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夜玫瑰。。。~蔡智恒*―*第四章

桃乐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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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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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北斗七星裤”


我朝圆心走了两步后,便停住脚步。

  因为我发觉学姐正站在广场的圆心处。





  “我们请意卿学姐和木瓜学长教我们跳这支《夜玫瑰》。”

  总是开口要我们邀请舞伴的学长又说了这句话。

  我才知道,学姐今天要教舞,而且是《夜玫瑰》这支舞。




  我根本不在乎木瓜学长是谁,

  甚至忘了他是叫木瓜,西瓜,还是哈密瓜?

  我的视线,只专注于学姐身上。

  今天的学姐很不一样,头发似乎刻意梳理过。

  而以往的素净衣衫,也换上一身鲜艳颜色,出现了难得的红。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学姐,不禁呆呆地望着,动也不动。




  等我回神时,人群已慢慢围成两个圆圈,男内女外。

  男女面朝方向线,并肩站着,双手下垂,没有牵住。

  我赶紧往后退几步,离开这舞群。




  学姐很细心地解说着这支舞,示范的舞步也故意放得很慢。

  我很努力地记下学姐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

  武侠小说中,师父临终前总会将毕生武学以口诀传给徒弟。

  我就像那个徒弟一样,用心记住每一句口诀。




  外足交叉于内足前(舞伴相对),内足原地踏,

  外足侧踏(面转朝方向线),停。

  内足交叉于外足前(舞伴背对),外足原地踏,

  内足侧踏(面转朝方向线),停。

  从这支舞的前八拍开始,我便把舞步当公式般熟记。




  学姐教完后,朝收音机的方向点点头。

  等待音乐响起的空档,学姐微笑地交代:

  “这是恋人们所跳的舞,所以任何踩踏的舞步都要轻柔,

  千万不要惊扰了在深夜独自绽放的玫瑰哦。”

  然后音乐响起:




  “玫瑰花儿朵朵开呀 玫瑰花儿朵朵美

  玫瑰花儿像伊人哪 人儿还比花娇媚

  凝眸飘香处 花影相依偎

  柔情月色似流水 花梦托付谁”




  夜玫瑰的舞步其实都不难,都很基本而简单。

  无论是藤步、迭步,还是叶门步。

  只是男女必须不断移位,时而面对、时而背对、时而并肩。

  偶尔还要自转一圈。

  音乐准备进入“凝眸飘香处”时,男女才牵着手。




  如果把男女在广场上的舞步轨迹画成线条的话,

  那么将可以画出一朵朵玫瑰花。

  而学姐所在的圆心处,便是那朵绽放得最娇媚的玫瑰。




  我终于知道,《夜玫瑰》不仅是一首歌,也是一支舞,

  更是学姐这个人。




  如果喜欢一个人跟火灾现场一样,都有个起火点的话,

  那么,这就是我喜欢学姐的起火点。

  然后迅速燃烧,一发不可收拾。




  “柔情月色似流水,花梦托付谁……”

  音乐结束了。




  有了那天的迟到经验,我早上被闹钟叫醒时,便不再跟周公拉拉扯扯。

  即使周公拉住我衣袖,希望我多停留几分钟,我也会一脚把他踹开。

  就这样过了几天,台北市的公车调度逐渐习惯了我们这群搭公车的人。

  路上虽然也会塞车,但已经没有那天严重了。

  经过几天的适应后,我发觉如果我和叶梅桂同时起床,

  那么我起床后十五分钟,就是我出门上班的最佳时机。




  我会比她早出门,所以我出门前除了要跟小皮说一句:

  “小皮乖,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还会跟她说一句:“我走了,晚上见。”

  而且得先跟叶梅桂道别,再跟小皮道别,顺序不可对调,

  否则我会看到夜玫瑰的刺。




  我和叶梅桂都培养了一个新习惯,维持这种习惯下的出门上班模式。

  惟一贯彻始终、择善固执的,是小皮咬住我裤管的习惯。

  它咬我裤管时,依然坚韧不拔。

  而叶梅桂总是幸灾乐祸地看着。




  但今天要出门上班时,小皮刚凑近我左脚,便往后退,

  有点像是吸血鬼看到了十字架。

  我很好奇,不禁低头看了看我左脚的裤管,仿佛看到黄色的东西。

  我将左脚举起搁在右腿上,右手扶着墙壁,再仔细看一遍。

  “哇!”我吓了一跳,低声惊呼。

  然后我听到叶梅桂在客厅里的笑声。




  “这是你做的吗?”我举起左脚,指着裤管,问她。

  “是呀,很漂亮吧。”叶梅桂的笑声还没停。

  “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的裤管上缝了七个小星星。

  七个黄色的“★”镶在黑色的长裤上,虽然很靠近裤子底部,

  但如果仔细看,还是很明显。




  “你不是说那七个小破洞的排列形状,很像天上的北斗七星吗?”

  叶梅桂终于忍住笑说,“所以我帮你缝裤子时,就缝上星星了。”

  “你什么时候缝的?”

  “昨天晚上,你睡觉以后。”她又笑了起来,

  “我看到你的裤子晾在屋后的阳台上,就拿下来缝,缝完后又挂了回去。”

  “你为什么要帮我缝裤子呢?”

  “小皮咬破你裤子,我有责任帮你补好呀。”




  我又低头看了一眼裤子上的星星。然后说:

  “可是缝成这样,会不会太……”

  “怎么样?缝得很难看吗?”

  “这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而是……”

  “而是什么?”她板起脸,“如果你不喜欢,我拆掉就是。”

  “这也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

  “干吗?不高兴就直说呀。”




  叶梅桂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赶紧摇摇手,

  “我只是担心,我穿着这条裤子,会不会太时髦了?”

  “才缝七颗小星星而已,有什么时髦的?”

  “可是缝得巧夺天工啊,几可乱真耶。”

  “乱真个头。”

  “哎……”我叹了一口气,“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

  “我怕会带动台北市的流行,大家都要穿这种北斗七星裤。”




  叶梅桂又哼了一声,然后说:

  “你少无聊,还不赶快去上班。”

  “说真的,这条裤子看起来很酷。”

  “不要废话,快去上班!”她提高了音量。

  “喔,那我走了。”我打开门,走出门两步后,又回来探头往客厅里说:

  “如果有人问我这么时髦的北斗七星裤在哪里买的,我该怎么回答?”

  “你再不走,我会让这些星星出现在你眼中。”叶梅桂站起身。

  我迅速开门、离开、关门、锁门,动作一气呵成。




  站在公车上,我觉得有些不自在,很怕别人朝我的裤子看。

  我将右足交叉置于左足前,遮住那些星星。

  要下车时,不自觉地想以这种姿势,跳着下车。

  突然惊觉,这是以前跳土风舞时的基本舞步啊。

  在《夜玫瑰》这支舞中,音乐走到“凝眸飘香处”时,便是这么跳的。

  我还记得学姐那时的眼波流转。




  我竟然在早晨拥挤的公车上,想到了土风舞的夜玫瑰,

  和学姐的夜玫瑰。

  这几乎让我错过了停靠站。

  我慌忙下了车,站在原地,将脑中的夜玫瑰影子清除完毕,

  再走进公司上班。我朝圆心走了两步后,便停住脚步。

  因为我发觉学姐正站在广场的圆心处。

  “我们请意卿学姐和木瓜学长教我们跳这支《夜玫瑰》。”

  总是开口要我们邀请舞伴的学长又说了这句话。

  我才知道,学姐今天要教舞,而且是《夜玫瑰》这支舞。

  我根本不在乎木瓜学长是谁,

  甚至忘了他是叫木瓜,西瓜,还是哈密瓜?

  我的视线,只专注于学姐身上。

  今天的学姐很不一样,头发似乎刻意梳理过。

  而以往的素净衣衫,也换上一身鲜艳颜色,出现了难得的红。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学姐,不禁呆呆地望着,动也不动。

  等我回神时,人群已慢慢围成两个圆圈,男内女外。

  男女面朝方向线,并肩站着,双手下垂,没有牵住。

  我赶紧往后退几步,离开这舞群。

  学姐很细心地解说着这支舞,示范的舞步也故意放得很慢。

  我很努力地记下学姐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

  武侠小说中,师父临终前总会将毕生武学以口诀传给徒弟。

  我就像那个徒弟一样,用心记住每一句口诀。

  外足交叉于内足前(舞伴相对),内足原地踏,

  外足侧踏(面转朝方向线),停。

  内足交叉于外足前(舞伴背对),外足原地踏,

  内足侧踏(面转朝方向线),停。

  从这支舞的前八拍开始,我便把舞步当公式般熟记。

  学姐教完后,朝收音机的方向点点头。

  等待音乐响起的空档,学姐微笑地交代:

  “这是恋人们所跳的舞,所以任何踩踏的舞步都要轻柔,

  千万不要惊扰了在深夜独自绽放的玫瑰哦。”

  然后音乐响起:

  “玫瑰花儿朵朵开呀玫瑰花儿朵朵美

  玫瑰花儿像伊人哪人儿还比花娇媚

  凝眸飘香处花影相依偎

  柔情月色似流水花梦托付谁”

  夜玫瑰的舞步其实都不难,都很基本而简单。

  无论是藤步、迭步,还是叶门步。

  只是男女必须不断移位,时而面对、时而背对、时而并肩。

  偶尔还要自转一圈。

  音乐准备进入“凝眸飘香处”时,男女才牵着手。

  如果把男女在广场上的舞步轨迹画成线条的话,

  那么将可以画出一朵朵玫瑰花。

  而学姐所在的圆心处,便是那朵绽放得最娇媚的玫瑰。

  我终于知道,《夜玫瑰》不仅是一首歌,也是一支舞,

  更是学姐这个人。

  如果喜欢一个人跟火灾现场一样,都有个起火点的话,

  那么,这就是我喜欢学姐的起火点。

  然后迅速燃烧,一发不可收拾。

  “柔情月色似流水,花梦托付谁……”

  音乐结束了。

  有了那天的迟到经验,我早上被闹钟叫醒时,便不再跟周公拉拉扯扯。

  即使周公拉住我衣袖,希望我多停留几分钟,我也会一脚把他踹开。

  就这样过了几天,台北市的公车调度逐渐习惯了我们这群搭公车的人。

  路上虽然也会塞车,但已经没有那天严重了。

  经过几天的适应后,我发觉如果我和叶梅桂同时起床,

  那么我起床后十五分钟,就是我出门上班的最佳时机。

  我会比她早出门,所以我出门前除了要跟小皮说一句:

  “小皮乖,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还会跟她说一句:“我走了,晚上见。”

  而且得先跟叶梅桂道别,再跟小皮道别,顺序不可对调,

  否则我会看到夜玫瑰的刺。

  我和叶梅桂都培养了一个新习惯,维持这种习惯下的出门上班模式。

  惟一贯彻始终、择善固执的,是小皮咬住我裤管的习惯。

  它咬我裤管时,依然坚韧不拔。

  而叶梅桂总是幸灾乐祸地看着。

  但今天要出门上班时,小皮刚凑近我左脚,便往后退,

  有点像是吸血鬼看到了十字架。

  我很好奇,不禁低头看了看我左脚的裤管,仿佛看到黄色的东西。

  我将左脚举起搁在右腿上,右手扶着墙壁,再仔细看一遍。

  “哇!”我吓了一跳,低声惊呼。

  然后我听到叶梅桂在客厅里的笑声。

  “这是你做的吗?”我举起左脚,指着裤管,问她。

  “是呀,很漂亮吧。”叶梅桂的笑声还没停。

  “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的裤管上缝了七个小星星。

  七个黄色的“★”镶在黑色的长裤上,虽然很靠近裤子底部,

  但如果仔细看,还是很明显。

  “你不是说那七个小破洞的排列形状,很像天上的北斗七星吗?”

  叶梅桂终于忍住笑说,“所以我帮你缝裤子时,就缝上星星了。”

  “你什么时候缝的?”

  “昨天晚上,你睡觉以后。”她又笑了起来,

  “我看到你的裤子晾在屋后的阳台上,就拿下来缝,缝完后又挂了回去。”

  “你为什么要帮我缝裤子呢?”

  “小皮咬破你裤子,我有责任帮你补好呀。”

  我又低头看了一眼裤子上的星星。然后说:

  “可是缝成这样,会不会太……”

  “怎么样?缝得很难看吗?”

  “这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而是……”

  “而是什么?”她板起脸,“如果你不喜欢,我拆掉就是。”

  “这也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

  “干吗?不高兴就直说呀。”

  叶梅桂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赶紧摇摇手,

  “我只是担心,我穿着这条裤子,会不会太时髦了?”

  “才缝七颗小星星而已,有什么时髦的?”

  “可是缝得巧夺天工啊,几可乱真耶。”

  “乱真个头。”

  “哎……”我叹了一口气,“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

  “我怕会带动台北市的流行,大家都要穿这种北斗七星裤。”

  叶梅桂又哼了一声,然后说:

  “你少无聊,还不赶快去上班。”

  “说真的,这条裤子看起来很酷。”

  “不要废话,快去上班!”她提高了音量。

  “喔,那我走了。”我打开门,走出门两步后,又回来探头往客厅里说:

  “如果有人问我这么时髦的北斗七星裤在哪里买的,我该怎么回答?”

  “你再不走,我会让这些星星出现在你眼中。”叶梅桂站起身。

  我迅速开门、离开、关门、锁门,动作一气呵成。

  站在公车上,我觉得有些不自在,很怕别人朝我的裤子看。

  我将右足交叉置于左足前,遮住那些星星。

  要下车时,不自觉地想以这种姿势,跳着下车。

  突然惊觉,这是以前跳土风舞时的基本舞步啊。

  在《夜玫瑰》这支舞中,音乐走到“凝眸飘香处”时,便是这么跳的。

  我还记得学姐那时的眼波流转。

  我竟然在早晨拥挤的公车上,想到了土风舞的夜玫瑰,

  和学姐的夜玫瑰。

  这几乎让我错过了停靠站。

  我慌忙下了车,站在原地,将脑中的夜玫瑰影子清除完毕,

  再走进公司上班。
 
二三 我晚上请你吃饭


纳莉台风走后,我的工作量很明显地多了起来。

  即使在吃午饭时,也常和疏洪道边吃边谈。


  疏洪道写了一个小程序,仿真洪水在都市内漫淹的情况。

  当水深超过一公尺时,还会有声音出现:

  “妈呀,水淹进来了,快逃啊!”

  “大哥,你先走吧,请帮我照顾小惠和小丽,小玲就不用理她了。”

  “洪水呀,你太无情了,比拒绝跟我看电影的女生还无情啊!”

  很无聊的音效,但疏洪道显然很得意。




  我则收集河道、堤防、抽水站和市区的下水道等资料,

  试着研究出一套能够迅速将洪水排掉并避免市区淹水的策略。

  原本下班的时间也应该延后,但我宁可把公文包塞得饱满,

  将资料带回家再处理,也不想改变我下班的时间。

  因为我知道,阳台上总会有盏灯在等我。




  很奇怪,当我在公司里,即使脑海中塞满一大堆方程式和工程图,

  我仍会不小心想到叶梅桂。

  有时甚至还会抽空故意想起叶梅桂。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知道这样可以让我放松。




  我摊开一张印着计算结果的报表,上面只有一大堆数字。

  而这些数字像刚漫过堤防的洪水一样,

  把我每一条脑神经当成都市中交错复杂的道路,四处流窜。

  我正准备故意想起叶梅桂来转换心情时,手机响起了。

  “方便出来一下吗?我在你们公司楼下。”是我大学同学的声音。

  “可以啊。不过你要干吗?”

  “给你一张餐厅的优待券。”

  “这么好?什么样的优待?”

  “两人同行,一人免费。”




  “喔?”我想了一下,“那我不需要,我不知道要找谁吃饭。”

  “你会需要的。”

  “你怎么知道?”

  “我爷爷告诉我的。”

  “喂!”我大叫一声,引起同事们侧目,我赶紧压低声音,

  “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没开玩笑,下楼来拿吧。”说完后,他挂上电话。




  我下了楼,在大门口看见我朋友。

  他一看到我,就给了我一张优待券。

  “你怎么会有这张?”我指着手中的优待券问。

  “我昨晚去这家餐厅吃饭,他们说我是餐厅开业后第一百位打着领带去吃饭的人,就给了我这张优待券。”

  “这家餐厅你常去吗?”

  “我昨晚第一次去,是我爷爷在梦中告诉我说……”

  “可以了,真的可以了。”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巴,不敢再听下去。




  “那我回去上班了。”过了一会儿,我放开捂住他嘴巴的手。

  “你有空要找我,别老是没消没息的。”

  “工作忙嘛,改天找你吃饭。”

  “我跟你当朋友这么久,你从没主动找我吃饭喔。”他笑了几声。

  “是吗?”我也笑了笑,“看来‘改天找你吃饭’只是我的口头禅。”

  “好吧,你回去上班,我也该走了。”他走了两步,回过头说,

  “记得要去吃喔。”

  “会啦。”我向他摇了摇手中的优待券,“吃饭怎么会忘记呢?”




  送走朋友后,我慢慢走回去。

  当我走进电梯,正准备按“7”这个数字时,手指突然在空中停顿。

  是啊,我当然不会忘记吃饭,

  但是我竟然忘了,我跟叶梅桂说过,要请她吃饭的事。

  我赶紧从快要关上的电梯门中,闪身而出,在电梯口拨手机给叶梅桂。




  “喂,叶梅桂吗?”

  “是呀,干吗?”

  “我晚上请你吃饭,有空吗?”

  “为什么请我吃饭?”

  “因为……那个……我上次说过要请你吃饭的。”

  “上次……”她哼了一声,“八百年前的事也叫上次?”




  “不好意思,我竟然忘了,所以拖了这么久。”

  “那你今天怎么会突然想起来?”

  “因为有人送我一张餐厅的优待券。”

  “是哦,所以如果别人没送你优待券,你就会一直忘记了?”

  “应该……应该是不会啦。”

  “应该?”她又哼了一声,“那表示你还是有可能会忘记。”

  “从概率学上来说,是有这种可能。”

  “很好。”她的呼吸声音变重,“那我今晚跟你吃饭的概率就是零。”




  然后电话就断了。

  我很懊恼又惹她生气,呆立了一会儿,才转身搭电梯上楼。

  进了办公室,坐到我的座位上,椅垫尚未坐热,手机又响起了。

  “喂!”是叶梅桂的声音。

  “怎么了?”

  “听到电话突然断掉,你就不会再打来吗?”

  “不是你挂断的吗?”

  “是呀,但你还是应该再打来问为什么的。”




  “喔,那你为什么挂电话呢?”

  “因为生气呀。”

  “喔,我知道了,对不起。”

  “知道就好。”

  “嗯。”

  然后按照惯例,我们又同时沉默。




  “喂!”

  “干吗?”

  “我刚刚只说今晚不跟你吃饭,没说明晚不行。”

  “那明晚可以吗?”

  “可以呀。”

  “好啊,那明天见。”

  “笨蛋,你今天不回家的吗?我们今晚就可以见到面了。”

  “我真糊涂。”我笑了几声,“那我晚上再跟你约时间、地点好了。”

  “嗯。”

  “那就这样口罗。”

  “干吗急着想挂电话?”

  “喔?还有事吗?”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今晚不行?”

  “好,为什么不行呢?”

  “因为今晚我有事。”

  “喔。”

  “你怎么不问我,今晚有什么事呢?”

  “好,你有什么事呢?”

  “今晚有人约了我吃饭。”

  “喔。”

  “你怎么不问我,今晚是谁约了我呢?”

  “好,是谁约你呢?”

  “我爸爸。”




  “喔。”我很怕她又要我发问,只好先问她:

  “你爸爸为什么约你吃饭呢?”

  “这种问题就不必问了。”

  “是。”

  “总之,今天我会晚点回去。”

  “好。”

  “你今天回去时,阳台的灯是暗的。你要小心,别又撞到脚了。”

  “嗯,我会小心的。”我想了一下,说,

  “那还有什么事是我该问而没问的?”

  叶梅桂笑了一声说:“没了。”

  “嗯,Bye-Bye.”

  “Bye-Bye.”
 
二四 黑暗中的星星

挂上电话,我想既然叶梅桂今天会晚点回去,那我也不急着回去了。

  大概九点左右,我才下班。


  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回到七C时,已经是十点出头。

  叶梅桂不在,我只好先带着小皮出去散步。

  等到我跟小皮回来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叶梅桂还没回来。




  我把客厅和阳台的灯打开,然后回到房间,房门半掩。

  虽然我在书桌上整理资料,但仍侧耳倾听客厅的动静。

  我可能太专心注意客厅中是否传来任何声响,

  所以仿佛可以听见客厅墙上的钟,滴答滴答。

  直到听见叶梅桂开门的声音,我才松了一口气。




  慢慢把资料收进公文包,整理完毕后,我走出房门。

  叶梅桂坐在沙发上,没看电视,也没看书或报纸,只是闭着眼睛,

  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靠躺在沙发的椅背上。

  宛如一朵含苞的夜玫瑰。




  我驻足良久,不敢惊扰她。

  仿佛我一动,便会让夜玫瑰凋落一片花瓣。

  于是悄悄转身,从半掩的房门,侧身进入。

  靠躺在床头上,随手翻阅一些杂志和书籍,并留意客厅的变化。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打了一个哈欠,我才看了看表,

  已经差不多是我睡觉的时间了。




  我轻声走到客厅,叶梅桂依然闭着眼睛,靠躺在沙发上。

  即使再多的时间流逝,对她而言,似乎没有丝毫变化。

  我怀疑她是睡着了。

  “叶梅桂。”我试着叫了一声。




  “嗯。”她应了一声,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累了就回房间睡,在客厅睡会着凉的。”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她抬头看看墙上的钟,

  “你怎么还没睡?”

  “我放心不下你,所以出来看看。”

  “这么好心?”叶梅桂笑了起来,

  “你确定你是那个赖皮不请我吃饭的柯志宏吗?”

  我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餐厅的优待券递给她。




  “这家餐厅我没听过,嗯……”

  叶梅桂想了一下,将优待券还给我,说,

  “我们约明晚八点在餐厅门口碰面,好不好?”

  “好啊。”我收下优待券,走到我的沙发前坐下,说,

  “今晚跟你父亲吃饭,还好吧?”




  “还好。他大概是觉得很久没看到我了,所以话特别多。”

  “你们多久没见面了?”

  “有三四年了吧。”

  “这么久?”

  “会很久吗?我倒不觉得。”她把小皮叫到沙发上,抚摸着它,

  “有些人即使三四十年没见,也不会觉得久。”

  “你确定你说的是你父亲吗?”

  “坦白说,我不确定。”叶梅桂笑了笑,

  “我不确定他还是不是我父亲。”




  我很惊讶地望着她,虽然她试着在嘴角挂上微笑,

  但她的声音和她抚摸小皮的动作,已经出卖了她的笑容。

  我又看到她将五指微张,只用手指抚摸小皮,不用手掌。

  “你……”我顿了一顿,还是想不出适当的话,干脆直接说,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寂寞呢?”

  “嗯?”她转头问我,“你在担心吗?”

  “是啊。”

  “谢谢。”她又笑了笑,“我没事的。”

  “可以谈谈你父亲吗?”




  叶梅桂突然停止所有的声音和动作,甚至是笑容,只是注视着我。

  “我父母在我念高中时离婚,目前父亲住在加拿大。”

  “喔。”我觉得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有些局促。

  “他今天下午回台湾,打电话给我,约我出来吃个饭,就这样。”

  “就这样?”

  “是呀,不然还能怎样呢?”

  她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喔。”

  “不过如果你早十分钟打电话给我就好了。”

  “喔?”

  “那样我今晚就可以先跟你吃饭呀,我不是很喜欢跟他吃饭。”

  “喔。”

  “别喔啊喔的,没人规定女儿一定要喜欢跟父亲吃饭吧。”

  “嗯。”

  “光嗯也不行,贡献一点对白吧。”

  “你好漂亮。”

  “谢谢。”叶梅桂又笑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站起身说:

  “你坐好别动喔。”

  “为什么?”

  “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先把眼睛闭上。”

  “干吗?想偷偷吻我吗?”

  “喂!”

  “好啦。”叶梅桂坐直身子,闭上眼睛。

  我把所有的灯关掉,包括客厅、阳台和我房间的灯,

  让整个屋子一片漆黑。




  我举起左脚,踩在茶几上,拉高裤管,然后说: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哇……”叶梅桂兴奋地说,“北斗七星!”

  “是啊。你缝的星星是萤光的,很亮吧。”

  “嗯。”

  “以后即使我们在屋子里,也能看到星星了。”

  “那应该把裤子挂在天花板上,这样就更像了。”

  “是吗?那我把裤子脱掉好了。”

  “喂!”

  “这么黑,你又看不到什么。”

  “搞不好开了灯也看不到什么。”她格格笑了起来。

  “喂,这是黄色笑话,不适合女孩子说的。”

  “是你自己想歪的,你别忘了,我曾怀疑你是不是女孩子。”

  “不好意思,是我想歪了。”我笑了笑,

  “下次我把这条裤子挂在天花板上,好不好?”

  “好呀。”




  我和叶梅桂静静看着北斗七星,彼此都不说话。

  黑暗中,我仿佛又回到广场,看到学姐说她也渴望着归属感时的眼神。

  我记得学姐那时的眼神,虽然明亮,却很孤单。

  好像独自在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我试着闭上眼睛,不忍心再回想起学姐的眼神。

  可是当我又睁开眼睛时,我立刻接触到黑暗客厅中叶梅桂的眼神。

  叶梅桂的眼睛,也像星星般闪亮着。




  “叶梅桂。”我叫了她一声。

  “嗯?”

  “你也像星星一样,注定是要闪亮的。”

  “是吗?”

  “嗯,只是因为你身旁有太多黑暗,所以你一直觉得你属于黑暗。”

  我指着裤子上的星星,接着说,

  “但是,正因为你存在于黑暗中,所以你才会更闪亮啊。”

  “嗯。”

  “夜空中,永远不会只有一颗星星,所以你并不孤单。”




  叶梅桂没有回话,只是看着我,眼睛一眨一眨的。

  可能是我已习惯客厅内的黑暗,也可能是她的眼神愈来愈亮,

  所以我发觉,客厅突然变得明亮多了。




  “你把脚放下吧,你的脚不会酸吗?”

  “没关系,不会的。”

  “脚放在茶几上,很不雅观。”

  “是吗?我第一次看到你时,你的脚就是跨放在茶几上的。”

  “哦,那是一种自卫。”




  “自卫?”

  “那时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好人,对我而言,你只是一个陌生男子。

  一个陌生男子来看房子,我当然会担心呀。”

  “你把脚跨放在茶几上,就可以保护自己?”

  “起码可以让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凶,不好欺负呀。”

  “是喔。”我笑了笑。




  “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嗯。”

  我收回踩在茶几的左脚,把客厅的灯打开。

  “你也别太晚睡,知道吗?”

  “嗯。”

  “明天吃饭的事,别忘了。”

  “我才不像你那么迷糊呢。”

  “喔,那你也别兴奋得睡不着。”

  “你少无聊。”叶梅桂瞪了我一眼。

  “晚安了。”

  “晚安。”




  这应该是所谓的一语成谶,因为当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人,是我。

  隔天早上出门上班前,我用北斗七星裤把靠近我的小皮,不断逼退,

  一直逼到阳台的角落。

  我很得意,在阳台上哈哈大笑。

  “喂!”叶梅桂突然叫了一声。

  “我马上就走。”我立刻停止笑声,转身要逃走。




  “等一下。”叶梅桂走到阳台上,拿给我一颗药丸和一杯水。

  我含着那颗药丸,味道好奇怪,不禁摇了摇头。

  “你摇什么头?这又不是摇头丸。”

  我把水喝掉,问她:“这是什么?”

  “综合维他命而已。”

  “喔,我走了,晚上见。”
 
二五  我们一起回家吧


 今天上班的心情很奇怪,常常会没来由地心跳加速,似乎是紧张。

  我每隔一段时间,会深呼吸,放松一下。


  然后提醒自己只是吃顿饭而已,不用紧张。

  过了六点,开始觉得不知道该做什么,也无法专心做任何事。

  于是开始整理办公桌上的文件,分门别类地排列整齐。

  连抽屉也收拾得井井有条。




  疏洪道经过我办公桌前,吓了一跳,说:

  “这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什么意思?”

  “把办公桌弄乱的人是你,弄干净的人也是你。”

  “喂,你的桌子比我乱得多。”

  “这个世界是一片混乱,我的办公桌怎能独善其身?”

  我懒得理他,继续收拾。




  “小柯,你今天怪怪的喔。”

  “哪有。”

  “嘿嘿,你待会儿要跟女孩子去吃饭吧。”

  “你怎么知道?”

  “一个优秀的工程师,自然会像老鹰一样,拥有锐利的双眼。”

  “是吗?”

  “嗯,你今天去了太多次洗手间了。”

  “那又如何?”

  “你每次去的时间并不长,所以不是拉肚子,应该是去照镜子吧。”

  “这……”

  “我说对了吧。怎么样?跟哪个女孩子呢?”

  疏洪道问了几次,我都装死不说话。




  “你的口风跟处女一样……”他突然改口说。

  “怎么样?”我不自觉地问。

  “都很紧。”说完后,疏洪道哈哈大笑。

  我不想再理他,提了公文包,赶紧离开办公室。




  到了公司楼下,看看表,才七点钟。

  在原地犹豫了几分钟,决定先搭出租车到餐厅再说。

  到了餐厅门口,也才七点半不到,只好到附近逛逛。

  算准时间,在八点整,回到餐厅门口。

  等了不到一分钟,叶梅桂就出现了。

  “进去吧。”她走到我身旁,简单地说了一句。




  这家餐厅从外观看,很像日本料理店;

  坐定后看摆设装潢,则像中式简餐店;

  服务生的打扮穿着,却像是卖泰国菜;

  等我看到菜单之后,才知道是西餐厅。




  我们点完菜后,叶梅桂问我:

  “优待券是谁给你的?”

  “我朋友。我搬家那天,你见过的。”

  “哦,他叫什么名字?”

  “他只是一个小配角,不需要有名字。”

  “喂。”

  “好吧,他姓蓝,叫和彦,蓝和彦。”

  “名字很普通。”

  “是吗?”我笑了笑。




  这个名字跟水利工程的另一项工程设施――拦河堰,也是谐音。

  拦河堰横跨河流,但堰体的高度不高,目的只为抬高上游水位,

  以便将河水引入岸边的进水口,然后供灌溉或自来水厂利用。

  蓝和彦在另一家工程顾问公司上班,职称是工程师,

  比我少一个“副”字。




  “喂,你看。”叶梅桂指着她左手边的餐桌,低声说。

  一位服务生正收起两份菜单,双手各拿一份,

  然后将菜单当做翅膀,张开双手,振臂飞翔。

  “真好玩儿。”她笑着说。




  “对不起。”另一位服务生走到我们这桌,“帮你们加些水。”

  倒完水后,他右手拿水壶,左手的动作好像骑马时拉着缰绳的样子,

  然后走跳着前进。

  “你故意带我到这家店来逗我笑的吗?”

  叶梅桂说完后,笑得合不拢嘴。

  “我也是第一次来。”

  “是哦。”她想了一下,问我,“那你看,他们在做什么?”




  “我猜……”我沉吟了一会儿,说,“这家店的老板应该是蒙古人。”

  “为什么?”

  “因为那两个服务生的动作,很像蒙古族舞。”

  “是吗?”

  “蒙古族的舞蹈有一个特色,就是舞者常常会模仿骑马奔驰和老鹰飞翔的动作。收菜单的服务生,宛如苍鹰遨翔草原;而倒水的服务生,正揽辔跨马驰骋大漠。”

  “你连这个都懂?是谁教你的?”

  “是……”我尾音一直拉长,始终没有说出答案。




  因为,这是学姐教我的。

  我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因为叶梅桂而想到学姐。

  次数愈来愈频繁,而且想到学姐时心口受重击的力道,也愈来愈大。

  叶梅桂啊,为什么你老令我想起她呢?




  “你怎么了?”叶梅桂看我不说话,问了我一声。

  “没什么。”我笑了笑。

  “是不是工作很累?”她的眼神很温和,声音很柔,

  “我看你这阵子都忙到很晚。”

  “最近工作比较多,没办法。”

  “不要太累,身体要照顾好。”

  “这应该是我向你说的对白才是喔。”

  我笑了笑,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菜端上来了,服务生把菜一道一道整齐地放在桌上。

  “我们一起吃吧。”叶梅桂的眼神很狡黠,笑容很灿烂。

  我先是一愣,随即想起这句话的意思,心口便松了。




  叶梅桂啊,你才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因为拉我走进广场记忆的人是你,拉我离开的人也是你。

  她已拿起刀叉,对我微笑,似乎正在等我。

  于是我也拿起刀叉,示意她一起动手。




  “对了,为什么你会念水利工程?”

  “大学联考填志愿时,不小心填错的。”

  “填错?”

  “那时刚睡完午觉,迷迷糊糊,就填错了。”

  “是吗?”叶梅桂暂时放下刀叉,看着我,“我想听真话哦。”

  我看了她一会儿,也放下刀叉。




  “我住海边,小时候台风来袭时,路上常常会淹水。那时只觉得淹水很好玩儿,因为我们一群小孩子都会跑到路上去抓鱼。有时候不小心还会被鱼撞到小腿喔。”我笑了起来。

  “鱼从哪里来的?”

  “有的是随着倒灌的海水而来,有的来自溢流的河水。不过大部分的鱼是从养鱼的鱼塘里游出来的。”

  “哦。”




  “后来班上一位家里有鱼塘的同学,他父亲在台风来袭时担心鱼塘的损失,就冒雨出门,结果被洪水冲走了,从此我就……”

  “就怎样?”

  “没什么,只是不再到路上抓鱼而已。不过每当想起以前所抓的鱼,

  就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罪恶感。”

  “小孩子当然不懂事,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你不必在意。”

  “嗯,谢谢。”我点点头,接着说,

  “填志愿时,看到水利工程系,想都没想,就填了。念大学后,

  那种罪恶感才渐渐消失。”




  我转动手中的茶杯,然后问她:

  “你呢?你念什么?”

  “我学的是幼教。”

  “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我只是单纯地喜欢教育这项工作而已,没特别理由。”

  她突然微笑地说:

  “如果你小时候让我教,也许就不必背负这么久的罪恶感了。”

  “那你现在是……”




  “我现在是一家贸易公司的小职员,请多多指教。”叶梅桂笑了起来。

  “为什么不……”

  “我毕业后当过幼儿园老师,后来因为……因为……”

  “嗯?”

  “柯志宏,”她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别问了,好吗?”

  “嗯。”我点点头。




  然后我们理所当然地又安静了下来。

  不过这种安静的气氛并不尴尬,只是我跟她说话时的习惯而已。

  如果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没有任何同时沉默的时间,

  我反而会觉得不习惯,我相信叶梅桂也是如此。

  我还知道,她不想说话时,连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但只要她想说,而且确定你会听,她就会毫无防备,、畅所欲言。




  “我们走吧。”叶梅桂看了看表。

  “嗯。”我也看了看表,十点了。

  走到柜台结账时,收银员正对着在我们之前结账的一对男女说:

  “恭喜你们。”收银员笑得很开心,

  “你们是本餐厅开业后,第一百对手牵着手一起结账的客人,

  所以本餐厅要赠送你们一张优待券。”




  轮到我们结账时,我递给他那张优待券,他笑着说:

  “恭喜你,你是本餐厅开业后,第一百位拿着优待券来结账的客人,

  所以本餐厅要赠送你一张优待券。”

  说完后,又给了我同样一张优待券。




  我们要走出店门时,收菜单与倒水的服务生都站在门旁。

  经过他们时,我对倒水的服务生说:

  “你的上半身要挺直,而且脚下的拍子有些慢,因此脚步不够流畅,

  这样无法展现出快意奔驰于大漠的感觉。”

  再对收菜单的服务生说:

  “你的手指要并拢,而且振翅飞翔时,肩膀和手肘的转动力道要够,

  这样才像是傲视蒙古草原的雄鹰。”

  他们听完后,异口同声说:

  “愿上天保佑你们永远平安与幸福。”




  出了店门,叶梅桂转头对我笑着说:

  “你猜对了,老板果然是蒙古族。”

  我也笑了起来,然后看着手上的优待券:

  “他们又给了一张优待券,怎么办?”

  “那就再找时间来吃呀。”

  “你喜欢这家店?”

  “嗯。”她点点头,然后说,

  “你连服务生的细微动作都看得出来,很厉害哦。”




  叶梅桂啊,你知道吗?

  我看得出来,倒水的服务生骑马姿势不够奔放;

  收菜单服务生的飞翔姿势不太像威猛的老鹰;

  但是你,却像极了夜玫瑰,我根本无法挑剔你的娇媚。

  “你怎么来的?”我问她。

  “骑车呀,车子就停在前面。”

  我陪她走到她的摩托车旁,叮咛她:

  “天色晚了,骑车回去时,要小心点。”

  “嗯。”她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我转身欲离去。




  “笨蛋,又忘了我们住在一起吗?”

  “哎呀,我真迷糊,应该是待会儿见才对。”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你可以再拍一下。”

  “为什么?”

  “因为我们当然要一起回去呀,你干吗要先走呢?”

  我看着叶梅桂的眼神,然后不自觉地,又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我们一起回家吧。”夜玫瑰说。
 
二六 学姐

《夜玫瑰》这支舞结束后,广场上的男女放开互相牵住的手,

  纷纷向着学姐拍手,掌声中夹杂着欢呼声。


  学姐原地转了一圈,算是答礼。




  下一支舞虽然是围成一圈、不需邀请舞伴的舞,

  但我已没有心思跳舞。

  于是退回到广场边缘的矮墙上,

  努力消化《夜玫瑰》的舞步和舞序。




  “学弟。”学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她已经坐在我身旁微笑。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我正在记住《夜玫瑰》。”




  “是吗?”她拨了拨刚刚跳舞时弄乱的头发,然后说,

  “如果不亲自下场去跳,很容易忘记哦。”

  “学姐,我一定不会忘记《夜玫瑰》,一定不会。”

  学姐笑了笑,点点头。




  学姐,我没骗你。

  即使到现在,我仍然清楚地记得,你在广场圆心时,

  脚下画出的玫瑰花瓣。




  “学弟,你喜欢《夜玫瑰》吗?”

  “我非常喜欢《夜玫瑰》。”

  学姐看了我一眼,笑容很妩媚,显然很高兴。




  “下次跳《夜玫瑰》时,你会邀请舞伴吗?”

  “学姐,”我几乎不加思索地说,“我会。”

  “哦?”她似乎很惊讶,“真的吗?”

  “嗯。”

  “不可以食言哦。”学姐笑着说。




  我不会忘了这个承诺,我甚至一直等待着实践承诺的机会。




  升上大二,社团里开始有人叫我学长。

  我知道我还会升上大三和大四,但不管我升得多高,

  学姐始终是学姐。

  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即使我已升上大二,学姐依然会叫我走到她身旁,然后说:

  “我们一起跳吧。”

  顶多会加上:“都当学长了,还不敢邀请舞伴。”




  大二下学期开学后没多久,正是玫瑰盛开的季节。

  广场上正要跳土耳其的《困扰的骆驼》。

  这支舞很特别,不围成圆圈,而排成许多短列。

  每列不超过十个人,舞者双手紧握向下,而且身体与邻人靠紧。

  最特别的是,每列还会有个领舞人,右手拿手帕指挥舞者。




  学姐贼兮兮地溜到我左手边,好像准备恶作剧的小孩。

  舞步中有双足屈膝、以右肩带动身体向前画一个圆弧,

  然后再直膝、双足振动二次的动作。

  学姐画圆弧时的身体非常柔软,眼波的流转也是。

  而直膝振动双足的动作,她还故意做成僵尸的跳动。




  《困扰的骆驼》跳到最后,每列两边的人会向中间斜靠。

  学姐几乎用全身的重量,用力往右靠向我。

  我吓了一跳,身体失去重心,她也因而差点跌倒。

  还好我反应够快,左膝跪地,双手扶住半倒的学姐。




  学姐一直笑个不停,也不站直身体,偏过头告诉我:

  “学弟,要抓紧我哦。”

  “嗯。”

  “学弟,要抓紧我哦。”学姐停住笑声,又重复说了一次。




  后来我一直在想,学姐这句“学弟,要抓紧我哦”

  是否有弦外之音?




  “学姐,我……我手好酸。”我仍是左膝跪地,双手渐渐下垂。

  “呵呵。”学姐笑了两声,便一跃而起,站直身体,

  “这只骆驼,确实很困扰吧?”

  “是啊。”我也站起身,笑一笑。




  “请邀请舞伴!”

  听到这句话后,我不好意思地看了学姐一眼。学姐果然说:

  “又想躲了?真是,已经当学长了,还……”

  学姐正要开始碎碎念时,广场上又传来另一句话打断了她:

  “下一支舞,《夜玫瑰》。”




  我等这句话,足足等了八个多月。

  我不是每天都会穿那条北斗七星裤,因为我得换洗衣服。

  但我一定不会把北斗七星裤丢进洗衣机,我会小心翼翼地用手洗,

  不让任何一颗星星殒落。

  如果我不是穿北斗七星裤,出门上班前,小皮还是会咬我裤管。

  但很可惜,小皮始终没能在其他裤子上也咬出破洞。




  “哎……”我看着完好无缺的裤子,不禁双眉紧锁,叹了一口气。

  “一大早叹什么气?”叶梅桂在客厅问我。

  “我的裤子没破啊。”

  “你有病呀,裤子好好的不好吗?”

  “可是……”我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裤管,“哎……”

  “你可以再叹大声一点。”叶梅桂站起身。

  “我走了,年轻人不该叹气,要勇往直前。”




  “等等。”

  “嗯?”

  叶梅桂又拿出总令我摇头的综合维他命丸和一杯水。

  “可不可以……”话没说完,她就把药丸直接塞进我嘴里。

  “你这阵子比较累,身体要照顾好。”她把水递给我。

  “那你也要给小皮吃一颗,看它的牙齿会不会更强壮。”

  “如果你很希望裤子破的话,我去拿剪刀。”

  “我走了,晚上见。”我一溜烟跑出门。




  今天公司临时要疏洪道和我到台中开个会,当天来回。

  我想虽然晚上就会回台北,但还是拨了通电话给叶梅桂,

  告诉她,我今天到台中,可能会晚点回去。

  挂完电话后,疏洪道问我:

  “打电话给女朋友?”

  “不是,她是我室友。”

  “那干吗连这种事也要告诉她?”

  “因为……因为……”

  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猛搔头。




  其实答案很简单,我不想让阳台那盏灯等太久。

  倒不是为了要节省电费,我没那么小气。

  我只是不希望叶梅桂在客厅看电视或看书时,

  还得时时侧耳倾听我开门的声音。

  那种滋味我尝过,很不好受。




  所以开完会后,我就急着想招出租车到台中火车站搭车回台北。

  “小柯,难得来台中,干吗急着回去?”疏洪道拉住我的衣袖。

  我很怕被他拉住,脱不了身,立刻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笔,问他:

  “你看这枝笔如何?”




  疏洪道看了一下,赞叹说:

  “这枝笔的笔身竟然是木头制的,上面还有花纹,真是一枝好笔。”

  我把笔凑近他鼻子,让他闻一闻,突然往旁边丢了十公尺远,说:

  “去!快把它捡回来。”

  他放开拉住我衣袖的手,迅速往旁边移动了几步。

  等他发觉不对,再回过头时,我已拦住一辆出租车,直奔台中火车站。




  没想到常跟小皮玩的游戏,现在竟然可以派上用场,我很得意。

  只是损失了一枝笔,未免有些可惜。

  买了火车票,在月台上等了十分钟后,火车就来了。

  上车后,看了几眼窗外的景物,觉得有些累,就睡着了。

  回到七C时,大概是晚上十点左右。

  打开门,阳台上的灯还亮着。
 
二七 做我一天的男朋友


“你回来了?”叶梅桂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嗯。”我走进客厅,关掉阳台的灯,也坐在沙发上。


  “吃过饭没?”

  “吃饭?”我很惊讶。

  “干吗那副表情?到底吃饭了没?”

  “天啊,我竟然忘了要吃饭。”




  “你是故意不吃的吗?”

  “我没有故意,只是赶着回来,忘了先吃饭。”

  “现在已经很晚了,冰箱里也没什么东西。嗯……弄什么好呢?”

  “我不介意吃泡面。”

  “哦。”




  她站起身,走到厨房,扭开煤气炉烧水,然后又回到沙发上。

  “台中好玩儿吗?”过了一会儿,她问。

  “我是去开会,又不是去玩儿。”

  “哦,我还没去过台中呢。”

  “下次带你去玩儿。”

  “好呀。”

  “水开了。”

  “哦。”她再度站起身到厨房,把开水倒入碗里,再盖上碗盖。




  “不可以食言哦。”她又坐回沙发,笑着说。

  我心头一惊,这句话的语气好熟悉。

  这是我在广场上告诉学姐以后会邀请舞伴时,学姐回答我的语气。

  怎么会在这种简单的对谈中,我又被拉回广场呢?




  “喂!”叶梅桂叫了一声,我才清醒。

  “又想赖皮吗?”她的语音上扬。

  “不会的,你放心。”还好,我又回到了客厅。

  “你是不是有点累?”

  “还好。”

  “累了要说。”

  “嗯,三分钟到了。”

  “哦。”她第三次站起身,向厨房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回过头,

  “为什么都是我走来走去?”她瞪了我一眼。




  我赶紧站起身,快步走到厨房,把那碗面端到客厅。

  掀开碗盖,拿起筷子,低头猛吃。

  “你慢慢吃,我有话要跟你说。”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做我一天的男朋友吧。”

  “哇!”我烫到了舌头。




  “你说什么?”我顾不得发烫的舌头,站起来问她。

  “我要你做我一天的男朋友呀。”她微仰着头看我。

  “为什么?”

  “你肯不肯?”

  “这不是肯不肯的问题,林肯也是肯,肯德基也是肯。重点是你为什么

  要我这样做啊?”

  “你到底肯不肯?”

  “你先说原因,我再回答肯不肯。”

  “那算了。”她将视线转移到电视上。




  “好啦,我肯。”在她沉默了一分钟后,我很无奈地说。

  “你是哪一种肯?林肯的肯,还是肯德基的肯?”

  “我是非常愿意的那种肯,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可以说为什么了吗?”

  “嗯,我爸爸过几天回加拿大,临走前又要找我吃饭。”

  她把电视关掉,呼出一口气,转头看着我。




  “那跟我无关吧。”

  “本来是无关,但我爸爸说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应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等等。”我打断她的话,低头算了一下,

  “你跟我一样是一九七三年生,所以你是二十八岁才对啊。”

  “这不是重点。”

  “这怎么不是重点呢?二十七岁和二十八岁的女孩差很多,老了一岁耶!”




  “所以呢?”她瞪了我一眼,眼神中有刀光剑影。

  “所以你爸爸算术不好,嗯,这才是重点。”我很小心翼翼。

  “反正他意思是说我年纪不小了,应该要……”

  “这点你爸爸倒是说得很中肯,你确实是不小了。”我笑了两声,

  “中肯也是肯啊。”

  “你是不是很喜欢插嘴?”

  “喔,对不起。”说完后,我立刻闭上嘴巴。




  “总之,他一直希望我赶快找对象。”

  “你因此而心烦吗?”

  “我才不会,我只是不喜欢他老是在我耳边说这些事而已。”

  “喔。”

  “所以我要你假装是我男朋友,我们跟他吃顿饭,明白了吗?”

  “这样啊……”我靠躺在沙发上。

  “明天晚上八点,别忘了。”

  “可是我通常七点半才下班,这样会不会太赶?”

  “餐厅在你公司附近,我明天去载你下班。”

  “喔。”




  “好吧。”叶梅桂坐直身子,“来练习一下。”

  “练习什么?”

  “练习怎么当我男朋友呀。”

  “怎么练习?”

  “首先,你要叫我玫瑰。”

  “是梅桂,还是玫瑰?”




  “玫瑰花的玫瑰。我爸妈都是这么叫我的。”

  “你爸爸真是莫名其妙。如果要叫玫瑰,当初把你取名为玫瑰就好,

  干吗叫梅桂呢?取名为梅桂以后,又要叫你玫瑰,真是早知如此,

  何必当初,也可以说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

  “你说够了没?”

  “对不起。”我又把嘴巴闭上。




  “好,你试着叫我一声玫瑰。”

  “玫……玫瑰。”我声音有点发抖。

  “干吗发抖?这是看到鬼的声音。”

  我深呼吸,让声音平稳,再叫了声:“玫瑰。”

  “不行。这样太没感情了,好像在背唐诗三百首,声音要加点感情。”




  我吞了吞口水,轻轻咳了一声,把声音弄软和弄干净:“玫瑰。”

  “这是逗弄小孩子的声音,好像在装可爱。你别紧张,放轻松点。”

  “嗨,玫瑰。”我将身体放松,靠躺在沙发上,右手向她招了招。

  “这是在酒廊叫小姐的声音。”

  “玫瑰!”我有些不耐烦,不禁站起身,提高了音量。

  “你想吵架吗?”




  “喂,干吗要这样练习,不管怎么叫,不都是玫瑰吗?”

  “如果你是我男朋友,而且你很喜欢我,那么你叫的玫瑰,跟别人叫的玫瑰就不会一样。”

  “哪里不一样?”

  “那是一种非常自然的声音,是从心里面发出来,而不是从嘴巴里。”

  “这……这太难了吧。”

  “算了。”叶梅桂耸耸肩,

  “你明天随便叫好了,也许我爸爸根本分不出来。”

  “喔。”我坐了下来。




  叶梅桂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左手托腮,静静地看着。

  我也看了一会儿,都是我不喜欢的节目。

  于是我伸个懒腰,靠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累了就先去睡。”

  “我待会儿还得把今天带回来的资料整理一下,明天要用。”

  “哦,那你先休息一下,我不吵你。”

  “不会的,我只要坐着,就是一种休息。”

  “嗯。”




  “你看电视吧,我先回房间了。”我打起精神,站起身,提起公文包。

  “明晚吃饭别忘了。”

  “不会的。”我走到我房间,转头跟她说,

  “晚安了,玫瑰。”

  “嗯,晚安。”




  右手正要扭转门把打开房门时,动作突然停顿,公文包从左手滑落。

  我再转过头,看着客厅中的叶梅桂。

  她原本仍然是左手托腮,看着电视的,眼神的温度像室温的水。

  但过了几秒后,托着腮的左手垂了下来,身体变直,

  视线也从电视转到我身上,眼神的温度则像刚加热不久的水。

  因为我刚刚很自然地叫了她一声――玫瑰。
 
二八 你可以叫我玫瑰


如果你喜欢,以后就叫我玫瑰好了。”

  “好。”


  “去忙吧。”

  “嗯。”

  我走回房间,坐在书桌前,才想起公文包掉在了门外。




  隔天早上出门上班前,原本已经穿上了北斗七星裤,

  但是怕叶梅桂的爸爸如果看到星星,会觉得我是那种不正经的男孩。

  于是脱掉北斗七星裤,换上另一条浅灰色的长裤。

  可是,万一这条长裤刚好在今天被小皮咬出洞了呢?

  叶梅桂的爸爸看到破洞后,心里会怎么想?




  “玫瑰啊,这小子一定很穷,你看,裤子都破了还穿。”

  她爸爸会这么说吗?

  嗯,也许不会,搞不好他反而会说:

  “玫瑰啊,你看这小子连破裤子也穿,一定是个勤俭刻苦的好男孩。”




  我就这样坐在床上,左思右想,犹豫不决。

  “还躲在房里干什么?你快迟到了。”叶梅桂的声音在客厅响起。

  “喔。”我应了一声,继续思考。

  “喂!”过了一会儿,她又叫了一声。




  我只好走出房门,告诉她:

  “我不知道要穿哪一条裤子。”

  “你有病呀,随便穿就行。”

  “可是……”

  “要不要我借你一条裙子穿?”

  “不敢不敢。”我赶紧回到房间,提起公文包。




  要走到阳台时,我突然急中生智,蹲下身,把裤管卷至膝盖。

  小皮凑近我时,先是停顿一下,然后抬头看我,眼神一片迷惘。

  “哈哈哈……”我很得意,“天无绝人之路啊!”

  “你干吗卷起裤管?”叶梅桂递给我综合维他命丸和一杯水。

  “我想让我的小腿透透气。”吞下药丸后,我说。

  “无聊。”

  “我走了,晚上见。”




  我走出楼下大门,感觉到小腿凉风飕飕,才把裤管放下。

  到办公室时,跟疏洪道要那枝笔,他死都不肯给我。

  还说我不够意思、不讲义气,足足说了半个钟头。

  我按照惯例,装死不理他。




  如果让我比较的话,我会觉得今天比要跟叶梅桂吃饭那天还紧张。

  洗手间的镜子一定对我感到很不耐烦。

  如果洗手间的镜子是魔镜的话,我可能会问它:

  “魔镜啊魔镜,我是不是一个认真上进、前途无量的好青年?”




  七点半左右,手机响起。

  “喂,我在你们公司楼下,下来吧。”是叶梅桂的声音。

  “好。”

  我提着公文包,准备跑下楼。

  可是看了公文包一眼,我心里便想这下完蛋了。

  因为一看就知道这是那种没前途的小职员所拿的公文包。




  这个公文包早已年代久远,是我在台南的夜市买的。

  当初要买时,那个老板还说:“这是真皮的。”

  “真皮?”我很纳闷,“那为什么卖这么便宜?”

  “真的是塑料皮,简称真皮。”老板哈哈大笑。

  我看老板还有一些幽默感,而且又便宜,就买了它。

  我已经用了它好几年,有些表皮都已脱落,看起来像斑驳的墙。




  怎么办呢?今天还得用它带一些资料回去整理,不能不提着它。

  我又面临左右为难的窘境。

  直到手机又响起,传来叶梅桂的声音:

  “我数到十,如果还没看见你的话……”

  “我马上下去。”

  不等她的话说完,我挂上电话,拿起公文包,立刻冲下楼。




  我跑到叶梅桂身旁,她瞪了我一眼。

  “对不起,我……”

  “别说了,上车吧。”

  “待会儿我该怎么说话?要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还有……”

  “别担心,我根本不在乎我爸爸喜不喜欢你,所以你想怎么说话,

  就怎么说话。如果你可以惹他生气,搞不好我还会感激你。”




  “对啊。”我恍然大悟,“我只是假装是你男朋友而已。”

  “这不是假不假装的问题。”

  “嗯?”

  “如果你真的是我男朋友,我只在乎我喜不喜欢你,干吗在乎别人

  是否也喜欢呢?”

  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张面纸:“你流了一身汗,先擦擦汗。”

  我接过面纸,擦擦脸。

  “上车吧,笨蛋。”她笑了一笑。




  听到叶梅桂这么说,我心情便轻松多了。

  剩下的,只有对她父亲的好奇心。

  我正在脑中想像她父亲的模样时,叶梅桂停下车,转头告诉我:

  “到了。”

  “这么快?”

  “嫌快的话,我可以再载你到附近晃一圈。”

  “喔。”我赶紧下车。




  我看了一眼餐厅大门,餐厅的门面看来金碧辉煌、灿烂夺目,

  好像是专供有钱人来挥霍的餐厅。

  “今天谁请客?”我问叶梅桂。

  “我爸爸。”

  “还好。”我拍拍胸口。

  “进去吧,他已经在里面了。”

  “嗯。”

  “别担心,做你自己就行。就当吃一顿免费的大餐。”她笑着说。




  服务生领着我们左拐右弯,还经过一个假山和小花园,

  最后来到一个靠窗的餐桌前。

  叶梅桂的父亲靠窗坐着,看到我们,笑了一笑,算是打招呼。

  她也坐进靠窗的座位,和她父亲面对面,我则坐在她左手边。

  他看起来应该比实际的年龄年轻,照理说他应该有五十几岁,

  但看起来却只有四十出头。

  他穿着深灰色衬衫,戴一副银框眼镜,脸颊和身材都很清瘦。

  眼神是明亮的,笑容却很温和。




  “我男朋友。”她坐下前,看了他一眼,左手指着我说,声音很平淡。

  “你好。”她父亲站起身,伸出右手。

  “伯父您好。”我急忙也伸出右手,跟他握了握。

  “请坐,别客气。”握完了手,他说。

  “谢谢。”我等他坐下,我才坐下。




  “怎么称呼?”他看着叶梅桂,问了一句,不过叶梅桂没有回答。

  我正纳闷为什么她没有回答时,她转过头看了看我,说:

  “喂,人家问你怎么称呼。”

  “人家是问你吧,你怎么……”我话还没说完,她就很用力地瞪我一眼。




  我恍然大悟,急忙站起身:“伯父您好,我姓柯。”

  他微微一笑:“柯先生。别拘束,请坐。”

  “不敢当,伯父您叫我小柯就可以了。”

  “好,小柯,请坐吧。”

  我慢慢坐了下来,叶梅桂凑近我耳边低声说:

  “不要用‘您’,用‘你’就行。”

  “喔。”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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