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星:为大学排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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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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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卫视6月12日消息:最近中国大学新排行榜出炉,清华、北大、南京大学名列三甲,又一次成为话题。大学排行榜在众多学子和他们家长心目中的地位不言而喻,《美国新闻与世界报导》一年一度美国大学排行榜的影响众所周知。但是这一排行榜的来龙去脉,未必为人所知。纽约出版的《彼岸》杂志今年刊登程星的一篇重头文章,讲述了作者经历和了解到的一些内情和看法,现转载於下。

一、

大概是在九十年代中期,我的一位好友从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毕业,准备回 到他的原单位──中国教育部工作。临行前,我们在一起闲侃,笑谈中美教育比较,犹如老美常说的苹果与橘子比较,整个风马牛不相及。惟一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是 ,干教育不论在中国还是美国,都脱不了一个字:穷!



当时我突发奇想,说:“且慢!回国干教育,说不定还是有一条名利双收的捷径可走。”我卖了一下关子,倒把他惹急了。酒过三巡我终於慢条斯理地说出了锦 囊妙计:为大学排名!要知道在美国,自1980年代初《美国新闻与世界报导》 (US News & World Report,以下简称“美新杂志”)杂志开始对大学进行排名,至今已开发成一个巨大无比的产业。美新杂志每年的排名 专号要超过它正常发行量的百分之四十,再加上出版每年一册的大学指南和美新杂志排名网页八百多万的年点击率,这份杂志实在是财源滚滚,商机无限。与美国相比,中国的孩子及其父母对大学的关注,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我们能依法 炮制,在中国也来它一个排名,不仅能够促进中国大学之间的竞争,一不小心说不定还能捞个百万十万的。



朋友听我吹得天花乱坠,难免有所动心,答应回国去试试水温,看有没有哪家 中国杂志愿意效颦。几个月过去了,朋友那儿音信渺茫。眼看到手的几百万就要从 手指缝里流走,我倒有点沉不住气了。追过去一打听,原来教育部的领导早已发话:中国的大学好坏都是在党的领导下,有国家操办,怎能由什麽民间的杂志来组织评比排名?岂不是乱弹琴!


这党的领导有时还真不得不让你佩服。瞧这短短的几句话,如醍醐灌顶,愣是 把我从梦想带回到现实。是啊,出国还没多少年,怎麽会把这点基本的组织观念都忘了呢?在中国,大学是党的事业、人民的事业,怎能让我们这些毫不相干的人来染指呢?我从此发誓改邪归正,老老实实地待在美国,全心全意地养家糊口,倒也 没有继续在歪门邪道上走得太远。只是没过多久,就在无意中撞进一家网站,赫赫然看到中国大学的排行榜。再一看,是广东一家民办研究所在某某公司赞助下搞的。当下气得七窍生烟,怪我的朋友太老实,怎麽没有跑到天高皇帝远的深圳广州去 动动脑筋呢?



看来这美国的高等教育也有一些致命的缺陷,至少它不符合中国的国情。虽然 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在美新杂志年年排名前三名,但它的教育也实在太不赶趟了 ;光忙着让学生学教育政策研究、教学技术改革什麽的,怎麽就不教教它的学生在 资本主义深入人心的今天如何开拓教育致富的道路呢?





在美国,大学指南历来是一桩一本万利的生意。从中国来美国的几十万留学生中,我敢保证,研读过《彼德生指南》(Perterson’s Guide) 的人数一定大大超过念过《圣经》的。另外,《普林斯顿评论》(Princeton Review)、《商业周刊》(Business Week)、《费斯克大学指南》(The Fiske Guide to Colleges)、 《巴伦美国大学简介》(Barron’s Profile of American Colleges)等出版物,对大学或介绍、或评比,简直汗牛充栋。 假如你到Amazon.com网页上去检索一下,你可以找到300多种大学指南。但将大学指南的生意做到美新杂志这个水平的,至今没有第二家。要知道美新 杂志的排名究竟成功到什麽地步,只要上网随便找几家大学的网页看一下就明白了 。不管什麽大学,只要美新杂志在哪一年给它一点好脸色,它网页的首页就会用最大号字体写出:今年美新杂志排名第X名!有一次去曼哈顿路过位於五十七街的市立大学刑警学院(John Jay College),只见那古色古香的大楼前几条竖幅从屋顶一直延伸到地面。我开始还以为是校庆或什麽重大节日呢;仔细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今年美新杂志将该校的排名往前挪了几位!


其实要以创造性论,美新杂志的大学排名还真是乏善可陈。《福布斯》杂志为公司排名、《人物》杂志评选50个最漂亮的人、《体育画报》每年一期的泳装美女,都是排名商业化成功的先例。可美新杂志呢?1983年当它第一次推出大学排名时,根本没有当件大事来办。杂志只是粗粗地将大学分为全国性大学和地区性大学,然後向大学校长们发出问卷,让他们选出他们心目中的五个最佳大学。这种以名声为依据的排名,被当时斯坦福大学校长唐纳德・肯尼迪讥讽为大学的选美比赛,与质量高下毫不相干。可出乎意料的是,即便如此,那期杂志的销量也出奇地 好。於是美新杂志欲罢不能,於1985和1987两年再次推出同样的排名。



直到1988年,美新杂志才终於认识到大学排名背後所蕴藏的无限商机。杂志老板朱克曼将华盛顿赫赫有名的记者麦尔・艾尔芬从《新闻周刊》挖到美新杂志,让他主持大学排名。这艾尔芬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当年尼克松去中国,他当过随 行记者。艾尔芬到美新杂志不久,就招来两员大将:鲍勃・摩斯和艾尔文・散诺夫,三人帮开始对大学排名进行“科学化”的包装。他们为大学排名设定若干个指标,包括录取率、学术声誉、学生在校率(未辍学率)、六年毕业率、教授工资、教授中具有博士学位的比例、学校运作基金及校友捐赠等等。从1988年的排名开 始,美新杂志的大学排榜後面,跟着密密麻麻的统计数据。对於一般老百姓来说, 本来大学的高楼深院就够神秘的了;这一来可好,大学排名榜看上去比航天局发射 卫星的科学数据还要复杂,怎能不让人肃然起敬?



说来有趣的是,美新杂志大学排名的成功居然从某种意义上说是钻了美国中小 学教育失败的空子。众所周知,美国中小学生讨厌数学。你让他们参加演讲比赛, 他们的口才远远超过许多国家驻联合国大使;但你让他们参加数学竞赛,他们宁可不要那令人眩目的荣誉和奖金。这就是为什麽你到商店去买东西,售货员只能倒过 来用加法给你找钱,而不会用减法来找你差额。美新杂志正是利用了大众对数字的这种敬畏心理,将这个日常生活中人们敬而远之的东西借来用作包装纸,把大学的排名用精确到小数点後若干位的诸多指标加以数量化的处理。此前《费斯克大学指南》或《巴伦美国大学简介》等只是将大学根据某个方面的指标进行归类。比如费 斯克对大学的学术、社交和生活质量等三方面进行五颗星级的评定;巴伦根据新生入学成绩将大学分为录取最严格、相当严格、不严格和开门录取四个等级。这些定 性式的指标简单易懂,没有什麽神秘性,因而也不那麽耸人听闻。但美新杂志将排名包装成“科学”後,一般人就不那麽容易参透个中的玄机了。既然行外人不那麽熟悉诸如师生比例、校友捐赠率、学生在校率等数字後面所包含的内容,也没有兴趣认真研究美新杂志的排名方法,更不想对杂志罗列的数据进行确证性的重新计算,那麽何不就信赖杂志专业人员的专业水平,进而信赖由这些数字引申出来的排行?


说起专业人员的专业水平,我还真有点切身体会。话说当年我戴着博士帽当教育分析员已经快五年了,满心委屈,只觉得大才小用,便到处找机会跳槽。一天看到美新杂志招聘研究员,虽觉得怯怯然,还是把简历投了一份过去。谁知不到一星 期,突然收到一个电话,对方自报家门後把我着实吓得不浅: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艾尔文・散诺夫,美新杂志大学排名项目的执行编辑!他说看到我的简历後非常有兴趣,希望我能加入他们杂志,一起将大学排名项目办得更好。不难想像,我是多麽地受宠若惊,母鸡吃米似地点头称是。接着他就天南地北地和我在电话里聊起天来。快结束时,他好像才想起似地问了一句:“我们付你两万多工资不算少吧?”我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一下,没错,就两万多。


一直到今天我都没有明白,散诺夫是真的不领行情还是故意压低价钱,希望我和他讨价还价。反正我当时没加思索,一口就回绝了。两万多,这是我当时高中毕业学历的秘书所挣的工资。事情过去没多久,我在鲍勃・摩斯主持的一个座谈会上 见到了他们新来的研究员。这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漂亮姑娘,头上利利索索地扎着马尾辫。与会的一位大学主管对美新杂志排名的意见还没说完,她就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连珠炮似的反击。连摩斯都觉得有点挂不住了,忙叫她坐下。


美新杂志用数字排行的另一个效果是,它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大学可以像青菜萝卜那样称斤掂两。假如斯坦福大学排名第五,哥伦比亚大学排名第十,霍普金斯大学排名第十五,那岂不是意味着斯坦福比哥大好一倍、比霍普金斯好两倍?



大学的教授和管理人员们起初只是将美新杂志的排名当作茶余饭後的笑料,以 为大众早晚总会明白其中的荒唐。但没过多久他们就笑不出来了。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大众会对美新杂志的排名如此认真。从1988年起,美新杂志大学排名的成功就成了许多大学校长的恶梦。每年夏天大学校长和管理人员就像等待高考发榜 的高中生那样,紧张地期待着九月份公布的排榜。他们私下对这个排榜恨得咬牙切齿,因为它扰乱了学校发展的整体规划,使得校长不得不让排行牵着鼻子走。但具体执行上,他们简直不敢对美新杂志的要求有任何违抗。十几年来,每当一所学校排行有所下降,它秋季收到的申请就急剧下降;而生源下降的直接结果是新生质量 下降,回过头来影响下一年的排名。没有大学愿意看到这样的恶性循环在自己身上 发生,因而他们只能对美新杂志的要求唯唯诺诺。1999年霍巴与威廉史密斯学院(Hobart and William Smith College)将 其第一副院长开除,原因是她没有及时将新的数据提供给美新杂志,从而导致该学院的排名下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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