍。
胡适有一本潘用微《求仁录》孤本,钱穆“向之借阅。彼在别室中开保险柜取书,邀余同往。或恐余携书去有不慎,又不便坦言故尔。……余移寓南池子锡予家,一日傍晚,一人偶游东四牌楼附近一小书摊,忽睹此书,亦仅数毛钱购得。”
钱穆还曾记载一件事:一日课后,北大图书馆馆长毛子水到历史系休息室询问他,坊间送来《章氏遗书》钞本一部,此书钞本在北平颇有流行,不知有价值否。钱 穆志道“此本确系章氏家传”。如果他告诉毛子水是假的,那么这本书就被退回书店,钱穆就可以到书店购下,然后私藏。但他“念公藏可供众阅,不宜秘为私 有。……即以原本回子水,嘱其可为北大购取珍藏。”后来钱穆听说毛子水并没有为北大图书馆买下此书,而由胡适购买收藏。
钱穆对北平的书很是向往。“北平如一书海,游其中,诚亦人生一乐事。至少自明清以来,游此书海者,已不知若干人。今则此海已湮,亦更无人能游而知其乐趣者。言念及此,岂胜惘然。”
钱穆喜爱昆曲,他在常州中学时受老师影响爱上昆曲,自谓“余自嗜昆曲,移好平剧,兼好各处地方戏,如河南梆子、苏州滩簧、绍兴戏、凤阳花鼓、大鼓书—— 兼好。”因为爱昆曲,由此喜欢上吹箫,终生乐此不疲。长兄好笙与琵琶,他喜欢箫笛,当年在乡教时,兄弟二人课余常常合奏《梅花三弄》,成为早年一大乐事。
钱穆少时学唱昆曲,所以也学吹箫笛,他曾下过很大功夫。冬天下雪在户外练,在当风口练,还要一腿而起,做金鸡独立式慢慢蹲下又起来练,要练到箫笛声音不断不变。
钱穆曾自述:“好吹箫,遇孤寂,辄以箫自遣,其声乌乌然,如别有一境,离躯壳游霄壤间,实为生平一大乐事。”钱穆在常州府中学堂曾随童伯章先生学过昆曲,极好箫笛。胡美琦女士也记录过钱穆吹箫之乐。
钱穆在《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中曾写道:“余在府中学堂时,即好围棋,先兄亦然……广罗晚明以下各种围棋谱,课余在此对弈,或摆谱……几乎每日必对弈一局。”
钱穆先生的棋艺不错,余英时先生回忆道:“钱先生那时偶然还有下围棋的兴趣,陈伯庄先生是他的老对手,因为两人棋力相等。我偶然也被他让几个子,指导一盘,好像我从来没有赢过。”
胡美琦女士回忆钱穆说:“……也喜欢围棋。但不喜欢和人对弈,他嫌那样费时伤神,所以更喜欢摆棋谱。在我觉得心情沉闷时,他常说,我来替你摆一盘棋吧。偶然也夫妻对下,他说:只有如此,胜也好,败也好,可以不伤神。”
钱穆特别欣赏朱子的“出则有山水之兴,居则有卜筑之趣”的生活方式,也自觉实践。他读书治学都尽可能选择环境清幽,景色绝佳的地方。初到北大时一段时间 他借住在朋友汤用彤家。汤家位于南池子边,紧靠太庙,四周广布古柏草坪,“景色幽茜”。在西南联大写《国史大纲》时居住的宜良县岩泉寺山明水秀,更是人间 仙境。其后借读的苏州耦园还读我书楼,三面环水,“有池林之胜,幽静怡神”。晚年栖居的台北外双溪素书楼,依山面溪,是台湾有名的风景名胜地。
钱穆喜欢旅游,治学之余,每到一处,总要遍访名胜游山玩水。在北大几年,几乎年年出游,遍及山东、山西、江西、河南、湖北等周边地区。即使在西南联大那 样艰苦的条件下,也照样游兴不减,许多当地人没有去过的地方,他都游到了。在遵义浙大执教时,适逢学生李埏也来任教,于是拉着他一起遍游遵义山水,李埏已 精疲力竭了,他仍兴致勃勃。李埏原以为老师这样的人一定终日埋头读书,不想他长日出游,大为感叹:“不意先生之好游,乃更为我辈所不及。今日始识先生生活 之又一面。”对他的诧异,钱穆自有一番解释:“读书当一意在书,游山水当一意在山水。乘兴所至,心无旁及。……读书游山,用功皆在一心。”
抉择
1949年8月,毛泽东针对美国国务院关于中美关系的白皮书以及艾奇逊国务卿给杜鲁门总统的信,写了5篇评论,揭露了美国对华政策的帝国主义本质,批评了国内一部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对于美帝国主义的幻想。很不幸的是,在第一篇评论中,钱穆就被点了名。
钱穆在接到华侨大学聘函决定暂避之时,江南大学创办人、无锡商人荣德生劝他不要走。钱穆对荣的为人十分敬佩,即便如此,钱穆并没有听从荣德生的劝告。钱基博双胞胎的弟弟钱基厚也劝钱穆不要离去。钱穆坚拒。
为了避免争论,钱穆临走之时只说乘春假去旅行,为了给大家留下这样的印象,学校里他的床铺、书籍都原封不动。像《庄子纂笺》、《湖上闲思录》等书稿,也准备到达香港后,再让同住的学生寄过去。钱穆南渡没有携妻带子,是否也因为行动机密不得而知。
钱穆路过上海,江南大学同事、也是无锡同乡许思远知道他要离去,说,你暂时去避一避也好,等到秋天时局稳定下来,我们再在这里相见。
到了广州,钱穆在街头遇到了老朋友张晓峰,张告诉他准备去香港办一所学校,已经约好了谢幼伟、崔书琴。这次偶遇,钱穆恐怕根本没有想到,竟是他抛妻弃子、永离故土的开端。
之后,钱穆先去岭南大学访陈寅恪,邀请他赴港任教,遭到拒绝。又去乡间访熊十力,十力亦无意离开大陆。又给在重庆的梁漱溟去信邀请赴港,梁没有回复。再到中山大学见杨树达,但是杨决定离粤返湘。无奈之下,钱穆于当年秋随侨大迁回香港,同行者仅侨大同事赵冰夫妇。
避居香江的钱穆未能因此避开政治纷扰,毛泽东在《丢掉幻想、准备斗争》一文中,点名批判钱穆、胡适和傅斯年为“帝国主义及其走狗所能控制的极少数人”。
钱穆作为一名将中国传统文化奉为圭臬的儒者,对于发源苏俄的马列主义理论极为排斥,因此远走他乡。但同时,他对国家仍抱有深沉的爱,他所热爱的,是那个具有千年文明的故国,而非此一新国。
婚姻
钱穆先生一生结了三次婚。在此之前,钱穆曾有过一个未婚妻。离钱家十里外后宅镇有一个有名乡村医生姓沈,对书香世家钱家十分 敬佩,主动将自己女儿许配给钱穆。钱穆在南京钟英中学的那年暑假,忽得了伤寒症,情况十分危急,一家人无计可施。沈翁听到女婿病重的消息,忙对其他病人 说,“我必先至婿家”。经过他多次细心诊治,才把钱穆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然而不幸的是,未婚妻不幸因病早夭,这门婚事便结束了。
1917年秋,在长兄钱声一的主持下,钱穆第一次结婚。婚后夫妇便住在素书堂东边一间老屋里。1928年,钱穆遭受了一生中最大的打击,夏秋之际,原配 夫人邹氏及新生婴儿相继去世。他的长兄钱声一先生赶回家帮助料理后事,因劳伤过度,旧病突发,不幸也病逝。两月之内,连遭三丧。长兄与他感情最厚,他的名 字穆便是长兄取的。长兄去世时年仅四十,遗下妻子及两子两女。长子十六岁,跟着钱穆在苏州中学读高一,即后来著名的科学家钱伟长。
连失三位亲人,对钱穆的打击也是极为重大,在《先秦诸子系年·跋》中,钱穆写道:“儿殇妻殁,兄亦继亡,百日之内,哭骨肉之痛者三焉。椎心碎骨,几无人趣。”
第一任妻子去世后,朋友金松岑到处为他张罗。金松岑曾是《孽海花》一书最先起草人,德高望众,是钱穆最敬佩的前辈和忘年交,曾先后两次为钱穆做红娘。第 一次为他介绍的是他的侄女,号称东吴大学校花,两人曾通过几封信,见面后,对方坦言:钱先生做老师很合适,做丈夫却不合适。金松岑又把钱穆推荐给自己的一 个女弟子,女弟子回了一信:“钱君生肖属羊,彼属虎。羊入虎口,不宜婚配。”虽然媒未做成,钱穆对金松岑还是十分感激,所以第二次结婚时,仍请他做了介绍 人,算是圆了他一个红娘梦。
1929年春,钱穆与张一贯结婚,婚后有三子一女。张一贯曾在小学当过校长。婚后第二年,钱穆只身到 燕大任教,等北大工作稳定后才接妻子到北平团聚。华北告急,钱穆只身随北大南迁,1939年夏钱穆回苏州侍母时,张一贯才携子女自北平回到苏州团聚。一年 后钱穆又只身返校,从此辗转大后方各地。他是有名的只顾学问不顾家的人,一心治学,与家人聚少离多。钱穆与继配生有三子一女。钱穆1949年离开大陆后, 几个子女都是由张一贯带大。
钱穆赴港后,继配张氏与诸子女皆留在大陆。钱穆独居无侣,生活维艰。由于没有人照顾,生活缺乏规律,致使经常胃病大发。
1952年4月16日,钱穆应朱家桦邀请,到台湾为“联合国同志会”演讲,活动借用淡江文理学院新落成但尚未验收的“惊声堂”举办,聚集四百余人聆听钱 穆关于唐宋史的看法。演讲完毕,在答问之际,讲台前的屋顶突然掉下大水泥块,第一排的贵宾听众、活动主持人以及钱穆均遭波及,多人受伤,应邀听演说的立委 柴春霖重伤当场死亡。意外发生时,钱穆头部遭到石块重击昏厥,险遭掉落的碎石活埋,众人将他从石堆中救出,送台北中心医院急救,幸而无性命危险。蒋经国、 张群、何应钦等人闻讯,立即赶赴探望。身受重伤、不便行动且须治疗,钱穆只能赴台中存德巷养病四月,直到1952年八月才返港。
讲堂塌陷意外却开启钱穆的另一场人生意外,养病期间,任职台中师范学院图书馆的新亚学生胡美琦,因为与钱有师生关系,每天下午图书馆工作结束便来护侍, 晚饭后离开,星期天则陪他到公园散步,并陪同钱穆到台中各地散步、旅游,也协助钱穆搜集藏书研究,随着相互了解的加深,两人渐生感情,为日后共结连理埋下 种子。
胡美琦出身名门,江西南昌人,父亲是国民政府时期的江西省主席胡家凤,与钱穆本是旧识,1950年由港赴台任国策顾问;兄 长胡美琼曾担任台湾省公路局长。胡美琦对历史与教育别有研究,日后曾在文化大学任教,文笔颇佳,钱穆晚年因眼疾无法专心著述,皆由胡美琦代整理付印才能顺 利出版。
胡美琦曾说,两人之间并非浪漫的爱情,她因景仰钱穆人格学养,愿意委身下嫁,照料不时为胃疾困扰的钱穆。
一九五四年师范大学毕业后,胡美琦重回香港,两人经常相见。一次钱穆胃病复发,久治不愈,为了便于照顾,钱穆向她求婚,胡美琦答应了。
1956年春,62岁的钱穆与比他小35岁的胡美琦在香港结婚,两人在九龙亚皆老街更生俱乐部举行简单的婚礼,婚礼仅邀新亚同事眷属十余人参加。新婚洞 房是在九龙钻石山一个贫民窟租的一套两室一厅。虽然条件简陋,钱穆却十分高兴,亲自撰写了一副对联:“劲草不为风偃去,枯桐欣有凤来仪。”
婚后钱穆与胡美琦仍暂住九龙钻石山,虽然不富裕,但生活饶富情趣,夫妇俩每天必然偕手散步。
钱穆与胡美琦缔婚,始有安定生活。胡美琦对钱穆的起居饮食也是照料得体贴入微。伉俪情深,老而弥坚,令人赞叹。乃至武侠小说家金庸在《神雕侠侣》最新修 订版的后记中,专门提到了钱胡的这段“师生恋”,指出他们的结合当时曾经受到某些香港文人的批判,但是他却亲眼见到钱穆夫妇婚后幸福的生活,对他们深为敬 佩。
胡美琦曾回忆她与钱穆的婚姻生活:我们钻石山的那个家,仅有20余平米,就养了大大小小近百盆花草,摆满在窗框上柜子上书桌 上茶几上阳台上。他用栽花赏花代替一部分书房运动。他永远保持着乐观心情,使家庭中朝气充沛。他喜欢接近大自然,我们在香港时,先后两个家都可以望月,可 以观海。得了空闲,他喜欢自香港山顶看海上落日,看夜景,或是到九龙乡村漫游。他对于一年四季阴晴冷暖的变化,都觉得意味无穷。他喜欢饮下午茶,也喜欢围 棋。但不喜欢和人对弈,他嫌那样费时伤神,所以更喜欢摆棋谱。在我觉得心情沉闷时,他常说,我来替你摆一盘棋吧。偶然也夫妻对下,他说:只有如此,胜也 好,败也好,可以不伤神。
我最爱听他吹箫。我们住在九龙沙田的那一段日子,每逢有月亮的晚上,我喜欢关掉家中所有的灯,让月光照 进我们整条的长廊,我盘膝坐在廊上,静听他在月光下吹箫,四周寂静,只听箫声在空中回荡,令人尘念顿消,满心舒畅。……迁到台湾后,他的牙齿全部拔光,装 上了假牙就没有兴致再吹箫了。
钱穆先生晚年著述甚多,包括:《中国思想史》、《中国思想通俗讲话》、《人生十论》、《朱子新学案》、《双溪独语》、《宋代理学三书随劄》、《晚学盲言》等。钱穆先生晚年之所以还有这么多的成果,与这次婚姻有极大的关系。
钱穆弟子何泽恒说:“大凡到过素书楼的人,无不承认钱师母对宾四师的贡献。确切地说,没有师母,便没有宾四师的晚年。”
钱穆自己在写给幼女钱辉的信中也表达了对夫人襄助照料之功的感激:“我此数年来,双目失明,但还能写稿,都由你后母先誊正再改定。若非她,我此两年亦不 能再写此许多稿。”73岁大病后,他更加快了写书的计划,到1971年花了7年时间完成巨著《朱子新学案》。此书是他晚年的代表作。国际汉学批评家杨联升 读了该书后,赞叹不止,说钱穆治中国学术思想史,“博大精深,举世无能出其右者”。
钱穆后来完全目盲,夫人就帮他查阅旧籍,引述 成语。文章写成后,又请夫人诵读,口授订正。他的最后一部著作《晚学盲言》就是这样诞生的。而钱先生晚年的最后一篇文章,是临终前三个月口授,由夫人记录 整理而成的,这正印证了刚结婚时,钱穆对胡美琦所说:“不希望她是一个只懂管理家务的主妇,希望她做一个懂得他、了解他的知己。
苦痛
1949年,钱穆离开大陆,避难港岛,虽然避免了被“思想改造”的劫难,但同时也付出了远离故土、抛妻弃子的代价。
据余英时回忆,钱穆初到香港时,曾经与余英时一家观看一场有关亲子之情的电影,向来能够“以理驭情”的钱穆,禁不住想起在大陆的儿女,悄然泪下。中国传统文化甚重父子之情,而此时已中年并且毕生信仰中国传统文化的钱穆,其落寞可想而知。
余英时回忆:有一年的暑假,香港奇热,他(钱穆)又犯了严重的胃溃疡,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一间空教室的地上养病。我去看他,心里真感到为他难受。我问 他,有什么事要我帮你做吗?他说:我想读王阳明的文集。我便去商务印书馆给他买了一部来。我回来的时候,他仍然是一个人躺在教室的地上,似乎新亚书院全是 空的。
钱穆高呼“对历史的温情与敬意”,近乎偏激地为传统文化辩护,为各种激进势力所不容。故当时的共产主义者与自由主义者都视 之为封建余孽,不约而同的攻击与封杀他。于是,就有了建国后钱穆著作被禁直到改革开放,就有了向来标榜“宽容”的自由主义者胡适生前封杀钱穆进入“中研 院”的举动。另外,即使是钱穆的拥趸,大多也并非他理想中的读者,因为钱穆毕生辛勤著述,是为故国招魂,是培养对中华传统文化抱有信仰的读者,但现实中大 多数读者,离信仰中国文化还很遥远。故而作为保守主义者,钱穆注定要落寞。所以钱穆的余英时也不无叹息的说“钱先生无疑是带桌很深的失望离开这个世界 的”。
1978年,钱穆因黄斑变性症眼疾剧烈发作,无法正常视物看书,前后开了三次刀,静养半年后,并无显着成效。后在妻子胡美 琦的帮助下,钱穆先生开始用口述录音的方法写作。视力受损后,在胡美琦协助下,钱穆仍先后出版《历史与文化论丛》、《从中国历史来看中国民族性及中国文 化》、《中国通史参考资料》、《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宋代理学三书随札》等著作。
钱穆晚年数度轻微中风,加上年事已 高,不适宜出国旅行,因此殷切期盼在清华大学教书的大女儿钱易能去台探望。1987年底梁实秋去世,长女梁文茜不能去送别父亲的遗憾激起民愤,台湾于 1988年11月公布探亲奔丧办法。办法公布时,人在荷兰阿姆斯特丹进行学术访问的钱易,当月即申请赴台,成为两岸分隔四十年来第一位赴台探亲的大陆人 士。能和女儿在外双溪共聚天伦,让钱穆激动而欣慰。只是当年迈的钱穆听到女儿细数家乡景色的变迁,不由得黯然地说:“此生恐怕是回不去了。”
钱穆曾说希望女儿赴台是趟单纯安静的旅程,然而民进党却揭发钱易赴台申请时掩饰了其具有共产党员等官方身份,要求国民党政府立刻处理;还以钱易在国立大学 教书为由,检举她参加台湾方面定义的“叛乱组织”。陈水扁更具状控告钱易曾是共青团员,引发轩然大波。虽然钱穆父女都说以平常心看待这些不实在的说法,但 树欲静而风不止,素书楼风波连连,还有人要告钱穆“知匪不报”,连串风波让钱家不得安宁。虽然台湾“高检署”在1988年底即对各相关控告处以不起诉决 定,但钱易只能黯然离开台湾,希望争议到此为止。垂垂老矣的钱穆哀伤地说:“这些人已经完全抛弃了中国文化传统,不承认父女间的亲情,更不能理解他的女儿 为何会从这么远的地方来看望父亲。”
后因陈水扁等人指责钱穆居住的素书楼产权一事,钱穆愤然搬离素书楼。眼疾缠身的钱穆,搬家时 已不太能出门,也不太肯多讲话进食,记忆力明显减退,仅希望子女能在他生前去台一聚。但天不从人愿,在度过九十六岁的寿诞后,也就是迁出素书楼才三个多 月,1990年8月30日,一代国学大师钱穆逝世于杭州南路新寓所。
素书
1967年钱穆偕夫人迁居台北,之后他们选择在山清水秀的外双溪自建屋舍,胡美琦女士亲自设计绘制了屋舍图样。蒋经国先生听闻此事,就要去图纸交阳明山管理局办理施工。第二年,钱穆夫妇搬入新居,自那时起,钱先生在此居住了20多年。
之所以选择落脚外双溪,钱穆表示,住在外双溪台北“故宫博物院”附近,可以就近利用故宫图书馆,看到世界上最丰富、珍贵的善本书。
“素书楼”之名源于钱穆无锡七房桥五世同堂故居中第二大厅的名称。先人取名来源已不可考,钱穆尝自解,或脱衍自《中庸》所记:“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 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胡美琦指出,钱穆年幼患伤寒,又服错药,性命怠危,全赖母亲日夜陪他在故居素书堂养病而得痊愈, 钱穆为纪念母亲生养之恩,因此命名。
素书楼不大,兴建时周边是一片荒凉的墓地,杂草丛生,产权为阳明山管理局所有。为表达对大师 的敬重,台湾当局将素书楼无偿全权交给钱穆夫妇打理。房舍由胡美琦亲自设计,楼内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是主人多年心血照顾而来;步道两旁的枫树、房舍后方 的竹子、四棵苍劲的古松,更是素书楼知名的景观。向来崇尚朱熹理学的钱穆,在素书楼藏有一座朱熹的木刻像,又将朱熹所言“静神养气”、“立修齐志,读圣贤 书”写成对联,张贴楼中。后来客厅又增添了1974年钱穆八十寿诞时蒋介石题赠的红“寿”字轴等(注:贺寿过“九”不过“十”,实为79岁生日)。
从搬入素书楼开始,有18年的时间,钱穆先生在家授课,客厅成了教室。钱先生的门生中,有人坚持18年连续听课,从学生听成教授,又带着学生来听课,学 生按辈分或与先生同桌,或坐在厅内一隅。钱穆一口无锡官话,神采飞扬,从不带课本。正式修课的研究生依惯例坐在钱穆身旁的圆桌边,旁听者自行觅座。讲课固 定每周一下午4时至6时,但总是提前半小时开讲,延后结束,座无虚席,成为台北重要的文史沙龙。
1986年钱穆生辰那天,他在素书楼里为弟子们上了“最后一课”,并留下最后的赠言:你是中国人,不要忘记了中国!从此告别杏坛。当年大师向围坐身边的弟子作最后赠言的感人一幕,如今已经成为黑白影像,永远定格在客厅的墙上。
1990年6月1日,95岁高龄的钱穆先生不愿时任“立法委员”的陈水扁指控他霸占公产,毅然搬离了素书楼。当时中央日报刊文指钱穆搬出“素书楼”,是 “国家和社会不尊重知识分子”(裴普贤语)。后素书楼改为钱穆纪念馆,钱夫人曾感叹:“宁为死人办纪念馆,也不给活人住。1998年5月22日,想要竞选 连任台北市长的陈水扁跑到素书楼参观,并声称要向钱穆夫人说抱歉。对此,台湾舆论认为,陈水扁有心要说抱歉早该说了,何必等这么多年,何况大师已乘黄鹤 去,再说抱歉又有何用?
眷恋
1949年,钱穆随华侨大学迁至香港,从此,钱穆就开始了孤悬海外、与家人音讯阻隔的后半生。
钱穆的素书楼庭院里,特意种植了家乡的植物:苏州紫竹。
1949年钱穆选择离开大陆,但他对于故土一直怀着深深的眷恋。钱穆80岁时,在夫人陪同下南游,写成《八十忆双亲》,缅怀父母养育、教诲之恩及兄长扶 掖、帮带之情,透露出对大陆亲人的眷怀与思念。后又写《师友杂忆》一书,对他的师友交往、著作旨趣、生活道路作了全面、平实的回顾。
钱穆晚年在《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中还对家乡的山水记忆犹新。1914年到1915年的一年间,钱穆每周都坐船往返于无锡梅村、 荡口两镇。水乡泽国的美丽景色不仅让年轻的钱穆心情激荡,还让他读书日益精进:“余坐船头上,读《史记•李斯列传》,上下千古,恍如 目前。余之读书,又获深入新境,当自读此篇始。”所以,钱穆在以后的读书写作时,必选清净自然处。
40年间,钱穆与子女也只有四次相聚,分别是1980年、1981年、1984年、1988年,每次长则月余,短则一周。地点则在香港。其情景颇让人联想到监牢探视。
1980年夏,钱穆在夫人陪同下到香港与阔别三十二年之久的在大陆的三子(拙、行、逊)一女(辉)相见,欢聚一周。钱穆相当自责对子女没尽到责任,对于幼女因他的缘故受委屈,格外感到愧疚。
未料这次团圆后一年半,长子钱拙即因淋巴癌去世,钱穆回台后又面临外界质疑他是否已返回大陆探亲。
1984年,钱穆90岁,在港门人举行寿庆活动,先生得以与二子、二女及孙(松)孙女(婉约)团聚了一个月,享受天伦之乐。
钱穆死前曾有遗嘱:如果人不能回去(指回到大陆故乡),也要葬回去。为了完成钱穆魂归故里的遗愿,钱夫人胡美琦将丈夫的灵骨一直安放在台北永明寺,等待着归葬大陆。
钱穆为江苏无锡人,他逝后,骨灰被送回家乡安葬,实现了他回归故土的遗愿。
魂归
1990年6月1日,钱穆先生不满当时身为立法委员的陈水扁与台北市议员周伯伦指控他霸占政府建筑物,以九十六岁高龄之身毅 然搬离素书楼,却因此心情不畅,在生命最后的3个月,素书楼庭园内的树木始终萦绕在他的脑际,清晨,他总是望着窗外问夫人:“树呢?大树怎么不见了?”
眼疾缠身的钱穆,搬家时已不太能出门,也不太肯多讲话进食,记忆力明显减退,仅希望子女能在他生前来台一聚。但天不从人愿,终于在度过九十六岁的寿诞后,也就是迁出素书楼才3个月的钱穆,魂归道山。
1990年8月30日晨,台北大风雨。9时许,钱穆在台北杭州南路寓所平静地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享年96岁。他没有去西方基督教所幻想的天国,也没有到佛教所希望的涅的彼岸,而是魂归于祖国母亲温暖的沃土中。
9月2日,远在北京的冯友兰向台北钱穆家中发唁电一封。
钱穆故去,李登辉以台湾领导人身分亲往致哀,家属订于9月26日在台北举行公祭,没想到子女亲属奔丧却又引发风波。钱穆生有三子二女,但皆在大陆。 1990年9月2日,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次子钱行、三子钱逊,长女钱易、幼女钱辉遂申请赴台奔丧(长子钱拙于20世纪80年代患癌症去世),参加9月 26日在台北举行的公祭。但由于两岸关系的原因,遭到拒绝。台湾当局甚至以“公开宣布脱离共产党”为条件要挟钱穆的胞侄钱伟长(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无奈 之下,钱氏子侄只好赶赴香港,参加9月30日在香港新亚书院举行的公祭。
1991年两岸关系终于开始松动。1992年1月6日,胡美琦在素书楼弟子辛意云先生和邵世光小姐(曾任钱穆的秘书)的陪同下,护送灵骨由台北经香港飞上海,于傍晚到达苏州。
1月8日,在灵岩山寺做了一天安魂法会。当晚,灵骨被运到西山入室。天气时晴时雨。
1月9日,是既定的安葬日期。天从人愿,终于放晴了。葬礼于上午11时正式开始。墓中的随葬品是一包书。钱穆一生著述54部,计1700多万字,这包书是从这些著作中选出的14种。葬仪以传统家祭礼仪举行。
参加葬礼的孙辈,除了孙女婉约外,都没有见过祖父(外祖父)。胡美琦特意安排辛意云给钱氏子孙讲述钱穆的为人与学术。
至此,钱穆先生归葬于太湖西山之俞家渡石皮山。
钱穆去世后,钱夫人及二三门人搜集、整理的一千七百万言之《钱宾四先生全集》三编(甲编:思想学术,乙编:文史学术,丙编:文化论述)五十四巨册,1994年-1997年由台北联经出版公司出版。
品评
中国学术界尊钱先生为“一代宗师”。更有学者谓其为中国最后一位士大夫、国学宗师。
余英时说:“钱先生自《国史大纲》起才公开讨论中西文化问题。他以鲜明的民族文化的立场表明了他在学问上的‘宗主’”
蒙文通评价钱穆:君书体大思精,惟当于三百年前顾亭林诸老辈中求其伦比。乾嘉以来,少其匹矣。
后人品评钱穆,见仁见智,或贬其“迂腐得自成一家”,或赞其“真有一分为往圣继绝学的气魄”。
刘梦溪在一篇介绍中国现代史学家的文章里说,钱穆先生是“文化史学集大成者”,并且“国学大师之名,章太炎之后,惟钱穆当之无愧”。
晚年,钱穆与林语堂比邻而居,英文造诣深厚的林语堂说,看过钱穆的《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让他决定从此改用中文著作。
杨联升对钱穆极为推重,他说:“钱先生的中国学术思想史博大精深,并世无人能出其右,”认为钱之《朱子新学案》提纲,“胡适之恐怕是写不出来的。”
徐复观批判钱穆的历史观,是“良知的迷惘”。
钱穆去世时,钱伟长挽联云:“生我者父母,幼我者贤叔,旧事数从头,感念深恩宁有尽;从公为老师,在家为尊长,今朝俱往矣,缅怀遗范不胜悲。”
耶鲁大学授予钱穆名誉博士学位时的颂词:你是一个古老文化的代表者和监护人,你把东方的智慧带出了樊笼,来充实自由世界。
殷海光评价钱穆:“……他们全然是一群在朦胧的斜阳古道上漫步的人。他们的结论是轻而易举的从庙堂里或名人言论里搬出来的,他们的古典是不敢(也从未曾)和弗洛伊德、达尔文碰头的。……他们基本的心态上是退缩的,锁闭的,僵固的,排他的。我和他们是……判然有别的。”
余英时挽老师钱穆曰:“一生为故国招魂,当时捣麝成尘,未学斋中香不散。万里曾家山入梦,此日骑鲸渡海,素书楼外月初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