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 纪念方励之先生

几个月前方先生写的金婚纪念:
[ZT][华夏文摘: 方先生伉俪的感人金婚故事]金婚年感恩节致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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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婚年感恩节致友人
发表于 2011 年 11 月 22 日 由 方励之

今年是李淑娴和我结婚的第五十年。有同辈友人祝贺金婚。实在说,用贵金属来形容婚姻,多少有点透着俗气。这是来自西方的习俗,也是西方的俗文化。为什麽不用花来命名?百合之婚,兰花之婚,野菊之婚……那怕是狗尾巴草花之婚,也富有生气。

二十年前,1991,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参加一晚会,主题是庆贺J&N.B.夫妇结婚二十五周年。各路宾客熙熙攘攘,各色大小气球漂浮在大厅里,上面写着“just married”。还真有一点新婚的气氛。普林斯顿大学物理系教授J.T.,借机发表高论。他说,这种party,只有在我们这一代常有,上一代人少有;下一代人可能更不会常有(此公生于1941年,“我们这一代”应指二战前后出生的一代,即如今的金婚和亚金婚一代)。他的理由是:上一代人平均寿命短,夫妇俩都能活到结婚30年的不多,都能活到结婚50年的更是稀有事件了;至于下一代人,平均寿命没问题,但能有百分之几的夫妇在二十,三十年里不生婚变?

言下之意,“我们这一代”的爱情观,已经彻底过时了。



李和我,最喜欢的爱情歌曲,是爱沙尼亚(?)盲人演唱家的“心儿在歌唱”,在海边,心上人依偎着,

像春天泉水在流淌, 是你的话在我心中回响。
像最甜美的梦, 梦见你给了我 春花和阳光。

我心头多欢畅, 我把爱情歌唱。
唯有你一人, 永留我心上。
波浪哗哗响, 活泼又明亮,
爱情像春光, 闯进了我心房。
唯有你一人, 永留我心上。

对堕入情网者,一句“唯有你一人, 永留我心上”带来的美感,是不可替代的。爱情是一种美,一种永驻心间的美。



1961年10月6日,在北大物理大楼二楼的一间教室里,李和我举行婚礼。婚礼不是西式的,因找不到出租婚纱和洋礼服的店铺;婚礼也不是中式的,因买不到金双喜大红烛;婚礼更不是当时流行的“革命”式,其核心节目是把西式的交换戒指变成互赠毛选一卷。戒指是爱情和婚姻的信物,以毛选作者充任婚姻的信物,不免太恶心了。

我们没有开喜宴请客,因为没有那麽多的粮票,油票和糖票。为了应付场面,我们只买了两样不要票的东西,高价糖(价钱高于要票糖十倍以上),和一堆又小又涩的梨。老人曾叮嘱我们,在婚礼上切忌吃梨(离)。果然,我们婚后的第一个25年(1961-1986)确是聚少(8年)离多(17年)。第二个25年(1986-2011),情况好转。一个忌讳的有效期是25年,和通缉令一样。

无吃无喝的婚礼,更像一场质询会。质询的重点是李和我的爱情史。李和我从相识,到相知,到相恋,再到结婚,前后经历了九年(1952-1961)。可讲的故事确是不少。

大学四年,1952-1956,青春年少,朝霞满天,李17 – 21 岁,我 16 – 20 岁,没有“少年维特之烦恼”。1952年入校时,北大当局让上海地区的新生8月入校报到,而北京地区新生要等到10月之后才准予报到,因为宿舍尚未完全盖好。当我们北京男四中众弟兄一行来到北大报到时,都被先来的上海新生们管理。从上海来的李,手上持有一份名单,她的任务是核查名单上的每一个人的住地。一轮下来,她没有找到方某的下落。原来,李拿着的名单里,我的名字被误写成方丽芝,她只到女生住地去找。后来,李终于在男新生暂住地(大体育馆)查到了我。问:“你是方励之吗?”答:“在下正是,有何吩咐?”。李和我,就如此相识。

直到大学二年级,我们还有课堂讨论,可以质疑课堂内容。马列主义课的讨论,可以质疑马列经典。在课堂里,还保有一点点辩论自由。这可能是欧洲大学传统在中国残留的影响,蔡元培的办北大的主张皆来自德国的F.洪堡“真实、公正、自由”的原则。欧洲教育重视辩论。古希腊柏拉圖学院的认识论就是,真理是依靠辩论(包括诡辩)而获得。“最高形式的自由是按照自己的良心去自由地了解,自由地阐述,自由地辩论”(密尔顿)。我一直很喜欢诡辩(如芝诺佯谬)的逻辑。其中的智慧,实在不是所谓“抬杠”能相比的。在课堂讨论上,我常试着以此道“标新立异”,挑战正统立论(当年的“标新立异”,后来证明并不全错,那是另外话题),看谁能識别诡辩的诡道。每当我发言之后,第一个站起来反驳,并甩下几句冷言冷语者,常常就是李淑娴。一来一往,使我们相知日深。

1954年秋,大三,北大全校评选优秀学生,必要条件之一是所有课程的考试成绩都必须是5分,即所谓全A学生。北大全校共评出28个优秀学生,竟有7个在物理系三年级。全A生高度集中在物理系,并不奇怪,恩格斯(马克思的赞助者)早说过,“物理学研究最简单的吸引和排斥运动”。据此有人说,物理系就是简单运动系,可简称简单系。还真说对了,揭露复杂现象的简单本质,是物理的追求。因为,“大自然是簡單的”(汤川秀树);“简单是真实的标记,而美是真理的光辉”(E. Chandrasekhar)。世间万物的至极本质,是优美,简单和统一。

爱情的至极本质,是心灵里的优美,纯净和专一。

李和我都在“简单系”的那7个全A学生之中。两条世界线缠绕在一起了。泛彼柏舟,亦泛其流,终于双双落入了至极的情网。一篇日记里写有“燕园里,摇曳的树丛,阑珊的灯光,幽暗里充满着无尽的柔情;高远的天空,严肃而寂静。群星的闪烁,好像在窃窃私语,是不是在羡慕我们?此时此刻,还有甚麽更甜美的,能超过我们的相依相恋?”

1957年,朝霞的日子结束,灾难降临。反右派运动的重要内容之一,是用无产阶级的政治大棒,把不符合阶级斗争原则的年轻恋人,一一生生打散。李和我也一度被打散。1957年底,李被正式划为右派,开除党籍,我则还没有,按阶级斗争定义,当时相互已属敌对阶级,非分手不可。从那以后,李和我切断了联系。李下乡到京西斋堂劳动改造,我则被下放到河北省赞皇县劳动。天各一方,只剩“唯有你一人, 永留我心上”的歌声还不时回响于心上 ……

1959年初,幸运降临:我终于也被开除党籍,高兴极了。按定义,我同李的阶级地位一样了。两条世界线再度相交在一起。其实,李和我的右派罪行是同一桩案子——准备给党中央写一封信。北大反右的后期,是由邓小平和彭真掌握,他们说北大右派质量高,右派帽子数量不应受(毛的)5%上限的制约,可以增加到7% 或更高。李的右派帽子就是在后期追加的。在政治上,科学院跟着北大走,我的名字也被列在近代物理研究所的右派名单中。据闻,时任科学院秘书长的“老右派”杜润生看到名单后说:“这个人太年轻了,哪儿够资格当右派”。顺手把我的名字从名单中划掉。所以,我始终没有一顶正式的右派帽子,恭列漏网右派。

反右运动过后,环视周围的同学和朋友,所有我们知道的反右运动之前的年轻情侣,凡被阶级斗争波及者,无一不被打散。有的人为此终生郁郁。没有人认真统计过,这种事例共有多少。

李和我是幸存者。

所以,婚礼的高潮——当友人要求我们唱歌时,李就唱了一遍“心儿在歌唱”。注意,1961年已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时代。“红太阳”应是心中的“正统”,怎麽还唱“唯有你一人, 永留我心上”?幸好,参加婚礼的人,无人向党棍举报。

我们的物理启蒙老师黄昆教授也特意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李和我的恋爱故事,至少有一桩与黄先生有关。1960到1961年结婚前,我每个周末去找李。她当时住在北大女教工宿舍(未名湖畔的均斋)。教工宿舍一般两个人,有时不方便谈话,也影响他人。我们只能到校园里散步。一个周末,冬晚,雪后,气温零下16 C。照例,我们在未名湖周边的几条小路上缓缓绕行,被黄先生撞见。后来,在黄的教研室中,流传一则“新闻”:“李淑娴和方励之在零下16度的气温中谈恋爱”。不知这个纪录是否已被打破了。



如今的金婚和亚金婚一代,当年大都没有享受过新婚旅行或蜜月旅行。那时的婚假只两天。最多去香山和碧云寺一次。

大三时,李和我倒不时于周末去香山碧云寺一游。当时要想去香山碧云寺,又想不耽误吃饭,须在半天内完成。1952秋季 – 1955春季期间,当局对大学生特别优惠,实行伙食供给制,北大大饭厅一日免费供应三餐,不要钱,不要票,不定量,但不准带走。学校还发给每个学生一支捷克造搪瓷白饭碗,男生的饭碗口径是15公分,女生的12公分。中饭晚饭的开始曲是“骑兵进行曲”。一听广播此曲,学生就会从四面八方冲向饭厅,比骑兵还快。那个时代,极少学生有钱下饭馆。从北大到香山一路,也没有一家饭馆。所以,要想去香山碧云寺,必须在大饭厅的两顿饭之间完成 。当然,也可以早饭多吃,午饭就免了,但早饭只有馒头稀饭咸菜,至少要吃五个馒头才够。当年男生吃馒头的吉尼斯记录是一顿11个,我最高吃过9个。

如果骑自行车,两顿饭之间来回北大-香山不成问题。李和我常选择徒步。李是北大女子中长跑运动员,耐力极佳。半天走北大-香山一个来回,对她没有问题。我呢,也没有问题。在热恋的时候,Male是绝不会在任何PK 中示弱的。



结婚旅行并非新婚者专有的权利。只要爱情在心中,又有机会,任何时间都可以享受“just married”。

李和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机会,已是锡婚(结婚十年)了。1971年8月,林彪坠机前一个月,文化大革命正在高潮。那年南方天气奇热,许多部门不得不放假。我当时在科大砖瓦厂劳改。被专政者原本是没有假期的。然而,制砖工人也觉得太热,想休息,最后,军代表不得不决定“大赦天下”,一律放假一周!李当时在北大江西鲤鱼洲农场劳动,也请准了假。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享有一个共同的较长的假期。当即决定:去度蜜月或蜜周!

蜜月一词,本来就有两层含义:甜蜜及秘密。对我们来说,秘密更是不可或缺。我们俩个都是被无产阶级专政的贱民。此行必须秘密。我们并不害怕。连年不断的阶级斗争,使非贱民们都失去了玩兴,极少出来旅游,更何况贱民。所以,专政者们绝不会想到一对贱民竟会有兴致有胆量出来游山玩水,尽享天然美和爱情美的交融。我们推断,名胜之处反而是阶级斗争最放松的地方。后来证明,我们的推断100%正确。

蜜周的目标是黄山。以下是黄山旅行之后,我的追记,括号中的字是现在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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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8月12日旁晚,我从合肥动身,李从南昌动身,8月13日上午,我们的火车先后抵达上海。(当时没有手机,亦无卫星电话,无法实时联系。然而,两人选的车次居然几乎同时到达上海站。正应了,有情人,自有灵犀相通)。时间紧迫,不能暴露我们的身分,上海是最“革命”的城市,到处有“红袖套”游荡,上海车站尤其多。我们只相互一笑,原来我发现她一身同我一样黑,她发现我一身也同她一样黑。同等的劳改,同等的太阳晒,同等的黑。黑加黑到是一种很好的保护色。

在上海停留一晚,14日即去杭州。杭州虽好,又是我的老家,但不是此行的目标,也只在姨母家停一晚。

8月15日晨,乘长途汽车从杭州去徽州。车向西行,渐渐地,进入“蜜月”旅游的境界了。车外一派富春江的景色,安恬静谧,山水相依,线条细腻而分明,在阳光之下,真好像杭州织锦上的缕缕绣丝,熠熠生辉。

中午时分,汽车费力地爬过翌岭关,进入安徽省境。皖南的山,依旧葱葱郁郁,但水比浙江少,只有一些小溪在大山的夹缝中艰难地淌过。公路已没有柏油路面,都是土路。乡村更原始、更闭塞。下午一时,车在绩溪县的一个小镇休息,旅客下车吃饭。绩溪正是胡适的老家。中国的第一个“全盘西化”的倡导者,就出生在这个闭塞的山峦之中。

车到岩寺时,天已近黄昏了。所幸那时旅游者极少,方园30公里的黄山,一天的旅客不到30人。所以,还有车在天黑之前把我们送到山脚下的黄山宾馆。一眼就看到宾馆正墙上贴着斗大字的标语“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接待处人员并未查问我们的身份,就像接待其他革命旅客一样,接待了我们。革命旅客的住宿费一个人一天八角(只有男女分住的大房间)。一顿饭一角五分。

黄山宾馆位于山坳里,很清幽。听得到流水声。一条溪水就在宾馆前的涧底流过。晚饭后,我们攀缘而下,到达涧底。这里,水声更大了。天已全黑。嶙峋的涧石,溪流溅出的水花,隐隐可见的白龙桥,一切似都被浸没在月光的淡淡银辉里。溪水很凉。空气也很凉。车中一天的暑气全消去了。清凉的水,也涤去了我们一天的仆仆风尘━━不,清洗了阶级斗争的污垢,让爱情有一个干净的空间。这时只有我们两个人,真想在这涧底一直坐下去,任凭溪水冲刷我们的心灵,任凭淡淡的银辉渐渐地散去……

8月16日一早6.30,我们就上路了。一小时之后,到达半山寺。从此,路更陡,山势更形险峻,渐渐进入黄山的主体。

黄山上的石头形状多变而且怪异,左看是圆,右又是方,远观很大,近看反而又小,扁长相杂,锐钝相间,毫无一定之规。好像所有石头都是活的,随心所欲地生长,没有任何羁绊。遗憾的是,许多黄山的石景都被取了拟人或拟神的名子。有的名字不错,有的太俗,如‘童子拜观音’‘丞相观棋’等等。因此,在半山寺,我们没等老僧讲完所有石景的命名,就继续向上爬去。

应当把启示权保留给黄山的石头,应当把想像权保留给每一个游人,应当把爱情的诠释权留给每一对恋人。

随后的两个半小时里,我们登上了黄山的两个主峰,1750公尺的天都峰,1880公尺的莲花峰。一般游人大都要安排两天分头去爬上述两峰,至少也要各用半天。我们之所以能在半天内一扫两峰,全赖劳改给了我们充沛旺盛的体力。加之,假期短暂,不能不加快一切速度。

幸好,那天风和日丽,使我们能走完━━不,是半跑完——黄山最重要的峰和景。天都峰是黄山群峰中最陡峭的。登上天都峰所必经的一段石坡,完全没有石阶,只在山石上凿有一排小洞,可供半个多脚踩入,匍匐向上攀越。有的地方还要靠手拉铁链助力。鲫鱼背是一米多宽的山脊,两面临渊,每年都有轻心的攀登者葬身其中。终于一切顺利,当我们登上峰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1987年我们曾再登黄山,是坐缆车,完全失去了徒手攀越的美感)。

天都峰的确是美。小小的峰顶,插向深空。像是一座小岛,屹立在聚散无常的飞云之中,任凭它们去冲撞、翻滚。在这里,空气变得稀薄了,风变得清冷。这里是世俗世界的上限。芸芸众生的爱恨情仇,都消逝了。就像“神曲”天堂篇所写的,在天堂的最高层,上帝也不存在了,只留有但丁和他理想的心上人——贝缇丽彩——的无尽欢悦。极目望去,才看得见山下远远的被阳光照得通亮的河川、土地,和充满爱恨情仇的人间。

下午一时,我们又赶到了第三个主峰━━光明顶,到达北海宾馆,这是黄山的海拔最高的宾馆。当夜就住在北海宾馆。

第二天凌晨起床看日出。此后,开始下山,就是归程了。

下山的当晚住在屯溪。第二天一早乘汽车北去芜湖。芜湖是安徽最繁华的城市,但它给我们唯一的记得住的印象是,在这里卖的面条里的肉都是臭的。李和我当夜再从芜湖乘火车赶到南京。到南京时,已很晚了,我们就在南京车站大厅里过了一夜,尽管没有床,没有枕,还有车站旁玄武湖里滋生的蚊虫的骚扰。但还是睡得很香。六天的紧张游程,已使身体疲惫不堪。

8月19日上午到安徽明光(嘉山),这是李的老家,也是我们的旅程的终点,“蜜月”(“蜜周”)就此结束。我们在此分手,各自回北大和科大继续去当反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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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1971年还没有好相机,胶片也都是过期的,加之动荡的年代,留存下来的首次结婚旅行的图像记录很少。图1勉强可以弥补这一点。依稀可以看出1971年的痕迹。


图1:李淑娴在一制高点,远望“猴子”,“猴子”则在“观海”(1971年8月16日,方励之摄)。



后来,李和我还有过类似的结婚旅行。

十九世纪,也许包括二十世纪,新婚燕尔者最向往的蜜月旅行的目的地,是亚得里亚海边的威尼斯,一座浪漫的,梦幻的,诗般的水城。1983年,我们结婚的第22年(接近银婚了),也有了这样的机会。

1983年,威尼斯的游人还不多,懒鸽子也少,相比于黄山游,太悠闲了。我们在圣马可广场逗留期间,也没有看到成双成对的蜜月旅行者。我们可能是那几个小时里整个圣马可广场上唯一的一组双人行,加之李的服装颜色较为明亮。被一些游人误认为我们是一对新婚旅行者。热心来帮我们照相。为新人照相,可分享好运。一张不够,咔嚓,再加一张(图2)。殊不知,当时我们的儿子已经上大学了。


图2:1983年10月8日,李和我在威尼斯圣马可广场 。



迟来的威尼斯“蜜月”游,虽然一样地心情舒畅,还是夹杂着一丝的惆怅。诗人徐志摩曾为威尼斯写有:

我灵魂的弦琴,
感受了无形的冲动,
怔忡,惺松,
悄悄地吟弄,
一支紅朵蠟的新曲,
出咽的香濃
但这微妙的心琴哟,
有谁领略,
有谁能听!

紅朵蠟(Gondola)船夫的歌,使诗人倍感神伤,因为他刚刚丢失了“谁领略,谁能听”中的“谁”。我们丢失的,则是最好的年华,岁月,和时光 —— 被夺走的年华,被夺走的岁月,被夺走的时光。

五十年的婚后岁月,就是一次漫长的结婚旅行。所到之处并不只有浪漫,只有微妙的弦琴,只有“波浪哗哗响,活泼又明亮”,更多的时候是在十八层或九层的地狱,和七层的炼狱里艰难跋涉(中式的地狱有十八层,无炼狱。洋式地狱,按但丁的模型,是九层,外加七层炼狱)。中式地狱里的景象,同但丁在“神曲”里所写的洋地狱和炼狱几乎一样,只要把“神曲”里的“神棍”等词汇转换成“党棍”等,就够了。

但丁在地狱和炼狱里跋涉时,总得到贝缇丽彩有形或无形的关照。一样,在人生的旅途中,有险阻,有颓唐,有失望。无论何时,只要“唯有你一人, 永留我心上”的歌声在心中泛起,就会有一种温暖感,依托感,一种纯净,专一,甜蜜的感恩美感,那就是永驻心间的爱情美。

这种爱情观,已经彻底过时了。

2011年,Tucson
 
听说当年在美国使馆的时候,中方答应让他们离开使馆去美国,条件是要方先生写一份悔过书.
美方要方先生自己决定如何. 方先生坚决的拒绝了写悔过书.

先生真是一条好汉!
 
1990年6月25日,方励之夫妇离开中国,作为剑桥大学“客座教授”来到英国剑桥。当时在爱丁堡大学留学的小余和他们取得联系,想接他们到爱丁堡来。四川楼餐馆的刘先生和夫人阿芬主动提出承担方先生来访的食宿费用。小余开着自己一辆破旧的拉达牌汽车,南下剑桥将方先生夫妇接过来。那天是四川楼休息日,刘先生特意亲手为方先生夫妇做了一桌丰盛的川味美食。请了我们几个人一起去吃饭,一桌大约十个人左右。

当时在场的人,情绪都比较低落,方先生也显得疲惫,很少说话。不过他天性随和安静,让在座的人感轻松。他的夫人李先生话稍微多一点。见到他们夫妇二人,很容易让我想起我在大学时所熟悉的老师们,他们的人生岁月和学术生涯都是在一种非常特殊的政治环境中度过的。

方先生似乎对食物不很挑剔,对满桌的川菜美味,也不十分留意,他好象不喝酒。倒是在座的几位学生吃得津津有味,绝口称赞刘先生的高超手艺。

方先生后来的讲话,语言扼要,重点突出。他首先批评美国政府对人权采取双重标准,对苏联严厉,对中国政府软弱。使我感到有点突然。接着,他说我们这些学生大多数是搞自然科学的,还是应该注重自己本学科的研究,不要放弃自己的学科专门去搞民主运动,除非特殊事件把我们卷到里面。他说到自己是一个天文学家,在六四中,一直不愿意卷入,但后来还是被认定为幕后黑手。

那天我们在四川楼呆了很久,谈了许多话题,大多数现在都记不起来了,当时我感到他是一个很平易近人的老师,他的处境很象被逼上梁山的宋江。我深深为中国知识分子悲剧性的命运感到悲伤。

第二天,他在爱丁堡大学做了正式的演讲,谈他学术成就,和中国的民主运动。这个演讲,我留下的印象不是很深。演讲完后,小余便送他们夫妇去了剑桥。

方励之先生的去世,会令许多人感到沉痛和惋惜,因为他是最敢直言批评自己党和政府的中国知识分子之一。
 
1990年6月25日,方励之夫妇离开中国,作为剑桥大学“客座教授”来到英国钱剑桥。当时在爱丁堡大学留学的小余和他们取得联系,想接他们到爱丁堡来。四川楼餐馆的刘先生和夫人阿芬主动提出承担方先生来访的食宿费用。小余自己开着自己一辆破旧的拉达牌汽车,南下剑桥将方先生夫妇接过来。那天是四川楼休息日,刘先生特意亲手为方先生夫妇做了一桌丰盛的川味美食。请了我们几个人一起去吃饭,一桌大约十个人左右。

当时在场的人,情绪都比较低落,方先生也显得疲惫,很少说话。不过他天性随和安静,让在座的人感轻松。他的夫人李先生话说得稍微多一点。见到他们夫妇二人,很容易让我想起我在大学时所熟悉的老师们,他们的人生岁月和学术生涯都是在一种非常特殊的政治环境中度过的。

方先生似乎对食物不很挑剔,对满桌的川菜美味,也不十分留意,他好象不喝酒。倒是在座的几位学生吃得津津有味,绝口称赞刘先生的高超手艺。

方先生后来的讲话,语言扼要,重点突出。他首先批评美国政府对人权采取双重标准,对苏联严厉,对中国政府软弱。使我感到有点突然。接着,他说我们这些学生大多数是搞自然科学的,还是应该注重自己本学科的研究,不要要放弃自己的学科专门去搞民主运动,除非特殊事件把我们卷到里面。他说到自己是一个天文学家,在六四中,一直不愿意卷入,但后来还是被认定为幕后黑手。

那天我们在四川楼呆了很久,谈了许多话题,大多数话题现在都记不起来了,当时我感到他是一个很平易近人的老师,他的处境很象被逼上梁山的宋江。我深深为中国知识分子悲剧性的命运感到悲伤。

第二天,他在爱丁堡大学做了正式的演讲,谈他学术成就,和中国的民主运动。这个演讲,我留下的印象不是很深。演讲完后,小余便送他们夫妇去了剑桥。

方励之先生的去世,会令许多人感到沉痛和惋惜,因为他是最敢直言批评自己党和政府的中国知识分子之一。

DDL兄有没有当时的照片传上一张来?
 
DDL兄有没有当时的照片传上一张来?

可惜当年的合影照片现在找不到了。下面这张照片和我见到他们时比较接近。

方励之.jpg
 
拥抱好!

可悲的是象方先生这样有良知而敢言的知识份子多命运多舛,而那些少良知多奴性者却平步青云。两天前读到一篇有关黄万里和张光斗的文章,真是令人悲哀!
http://www.cnd.org/my/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32060
李昌玉: 张光斗——中国知识精英堕落的代表

可以说,在今天,知识分子要不堕落也不走极端的话,是没有话语权的。
就像北大的那位孔子重重重重孙,他要不是堕落+走极端,也没他这么大的话语权。
 
方先生去世这样的主题,建议楼上各位,删除无关的回复!
 
借拥抱的贴,向方励之先生致敬。方先生不仅学识丰富,而且有独立人格,不肯与专制政权同流合污,令人敬佩。

中国之大,竟无先生的立身之地;号称"为人民服务"的共产党,竟害怕先生的思想?!历史将记住,这是中国共产党的耻辱。
 
方教授作为物理学界的杰出科学家,一生深受我辈的敬仰。然而,更让人怀念的是他的民主理念和他晚年不幸的政治遭遇。中国科技大学在方校长的民主和创新的学术理念下,曾经人才辈出,有过不可再造的历史辉煌。

我和方教授的近距离接触是在2008年。那一次,我邀请他来我们系做了一次关于天体物理的讲演,方教授欣然应邀。鉴于方教授在学术界的声誉,我为他申请了石溪工学院院长的杰出讲座。那是一个星期三的早晨,我和我的学生吴玲玲很早就来到了纽约的拉瓜地机场。这是一次特意的安排,因为吴玲玲也是科大的毕业生,所以可以让他感到校友分外的亲切。与他同来的是方夫人李淑娴老师。我们在学校附近的三村宾馆一起共进了早餐。方教授和李淑娴老师十分平易近人,我们的交谈非常的融洽和自然。从交谈中,知道方教授不是第一次来我们石溪大学,方教授曾作为中国最早的访问学者来到过石溪,也是这些学者中少数在留学期间在世界著名学术期刊中发表过论文的学者。方教授给我看了那篇在石溪发表的文章,署名的单位就是我们石溪大学。我很好奇地问他为什么署的是石溪而不是科大的名,他笑了说是因为发表费用的问题,他曾向杨振宁教授问能不能资助那篇文章的发表,杨教授就说可以,但要和石溪挂钩才行,这才署了石溪的名。然后又告诉我,后来物理回顾(Physical Review)因为文章重要,没有要他缴费,不过因为已经和杨振宁教授说好了,于是按原计划发表。

那一天来听方教授讲演的学生很多,报告是在物理数学楼的S-240讲演厅。当时我们也准备了学生中的爱国激进分子会用政治问题刁难方励之教授,并想出了种种预案。但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是,方教授讲演的魅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政治的范畴。方教授的讲演极为有条理,特别是他在讲演中提到了使用WENO的方法计算,让我感到他应该和布朗大学的舒其望教授应该很熟,舒教授也是科大的。我本人在方教授的讲演中就收益菲浅,方教授的逻辑连贯性让我第一次把宇宙起源和进化的各种现象综合起来从而得到了一个完整的画卷。方教授的讲演映射了他对中子星,脉冲星和星云形成的深度理解,并介绍了暗物质和暗能量假设的合理性。方教授后来从事了很多细致的计算问题,他说他很早就从事计算了,六十年代出,当他还是右派的时候,因为被认为是最优秀的年轻物理学家,破例参加了中国的核弹工程,而所用的计算中子散射截面的工具是如今的学生怎么也想不到的,那就是算盘。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方教授讲演完了的那个下午,在我的办公室小息,而不远百里赶来的是一个布朗大学的学生,这时我才知道,方教授和舒其望教授是很好的朋友。参加晚宴的除了系里的领导,学院和校长办公室都派来了代表。其中机械系的系主任傅鹏程教授也是慕名而来,和方教授交谈甚欢。席间大家谈物理,更多的是谈到中国人权问题的演化。晚宴后,我邀请方教授到家里小坐,因为我的夫人也是科大的毕业生。对方教授也是久仰大名。同去的是系里的几位学生,大家都争着和方教授合影留念。方教授一一满足了大家的愿望,直到时我才感到下午讲演前的担忧是无谓的。学生对方教授的景仰远远超出了政治的边界。聊天中谈到老夫少妻生孩子的故事,方教授说孔子的孩子就是在他九十岁时生的,而且非常聪明,说的大家都笑了。

我们都为方教授不能再回自己的祖国而不平,我曾和舒其望教授商量是否能写一封信给国内的有关单位。舒教授说他们试过,有一次在香港开会,会议主办单位曾邀请了方教授,却被安全部门挡住了。2009年我回中国,也曾和一些政府官员讨论过这事,却说这事通天,不是一般人能左右的。最近在网上看到传言温家宝总理提出应该允许六四流落海外的学子和学者回国,还很为方教授或许能在有生之年再次踏进科大的校园而满怀希望,却不想传来了方教授逝世的消息,让这一夙愿永远成为遗憾。作为研究生,我的儿子在斯坦福大学物理系主修宇宙学,让我对暗物质的问题再次感兴趣,我曾想在台湾大学的学术休假后再次邀请方教授来石溪做一次暗物质和暗能量的讲演,而这一邀请也将永远不会实现了。

中国科技大学在管维严和方励之任校长的时代开创了学术自由的先河,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其中最让人难忘的是出了温元凯那样的敢于直言和有创意的学者。科大如今桃李满天下,占据了海内外学术界的重要位置,也为后来者铺设了一条阳光大道。这一切都是和管方时代的自由空气分不开的。物理学家来自他的祖国,但他的成就是属于人类的,特别是他们带来的让全体人类收益的学问和知识。方教授是中国籍学者的骄傲,也是世界物理学界的一颗明珠。

愿方励之老师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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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华夏诗苑]小靳庄诗社:哀挽方励之教授专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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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彩。。。。。 / 老芦。。。。。 / 痴痴。。。。。/老钱
惊闻噩耗震心怀 / 清明苦雨洒胸怀 / 天昏地暗忧闷怀/断肠四月悲满怀
失色天光鸟泣徘 / 杏花凄凉影徊徘 / 众鸟鸣滴南北徘/寒雨萧萧三春哀
一代良师仙鹤去 / 牧童笛韵随鹤去 / 知名人士离世去/大师驾鹤随仙去
万家祭友泪容腮 / 靳庄乡亲泪盈腮 / 网友聚集苦愁腮/我辈遥祭泪满腮
曾同独裁王朝斗 / 民主曙光仰北斗 / 不思金钱日进斗/一生奔走为民主
更求人权民主来 / 自由女神下凡来 / 就盼自由女神来/忧民忧国是英才
教授英名入史册 / 中华青史千万册 / 留取丹心放入册/先生名重留青史
中华五岳共悲哀 / 汗青斑斑为君哀 / 今人后代为君哀/神州苍生动地哀

Blues。。。。。 /樱花。。。。。 / 采茶。。。。。 / 那山那水。。。
自由民主在胸怀 / 云重山暗悸心怀 / 诗文何以放悲怀 / 先生一世不平凡
上下求索志不衰 / 雁旋声哽尽徊徘 / 一曲殇歌动百哀 / 广育英才信念坚
唤醒大众正浩气 / 先生霎然离世去 / 民主奈何背正道 / 铁骨铮铮民主议
功名尘土留清白 / 网友闻讯共悲哀 / 人权不待负英才 / 博言侃侃理学专
人格高尚才华溢 / 故国旧事几回首 / 尤知世路难同去 / 却哀黑雾遮星斗
益友良师勤育才 / 不以为伍权与财 / 已是人心所向来 / 只恨苍天夺圣贤
一片丹心垂史册 / 民主自由未竟业 / 留得清名千古在 / 含泪静思未竟业
清明离世万人哀 / 留待后人继开来 / 今生励志万方开 / 心期自由遍山川

禹事。。。。。
昨日清明昨日怀
寒炊又摆罢薪柴
冷台暗火送君渡
赤子丹心赴暝霾
一介书生虽体弱
九重权宦尽聊斋
冥河杳杳无穷路
东渡魂归终入淮


阿W。。。。。。。。。。。。。。。。。。。。。。。。。。。
千山春色隐,/春山诧失色,/哀云瑟日星失光,/雾失青山鸟迷归,
万里瑟云矮。/银汉哀疏光。/凄雳惊魂国破殇。/党据祖国民失语。
旭日东升晚,/浩气贯长虹,/十亿咸悲愤贼党,/昔尔发声北斗里,
归鸿鸣声哀!/星陨震宇殇!/万众同仇寻计商。/今闻星陨震寰宇。
 
[ZT]华夏快递 : 【华夏诗苑】老钱:哀悼——为方励之教授去世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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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这个城市的一个街口
我看见了一只乌鸦

桃花在故国的细雨中飘落
风在冷峻中凝结
然后,以死一般的安静离去
春天是一地落红
一阵哀痛
一缕烟尘
在哀悼岁月

今天,有人告诉我
你去了
在故国的夜雨中
我看见了
你在天上的那双眼睛
和那支笔
你的眼中流淌着伤感的岁月
笔下却满是温暖的往事

很久前的一个初夏
我曾告诉过你
我要去寻访往日的痕迹
你在身旁
平和地叙述着往事
我却从中看见了饥饿、血光、和恶运
而你说那就是命运

2012年4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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