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悲城之恋 (脱水完全版)

三十一。

木樨地三里河桥的西侧,这时已经站满了头戴钢盔,荷枪实弹的士兵和手拿木棒的士兵突击队。隔着横在桥中央的公共汽车,他们和桥东侧的学生和市民排成的人墙对恃着。双方僵峙着,谁也不敢跨过公共汽车。桥两边的观战的市民们,不断向士兵们高呼“回去,回去”的口号,士兵们却不为所动,越聚越多,一眼望去,桥西头黑压压一片全是绿色的制服和黑魆魆的严肃的面孔。在桥上的路灯照射下,一排排钢盔闪着绿光。在开始的一阵喧闹之后,随后是一阵寂静,军队和学生都没有人说话,好像都在等待什么。突然,一阵马达的轰鸣声响起。一个学生喊了一声:“坦克来了。”明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军官在对着士兵们喊些什么,好像在挥着手让士兵们让道。士兵们让开一条通道,一辆坦克沿着通道缓缓开上桥头。

学生和市民们开始骚动起来。明突然意识到,军队是想要让坦克把公共汽车撞毁,好冲过来。明回过身来,大声的对学生纠察队说:“同学们,军队的坦克要把汽车给撞开,请大家听我的指挥,和市民们一起顶住汽车,不能让坦克把它们撞开。”明说完,就飞快地向中间的公共汽车跑去,身手敏捷的爬到公共汽车平坦的顶上。

明站在汽车顶上,他看到庞大的坦克嘎嘎的响着恐怖的声音,向前冲来,离他越来越近。坦克履带压瘪了倒在路上的一辆自行车,气势汹汹无可阻挡的开足了马力向公共汽车撞过来。明大声喊着:“一,二,三,顶!”学生们和市民们听到明的“顶”字,一起向公共汽车涌去,用肩膀和双手顶住公共汽车,后面的人顶住前面的人。坦克撞击公共汽车的巨大冲击力被人群的反方向的冲力抵消了,公共汽车摇晃了几下,没有被坦克撞开。准备跟在坦克后面冲击的士兵们看得目瞪口呆,谁也没有想到学生们和市民们会合力顶住汽车。学生们和市民们却一片欢腾,为挡住了坦克而欢呼:“好!挡住啦!”明站在车顶上挥臂高呼:“人民万岁!”人群跟着明高呼口号:“人民万岁!”明举起胳膊喊:“挡住坦克!”人群跟着喊:“挡住坦克!”明又喊:“人民必胜!”人群一起跟着喊:“人民必胜!”坦克在人们的口号声中退了回去。

人们正在欢呼,忽然见到坦克又加速向公共汽车撞来。明看到坦克的钢铁身躯恶狠狠的向着公共汽车狠命的撞过来,就接着喊:“ 一,二,三,顶!”学生和市民们在明的指挥下又一次一起用肩膀和身体顶住公共汽车。哐当一声,公共汽车的一侧车皮被坦克撞瘪了,汽车在巨大的冲击力和反冲击力的合击下摇晃起来,明在车顶站立不稳,被摔了下来,掉在地面上的人身上,被地面上的人接住。坦克这一次又没有能够撞开汽车,只好退回去了。学生们和市民们又一次热烈欢呼和鼓掌。一个纠察队员扶起明,问:“明,你没事吧?”明站起来,说:“没事儿。没摔着。”他反身待要再爬到车顶上去,这时看到另外一个青年学生已经爬了上去代替他指挥,就没有再往上爬。

人们的欢呼声还没有完,明听到坦克的马达声又一次响起,看到坦克又一次凶狠的向车墙撞过来。在车顶上的学生的指挥下,学生和市民们像以前一样顶住了公共汽车,公共汽车像以前一样经受住了坦克的撞击,仍然横在马路中间,没有被撞翻。坦克不得已向后退去了,学生们和市民们情绪激昂,再一次鼓掌和欢呼,而士兵们却脸上显现出沮丧的神情。面对这些赤手空拳的学生和市民,坦克和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却无法前进。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时间在一分一分的流过去,他们离天安门广场还很远,如果他们被阻在这里,今天晚上他们无论如何是到达不了天安门广场了。几架直升飞机飞过来,在士兵们的长龙顶上打圈,像是在下达死命令:他们 必须在午夜之前到达天安门广场。

在桥头的灯光照射下,明看到一个军官走向前,向士兵们呼喊着什么,然后向前挥手。空气好像突然一下寂静下来。随着一声刺耳的响声,一团黄色的催泪瓦斯烟雾在人群中腾起。人群惊呆了。士兵们开始往人群中仍催泪瓦斯,几颗催泪瓦斯弹越过车墙落在人群中爆炸,更多的黄色烟雾升起,随着烟雾的漫延,人们开始咳嗽着四处躲开黄色烟雾,学生们和市民们组成的人墙开始乱了阵脚,恐慌的情绪笼罩着人群。一颗催泪瓦斯在明的身边爆炸,黄色的浓重的烟雾把明笼罩了起来,呛人的瓦斯气体冲进了明的肺里,他感觉口干舌燥,使劲儿咳嗽起来。
 
三十二。

出租车司机把叶子的父亲拉到离长安街不远的地方就停住了。叶子的父亲从车上走下来,向前走去。他看到街道上的人比往日要稀少很多。他想,大概是听到了广播和电视里的不让人们上街的消息,不少人家都关上了门,不敢出来了。要不是因为要找叶子,他也不会今天晚上冒险出来。他心里想,叶子啊叶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知道爸爸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你要是死了,爸爸还怎么活呢?

叶子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是在深圳遇到叶子的母亲的。他记得,那是一个晚上,他在餐馆吃完饭,手里提着一盒饭馆打包的饭菜回家时,遇到了正坐在马路边乞讨的那个蓬头散发的女人。他把手里的饭菜给了她,她就拿着饭盒喊着:“叶子,叶子,妈妈给你带好吃的来了”,顺着街道往前走。旁边的一个看车的老大爷告诉他,那是一个疯女人,她的女儿叫叶子,两岁时让人贩子给拐走了,她为了找她的女儿也急疯了。他听了之后,就拦住了那个疯女人,说他能帮她找到她的女儿,哄着她把她送到了医院去治病。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帮她寻找叶子,最后终于在一户农民家找到了叶子。当他把叶子带回来的时候,叶子的母亲已经病重去世了,而等待他的是那个不讲情面的刑警,把他因为对海关行贿和走私货物给抓了起来,把叶子送进了孤儿院。叶子的母亲生前留下了遗言,要他帮着照看好叶子。他越狱跑出来,带上叶子隐姓埋名东奔西走,寻找一个稳定的安身之地。他和叶子两个人相依为命,比真正的父女亲情还深,好不容易才在北京找到一个藏身之地,过了几年的安定生活,叶子也长大了。可是今天,叶子偏偏在这么一个夜晚跑出去。如果叶子死了,他的生命也就没有意义了。他不能失去他生命里这最后的一点亲情。他一定要找到叶子。

他走着走着,就听到了催泪弹爆炸的声音和人声的喧哗,他抬头看去,只见夜幕中不远处的天空上升起了黄色的瓦斯烟雾。他心里一沉,心想,一定是军队已经开始进攻了。他抬腿向向催泪弹烟雾腾起的地方跑去,心里祈祷叶子可别在军队仍瓦斯的地方。
 
三十三。

小东和叶子顺着长安街上往西走,刚走到天安门旁边的南池子,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沉闷的声音和看到天上升起的烟雾。小东拉住叶子,说:“不好,你听西边传来的声音,好像军队已经开始进攻了,咱们不要再往那边走了吧?”叶子说:“那怎么办呢?”小东说:“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吧,这里往前可以去西单,往后可以回广场,旁边有居民区好躲藏,咱们就在这里等着,说不定会看到明从这里过,到时咱们叫上他一起回去,你看好不好?”叶子一想,觉得接着往西边走太危险,就说:“也好,我们就在这里等。”

他们站在路边马路牙子上,看到西边不断有人骑车过来,说军队打人了,仍催泪瓦斯了,又看到有三轮车拉着一个受伤的人从街上驶过,骑三轮车的人喊:“军队杀人了,军队杀人了。”小东和叶子跑过去看,果然见三轮车上躺着的人血肉模糊,衬衣上一大片全是血。围过来看的人都很气愤的骂街。一会儿又过来了几个人,扶着一个受伤的在走,那个人拿手捂着头,血顺着手指留下来。大家都过去问怎么回事儿,受伤的人不说话,只是往前走,跟着的人说,是让军队的木棒打的。围着看的人都怒火上升,纷纷说军队太惨无人道了。这时候有一个人捂着手从西面走过来,拿着一个催泪瓦斯弹片让大家看,说他的手是让催泪瓦斯弹给炸的,他要把这个弹片拿到广场上去让大家看。大家都没见过催泪瓦斯弹是什么样子,纷纷好奇的凑上来看,然后有几个人跟着他往广场方向去了。

叶子和小东看到街上不断有人往西跑去看热闹,也不断有西边的人撤退下来往广场方向走。每个人从小东和叶子面前走过时,他们都仔细看是不是明,但是每次都很失望的看到不是明。叶子问:“要是军队冲过来咱们怎么办呢?”小东说:“那边是石碑胡同,里面是居民区,咱们就躲到里面去,军队一定会忙着去清场,不会去居民区的。”叶子说:“不行,那样不就找不到明了吗?要是明在广场里呢?”小东说:“要不咱们再回广场里面等着也行,那里学生多,相对安全一些,不信军队敢把所有人都枪杀了。”叶子说:“那咱们再等一会儿,要是军队2这里近了,咱们就回广场。”小东说:“这样也好。”

他们正在说着,突然听到广场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声,只见一辆军队的装甲车疯了一样从天安门那边沿着长安街由东向西飞速开过来,快开到他们站的地方了,后面一群学生和市民跟着追,一边追一边喊着:“装甲车压伤人了,截住装甲车,截住装甲车!”小东头脑一热,抬脚想冲过去拦住装甲车,可是一看装甲车的速度,小东想肯定拦不住,装甲车不会停下,谁拦着就会被压成肉饼,刚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叶子拽住小东胳膊,说:“没看见那装甲车开的那么快,你想找死啊?别去。”

他们就立在边上看,看见装甲车慌不择路的碾过水泥隔离墩,撞到了路中间的铁栏杆上,突然停下,开不动了。小东和叶子向着装甲车跑过去,跑到装甲车边上的时候,只见从广场追过来的一群人已经把装甲车围住了。装甲车熄火了,里面的士兵缩在里面不敢出来。小东听见一个人说:“砸这个装甲车,它刚才撞了好几个人。”小东问:“怎么回事儿?”那人说:“这个装甲车从广场南面开过来,谁也拦不住,它开的太快,有几个学生没躲开,让它给撞了。”围观的人一听说是这样,都很气愤,纷纷的拾起地上被碾碎的水泥碎块向装甲车仍去,一边仍一边骂,还有的人抡起被碾坏的铁棍子向装甲车打去。水泥块扔到装甲车的铁壳上,被弹回来,听见有人在“哎呦”的叫,还有的人把石块仍的太远,石块飞过装甲车砸到对面人的身上,迎来对面的人一片骂声。小东也从地上捡起一些水泥块往装甲车上仍,叶子拉着不让他仍,他还是扔了几块才罢休。叶子使劲拉着他,说:“你别仍了,到时人把你当暴徒抓起来。”小东气愤的说:“暴徒就暴徒了,他们把人撞了还跑。”叶子说:“他们就单闷儿一个装甲车闯进这里,不赶紧开,不是等着挨打吗?”

正说着,只见人群中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燃烧瓶,往装甲车上一仍,燃烧瓶在装甲车上碎了,随着装甲车着起火来。大家都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闪。里面的士兵看着了火,害怕了,怕里面的弹药爆炸,赶紧打开车门,戴着钢盔往外跑。外面的人一看士兵出来了,不由分说,一片乱石就飞过去,几个士兵捂着脑袋不知该往哪里跑。一些人冲上去,对着士兵们拳打脚踢,士兵们寡不敌众,只有挨打的份儿,不敢还击,只好拿手捂住脑袋,其中一名士兵的钢盔被打掉了,他的头上流下血来。叶子紧紧拽着小东,不让小东过去凑热闹。这时,几个学生分开越聚越多的人群,掏出学生证来,说:“不要打了,不要打他们了。我们把他们带到广场指挥部去,交指挥部处理好了。”他们一边说,一边拉起手来,组成一个圆圈,把几个士兵保护在里面。围观的市民说:“打死他们,打死他们,以血偿血,让他们为死去的学生偿命!” 人们的拳脚不少落到学生们的头上,身上。学生们拉着手保护着受伤的士兵,前面的学生让大家让开路,带着受伤的几个士兵往外走,后面是一大群围观的人跟着,吵吵闹闹的向广场方向走去了。

看到受伤的士兵们被带到广场去了,小东对叶子说:“咱们也回广场吧,那里好歹人多,安全一些,这里也找不到明,也许他已经回到广场了。”叶子点点头,她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好和小东跟着人群向广场走去。
 
三十四。

木樨地的三里河桥头上,明被瓦斯烟雾呛得咳嗽起来,觉得像是喝了辣椒水一样,肺里火烧火燎的。他从书包里拿出两条毛巾,一条给自己捂住鼻子,一条递给旁边的一个学生,说:“给,快拿这个挡上鼻子。”学生拿毛巾把鼻子挡住,但还是忍不住咳嗽。

趁着学生们和市民们被瓦斯烟雾呛得暂时失去了战斗力,军队的坦克开上了桥头,开足了马力向着公共汽车猛烈撞去。这一次,学生们和市民们没有涌上来顶住公共汽车,他们还在瓦斯的烟雾中咳嗽,没有看见坦克已经冲了上来。等到他们听到一声巨响的时候,已经晚了,两辆公共汽车的结合部被坦克撞开了。一辆汽车的车头被撞烂,公共汽车歪在一边,两辆本来靠在一起的公共汽车被撞的一个向左歪,一个向右歪,中间出来了一个两米宽的口子。

明看到坦克往後退了一下,准备再一次向前撞击时,就赶紧喊:“坦克又要来了,挡住坦克!”他向着被撞开的缺口冲去,去推被撞开了的汽车。学生们和市民们不顾瓦斯的呛人气味,跟在明后面一起使劲儿推着汽车,他们齐心协力把被撞得倾斜的公共汽车又给推了回去,坦克撞开的两米宽的缺口被重新封住了。这时那辆坦克已经又开了上来,对着两辆车的结合部猛力撞上来。学生们和市民们使劲用身体顶住公共汽车。一声巨响,坦克撞上了公共汽车,汽车摇晃了起来,但是在学生们和市民们的合力推顶下,公共汽车没有被撞开,坦克的撞击又一次失败了。

明和学生们还没有来得及欢呼,就听到坦克发动机的马达声停了。明听到身边的一个人说:“坏了。坦克停了,不是好兆头。”明紧张的透过车的缝隙向军队方面看去,只见一个军官在向士兵们喊着什么,那些拿着木棒的士兵突击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扔掉了木棒,手上端的是步枪和冲锋枪。旁边的那个人接着说:“这个我有经验,你看他们的姿势和紧张的神情,他们一定要开枪了。”说完,那个人就向后面挤去,消失不见了。

突然,军队方向发出一声象爆竹一样的巨响,以后接着又响了几声。明听见身边的一个女学生的拉长的惊叫声音:“啊---------------!”明看见女学生脸上显得很吃惊的样子,她的一只手举在眼前,手上有一个洞,血从手背流出来。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恐。一个市民说:“我操,他们真的开枪了!”人群开始骚乱了起来。一个学生说:“别怕,别怕,他们用的是橡皮子弹,大家不要怕。”另一个市民说:“谁他妈说是橡皮子弹,橡皮子弹能穿过手掌吗?这是真子弹!”另一个学生突然哎哟了一声,捂住胳膊,鲜血从胳膊上流了下来。周围几个学生一起喊:“他受伤了!是真子弹,不是橡皮子弹!”

他们正在喊着,突然,零散的枪声变成密集的枪声,子弹呼啸着从人们的头上掠过。明看到惊恐的人们争先恐后的四散逃跑,坦克趁机向公共汽车撞去,汽车被撞瘪,车墙被撞出一个大口子。公共汽车汽车着起火来,红色的火焰和催泪弹爆炸腾起黄色的烟雾混在一起。士兵的绿色的钢盔上面映照着火焰的反光,他们端着步枪和冲锋枪,有的向天上放枪,有的向地上打,有的扫射桥边的树林,有的向人群开枪,子弹“嗖嗖”的响着尖锐的哨音从明的耳边飞过,听起来是那么清脆和恐怖。不断有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也不断有尖声的喊叫和痛苦的“哎呦”声。明看见一些子弹打到地上溅出火花,又反弹起来,其中一颗子弹击中一个明前面一个正在跑的戴眼镜的人的腿,那个人“哎呦”一声摔到在地上,眼镜飞出去了几米远。明回头望去,看见士兵们如潮水一样涌过了被撞开的车墙,在桥上桥下四散奔逃的人群的后面放着枪,像虎豹一样驱赶着羊群一样奔跑的人群。几辆坦克把着火的汽车给顶到路边,军队的装甲车跟在士兵后面开上了桥头,远处军队的长龙又开始向东挪动了。
 
三十五。

天安门广场的纪念碑底下,叶子,小东和一些学生们坐在一起。他们听到远处传来一阵一阵鞭炮一样的响声。叶子惊恐的问:“这是枪声吗?”小东说:“听着像枪声。。。肯定是枪声。”叶子说:“怎么办?现在真的开枪了。”小东说:“不怕,广场上还有这么多学生,我不信他们敢把这里所有的学生都杀死。现在街上更危险,我们就在这里好了。”叶子说:“我还是有些害怕。”小东攥住叶子的手,觉得她的身体有些颤抖。小东宽慰她说:“不害怕,他们要是真的在这里开枪,你就藏在我身后,我给你挡着子弹。”叶子说:“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小东笑笑说:“不是开玩笑,我会死在你前面。”叶子说:“唉,现在也回不了家了,我爸要着急死了。”小东说:“也许他在哪里找你呢。”叶子说:“那就更糟糕了,再把他连累上。你要是死在这里,你爸爸也会伤心死了吧?”小东说:“他?我不知道,我们老合不来,前一段还吵了一架。”

叶子说:“你跟你爸吵什么啊?”小东说:“他老做一些缺德的事儿,我有时看不过去,就跟他吵。”叶子说:“你到底是他的儿子,跟你爸吵架不好。”小东看着她,突然问:“你说你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拐骗,卖给了一个农民家,你还记得是怎么被拐骗的吗?”叶子说:“那时我才两岁,记不得了。我爸后来告诉我,说是我跟我妈有一次坐火车,那个人贩子一家子坐在我们对面,就聊天,他们有个比我大的孩子还带着我玩。后来下火车后,那个人贩子两口子就非说我是他的孩子,他的那个孩子帮着说谎,说我是他妹妹,这样他们就光天化日之下把我给抢走了,把我卖给了农民家。”

小东看着叶子,心里很难受。只有他知道他爸爸就是那个人贩子,而他,就是那个说谎的孩子。他问叶子:“如果你以后遇见那个说谎的孩子,你会原谅他吗?“叶子斩钉截铁的说:“不会,我绝不会原谅他。我妈因为我被拐骗走变疯了,她没有见到我就死了。我在那个农民家里一开始还好,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开始嫌弃我,我小的时候受了很多打和骂,到现在一想起我的小时候我就心里打颤。他给我们一家造成这么大的痛苦,他就是跪在我面前,我也绝不会原谅他。”

小东本想跟叶子坦白,忏悔他的过去,可是听叶子这么一说,就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说那些有什么用呢?忏悔有什么用呢?后悔改变不了任何过去。小东想,他欠叶子太多了,只有从今往后好好照看叶子,用余生来偿还了。
 
三十六。

木樨地三里河桥上,此时已经乱作一团。坦克已经把公共汽车撞开,士兵们端着枪往前冲,一排又一排猛烈的枪声响起,子弹横飞,催泪瓦斯到处爆炸,黄色的浓烟在桥头升腾起来。桥的侧面的小树林里的市民们借着树木的掩护向军队侧翼仍石头,招来一阵又一阵猛烈的冲锋枪扫射,几个人在树林里倒地。桥头上,人们纷纷后撤和乱跑,有几个人受了枪伤,血流了一身一地,被旁边的人架着离开。

明跟着人群一起往后跑,子弹嗖嗖的从耳边飞过。他看见一个年轻人还在向军队扔石头,手一扬,就被一棵子弹击中,倒了下去。四处乱跑的人中,有的人低着头,有的人抱着脑袋,有的人弯着腰。有一个人拿着一个照相机还想照相,被身边的人一把拉走,边跑边说:“你找死啊,这个时候还照相,不是找挨枪子儿吗?”混乱中,明身边的一个女学生的鞋被踩掉了。女学生低下头找鞋,人们不断从她身边跑过。一个催泪弹落在人群中间,烟雾的刺激逼得明闭上眼睛。

等明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女学生落在人群后面,光着一只脚一瘸一拐的跑。几米远的地方一辆坦克冲上来,一群士兵跟在坦克后面往前冲。明听到一阵枪声响过,女学生踉跄了一下,缓慢的向地上倒去,血从她的一只腿上冒出来。明奋力分开人群向女学生跑去,女学生倒在地上,向明伸出手,好像在向明喊什么,但是枪声,坦克的马达轰鸣声和人群的呼喊声混成一片,淹没了女学生的喊声。女学生身后,一辆坦克缓缓的开上来。明边向女学生跑边声嘶力竭的呼喊:“快躲开,坦克,坦克!”女学生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站不起来。女学生的手向明伸着,坦克眼看就要压到女学生身上。在坦克就要压到女学生的一霎间,明把女学生从地上拉起,扶着女学生跑下桥,向街边跑去。他刚跑到桥下没多远,耳边听到又是一排枪声,突然觉得腿部和背部一阵钻心的剧痛,然后腿一软,踉跄着倒在马路上,女学生也被拽倒在他的身边。

明觉得全身的血在透过背上的和腿上的伤口流出来,衣服被血浸泡湿了,他慢慢失去了知觉。朦胧之中他看见一辆辆坦克装甲车和军用卡车从他身边隆隆驶过,一群群士兵们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举着枪叫喊着,肆无忌惮的向天上和四周的建筑物扫射着,街边的建筑上玻璃破碎弹痕累累千疮百孔。坦克,装甲车和卡车组成的长龙像是大堤溃倒之后不可阻挡的浪潮,呼啸着涌过马路,向着天安门广场方向奔腾而去。
 
三十七。

天安门广场上,气氛变得非常紧张。叶子,小东和学生们一起坐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下。夜色中遥远的可以看到西边天空中的桔黄色亮光变得很强烈。枪声不断传来。坦克和装甲车的低沉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天安门广场四周建筑顶上的政府高音喇叭在一遍又一遍的播放着戒严部队的通告:
“。。。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非法阻挡军车,阻挡、围攻解放军,妨碍戒严部队执行任务。。。。如果有人不停劝告,一意孤行,以身试法,戒严部队、公安干警和武警部队有权采取一切手段,强行处置,一切后果由组织者、肇事者负责。。。”

叶子和小东看见一些人抬着一个流着血的人从广场西边过来,从人群中穿过,后面跟着很多人在看,有几个人边走边气氛的嚷嚷:“军队开枪打死人了,这是血证。”不断有人从西边过来,都在愤怒的诉说被打死打伤的学生和市民的惨状,有一个中年人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大着嗓门对着一圈子围着他的人说:“西边血流成河血流成河啊,墙上地上马路上,到处都是血,太惨了太惨了,真是惨不忍睹,那些杀人的士兵杀人不眨眼,都跟吃了兴奋剂似的,见人就开枪,用的是达姆弹。”围着的一个人问:“什么是达姆弹?”中年人说:“就是在人体内爆炸,进去口小,出来口大的那种子弹,有这么粗。”中年人拿手握着拳头比划了一下。“真他妈的法西斯侩子手,连达姆弹都用上了。”围着的一个人问:“你见到那边死了多少人?”这个人伸出两个指头,摇晃着。围着的人问:“两百?两千?”中年人说:“两万,我亲眼见到的,两万人被屠杀,惨啊。”围着的人有些不相信的追问:“你亲眼见的?”中年人说:“我亲眼见的。”围着的人说:“那你怎么知道有两万,你数了?”中年人说:“这还用数啊,一眼扫去,全是尸体,望不到头。血把我的脚脖子都淹没了。”围着的人看了他的脚一眼,说,“怎么没见你的脚上有血迹?”中年人说:“我就是夸张了一点儿,我们做销售的,都爱夸大点儿业绩,不过死了人是没错的,死了多少我也搞不清楚。”旁边的人见他这么一说,都知道这位是道听途说瞎砍,就一哄而散了。

叶子和小东看见几个工人抬着一挺机枪上到纪念碑上来,把机枪架在纪念碑底座上。一个学生领袖模样的人带着一些学生纠察队员走过来,说:“师傅,您这是干什么,机枪哪里来的?把机枪交给我们吧。”工人说:“干嘛?这是我缴获的机枪,从军队的一辆车里搞来的。”学生领袖说:“我们要坚持和平,理性,非暴力原则,不能动用武器。”工人急了,瞪着眼睛说:“和平?理性?非暴力?现在都什么他妈的时候了你们还和平理性非暴力?你没听见枪声吗?你没看见身上流着血的受伤的的人吗?你没听说死了那么多人吗?这么多人已经为你们学生死了,你们怎么还麻木,还不想反抗?不管你们怎么样,今天反正我要跟他们拼了。”学生领袖说:“师傅,你一个人跟他们拼不要紧,可是你想没想过,你机枪一响,政府就会找到借口,多少市民和学生会跟着你被无辜屠杀?”工人说:“兄弟,我不开机枪,政府也是一样能够找到借口,镇压你们。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你绵羊似的狼就不吃你了?不管你怎么说,机枪我就是不给你们。你们学生们要是敢撤退,我也毙了你们。”学生领袖见没有办法说服那几个工人,只好回身叫纠察队员:“你们把他的机枪收过来。”几个学生纠察队员走上前,把工人推开,把机枪抢了过来。学生领袖说:“把机枪给砸了,不要留着。”一个纠察队员抡起机枪,把机枪向着在纪念碑底座砸去,几下子就把机枪给砸烂了。
 
三十八。

长安街上和周围的街道上,不断有人群在由西向东溃退下来,一边跑一边喊:“前面军队开枪杀人了,血流成河!”把本来就狰狞的夜色,渲染得更加恐怖。叶子的父亲逆着人群跑,他要看看受伤的人里面有没有叶子。他跑过一个路口,看见路口停着几俩公共汽车,已经被人点着火了。汽车冒着一股一股的浓烟,火苗从车窗户里蹿出来,烧糊的胶皮味弥漫在空中。他绕过着火的公共汽车,向枪响的方向接着跑去。

他跑到木樨地和长安街交界的街口的时候,看到在惨淡的路灯下,一辆辆装甲车和满载士兵的卡车在向天安门方向驶去,一些士兵向街道两边的居民楼开枪射击,街上的人群在四散奔逃。一群市民在一个胡同口张望。他问:“这里怎么了?”一个市民说:“你没有看到,这里好多人都被打死打伤了,给抬医院去了。你看,那边马路上还有几个人受伤,躺在地上。”叶子的父亲分开市民,要向马路上受伤的学生走过去。一个市民拉住他说:“你现在不能过去,你过去就成了活靶子。”正说着,一辆军车驶过来,车上的一个士兵冲胡同口扫射,市民们吓得纷纷往后跑,他趴倒在地,子弹从他的头上飞过。

军车驶过去了之后,他看看后面没有别的军车跟上来,就低着头,弯着腰向躺在的地上的受伤的人跑去。他跑到那个躺在地上腿部受伤的女学生身边,看了一眼,见到不是叶子,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女学生对他说:“我的腿,我动不了了。”他把女学生抱起,往胡同口跑。胡同口那里又聚集了一些市民,他把女学生交给一个市民,说:“快把她送医院。”市民们七手八脚的把女学生抬上一辆三轮车,几个市民跟着三轮车向医院方向跑去。

叶子的父亲接着跑到街上,跑到躺在地上的男学生身边。他认出这个男学生是他在圆明园里见过的那个大学生。明身上中了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这时一辆满载士兵的军车驶过来,叶子的父亲赶紧躺在地上假装中弹死去。军车从胡同口路过时,胡同里的市民们纷纷向军车仍石头,喊:“屠夫!法西斯!”军车猛的停住了,上面的士兵跳下车来。一个士兵向胡同口扔了一颗催泪弹,胡同口的市民纷纷向士兵们回击砖头瓦块。几个士兵向胡同口冲过去,边冲边端着枪向胡同口扫射,胡同口的市民们吓得纷纷逃散。

叶子的父亲趁着士兵们不注意,把明背起来,往街道边上爬去。一个男人弯着腰跑过来,帮着叶子的父亲把明抬到街边,放在一颗很粗的树后。他们藏在树后,向街上看去,只见那伙士兵还在胡同口站着,往天上放着枪,胡同里不时有几块砖头飞出来,每一块砖头飞出来,都引起一阵回击的枪声。叶子的父亲扭头看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正看着他,夜幕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个男人低声说:“是你?”

叶子的父亲认出了那个男人,他就是一直追捕叶子父亲的刑警。刑警说:“果然在这里找到了你,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找你,今天终于见到你了。”叶子的父亲说:“我们前不久还在在圆明园见过面。”刑警说:“那天我不是去盯你,我是在那里跟踪学生领袖,无意中发现了你。从那之后,你就再也没有在圆明园露过面。”说着,刑警掏出了手铐,要给叶子的父亲戴上。叶子的父亲说:“我现在不能跟你走,我要去找我的女儿。”刑警说:“你的女儿?就是那个当初被你从孤儿院带走的那个女孩吗?难道你不知道公安部通缉你的罪名里,除了给海关行贿,走私和贪污钱款,还有拐带儿童吗?”叶子的父亲说:“海关行贿和走私是真,为了赚钱大家都这么做,可是我没有贪污钱款,那些钱都是我自己赚的。这个孩子,你知道,她的母亲临终把她托付给了我,所以我一直带着她。”刑警沉思了一会儿,把手铐收回去,说:“先把这个受伤的抬到医院去吧。”他们向街上望去,只见士兵们扫射完,骂骂咧咧的爬上军车,开走了。叶子的父亲和刑警顺着墙边把明抬到胡同口,对胡同口的市民们说:“他流血过多,快要死了,需要马上把他送到医院去。”一个男人推着一辆三轮车过来,叶子的父亲和刑警把明抬到一个三轮车上,他们一个人骑着,另外几个人推着三轮车,一起向医院方向跑去。
 
三十九。

天安门广场上,叶子,小东和学生们坐在纪念碑的底座上。他们听见枪声越来越急,听见坦克和装甲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近。长安街上的人呼啦啦的往广场里面撤,一个学生喊:“军队来了。”叶子和小东赶紧站起来看,只见几辆装甲车已经驶近了天安门,装甲车上的机枪警告性的向着广场边上的人群头上开枪,哒哒的机枪声在夜空里显得异常清脆。广场边缘的人群四散奔逃,有的跑向广场中央的纪念碑,有的跑向四周的建筑群,有的赶紧离开了广场。叶子抓着小东,身子在枪声中颤抖。小东握住她的手,说:“不怕,他们是在向天上开枪。”

他们看到几十辆坦克和装甲车沿着长安街由西向东驶来,开到天安门前面。广场上的一顶大帐篷不知怎么着起了大火,火光中,他们看到那几十辆坦克和装甲车在天安门城楼前面停下,排成一字队形,坦克的炮口和装甲车上的机枪都指向天安门广场方向。后面的军用卡车不断开过来,头戴钢盔的士兵们纷纷从军用卡车上跳下来,端着枪,列成几排坐在马路上待命。

他们正看着,有学生说,南面也来了军队。叶子和小东赶紧转到纪念碑南面去看,只见无数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从南面的军用卡车上跳下来,端着枪往天上放枪,把南面的人群驱赶走。越来越多的军用卡车停在前门以北,毛泽东纪念堂以南的广场上,把广场往南面的通道统统都封锁住了。

叶子和小东又转到纪念碑东面,远远望去,只见东面也都是士兵。历史博物馆前面停着几辆坦克和很多军用卡车,头戴钢盔的士兵们从车上下来,站在历史博物馆的台阶上,把广场东面封锁得严严实实。他们正看时,广场上一片骚乱,很多人向着纪念碑西面涌去。叶子和小东转到纪念碑西面来看,只见大批背着冲锋枪的士兵从人民大会堂的各个大门里走出来,顺着台阶走下来,面容严肃,气势阴森可怕。广场四周的政府的高音喇叭开始广播戒严部队通告:
“。。。现在播送北京市人民政府和戒严部队指挥部发出的紧急通告。首都今晚发生了严重的反革命暴乱。暴徒们猖狂袭击解放军指战员,抢军火,烧军车,设路障,绑架解放军官兵,妄图颠覆中华人民共和国,推翻社会主义制度。人民解放军多日来保持了高度克制,现在必须坚决反击反革命暴乱。首都公民要遵守戒严令规定,并同解放军密切配合,坚决捍卫宪法,保卫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和首都的安全。凡在天安门广场的公民和学生,应立即离开,以保证戒严部队执行任务。凡不听劝告的,将无法保证其安全,一切后果完全由自己负责。”

听到这个广播,一些学生和市民站起来,开始离开广场,他们知道这是最后的警告,军队马上就要清场了。夜色中,又是一阵枪声响起,远处隐隐可见火光闪烁。突然,广场上的灯一下子全熄灭了。人们一下子静了下来,黑暗和恐惧笼罩着每一个人,好像死神在向他们走来。叶子伸出手抓住小东的胳膊,说:“怎么一下黑了?”小东说:“他们要开始清场赶人了。”叶子问:“不会把我们都打死吧?”小东说:“不会,他们不敢,除非他们疯了。”

广场上几堆髯火在黑暗中燃了起来。人群里有人带头唱起了国际歌,叶子,小东和学生们一起唱了起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学生们的歌声显得很悲壮,歌声响彻广场上空,他们的表情像是过去的烈士准备英勇就义一样。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心中没有了恐惧,只有悲愤,和面对军队枪口的大无畏的勇气和气概。

一个女生站起身来说:“同学们,最后的时刻来到了。请大家把学生证放到贴身口袋里,以便将来出了事好认领。”另一个女生赞同说:“好,我们互相交换一下家人的联系地址吧,谁要能活着出去,就帮别人给家里带个口信。”小东说:“谁还有吃的,请拿出来,让我们吃一顿最后的晚餐吧。”一个男生说:“请女生们坐在后排,男生们坐在前排,好尽量保护女生们。”学生们站起身来,把吃的放到一起。男生们走到前排,女生们走到后排,重新坐下。小东坐在叶子前面。他把兜里的一块巧克力掏出来,回头递给叶子,叶子摇摇头,说:“不想吃。你吃吧,我不想吃。我咽不下去。”

叶子向周围看去,只见几处垃圾点起来的篝火在燃烧着,火光映红了周围那些男女学生们的年轻还没有完全脱去稚气的脸。几万名学生坐在台阶上,手拉着手,面对着死神一样的坦克和枪口,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透着一股力量。广场周围的政府高音喇叭又一次广播戒严部队的通告:“现在开始清场。第一,凡在广场上的所有人员,听到广播必须立即撤离现场;第二,如果有人违抗和拒不执行此通知,仍继续滞留广场,戒严部队有权采取一切手段予以强行处置。。。”

黑暗中,人民大会堂里涌出许多头戴钢盔手持棍棒的士兵。他们顺着台阶往下走,逼近学生。天安门前面,坦克和装甲车马达轰鸣,坐着的士兵们站了起来,在军官的指挥下,士兵们平端着枪,排成横队向纪念碑走来。在士兵们的后面,坦克和装甲车排成一字队形向广场内推进。随著几下沉闷的撞击声,位于广场北端的"民主之神"像轰然倒地。

广场上的灯一下子全亮了。许许多多端枪的士兵,向著学生一点一点靠近,驱赶他们走。坦克和装甲车继续向前,一路撞倒、碾碎广场上的帐篷等物。装甲车和坦克在离学生队伍二三十米处分向东西两侧。士兵们已经走到离学生们只有几米远的地方。他们停下来,机枪手把机枪架在地上,匍匐在地。机枪手后面的士兵半蹲着,再后面是站立的士兵,他们手里的冲锋枪枪口对着学生们。学生们无畏地面对着士兵和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前排的学生举起手,伸出两只手指打出胜利的手势。坦克和装甲车加大了油门,发出一片震耳欲聋、惊心动魄的轰鸣声。

一阵冲锋枪响,纪念碑上的两个高音喇被叭打坏,一些士兵们接著手持冲锋枪冲上纪念碑,把学生们往纪念碑下赶。叶子,小东和其它学生手挽着手,紧紧靠在一起,向广场的东南角退去。在撤离队伍的后面,一些穿迷彩服的士兵和其他士兵一起过来,他们手握棍棒在向撤离队伍紧逼。广场南面通向纪念碑的道路已经被士兵和坦克封锁。学生们手拉手,在坦克和装甲车的缝隙间穿行,缓缓撤去。学生们面容悲壮,举着校旗,有人不断往戒严部队方向吐唾沫。
 
四十。

叶子的父亲和那个追捕他的刑警站在一家医院的手术室外面。明躺在手术室里面的一个床上,昏迷不醒。一个护士从里面走出来,问:“谁是明的家属?”叶子的父亲站起来,说:“他的家属没在这里,是我把他送来的,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吧。”护士说:“明失血过多,需要输大量的血,但是医院血库里没有预备很多血,今天来的受伤的人多,血库里已经没血了。”叶子的父亲问:“需要什么血型的血?”护士说:“需要AB型。”叶子的父亲说:“我正好是AB型,输我的吧。”那个刑警用奇怪的眼光看了他一眼,然后走过来,说:“我也是AB型,要是不够输我的也行。”护士就把叶子的父亲和刑警都带到一边,让他们等一下。
他们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刑警目光炯炯的问叶子的父亲说:“我一直我有个疑问想问你,你当初逃跑时为什么要带上那个女孩走?她不是给你添累赘吗?”叶子的父亲说:“因为那个女孩的母亲把她付托给了我,我答应她的母亲要把她养大。”刑警点了一下头,说:“像你这样的案子,又贿赂海关又走私,还背着一个拐带儿童的罪名,到哪里也会被抓起来的。”叶子的父亲说:“我老了,也跑不动了。叶子也长大了,不再需要我了。你把我抓走吧,这么多年了,你也好交差,我也安生一些。”正说着,护士端着抽血的针头和管子来。让他们卷起胳膊,先从叶子的父亲胳膊上抽了一些血,又从刑警胳膊上抽血。

过了一会儿,护士又从手术室里走进来,问叶子的父亲:“你能替病人的家属签个字做手术吗?”叶子的父亲说:“行。”护士问:“你有没有办法通知他的家人?”叶子的父亲说:“我不认识他的家人。”刑警听见了,就说:“我进去翻翻他的衣兜,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护士把刑警带进急救室里,刑警翻开明的衣兜,找出一张折叠着纸来。刑警打开纸,见上面写着:“如果我死了,请打电话84-8312 告诉我的家人。明。”刑警说:“有他家里的电话了。”刑警走出急救室,对叶子的父亲说:“我找到了他家里的电话,你去给他家里打个电话吧。”说完,刑警把纸条交给叶子的父亲。

叶子的父亲不明白刑警为什么叫他去打电话,这个刑警追踪了自己好几年,好几次自己都是在他的追捕下侥幸逃走,上次在圆明园又是他在跟踪学生而没有能去抓他,刚才在街上他还要拿手铐把自己给铐起来,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借着打电话的时机逃走吗?几年前他在深圳第一次遇到这个刑警的时候,他就凭直觉感觉这个刑警是一个不讲情面的人。此后他贿赂海关走势货物的事情被一个他炒掉的报关员告发,案子落到这个刑警手上,他想贿赂这个刑警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这个刑警什么也不收,最后收集齐了证据来抓捕他。他那时刚把叶子从农民家里救回来,当天就被这个刑警抓到局子里面。后来他找了一个机会从监狱跑出,带上在孤儿院的叶子远走高飞,也是这个刑警在到处追捕他,让他没有一个安全的落脚之地。今天,他已经放弃了逃跑的念头,等着这个刑警把他给带到局子里去,了解这一个案子,难道这个刑警倒不想抓他了?难倒他是故意给他一个机会叫他逃走?他看了刑警一眼,刑警什么话也没说,眼睛里是一片漠然。叶子的父亲拿着纸条向医院的护士值班室走去。

叶子的父亲拨通了号,对着电话说:“喂,请问你们家里有个孩子叫明吗?”电话里传来一个声音说:“这里是,我是秘书,您有什么事儿吗?”叶子的父亲一愣,明家里有秘书?但是他没有问,只是说:“明受伤了。”电话里的声音急促起来:“他在那里?你是谁?”叶子的父亲告诉秘书医院的名字,然后听电话里面秘书再跟另外一个人说:“王老,王老,明找到了。他受伤了,在一家医院里。”他听见电话里那个被称为王老的说:“快去把他接出来,送到解放军总医院去,我就这么一个孙子,一定要把他的伤给治好。你给三十八军打电话,让他们派一个警卫排跟你去,以防万一遇上暴徒。”随后电话里秘书的声音传过来:“谢谢你,我们马上就去医院看他。”叶子的父亲放下电话,走回急救室,看到医生在给明动手术。叶子的父亲在急救室外面没有看见那个刑警,他扫了一眼楼道,也没有见到那个刑警。他透过窗户向外面望去,看见刑警已经走出了医院门口,拐了一个弯,身子就消失在另一条街道上。

叶子的父亲等了一会儿,看到大夫从急救室里走出来,叶子的父亲赶紧跟上去说:“大夫,他的家里人马上就来。我能不能走了?我还要去找我的女儿。”大夫说:“您可以走了,谢谢您。”叶子的父亲问:“手术怎么样?他的伤怎么样?”大夫说:“手术还算顺利,他的生命应该不会有大的问题,我们已经把他身子里的两颗子弹给取出来了,但是他可能需要养一段时间好好养伤。”叶子的父亲说:“大夫,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谢谢您。”大夫说:“不客气。”然后就向医院一头走去了。
 
四十一。

清晨的雾中,叶子和小东跟着一些学生走上了长安街,顺着长安街由东向西走去。通宵的未眠和紧张,使得学生们面容疲惫,步伐缓慢,他们肩上扛着的校旗在倾斜着。他们看到长安街的地上的散落着乱石瓦块和一些血迹,沥青铺成的公路被坦克碾出一道道履带的痕迹,墙上有着枪弹飞过的痕迹。

他们走到六部口的往西不远的时候,队伍已经拉得稀稀拉拉的。宽阔的长安街没有什么人,市民们躲在胡同口里,看着他们走过,向他们挥手致意。叶子有些走不动了,小东陪着她跟在队尾慢慢走。他们正在走着,忽然听到一阵坦克马达声离他们越来越近,叶子和小东回头看,只见一辆坦克恶狠狠的从天安门那里由东向西从学生队伍的从后面急驰过来,毫不减速向着他们这只稀稀拉拉的学生队伍撞去,像是一头凶狠的野兽要复仇一样。学生队伍乱了起来。小东喊了一声:“快跑,坦克!”

叶子吓傻了,愣愣的站在原地,好像没反应过来。坦克眼看就要压着叶子了,小东猛的一脚站到叶子前面,用身体和双手把叶子猛推到一边去。叶子摔倒在路边,坦克没有压到叶子,但是把小东和几个后面的同学一起撞到了。坦克好像没看见一样,绕过学生队伍继续向前开去。小东和几个学生倒在马路上,地上满是他们的身体里流出来的血。一个学生的头颅被压开了,另一个学生的身体被压倒了路边的自行车里。

叶子爬起来抱住小东,看到小东的两只腿血淋淋的,被压断了。他的裤腿从大腿根处被压开了,两只腿断在离他身体一尺多的地方,他的身体里的血顺着压断的大腿根咕咚咕咚的往外冒。叶子她的脸部因惊吓而痉挛着,眼里泪如雨下,嘴大张着却哭不出声来,过了几秒钟才撕心裂肺的嚎哭起来,小东都是为了救她才死的啊。她的哭声撕裂了长安街上静寂的空气,把胡同口的人都给招了过来,连远处的士兵也探头探脑的玩这边看。

叶子抱着小东浑身是血的身体,用手堵着他的喷血的静脉,想阻住血,但是血从她的手指缝里滋出来,像是关不住的自来水。小东的一向红润的脸在迅速的变苍白,好像失去了知觉似的,眼睛闭着,一动不动。叶子大哭着叫起来:“小东,小东,你醒醒,你醒醒,你睁开眼看看我。”小东睁开眼,握住叶子的手,喘着气说:“我的腿,我的腿,我动不了了。”叶子哭着说:“小东,别动。”然后冲着围观的人大喊起来:“救救他,救救他,我求求你快点儿们救救他。医生,医生,这里有医生没有?”小东喘着气,微弱的说:“不用了,不用找医生了,我知道我要死了,我浑身没劲儿。”叶子说:“小东!你不会死,我这就给你抬到医院去。”小东喃喃的说:“不用了,来不及了。我血都要流光了。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叶子哭着说:“我答应你,一百件我都答应你。”小东吃力的说:“我爸,请你原谅他,就是那个你小的时候把你拐骗走了的人。我小的时候,帮他拐骗过你。我对不起你,现在我很高兴,能够用我的命来赎我的罪,你能原谅我吗?”叶子震惊之下,不知说什么好。小东说:“原谅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我就要死了,还是告诉你吧。我爱你。”叶子的泪水如泉涌一样出来,她低下头,轻轻亲了小东的因失血而苍白得纸片一样的嘴唇一下,说:“我原谅你,因为你,也原谅你爸爸。”小东微笑了一下说:“我太幸福了,死也可以瞑目了。我累了,让我歇一会儿。”小东把头靠在叶子身上,他的眼睛闭上了,头无力的垂在一边,手慢慢松开。叶子抱着哭喊着:“小东!小东!你醒醒,你不会死,你不会死!小东。。。。”

几个学生和市民把叶子拉开,叶子仍在声嘶力竭的哭着,她的手疯了一样的伸着,在空中抓挠着,想要抓住小东。几个学生和市民紧紧拉住叶子,他们也在哭泣着,说不出话来,眼前的惨景让他们也痛不欲生。另外几个人把小东的尸体轻轻抬上一辆平板三轮车,三轮车向着医院的方向驶去。叶子挣扎着看了小东最后一眼,她看到小东身上的血已经快流干了,他的原本英俊的脸庞显得那么苍白和无神,身体也萎缩了,但是他的脸上残留着一丝微笑。
 
四十二。

叶子的父亲走在长安街上,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布满了碎石瓦片,纸片和坦克碾过的痕迹。一些水泥隔离墩被撞歪撞碎,横七竖八的躺在路上。公共汽车牌和交通指示牌被撞的扭曲起来,倒在地上。一辆公共汽车被烧毁,黑色的车体残骸歪倒在路边。他走过一处大院,院门前数百名军人平端著枪,蹲著,但是并没有对他射击。

他继续往前走,看到一长串军用卡车装甲车坦克停在路边,士兵们有的站在车上,有的站在车旁,他们手里拿着枪,但是对市民们和学生们没有恶意。一群市民正在围着士兵们讲话,给士兵们讲述前面发生的开枪杀人事情。

他走过去,看到一个军官正站在一辆卡车上跟学生和市民们说:“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们部队是奉命去天安门广场,来到这里看到一片混乱。但是我向你们保证,我们没有对学生和市民开一枪。如果有开枪的,那是别的部队干的,绝对不是我们部队。我们这只部队是不会向老百姓开枪的,不信你看我们的枪里都没有子弹,我们背的是空腔。”

那个军官怕学生们和市民们不信,就伸手把身上的手枪摘下来,喀嚓拉开枪膛,让学生和市民看里面没有子弹。几个人凑过去看,果然见枪膛里面空空的,没有子弹。一个市民说:“你的枪里没上子弹,我们看了相信了,但是你是军官,你不用上子弹,你们士兵们的枪里有没有子弹呢?”军官挥手叫卡车边上站着的一个士兵:“小伟,过来。”那个叫小伟的士兵走过来站到军官旁边。军官说:“你把你的枪膛拉开,让大家看看里面有没有上子弹。”小伟听了,说:“是。”,然后一手拿着枪,一首拉开枪膛,让人群看。几个学生和市民伸头仔细一看,里面的确是没有子弹。

军官一脸严肃的说:“我已经让你们看了我们没有开枪,你们说前面的部队开枪杀人,但是空口无凭,你们有没有证据拿来给我看?”他这么一说,马上有一些市民拿着一些血衣让军官和士兵看,说:“你看看这些血衣,这都是被打死打伤的人的身上的血衣,还有你看看这地上一片一片的血。”另一个市民手里捧着一些地上捡的子弹壳让军官看,说:“你看看这些子弹壳,都是我从地上捡的。”接着又有人向着军官控诉前面的军队怎么拿枪扫射,怎么仍催泪瓦斯,怎么对着天空和人群扫射,怎么打死打伤了一些学生和市民,现在尸体和伤员都被抬到附近的医院去了。

军官听了这些话,又看了那些血衣,地上的血迹和子蛋壳,就一句话也没再说。他把手枪放回套里,翻身跳下车,分开围观的众人,一言不发的向军车车队后面走去了。旁边的士兵们一看军官走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愣了一会儿也纷纷跳下车,尾随着军官往车队后面撤走。那些坦克和装甲车里的士兵,探出脑袋来看怎么回事儿,一看卡车上的士兵都走光了,他们也就钻出坦克和装甲车来,跟着往后走。军队的那些坦克,装甲车和军用卡车都被弃在路边,有些士兵还把枪给仍到了路边的河里。
 
四十三。
小东的父亲一晚没合眼。昨晚的枪声响了一夜,他担心了一晚上。小东几天都没有回来,他知道他这个不听他话的儿子一直在广场上。自从小东跟他说要不做小偷,改邪归正之后,他就怀疑小东一定是爱上了一个女孩,不然儿子不会有这么大180度转变的。

天一亮,小东的父亲听听街上的枪声已经没有昨晚那么响了,只有零散的枪声,他就赶紧穿上衣服,骑上自行车出了门去找小东。他骑到长安街上,看到排在一起的一长溜装甲运兵车和军用卡车被人点着了火,卡车被烧得只剩下车头,一些装甲车还在冒着滚滚浓烟,浓浓的黑烟遮住了天空。街上遍地是碎石砖块碎水泥墩,被压瘪的自行车和铁栏杆到处都是,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一些人站在被烧毁的装甲车上走动,有的人钻进装甲车里,一些市民在围观。

小东的父亲停下自行车。自从他找小东写了那个小偷罢偷宣言以来,他就再没上街偷过东西,没做过坏事儿,他觉得既然说罢偷,即使是小偷,也要信守诺言。可是偷惯了东西的人,不偷东西还真是手痒痒,难受,这些日子给他憋的够呛。现在一看眼前的这些装甲车,他就来劲儿了,他想,军队的东西不拿白不拿,拿军队的东西不算偷,算是支援学生,为民主做贡献。想到此,他跑过去,钻进一辆装甲车里,开始在里面到处搜寻士兵们留下的东西好做战利品。

他在装甲车里面东翻西找,意外的在一个垫子地下发现了一把藏在那里的手枪。他高兴的拿起来看,向旁边的人炫耀,旁边的人羡慕的看着他。他钻出了车门,挥舞着手枪,向街上的人群看,很快身边就聚集了一批人看他捡的手枪。他正在高兴捡到了一个宝贝,只见有三个学生模样的人分开人群走进来,掏出学生证说:“我们是学生,请你把手枪交给我们。”他看了一眼学生,说:“这是我捡到的,凭什么给你们?”学生说:“这些枪支,我们要收走,不能让军队拿来做反面宣传。”周围的人也都说:“听学生的,把枪给学生,让他们处理。”小东的父亲没有办法,只好把手枪交给了那几个学生。那几个学生拿着枪走了。小东的父亲心里恨恨的说,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会把枪上交给学生组织,还是会自己留着。他乡,下次再捡着什么东西,赶紧藏起来,可不能再炫耀了。

小东的父亲又爬到一辆坦克里,在里面到处翻,希望还能像上次一样翻到把手枪什么的,可是居然什么东西也没翻到。他想把坦克顶上的机枪给卸下来,可是机枪固定在坦克上装甲上,他也没有工具,怎么也卸不下来。他又重新回到坦克里面,坐在驾驶员位置上,把一些把手推来推去,脚踩来踩去,不知怎么,居然把坦克给启动了。坦克突然走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他赶紧把好方向盘,开着坦克向街道中央开去。街上的人有的给他叫好,有的给他支招儿,说:“开到广场去,炮轰那些当兵的,给丫的们些厉害看看。”他威风凛凛的在街上来来回回开了几圈,过了一回开坦克的瘾。他正在开着,看到远处几辆军队的坦克和装甲车从天安门方向迎面开来。他吓坏了,差点儿尿了裤子,赶紧把坦克停住,从坦克顶上爬出去,溜走了。
 
四十四。

叶子的父亲顺着长安街往东走,在一座桥上,他看到有三辆装甲车撞到了一起,周围一群围观的人。对面一群学生走过来,叶子的父亲一眼看到学生队伍里的叶子。他叫了一声:“叶子!”叶子叫了一声:“爸爸!”就飞跑过来,扑到叶子的父亲怀里,放声大哭。

叶子的父亲说:“你没事儿吧?”叶子抽噎着说:“没有。。。看到路上有人死了。。。还有人被坦克碾死,我心里很难受。”父亲说:“别哭别哭,你只要没事儿就好。活着就好。”叶子哭泣着说:“我昨晚去找明,在广场上,可是,我没有找到明,街上死了不少人,他要被打死了,可怎么办啊?”叶子的父亲说:“我看见明了,他受了伤,在医院里,不过,没有生命危险。我已经给他们家里打了电话,他们家里人会去把他接走的。”

叶子说:“他在那个医院?我要去看他。”叶子的父亲说:“他应该已经被家里人从医院接走了,你去了医院也不会找到他的,现在医院也不安全,那里的受伤的人保不齐都会被作为暴徒抓起来,你别去那里了,他肯定也不在那里了,他们家里的人说去接走他。他要是真的喜欢你,等他伤好了,他会来找你的。”叶子说:“爸,您觉得他还会来找我吗?”叶子的父亲说:“如果他爱你,他一定会的。走吧,回家去吧,这里太乱。”叶子说:“可是他怎么能找到咱们家?咱们刚搬了家不久,他不知道咱们家啊。”叶子的父亲说:“傻孩子,他不是知道你在哪家医院上班吗?他一定会找到你的。”叶子说:“咱们不会再搬家了吧?”叶子的父亲说:“不会了,我们不搬家了。我们哪里也不搬了。我到处躲避的那个刑警,他不再追捕我了。”

叶子和父亲顺着街道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天色灰蒙蒙的,又闷又热,像是有雷阵雨要下来。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响声,听不出是炮声还是雷声。街道上没有车辆行驶,路人也不多,地上满是碎石块,有些路口的做路障的车辆燃烧过的残骸还堆在路中央。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心情沉重的往家走。周围店铺的窗户里,映出他们的疲惫的身影和悲伤的面容。远处有几声零星的枪声响过,他们谁也没有在意,好像耳朵已经习惯了枪声。叶子的父亲看了一眼默默低头走着的叶子,感到一阵心酸和庆幸 ---- 至少叶子还好好的活在他身边,一切都过去了。叶子却是心事重重:爱她的小东替她死了,她爱的明也不知现在怎样了,往日繁华的街道,今日看上去一片凄凉,路上行走的人也都面带悲哀,就连空气中也都好像在奏着哀乐,整个城市就像是一座悲城。她禁不住眼泪又流了下来。

【完】
 
到此为止,一共十万字,手都快给写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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