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段zt

waterboy

新手上路
注册
2002-06-21
消息
877
荣誉分数
0
声望点数
0


  易段坐在那张厚重而坚实的橡木沙发深处,食指和中指的指根夹着一支受了潮的"白万",窗外春色撩人。

  这是易段离开鹤丸的第八个春天了。这八年中,确切的讲有两年的时间易段没有梦到鹤丸,那个时候她和自己当时的男友住在一起,每天晚上吃完煮方便面就去台球厅散两个小时的步,然后回去睡觉。后来她发现鹤丸又开始来侵犯她的睡眠,间歇性的以各种方式在梦里和他相见。她推脱说自己神经衰弱,就又回到了原来的家里。

  这个早晨又是这样醒来的。易段闭着眼睛回忆这次见到他的情景:

  又到了分手的时刻,鹤丸帮易段打了一辆车,易段面无表情的坐上去,随即看着自己和出租车慢慢开上了天。红色的夏利变成了红色的甲壳虫,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后,却又飞了回来,停在鹤丸身边。

  易段看见自己低着头,仿佛不敢让鹤丸看到她的脸,“翅膀上有一个洞,你给我补补吧。”

  鹤丸搬了一个小马扎,拿一根绣花针,坐在阳光里。“拿过来吧。”

  易段仍旧低着头,像揭一块苫布一样从夏利顶上把翅膀拉下来搭在肩膀上,给他指那个花生豆大小的洞看。 “这样的洞要用指甲油来补,”鹤丸很有经验的说。他用绣花针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划出一个十字,玫瑰色的血滴在那个洞上。 可是翅膀上的洞却迅速的扩大,就像滴上去的不是鹤丸的血,而是一个火苗。

  鹤丸面带微笑,易段不敢确定那是不是微笑,因为他常年都带着这种模糊不定的表情,看着翅膀融化在易段的肩上。易段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就站在对面,看自己的身体随着那翅膀一起软化,消失......

  漫长的过程。直到易段看得开始反胃,终于对面融化着的自己抬起头来,那个身体上唯一清晰的只剩下一双含满泪水的眼睛,看着对面咫尺之遥的鹤丸,“原谅我,原谅我...”

  惊醒。








  既然醒了,还是出去走走吧。

  易段走到裂成"y"字形的镜子面前,冲自己一笑,一边一个虎牙甑光瓦亮。

  今天易段决定去过集体生活。她拦了辆一块二的夏利,径直开到了后海。不冷和忘了在河边的自留地踢包,就是在地上画一个“锅”,一人在“锅”这边把包踢出去,另一个再往回仍,算包离锅有几步的玩法。易段兴致冲冲的加入了战斗。第一脚就飞出去了...易段的鞋。

  “tmd!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脚这么大还能买到更大的女鞋!真是脚大一尺,鞋长一丈!”易段找了块手纸塞在脚脖子和鞋帮中间,老老实实的坐回了观众席。

  不冷是忘了的情儿,忘了是易段最喜欢的女人。不冷比她小八岁,是一无业游民。不,准确的讲他是一负责爬树的摄影师。忘了每天画好看的和不好看的镜子,不冷负责爬上湖边的树把忘了的镜子挂在树杈上,然后把镜子里的流水留在忘了的心里。

  踢了一下午,太阳掉在芦苇菪里的时候大家有了两个愿望――吃和拉。易段和忘了从收费厕所出来的时候发现不冷正在门口吃一个大包子。
  “哪来的包子?”
  “厕所的。”
  “没听说这个厕所卖包子了呀?”
  “刚才我出来的时候看见看厕所的人身后有一屉包子,新出锅的,我就拿了一个,粉条馅的。”
  “你倒是不吃亏,把我们上厕所的钱都吃回来了啊。”

  易段想起了自己的狗还没喂,就先回家了。

  想不起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易段和一帮人在一个有黄色灯光的屋子里,里面的人有的认识,有的不。大家在玩一个游戏,不过好象挺认真的。

  十来个女的坐一排,轮流包花生,如果谁的花生壳里有花生豆,她就必须从在场的男人里找一个如意郎君,和他一起在大家的笑脸掩映下幸福的走出去。

  很快真相大白了,易段知道了那些矜持的女同志们心里真正心仪的人儿,因为他们接连拿着自己的花生豆和某个带着预谋已久笑容的男人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易段坐在最后,很有兴趣的看着他们的花生豆和表情。心里还挺高兴的,她觉得那一刻可以说达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很快女同志越来越少,同时发现的是真正的男人变的更少。轮到最后三个女人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了一个象样的男人。

  易段觉得和这两个女人挺熟。他们俩在易段前面,易段很欣慰的看到她们手里的花生壳是空的,这样虽然难免会有一点失落,但却避免了挑选的烦恼。大家准备结束这个游戏,组织者开始策划下面的内容。易段很高兴他们基本上把她给忘了,和那两个女同志商量着游戏后的文艺节目。

  经过组织同意,他们决定送给大家一表演唱。曲目是《我们的祖国是花园》。三个人手拉手围成一圈儿,开始边唱边跑圈儿。后来易段觉得这样跳太平庸了,就带着她俩做一个人从另两个人胳膊底下钻过去的动作,挺麻烦的,但是她们都笑的跟花儿似的。易段当时有种感觉――他们仨好象是在表演笑容。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挺别扭。

  后来跳完了,也没什么人鼓掌,因为屋里根本就没多少人了。易段坐在椅子上休息,随手拿了个没包皮的花生,一揉,壳就碎了。一颗硕大的红皮白瓤花生豆不合时宜的躺在里面。

  屋里突然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张着嘴看着易段,就跟她把大家都知道但是心照不宣的一秘密朗读了似的,使她感觉到深深的歉疚。

  没人给易段台阶下,她只能装得没事儿人似的把花生豆塞进了嘴里,龇着两颗虎牙冲大家一乐,就出去了。









  从清明那天起,每天早晨从胡人家里出来,易段都会仰望院口那一排参天的杨树。而且每天都会惊心动魄的发现叶子的变化。一个星期前叶子还是娇黄的嫩芽儿呢,看上去也就能算树枝的附属物,但是现在已经可以谈得上遮天避日、反客为主了。对这种奋不顾身的长法易段从骨子里是恐惧的,她想起了自己家冬天的那盆水仙,由于室内温度过高,直到长倒了也没开出一朵花儿来。

  这个晚上回到胡人家里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易段给胡人冲了包药,然后就坐在旁边看书。听得出来电话那头是一个胡人说过特烦的人。可是胡人却和他没完没了的闲扯着无聊的东西。三十分钟过去了,易段萌生了离开的愿望,但是事实上她只是从这间屋子移到了书房里。

  坐在胡人价值连城的古董椅子里,易段拿起一支毛笔蘸着水在砚台里写了“寂寞”两个字,突然不明白难道自己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吗?一种水仙的无力感从她的小腹漫上来...

  胡人的电话打完了,走过来的时候,看到她泪流满面。
  他手足无措的看着易段,
  “你怎么了?”
  “没事儿。我想回家了。”
  “我...我不让你走,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怎么了?”
  “你不会明白的。”
  “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有一病根儿,就是害怕看一件特美好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死在我手里,你让我走吧,我明天就好了......你...救不了我。”
  易段觉得自己像是泡在水里,和岸上的胡人对视着。
  “不!你不能走。”胡人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奇怪的锋利光芒,“我能救你。”

  易段冰冷的手被握在胡人干燥的手掌里,两个人回到了卧室。
  “我给你讲个故事。”胡人躺在床上仰视着天花板,温柔重又回到他的眼神里。“我有一次曾和一个朋友一起拜访过钱钟书先生,当时我只有二十岁。我那天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我问他:您和您夫人在一起寂寞吗?他看了我一眼,问我:你成家了吗?我说没有。他说:婚姻就像两个人一起培育一株特别娇贵的花,如果培育的好,就不寂寞了。”
  胡人把眼光转向易段,惊异的发现大颗的泪珠成串的从她脸上滚下来。她跪在床前,泣不成声:“可...可哪有不凋谢的花呀?哪有呀?我不是不努力呀,不是的呀,可为什么每次都罚我看那花死在我手中,我真的...我真的受不了了...”
  胡人直起身子,两只手抓住易段的肩膀:“有的,你相信我!真的有的!”
  “真的吗?”易段透过泪光迷茫的看着胡人。
  “是的。释迦手中的那朵花就是不会凋谢的。”
  易段停止抽泣,微微张着嘴盯着胡人的眼睛,良久,深吸了一口气。
  她站起来,转过身去,走到窗前向着暮色望去......
  







  走到那个古城楼的脚下,易段一下就想起了《大话西游》片尾至尊宝和紫霞仙子对立的那个城。低头迟疑了一下,头上却真的响起了片头的那首揪心的萧曲,才知道,果真是这里了。

  这才确信了刚才去过的沙湖就是紫霞仙子荡舟的那个芦苇菪,只不过她去的时候是秋天,芦苇疯狂而绝望的伸到半空中,焦渴的土色。而现在正是西部的春季,芦苇刚刚露出处子般的新绿。

  回头望着这个带她来这里的人――胡人,这里是他的家乡。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里是《大话西游》的拍摄地,那么,又是谁在冥冥之中引导他们走到这里来的呢?月光宝盒吗?易段思忖着。

  在这个西部的沙尘天气里,天地一色。易段站在至尊宝对紫霞仙子说谎的那个小院里,恍如庄周。她开始站在原地背诵台词:“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摆在我面前,我却没有珍惜......”直到“如果要在这三个字上加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时却断在了那里。胡人含笑的目光望着她,可她却走开了。

  易段躺在沙漠高处横着以加速度滚了下去,开始还叫得出声来,后来就哑了,在失重的晕眩中有那么一刻恍惚记起了那个关于前世的梦:

  在一片沙漠中的一个洞口旁,四野苍凉。易段仰望着从她洞口走过的那个男人的背影越来越远,心里万般的痛苦,因为她知道自己是那么的深爱着他,可却不能说上一句话,因为他根本就听不懂她的语言......很奇怪的是做这个梦的时候她还根本不知道前生的身世。

  几分钟后,她抖了抖头发里的沙子,仰望着坡上的胡人,手脚并用的向他爬去......他模糊的身影理智的矗立着,拿一个相机对着易段。








  易段坐在橡木沙发里,实在是不敢再想下去了。她迅速的翻出九彤的电话,拨了过去。

  九彤是个可以通灵的女孩子,有位道行极深的长老一遇到难题就会让她在梦中去天上走一趟,替他查查。是她告诉了易段她上辈子的事。当时易段听完晕了好些日子,因为她突然就明白了以前那些梦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还有那个已经阴阳相隔的老人送给她的那张画......

  她不在家,去亲戚家玩了。她妈妈给了易段电话。几经周折,终于听到了九彤的声音:
  “喂,你好。”
  “九彤,还记得我吗?我是易段。”
  “记得啊。”
  “有一件事...对我很重要,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只有你可以帮我。”
  “你说。”
  “ 我想...我想问一个人的前世,我和他认不认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易段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行,那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吧。”
  九彤总是有求必应,但易段知道问这件事会伤了九彤的元气。况且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她上天问这件事那一会儿就是人间一夜,又要害她整夜不睡了。
  告诉了九彤胡人的八字和名字,又一再道了谢,她告诉易段三天后会打电话。

  挂了电话,易段的心却还悬在半空里。她觉得自己烧的太快了,像一块红炭,一瓢水就能轰轰烈烈的把她给灭了。

  易段不知道会从九彤那里听到什么样的结果,开始的时候特希望那个在沙丘上的人是胡人,可后来,又怕了。

  每回看《大话西游》易段都会哭。五百年的等待又如何呢?爱情是流水还是水里的礁石呢?她不明白,所以她鼓足了勇气还是没对胡人说出那三个字。

  九彤曾经告诉过她,她是修了五百年才能来人世走一回的,多么可笑――也是五百年。难道前生她也是有什么未了的夙愿才会来到这里吗?而今生是不是又会因为事过境迁反而放弃了前世的那个不能释怀的人呢?

  所有的事情都让易段迷惑,她等着看命运自己表演。








  三天后。
  这个早晨易段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九彤打电话。
  她说她的东西记在纸上放她爷爷家了,待会儿到她爷爷家再给易段打电话。易段说好,挂上了电话。心里思忖着为什么要记在纸上?

  刚洗完头,头发还没有擦干,九彤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易段湿淋淋的按下了接听键,总觉得电话那头不是人间。
  “九彤,你好......”
  “你好,易段。我给你问了,那个人...上辈子认识你...”
  易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跟你有过劫。”
  “过劫?”
  “是,可以说是冤家吧。”
  “?”
  “他上辈子伤害过你。”
  “伤害?什么样的伤害?”
  “身体上伤害。”
  “他...打过我?”
  “可能是。”
  “那他上辈子是人吗?”
  “...是。是一挺恶的人,一男的。不过我没具体看他,我是看的你那篇儿。”
  “这...也是跟一个本儿似的吗?一人一篇儿?”
  “是。”
  “哦...哎九彤,那你为什么要记在纸上呀?”
  “我问完了就得记下来,因为脑子根本记不住,他们也不让我记住。”
  “哦...那他这辈子还会伤害我吗?”
  “应该不会,他是来还的,他应该是对你好的。”
  “哦...”
  “其实你别太执着了,顺其自然吧。”
  “好,谢谢。”

  谢了九彤,易段挂了电话。她坐在椅子里楞楞地呆了半天,想起了自己15岁的时候打死的那条蛇,不知道下辈子该怎么还他。







  胡人梦到了真相,他对易段说起这个梦时,易段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相信吗?”易段问。
  “相信。”
  “为什么?”
  “因为从前别人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就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其中一个人死去了。另一个人就去问灵媒他们的前世。灵媒说前世他们是两个士兵。一个英国兵和一个德国兵,他们在战场相遇。德国兵看到躺在地上的英国兵还活着,睁着眼睛看着他,他就给了英国兵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可这一世他们很恩爱。”
  “是的。”
  “带我出去走走吧。我想去我原来的高中看看。”
  “好。”

  暮色四合。
  校门外的花树长疯了,以至于拦住了看门人的眼睛。
  十年前,易段就是在这个地方认识了鹤丸和灰玉。
  和胡人一起站在那个操场上,易段隐隐听到歌声。回头望去,鹤丸和其他四个男生在对面的一个铁架上唱着《真心英雄》......
  不,鹤丸明明是和一个女孩从易段面前走了过去。他们忽然站住,那女骇用舌头舔了一下一个小金环,仔细的戴在了鹤丸的耳唇儿上,然后两个人才笑着走出了校门。那女孩好眼熟啊,易段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因为她的脸太干净了,没有化妆。
  恍惚之中,一张黑色的卡纸从天而降,纸上画着一朵深红色的玫瑰。易段认出来了,那是那年她在阳光里送给灰玉的那朵。玫瑰边上旋转着写着:
  摘下这朵花来,拿了去吧,不要迟延。我怕它会萎谢了,掉在尘土里。它也许配不上你的花冠,但请你采折它,以你手采折的痛苦来给它光宠。我怕在我警觉之先,日光已逝,供献的时间过了。虽然它颜色不深,香气很淡,请仍用这花来礼拜。趁着还有时间,就采折吧。

  他们两个今年都要结婚了。
  灰玉嫁给了一个名叫玉殳的男人。
  鹤丸娶了那个从没主动离开过他的女人。

  易段走进教学楼。二楼的尽头就是他们原来的教室。可是楼道漆黑,易段看不清到尽头的距离。突然传来铃铛的声音。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脖子上挂着手指粗的彩色绳子跑过她的面前,绳子上挂着一串钥匙和一个铃铛。
  “易段,你回来了!”
  说着她的身影和笑容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她是当时比我们大两届的英导班的女孩子,一个永远蹦蹦跳跳的爱笑的女孩儿。他十八岁邻毕业那年得了白血病,死了。”
  “这个楼风水的确不好。”胡人淡淡的说。
  走到三楼的角落。
  “那个下午,老师让我在班里收每个人四毛钱,可是怎么也收不齐。鹤丸还在旁边奚落我。我就跑到这里抱着膝盖哭,鹤丸过来看着我,突然温柔的摸着我的头发,轻声在我耳边说:你怎么了?...”易段说完,扶着墙壁,指甲渗出血来。
  
  胡人什么也没说,拉起易段走出了校门。
  走到路口,那个易段曾经走了三年的路口,也是今天她该和胡人分手的路口。
  “我送你过天桥,然后我再走。”胡人低头望着易段。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过去,你在这里看着我好吗?”
  “不,我一定要陪你走过去。”
  易段突然扑在胡人怀里,痛哭失声。“不是...不是这样的!当年没有天桥,我们是从下面的斑马线走过去的。可是...可是现在他们在中间放了水泥墩和铁栅栏,再也不让我们走了!凭什么,凭什么呀?!那是我们的路啊!”
  胡人无语,易段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被胡人紧紧拉着,走上天桥。

  到了天桥尽头,胡人抱着易段,轻声说:“赶快回家,听话。”
  “不,我要看你走回去。”
  胡人的身影淹没在夜色里。易段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带着自己去了沙湖又走过这座桥?
  电话响了起来,惊醒了易段。
  胡人的声音:“我已经走过天桥了,你回家吧。”
  “我明白了。那个英国兵为什么和德国兵做了夫妇。”
  “为什么?”
  “因为上帝让他们用爱来偿还。”
  “......”








  易段的视线绕过胡人,落到他身后的一个厨子身上,他是个胡人的面点师,正在和一盆面。她径直走过去,
  “能把你的面给我吗?”
  “...我...只能给你一团,因为给你多了你会仍的。”
  “......”
  面点师从一盆面里揪下一块馒头大的面团,揉成不沾手的面球,交给了易段。
  易段转过身,从胡人身边走过,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有布门帘的屋子里,于是掀开了帘子走了出去。外面是个大屋子,但是没有窗子,一个乐队正在墙角练习他们的新曲目。

  易段对面的墙上有三个小洞,隐约能看到外面的阳光,就像那面墙长的三个肚脐眼儿。它们仿佛有一种引力,把她吸了过去。她小心的从手里揪了一块面,堵住了其中一个洞,抹平。然后是另两个。全部抹平后,易段放心的舒了口气。这件事用掉了她的半个面团儿,她看了看另一半,犹豫了一下,还是仍掉了。
  她想出去了,可是没找到门,仔细环顾了四周才发现,原来这间屋子除了和那个自己刚才经过的屋子相连以外,没有任何一个出口。易段回忆着隔壁的房间――是的,也没有出口,这意味着这是两个彼此相连的完全与世隔绝的房间,绝望的情绪迅速的从她心里长了起来,冲破了头顶。

  “肚脐眼儿,肚脐眼儿呢?”易段摸索着那面墙,寻找着刚才的痕迹。但是没有了,洞没有了,也没有了面团,那是一面无懈可击的墙,光滑平整,敲击的时候听不到回声。

  乐队在反复着唱着一句“种下去呀长上去,种下去呀长上去......”易段觉得越来越热,眼前发白,于是睁开眼,发现阳光已经晒到了她的脸上,她翻过身,闭上眼睛,很想回去接着做这个梦,因为他想知道胡人为什么在梦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胡人希望易段搬到他那里去住,因为他会经常需要她。可易段总是在回避着,也许是因为胡人的家总是比她的家热上好几度,她不喜欢太热的房间吧。
  这个下午,易段坐在自己的橡木椅子里,看《东京日和》。这个片子的前半部分是压抑的,易段想到胡人是不会喜欢这个片子的,他说过他讨厌压抑的东西。后来片中的阳子和岛津晨跑遇雨,阳子看到一块钢琴一样的天然岩石,两个人惊喜的跑到岩石旁,冒着雨在石头上弹奏起《土耳其进行曲》。弹到尽兴,两个人竟爬到石头上跳起舞来......
  泪水和着雨水,从易段的下巴滴到胸前。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明明跟自己说,胡人应该是那个她等的人,她应该是和他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可自己却一直贫血一样的沸腾不起来。原来,有些东西,已经一去不返了。
  十七岁那年的情人节,她会漫无目的的走一下午到鹤丸的楼下,而鹤丸也会冒着雪在她家旁边的湖面上等整整一天;他们会在夜里站在车站三个小时,冻得实在受不了就去马路对面的小狗馆儿合吃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她们会为了救一个在街上路宿的上访老人,带着老人到美院去当模特,挣他回家的火车票钱。
  今天她不会了,是的,不是胡人的问题,而是她自己。易段不敢再想下去,她已经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这样的念头,只能强迫自己睡觉:

  她和一个女孩儿在那条她上小学时必经的林荫道上走着。对面远远的过来一个男人。易段不认识他。他们越走越近,余光里她发现那个男人正看着她,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却又把目光移开了。终于走到近前,易段惊异的发现自己竟然对着他叫出一个名字――“尼生”。一缕极其复杂的神情在那个男人脸上掠过,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原来你认识他?”易段身边的女孩儿好奇的望着她。
  “不,恩......难道他真的叫......”易段不知该怎么解释。那个名字好象是从她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发出来的,她没有准备。
  “是啊,他就是我要给你介绍的国画老师啊。”女孩儿笑着和尼生寒暄着,易段却在旁边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跟在他的身后,到了一个教室一样的地方。
  已经有三个人在画了。尼生低着头对她说:“你先去随便画个什么吧。”易段应了一声,走到座位上。
  画幅交上来的时候,她能感到尼生吃了一惊,易段自己也奇怪的望着这幅画,仿佛从没见过似的,难道这是她画的吗?画幅很大,可是只有正中的垂直线上从上到下画着三样东西:一条河,一个女人的背影和一间房子。

  尼生呆呆的看了这幅画很久,突然皱起眉,对着易段:
  “这种东西怎么行,拿回去吧。”他仿佛有些生气,却还是不正眼看她。
  “哦。”易段回到座位上,始终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头一疼,就醒了。







  虽然是暮春了,醒在夜里仍然让人觉得寒冷。易段抚摸着自己冰凉的左臂,赤裸着走到窗前。
  她从三岁起就住在这里,窗外是一大片池塘。她怀疑自己的神经衰弱就是由于每年连续几个月鼎沸的蛙鸣引起的。可是奇怪的是,这夜的水面却寂静无声。
  易段习惯性的抬起头寻找春季大三角附近的那片小星团,但是没有。天空就像一块倒映水面的镜子,黑得让人寂寞。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后却突然传来若引若现的歌声。那歌声像午夜森林里的篝火,引得她不得不转过身去。
  “啊...”易段不禁在心里叫出声来。难以置信的,远远的池塘对面,大片芦苇之上浮现出一个闪着微光的白衣女子,那芦苇的苇芒仿佛就是她的舞台,整个天地间充满了她忧郁而空灵的歌声,白色的裙裾一直飘到夜空里,隐没了...

  但又仿佛并没有任何声音,是的,那歌声似乎是从易段心里升起,又止于那里的。(她的歌声)
  太遥远了,易段看不清她的面目。她思忖着,这个池塘并不深,她决定游过去与她相见。

  池塘依旧漆黑一片,可是她去意已决,便扯着茂盛的蒿草倒着身子爬下了塘边陡峭的土坝。蹭到水边的湿润泥地,她才转过身来,却被面前的景象惊得张着嘴呆在了原地。
  面前是排列整齐而严密的无数人的后脑勺。所有的人都大半个身子泡在水中,齐齐的望着远处的那白衣女子,一动不动,寂静得仿佛这些人都没有呼吸。原来那黑色竟是这些人的黑发组成的,怪不得今夜的水面上没有一点反光。
  “原来是一场演出。”易段向自己解释着,转过身决定爬回去。可空中的几条闪亮的银线却抓住了她的视线。那样的线她有一次在后海的桥边见过,那是个黄昏,她百无聊赖的等一个人,突然夕阳里的一道金光从她眼前闪了一下,看过去的时候,却又不见了。找了半天,才发现那原来是一根风筝线。
  “风筝吗?不会吧。为什么是好几根?”她看不到银线的另一头。于是爬上了堤坝又爬上自家的房顶,朝那女子反方向的天空望去。
  “尼生!”竟然是他!他的面庞映在夜空里,那般痛苦而又欲言又止的表情,深深的望着易段。那浮在半空中的还有他的一双手,几根银线原来是牵在他的手中。易段怀着莫名的恐惧心情转头看银线的另一头,绝望的发现竟是那女子的身体。

  如同晴天霹雳,易段突然彻骨般寒冷。
  “为什么?”她跌倒在地。
  “......”
  “为什么会是一出木偶戏?”撕心裂肺的一声。
  “......”
  “怎么了你?醒醒啊。”推醒易段的是妈妈。
  “哦......没事儿。”易段难为情的抹了一下眼角,转过身去,用被子盖住头。她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尼生的那张脸,难道真的有些什么是发生过的而她却全然不知?或是忘记了?



[待续]
 
后退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