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茹与刘东 (《云淡风轻》缩写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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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那些早已辜负了的云淡风轻》的缩写版,看过《云淡风轻》的朋友们,就不用浪费时间再看了。
原来的《那些早已辜负了的云淡风轻》,有三十多万字,这次给整理成了不到五万字。

内容上绝大多数都是原来的,故事情节有些变化,删掉了许多累赘的情节,人物也删掉了一些。

结构上有一点调整:原来的小说是分别讲几个人物。这个缩编整理版,基本是从欣茹的视野展开。

我觉得缩编整理之后,故事情节更为紧凑,砍掉了不少枝枝节节。但是也许越改越糟了。。。

文学城链接:

欣茹与刘东
 
第一章

金黄色小号的圆形管口的上方反射着室内吊灯垂下来的灯光,桔黄色的灯光掺杂进了一些红色,像是油漆匠在管口的上部随意地刷了一把两寸宽的扇形红色油漆。从管口正面看进去,小号像是一个凹进去的黑色的盘子,盘子的底部是一个黑漆漆的通道,只有通道侧壁有一点微弱的白中带红的反光。与扇形反光相对应,小号管口的下侧有一条窄小的圆形反光散发着红色的光,只不过这红光比上面的反光显得更深一些。小号的按键被几只胖胖的手指灵活地按着,细长的尾部通到一双鼓囊囊的憋气一样的嘴唇上。因为用力吹气的缘故,小号手的两腮像是圆形的气球一样鼓起,让原本就胖的脸颊显得愈发臃肿。穿着一身灰色西装的小号手的黑色的头发向左分着露出一个宽大的额头,油光光的额头被灯光映照得通红,鼻翼和脸颊两侧闪耀着几滴汗珠,紧皱的浓厚的眉毛下是一双像是睡多了觉一样的鼓泡眼。

欣茹穿着一件不起眼的米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白色针织短衫,下面穿着一条蓝裙子,坐在灯光昏暗的酒吧离乐池偏远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的小圆桌边,一只手掌托着脸颊,眼光打量着四周,面前放着一杯淡黄色的马其顿葡萄酒。乐池下面有很多张小圆桌,圆桌四周坐满了摇晃着身体拍着手掌兴高采烈地看着小号手演奏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因为客人多的缘故,不大的酒吧人头攒动,让她有时不得不伸长脖子才能看见前面乐池里的小号手的上半身。小号手卖力地吹着一只爵士乐,身体因为用力而前后摇晃着,鼓泡眼时而睁开,时而闭上。

端起面前的淡黄色的酒杯来,欣茹抿了一小口里面散发着醇香的酒。她喜欢这种淡黄色的马其顿葡萄酒,在略显暗淡的灯光的照射下,酒杯的四壁投射出一种琥珀色的不断闪烁的光泽。这种希腊酒的颜色,光泽和口感都很好,而且不容易醉。酒吧的调酒师长着一副典型的希腊人的面孔:深棕色的大眼睛,黑色的浓密的头发,宽宽的颧骨,高高的鼻梁,尖尖的鼻头和小小的鼻窝,丰厚的嘴唇,小巧的下巴。即使面带微笑,调酒师也给她一种酷和冷峻的感觉,尖尖的鼻头让她想起了那个经常在电影里饰演很酷的坏人的加里西尼斯。她环顾着酒吧四周,大门是黑色橡木门,四面的窗户上装饰着彩绘的玻璃,门口左侧是一个长方形的吧台,黑色橡木吧台顶上倒挂着一只只擦得铮亮的高脚杯。中间区域和四周的边边角角是一张张坐满了面带着兴奋的神情的客人的小圆桌,最后面是一处长方形的舞池和一个菱形的不大的乐池。乐池的边上摆放着一家古旧的钢琴,背面墙壁上装饰着蓝色的霓虹灯。她的桌子左侧坐着几个看着像是当地希腊人的男人在互相热情地大声说话,其中一个穿着红色衬衫脖子上挂着一条银色项链的三十多岁的背部很宽头发卷曲的男人时不时地用眼睛瞟她一下,像是奇怪这个相貌美丽穿着朴素大方的东方女人为何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一样。



小号手闭上了眼睛,两腮向外鼓鼓地凸出着,嘴唇紧贴在号嘴上,身子向后倾斜,右手的三个肥胖的手指灵活地按着小号顶端的三个键。在灯光下闪耀着铜光的键盘上下伸缩着,小号管时而向上,时而向下,圆形的号口冒出一阵阵紧促的热烈的节奏。一个穿着浅色吊带裙头上烫着卷曲的黑发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的个子高大的希腊女人从乐池左侧走过来,走到穿红衬衫的男人的桌边,在小号的激昂的乐曲声中用手按了红衬衫旁边坐着的一个穿黄绿色西装的小伙子一下,在小伙子转过头的一刹那俯身亲吻了小伙子。女人的左手扶着小伙子的脖颈,四个手指伸在小伙子的耳后,涂着艳红指甲油的大拇指贴在小伙子的脸颊上,把脸颊按出了一道凹进去的坑。从欣茹的角度看过去,俯身亲吻小伙子的女人的肩膀是倾斜的,左肩胛几乎碰上了男人的尖尖的下巴。女人的面孔窄长,额头很长很光亮,鼻梁很高,黑色头发上别着一个银色的发卡,与颌骨几乎直接相连的耳垂上贴着一个银色的圆圆的耳针。女人身子向下压,厚厚的嘴唇紧压在小伙子的嘴唇上。小伙子的右手先是抚摸着女人的赤裸的胳膊,随后手掌摊开,贴在女人的左肩的侧后。坐在椅子上的小伙子的身体被女人压得向后倒去了一下,随后像是反弹一样重新挺直起来,嘴唇拱起,手扶着女人的肩膀,身子向着女人压过去。女人的左手依然扶着小伙子的脖颈和脸颊,身子弯曲着向后仰去。红衬衫看着他们身子摇摆着亲吻,爽朗地咧嘴笑着,端着酒杯站起来,跟女人说了句什么,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女人。

我能坐在你边上吗?我的座位让他们给占了。红衬衫端着酒杯走到欣茹的桌边来,俯身彬彬有礼地问她说。

欣茹有些淬不及防地看着端着酒站在身边的红衬衫,随后扫了一眼四周挤得满满的小圆桌,觉得不好拒绝红衬衫的请求,就微笑着说:请坐。

谢谢,红衬衫拉开椅子坐下说。

红衬衫的手指抚摸着酒杯侧壁,眼睛饶有兴趣地大量着她。

你从中国来吗?红衬衫说。

嗯,欣茹点点头说。

欣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不知道自己身上哪里来的中国标记。

噢,红衬衫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响声说。我们这里也有一个乐手是中国人,他的短号吹得很糟糕,但是吉他弹得很好。你真该听听他的演奏,他能弹能唱,虽然他唱的歌词我们都听不懂,但是都很好听。他就住在我们岛上东头,几乎每天晚上都来这里弹吉他。

欣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这个小岛上的中国歌手,正是她孤身一人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小岛的原因。自从刘东在乐坛突然消失后,几年之间,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最近有传言说,刘东在希腊的一个小岛上隐居。欣茹在网上到处搜索,给旅行社打电话,在旅游论坛询问,给来过希腊旅游的人发电邮,终于打听到这个小岛上有一个中国歌手,擅长弹吉他。她相信,这个歌手一定是消失已久的刘东。



酒吧内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小号手单手举着小号,通红的脸颊闪着汗水的反光,扬手对着乐池外的观众致意。前排的一个身穿黑蓝色长裙的姑娘站起来,咧着一口整齐的白牙笑着,两只手越过头顶,对着小号手拍着,嘴里发出兴奋的喊声。小号手涨红着脸,对着姑娘的方向挥了一下手。姑娘把右手放在鲜红的嘴唇上,嘴唇嘬起来亲了一下,随后扬起手来对着小号手的方向吹了一下。小号手伸手抚了一下脑后的头发,身子倾斜成六十度,弯腰对着姑娘和观众点头致意,引起了又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红衬衫侧身对欣茹说了几句什么,但是酒吧里噪音太大,她听不清他说得是什么,只是礼貌地点着头。她看见红衬衫的脸上绽开了一些笑纹,笑纹在他的粗糙的皮肤上显得很深,她突然有些后悔没听懂他说什么就点头,但是已经不好意思再问他说了什么了。红衬衫的脚在桌子底下有意无意地碰了她的脚一下,她慕地警觉,把桌下的腿往回缩了缩,让腿弯曲在自己的椅子下面。

下面该开始跳舞了,红衬衫放下已经空了的酒杯说。我得上乐池去唱歌了。能不能问一下你叫什么?

欣茹,她放慢语调说。欣茹陈。

我记住了,红衬衫对她眨了一下眼说。



红衬衫向着乐池走去了。小号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举起小号继续演奏起来。红衬衫走到乐池左边的麦克风杆前,把银色的麦克风摘下来,对着麦克唱了起来。周围桌子上的一些人站起身来,纷纷走向乐池前面的舞池,在光滑的木地板上随着歌声扭动起身体来。欣茹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身体更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把腿从椅子下面伸出来。她很高兴红衬衫走了,自己可以放松了,不用再强打精神应付谈话了。旁边桌子上的那对刚才在亲吻的恋人已经牵着手去舞池了。年轻真是好,她有些羡慕地看着那对恋人的背影想。想起当年,她也曾这样年轻过,也曾这样毫无顾忌地爱过,在自行车后座上搂着刘东的腰,在路人羡慕的眼光中驶过北京街头。

您还想再添点儿什么?一个女招待走过来把红衬衫留在桌上的空酒杯放到自己端着的一个咖啡色的托盘里,用手中的抹布擦了一下桌面,问她说。

欣茹从思索中惊醒,有些发呆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女招待,随后看了一眼面前的酒杯,酒杯里面还有小半杯淡黄色的酒,在灯光下散发着半透明的光泽。

不用了,谢谢,她微笑着摇头说。

需要什么就叫我,女招待回了她一个微笑说。

女招待把桌子上的一个小圆碟子里的快烧尽的红蜡烛用一个小铁片按灭了,换了一只新蜡烛,重新点上之后走了。欣茹抬起头来,看见红衬衫在乐池上嗓音低沉地唱着歌,小号手的号推着舞池里的人旋转,刚才那个站在前排给了小号手一个飞吻的姑娘跳到乐池里,站在红衬衫右边跟红衬衫一起唱着。她听出红衬衫唱得是一首爵士歌曲《Look What You've Done》。她知道这首歌。



欣茹!红衬衫正一边唱着,一边向她招着手,示意她到乐池上去一起唱。

她慌窘地举起手臂来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会唱。

欣茹,来吧,红衬衫对着麦克风继续大声邀请她说。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对她鼓着掌,目光鼓励着她,让她觉得不上去有些对不起热情的邀请。好在她以前听过这首歌,也大概知道歌词,于是她站起来,用手抚了一下蓝色的长裙,拢了一下垂在耳鬓的头发,向着乐池走去。乐池在一个木台子上,比地面高出半尺,红衬衫伸出手来拽了她一下,帮着她登上乐池。她站在红衬衫的左边,随着音乐的节律扭动着身子,拍打着手掌。红衬衫把银色的麦克风移到他和她之间,让她的嘴对着麦克风,跟她一起唱着:

Give me back my point of view

'Cause I just can't think for you

I can hardly hear you say

What should I do, well you choose



Oh, look what you've done

You've made a fool of everyone

Oh well, it seems like such fun

Until you lose what you had won。。。

她唱着唱着突然停住了演唱,因为她看见酒吧的门口打开了,一个提着吉他的人站在门口。从敞开的门口,她可以看见门外挂在树梢上的月亮很小很圆,月亮朦朦胧胧的,四周笼罩着半径有一尺多的光晕。一片薄云被风驱动,正在月亮上飘过。提着吉他的人背对着月亮站着,像是一个黑色剪影。黑色剪影从门口向着乐池走来,步履缓慢,身影像是她熟悉的一个人。她凝神看着越来越近的黑色剪影,直到黑色剪影的面孔走出门口的阴影,显露在酒吧内垂下来的橘红色吊灯下。他有着一副深沉的面孔,面颊沧桑而消瘦,长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一半前额。他上身穿一件熨得平整贴身的黑色的衬衣,袖口挽在小臂上,两条长长的腿上是一条整洁的牛仔裤,头上戴着一顶印着鹰徽的深灰色垒球帽。她熟悉这一身打扮,从她第一次看见他时,他就是这一身打扮。

刘东!

虽然她早已有思想准备,还是忍不住跳下舞台,一边跑,一边对着黑色剪影叫了起来。
 
第二章

欣茹第一次见到刘东,是大二那年的暑假。那时她在北京广播学院读书,住在位于朝阳区的学校宿舍里。七夕的晚上,恰好是同宿舍一个女生的生日,全宿舍六位女生一起结伴去了三里屯给同学庆生,很偶然地走进了刘东驻唱的酒吧。

在酒吧里,欣茹一眼就迷上了坐在高脚凳上抱着吉他唱歌的刘东。娴熟的指法,略带嘶哑的嗓音,深沉的面孔,黑色的衬衣,蓝色的牛仔裤,黑色的耐克鞋,还有一顶印着鹰徽的深灰色垒球帽 --- 刘东留给欣茹的第一印象是:干净,整洁,舒适,潇洒,帅气,还有成熟。

刘东一点也记不起来跟欣茹的第一面。他一直固执地认为第一次见欣茹是在三年之后的一个夏天。这也不能怪刘东,酒吧里每天晚上都有各种年龄的客人来酒吧听歌,七夕的晚上更是人多,欣茹只是其中一个。直到欣茹有一天找出了一本三毛的《雨季不再来》精装本小说,把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的刘东亲笔签字的封底给他看,刘东才想起来当初是有个像是大学生的羞涩的女生找他签名。他那时还不习惯给人签名,也看不惯大学生们跑到酒吧里来泡吧,于是写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八个字,希望女生们不要在酒吧耽误大好时光和学坏。刘东后来好奇地问欣茹为何带了一本三毛的小说去酒吧。欣茹说,本来是送给同学的生日礼物,后来因为有了刘东的签字,就没舍得给同学,自己留着了。



***

时隔多年,欣茹依然能清晰地记起跟同学们一起走进灯光昏暗光线迷离的酒吧时的情景。酒吧前面的长方形的小舞台顶上,是几排木质的横梁,横梁上爬着一些热带植物一样的绿色的植物;底部是两盏向上打的滚灯,随着音乐不断颤抖着,闪动着。六盏蓝色激光灯从舞台顶上打下来,把整个舞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蓝光里。蓝光在舞台上肆意地交错移动着,弥漫着,有时快,有时慢,有时浓,有时稀,有时像是雨水一样倾泄而下,有时像是灰尘悬浮在半空中。酒吧里人很多,人们红着脸举着啤酒瓶扯着嗓子大声喧哗着,显得屋子乱糟糟的。刘东坐在高脚凳上,上身穿着一件熨得整齐的合身的黑衬衣,袖口挽在小臂上;下身穿一条膝盖有些破了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黑面白边的运动鞋。他的脚踩在高脚凳的横木上,一条腿成直角状弯曲着,另外一条腿成锐角靠在后面,显得腿很长。他把吉他像是盾牌一样横在身前,左手按住吉他顶部的银色的弦,右手长长的手指在快速地拨动,低头用力地弹着吉他。刘东的右后方是乐队的鼓手,鼓手举着两根细长的小棍,随着音乐的节奏轮流敲击着面前的几只圆形的鼓和镲。黑色的长头发纷乱地垂下来,遮住了刘东的浓黑的眉毛。蓝光在刘东的头发上,身上,衬衣上和腿上流动着,像是雨珠不断地顺着他的头发滚下来。刘东的手有力地拨着吉他,用带着磁性的声音继续唱道:

点点的萤火映着蓝色的月光

风中的蔷薇在夜色里摇晃

缤纷的落英带着甜蜜的忧伤

弯弯的青石印着记忆里的唇香

如水的庭院是谁的身影徜徉



闭上眼的天幕躺着疲倦的星光

紫色的夜晚覆盖着树荫的沧桑

咖啡带苦的余香有谁会去品尝

灰色的小鸟落在铺满青砖的地上

飞鸟落叶的风季为何总让人心伤



欣茹走过舞台侧面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刘东。那时韩剧还没有流行,但是刘东的略带沙哑的嗓音,还有他的长腿和长发,一下就把欣茹给迷住了。她觉得刘东的样子简直帅呆了。欣茹眼睛只顾看着刘东,没有注意到前面的同学脚步停了下来,一下撞到了同学的身上。

嗨,不要这么花痴好不好,后面的同学用手指捅了一下欣茹的腰说。

啊,我怎么了?欣茹扭头问同学说。

你的眼睛都离不开他了,同学嬉笑着说。

欣茹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捋了一下垂在眼前的头发,继续跟着同学往酒吧后面走去了。



***

那天晚上欣茹和同学一起听了刘东的很多首歌,一直到乐队演出结束。在一片稀稀拉拉的鼓掌中,刘东从高脚凳上站起来,对着酒吧里听歌的人鞠了一躬。舞台顶上蓝色的灯光熄灭了。失去了迷幻色彩的舞台,好像卸去了浓艳的妆和褪去了美丽衣袖的舞女,变得像是一个普通无比的平台。在灯光转暗的时候,酒吧的派对就像是没有不散的筵席一样地结束了。狂欢结束后,寂寞像是弥漫的雾气一样充满了酒吧的每一个角落,让人无处躲藏。人们开始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拖着不愿离开的脚步向着门口走去。有的人还在酒吧里站着,有的人在酒吧门口流连着,每个人都在期待着发生些什么。欣茹和同学走到舞台边上,正看见刘东在低头拉着地上的电线。电线的一头被舞台前面的一个箱子绊住了,扯也扯不动。欣茹伸手过去,把电线绕过箱子,递给了刘东。

谢谢你,刘东把电线缠绕起来说。

对不起 --- 能,能请你签个字吗?欣茹红着脸,有些羞涩地举着手里的一本三毛的《雨季不再来》精装本小说,问刘东说。

刘东笑了笑,把手里的电线卷好,弯腰放在一个筐里。他跳下台来,从身边经过鼓手那里要了一杆笔,在小说封页上写下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几个字,签上名,还给了欣茹。在把书还给她的时候,刘东看了她手腕一眼,眉头皱了一下。出门前,她在手腕上贴了一个刺青,上面是一只渺渺上升的烟。她只是为了好玩,随手贴的。

小同学,回去好好学习,别到这里来了,刘东一脸严肃地对她说。你太小,酒吧坏人太多。

说完这句话,刘东转身走了,同学们看着签字哄笑开了。欣茹拿着书,看着上面的字,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人太自大了,凭什么就认为自己学习不好,要自己回去好好学习,以后不要来酒吧?而且,他管得着吗?她气恼地想追上去理论一下,但是同学们笑着把她拉走了。



***

那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典故,被同宿舍的女生笑话到毕业。大四那一年,功课不多,同学们经常一起结伴出去,都玩疯了。欣茹想到国外留学,闷在宿舍里做托福考题,背英语单词,听托福磁带到深夜。同宿舍的女生深夜回来后,看见她依然坐在桌前看书,经常打趣她说,哎呀,小同学,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呐?

每当别人这么说的时候,欣茹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那个帅气的长腿的严肃的刘东。她后来和同宿舍的一个女生又去过一次三里屯酒吧,在刘东驻唱的那间酒吧里遇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那个男人自我介绍说是什么杂志的总编,凑到她们的桌上来,递给了她们一张印着各种头衔儿的名片。男人个子很高,戴着一副粗边的黑色眼镜,看着有四十来岁了,很殷勤给她们点酒,不断地问这问那,夸她们的身材和气质好,中间不断地夹杂一些自我吹嘘和讲黄色笑话。那天欣茹等了很久,也没见刘东出来唱歌。一开始欣茹和同学还对坐在旁边的总编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后来越来越不胜其烦,最后无法忍受总编的那些无聊和猥琐的话题,只好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溜了出来。
 
第三章

欣茹第二次见到刘东的时候,已经从广播学院毕业一年了,在北京广播电台《失眠之夜》节目做主持人。那时她已经考好了托福,成绩不错,正在着手联系美国学校。《失眠之夜》是个晚间音乐节目,在凌晨两点到三点播出,主要听众是那些夜不能眠的人:出租车司机,加夜班的IT男,开夜车的学生,下了夜班的小姐们,晚上睡不着觉的二奶们和小三们。

欣茹不喜欢上晚班,但是她没有办法。到北京电台工作才一年,只能做这种电台里没人爱上的凌晨节目。电台里的播音员都是论资排辈,好的时间段的节目,都是由那些在电台里资历深的播音员把持着,要等到有了空缺才能调换节目。不过欣茹喜欢音乐,也喜欢这份儿很有意思的工作:每天给听众们放一些音乐和歌曲,聊聊天,有时请个歌手来访谈。电台不像电视台那样观众多,而且又是凌晨的节目,大牌歌手架子大,一般都不爱来,欣茹只能请一些不太有名气的歌手来访谈。

欣茹的嗓音很甜美,在播放歌曲的间隙,经常插播一些自己对歌的感受,或者加进一段访谈节目,或者跟听众聊聊情感一类的话题。经常有人打电话来咨询情感问题,或者半夜吐吐槽,特别是一些二奶们和小三们。她觉得很好笑,因为她才二十三岁,没深入谈过恋爱,对情感问题自己也没有经验。但是她的心态比较宽容,没有成见,也不随便判断人和给人贴标签,所以虽然不能讲出很深的道理来,倒也能理解晚上睡不着觉的那些女人们的苦衷,总是安慰打电话来的人,很受听众们喜爱。

虽然欣茹不喜欢上晚班,但是晚班有一个好处,就是白天可以有很多的时间,复习考试,联系国外的学校。她的托福成绩能够考上六百分,主要就是靠反复做了大量的托福历届试题,听了无数盘听力磁带。班里一个毕业时去了波士顿留学的同学跟她一直有联系,给她传授了许多申请学校的经验,而且答应会帮她联系学校。她把一切材料都准备好了:学校成绩单,推荐信,申请信,入学作文。她的托福成绩不太理想,准备八月底再考一次。



***

那天晚上欣茹去了一个文艺圈的派对,在派对上遇到了刘东。作为电台音乐节目的主持人,欣茹经常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邀请。派对在北京国际饭店的一个自助餐汇吧举行。欣茹的节目在凌晨,晚上自己一个人没事儿可干,听说那个自助餐吧离自己的住处不远,环境优雅,而且很贵,就洗了个澡,打扮了一下,拿着票走着去了国际饭店。

刘东那时已经在酒吧唱了五年,在京城的摇滚乐圈里虽然还没混成大牌歌手,但是他和他的乐队已经小有名气,跟唐朝,黑豹这些乐队在party上叫过板,也应邀参加过一些演出,走穴挣过一点钱。不过名气归名气,却不能当饭吃,挣的钱基本都用在了乐器和服装上,生活虽不能说拮据,但是也不宽裕。

刘东和乐队的几个哥们儿一起住在朝阳区空军大院里面的一幢一室一厅的宿舍楼房里。乐队里鼓手的爸爸是空军里的什么人,给鼓手弄了一套房子,鼓手给乐队的每个人都配了一把钥匙。房子离空军大院的礼堂不远,刘东和乐队经常从窗户里跳进礼堂,在礼堂里排练。后来被人揭发检举,但是因为鼓手的爸爸在空军司令部任职,大院管理人员对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刘东他们别闹太大的动静,别太扰民,也就不管他们的事儿。一开始大家只是在鼓手的房子里聚齐后去礼堂里练习,如果太晚了临时住一晚,久而久之觉得鼓手的房子太方便了,就都一起住在了那里。鼓手是个随和爱热闹的人,还没有女朋友,每天有乐队的这几个人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有时一起去看夜场电影,有时彻夜玩牌或者凑在电脑前玩电脑游戏,倒也过得很快乐。



***

到了饭店,欣茹才发现自助餐吧在顶层,是个旋转餐厅。餐厅的位置,装饰和景色果然优雅:旋转餐厅的天蓬上排列着十二星座的灯光,餐桌上摆放着盛开的白玫瑰和火红的摇曳的烛火。从落地窗向外看去,深红色的天空已经变成了墨蓝,夜色像一块巨大的蓝色帷帐,把城市笼罩在蓝色的阴影之中。脚下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一辆辆汽车堵在一起,缓慢地在二环路上爬行着。一道道明亮的车灯在宽阔的长安街上画出一道道溪流,路灯串起一条悬挂在灯杆上的银色的珍珠项链,车的红色尾灯像是一块块红色的颜料,把街道涂上斑斓的色彩。

欣茹转了一圈,跟几个认识的人打了招呼,聊了几句,才知道这个party原来是一个爱好音乐的大款为一个女歌星庆祝生日。大款本来只给几支乐队发了邀请,没想到却不请自来了一大帮衣着前卫囊中羞涩想蹭吃蹭喝的歌手。大款倒也不在乎这些小钱,乐得人多热闹。

欣茹来到盛放着琳琅满目的精致食品,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条桌子前,拿了一个盘子,正要往盘子里夹海鲜的时候,看见刘东也端着一个盘子,迈着长腿,从长条桌的对面转了过来。时隔三年,欣茹依然还记得刘东在三里屯酒吧演唱的情景,和那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签字。刘东的盘子里堆得尖尖的,里面盛满了猪爪,凤爪,牛百叶和酱猪耳。看见刘东盘子这么满,欣茹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么名贵的餐厅不多塞点儿对不住人家的名气。刘东像是知道了欣茹的想法,很坦然地说。

你真很能为餐厅老板着想,欣茹说。不要最好的,只捡最便宜的。

没办法,胃口好,吃得多,本来就是混进来的,再专捡贵的拿,不好意思啊,刘东笑笑说。

你是刘东吧,以前在三里屯听过你的歌,欣茹说。我叫欣茹,北京广播电台的。

你要不说,我还以为哪儿混进来一蹭吃蹭喝的学生呢,刘东说。刚才还想跟他们老板反应反应去,这把门的也太不敬业了,谁都让进。

喂,我可是正儿八经得到邀请,有入门票的哦,欣茹笑着说。不像有些人,混进来不算,还吃这么多。



***

和刘东一起端着盘子站在落地窗户前,欣茹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变得轻盈起来,像是在空中缓慢地飞翔。月亮悬挂在前方不远的地方,随着呼吸颤动着,像是一伸手就可以够到,又仿佛一口气憋不住就会掉下来。皎洁的月光照了进来,和头顶上的十二星座的灯光混在一起,弥漫在四周的空气里。

哎,你在电台做什么节目啊?刘东吃完盘子里的最后一只凤爪,把盘子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问欣茹说。

《失眠之夜》,听过吗?

没,刘东用纸巾擦擦嘴说。听着像是催眠节目。

你真会夸人,欣茹把盘子也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说。是个凌晨两点到三点的音乐节目,主要播些歌曲啦,有时聊聊天,有时请人来做做访谈什么的。听众基本都是年轻人,在校学生啊,上夜班的人啊,出租司机啊,还有那些晚上不睡白天不起的夜猫子,夜游神,梦游病患者。

我也是个夜猫子,梦游病患者,刘东说。每天凌晨五六点才睡觉的人。

七夕就快到了,我想请位歌手去电台演唱几首歌,做一个访谈,你有兴趣吗?

当然感兴趣了,刘东说。我们唱歌的,谁都盼着能有更多的听众,你们要是央视就更好了。

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欣茹点头说。

那什么,我怎么去你们节目唱歌呢?访谈有什么提纲吗?需要事先准备什么吗?

你带着你的吉他,七夕那天凌晨一点半到我们电台来就可以了,欣茹想了一下说。我已经准备好了几首七夕的歌,中间会插播一下。你想好几首歌,到时直接演唱。访谈是听众直接打电话进来,我们没有提纲,到时看你自己随机应答吧,要看你的机智了哦。你知道我们的大楼在哪里吧?建国门往南不远,你到了那里就看见大楼了,不会错过的。

今儿是什么日子?我怎么这么好运连连的,白蹭一顿饭,还遇上这么好心又漂亮的电台主持人,跟中了头奖似的。

今天是你的Lucky Day,欣茹笑着说。别忘了到时准时到,我会让节目组的人到楼下接你。
 
第四章

听众朋友们,七夕早上好,欢迎收听今早的《失眠之夜》节目,欣茹对着面前播音台上的话筒说。今天我们请到了一位歌手来给我们演唱几首歌,献给所有还没有睡的恋人。不论你能不能够跟你爱的人在一起,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只要你们心心相印,能够想着对方,思念对方,你们的心就会在一起。

今天我们请来的歌手叫刘东,是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欣茹说。他毕业以后没有去中央乐团,也没有去别的乐团,而是一直在坚持着创作,坚持着唱自己的歌,在三里屯的一家酒吧驻唱。在现在这样一个世界上,能够坚持自己的理想,并且脚踏实地地去做的人已经不多了。刘东毕业后一直在坚持自己的路,不受诱惑地写自己的歌,唱自己的歌。这种对音乐的执着,让人感动。等他唱完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跟他聊一聊。大家有什么问题和反馈,也随时可以打电话到节目组来。

戴上两只白色耳机,坐在播音台前侃侃而谈的欣茹,声音甜美悦耳,语音清晰,说的话语既亲切又动听。刘东站在欣茹对面的录音室的麦克风前,拿着吉他,隔着玻璃看着眼前这个正在对着黑色的话筒从容讲话的女生,觉得她清秀和美丽之外,还显得很帅气。。

欣茹从话筒上抬起头来,举起手给了刘东一个信号,叫刘东做好准备。

现在我们请刘东现场演唱他这两天刚写的一首歌:《七夕的晚上》,欣茹对着话筒说。



刘东的左手按住了吉他的顶部,右手用力地拨响了吉他。序曲像是清晰的月光,照在一处无人的庭院。刘东对着麦克风张开嘴,浑厚的带有磁性的声音,第一次穿过路灯,树丛和建筑物,在这座城市的夜空里飞翔,飞入了那些不眠的人的耳朵里:

昨夜打开记忆的小木箱,细细数着发黄的时光

一片片红叶沾满蛛网,水晶上结着灰色的沧桑

轻轻翻开落花的街巷,走过百合沁肺的清香

拉出一条淋湿的长凳,衣袖拂去留不住的怅望



七夕的晚上 不是流泪的时光

要杯绿茶Latte,看看咖啡红墙

翻翻手里的书本,想想冬日的阳光

没有你的日子还不是都一样,都一样



昨夜推开记忆的百叶窗,向着喑哑的夜空眺望

一轮明晃晃的月亮,它孤独地悬挂在天上

夜风带着回响,吹动花季的丁香

寂静的青石板上,是谁踏着蓝色的光



七夕的晚上,不是悲伤的时光

穿过记忆的长廊,藏起流泪的忧伤

看看电影穿个洋装,告诉自己说别太失望

缺了谁的日子还不是都一样,都一样



昨夜听见铮琮的雨响,声声敲打半开的蓝窗

一只候鸟向着远方飞翔,它在雨雾中失去方向

穿过旷野的迷茫,拍打坚韧的翅膀

湖边的一盏盏灯光,是永不放弃的希望



七夕的晚上 是微笑的时光

数数珍藏的阳光,掸去尘封的惆怅

光阴它会缄默,留下温馨的回想

没有你的七夕还不是都一样,都一样



我想要迎风飞扬,像跨越湖泊的野鸟一样

我想要煽动翅膀,奔向遥远的前方

我想要飞进夕阳,穿越灿烂的金黄

理想它不是陪葬,它会在最黑的夜晚绽放

只是没有你的日子,总是不一样

没有你的日子,怎么能一样



七夕的晚上 我不再悲伤

七夕的晚上 我藏起泪光

七夕的晚上 我骑过人潮汹涌的广场

七夕的晚上 我看见一只灰鸟在夜空飞翔

只是没有你的七夕,总是不一样

没有你的七夕,怎么能一样

怎么能一样,怎么能一样



***

刘东的手停住了。吉他声嘎然而止,广播里一阵静默,好像空气都沉寂了一样。透过玻璃窗,刘东看见欣茹和节目组的人在一起给他鼓掌。刘东松了一口气,手在额头上擦了一把汗。他一直有些担心,怕把这第一支歌给唱砸了。

节目组的电话开始响了起来。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听众打来电话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敏感和脆弱的地方,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你的歌恰好戳中了我心里的薄弱的地方,我哭了,我笑了。我其实最怕笑着流泪了。非常感谢你把新写的歌唱给我们听,这是你第一次演唱这支歌吗?

是的,刘东对着麦克风说。刚写出来,有些地方可能写的还不太好,有些字句还需要斟酌,旋律也有些生涩的地方。以前没有写过七夕的歌,第一次写。前几天坐在桌边,坐了好几个小时,喝了很多茶,抽了几盒烟,写了几稿都不太满意,总是写了撕,撕了写,最后就是这个样子。不管怎样,是特意为《失眠之夜》的听众们写的七夕的歌,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你在三里屯哪家酒吧唱歌?我想以后去听,第二个听众打来电话说。

再给我们唱一首你自己的歌吧,第三个听众打来电话说。



***

一个小时在刘东的歌声和听众们的电话声中很快就结束了。欣茹本来准备了几首经典的情人节歌曲,但是看到听众们喜欢刘东的歌,就一首也没放,让刘东演唱自己的歌,唱了有七八首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梦想,当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努力生活的同时,不要忘了我们的梦想,欣茹最后对着话筒说。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了刘东,给大家介绍了他的歌曲,既欣赏了他的歌曲,也听到了他对音乐的理解和追求。感谢各位听众喜欢他的歌,也感谢各位听众今天踊跃参与和他的讨论。七夕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是牛郎织女团聚的日子。花开花落,人世沧桑,无论你落魄也好,得意也好,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希望你能和你的心上人在一起渡过。罗曼罗兰说,爱是生命的火焰,没有它,一切都将变成黑夜。我们中国也有一句古话说,愿君心似乎我心,永不负相思意。听众朋友们,如果你有爱人,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祝愿你和你的爱人能够爱得多一些,爱得久远。如果你还没有结婚,祝愿你和你的爱人能够早成眷属,幸福快乐地在一起。如果你还没有爱人,那么祝愿你能尽早遇到你的另一半,能够跟他/她倾心相爱,牵手一起走过漫漫的人生旅途,白头到老,地老天荒!好了,今天的《失眠之夜》节目到此就要结束了。我是欣茹,在此祝大家晚安,睡个好觉。明天再见。

你讲得真好。刘东看见欣茹放下耳机,从播音台上走下来后说。你怎么能不用讲稿,随口就讲得这么好?

这是主持人的基本功啊,欣茹笑笑说。你饿了吗?楼下有餐厅,我要吃点儿夜宵去,你去吗?

去,刘东说。我也饿了。



***

吃完夜宵之后,刘东说送欣茹回去,欣茹很大方地答应了。坐在刘东的车的后座上,背着刘东的吉他,抱着刘东的腰,让凉爽的夜风从耳边飞过,欣茹突然觉得有一种很浪漫很浪漫的感觉。清晨六点的北京,上班的人们还没有出家门,街道上依然很空旷。穿过晨雾,沿着路边的一排排高大的槐树和杨树,向着永安南里的住处骑去。虽然是夏天,凌晨的北京还是有些凉。欣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有些害怕,同时也觉得有些冷,但是她还是放松自己的胳膊,只松松地把胳膊围着刘东的腰,免得显得过于亲近。很快,自行车就已经来到了她的住处楼下。

谢谢你送我回来,欣茹从车上蹦下来的时候说。屋里很乱,没有收拾,我就不请你上去了。

应该谢谢你,刘东说。谢谢你请我到电台来。

不客气,欣茹把吉他还给刘东说。你的歌唱得很好,我很喜欢听。

有空儿再去三里屯吧,刘东接过吉他说。我最近几乎每天都在那里。

好,欣茹挥手说。那我。。。走啦。
 
第五章

再见到刘东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这几个月,欣茹一直在忙着联系出国的事情。八月份除了工作以外,她一直在埋头复习了托福。原来在学校考过一次,成绩不理想,只勉强过了五百五十分。九月份成绩下来,她考了六百多分。拿到托福成绩之后,欣茹把成绩单,推荐信,入学作文都一样样准备好。十月上旬,她联系了波士顿和纽约的几所大学,把申请材料递交了上去。她没有去三里屯酒吧去听刘东的歌,一个是因为忙,另外也是心里有点儿害怕,不知怎么,她有些不敢再见刘东。

申请完学校后,欣茹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她需要的只是等候录取通知书了。她在美国有个姑姑,答应给她做担保和资助她上学,只要有学校能录取,她就能去美国读书了。

十月底,有人告诉欣茹说几支摇滚乐队在北大学三食堂搞擂台赛,请了崔健和几个资深的摇滚乐大腕做评委,要一比高低。她凌晨主持节目,晚上没事儿,就去了北大看热闹,在闹哄哄的学三食堂里见到了刘东和他的乐队。几个月没见,刘东的头发更长了,依然是黑衬衣,牛仔裤,黑面白边的运动鞋,头上戴着一顶印着鹰徽的深灰色垒球帽。刘东他们乐队演出时,下面有另外一支乐队的人给他们捣乱,不断地敲桌子发怪声和嘘声。擂台赛结束时,刘东他们乐队得了第二名。

看完擂台赛走出来,欣茹跟着人群往外走,快走到北大南门的时候,刘东和乐队从后面骑车过来,跟在南门外站着等人的那支给他们捣乱的乐队成员起了冲突。刘东把车支在一边,把身上背着的乐器放下,走到对方面前说:

你们丫输得起输不起啊,输不起就别来。

呦喝,孙子,想碴架怎么着?对方也不示弱,几个人放下乐器,一起围上来。

瞧你们丫这德行,台上唧唧歪歪,台下倒来劲儿了,刘东把袖子捋上胳膊说。

少废话,找抽呢吧你?对方也把袖子捋起来说。

打什么打?一个大胡子中年人走到中间把两支乐队成员隔开说。有本事下次台上比,记者们都在这里,别丢人现眼了。

对方乐队骑上车骂骂咧咧走了。刘东把吉他背上,正要骑车走时,一眼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看热闹的欣茹。

你也在这里?刘东把车骑到她面前问她说。

东哥,咱们走吧,胖墩墩的鼓手过来叫刘东说。

等等,刘东对鼓手说。

刚才在看你们的演出,非常棒,祝贺你们得了第二名,欣茹说。我晚上没事儿,听说这里有擂台赛,就来看看热闹。

你怎么来的?刘东问她说。

坐332路公共汽车来的,欣茹说。

跟我们走吧,一起庆祝去,完了我骑车送你回去,刘东把自行车横在她面前说。上车。

她看了一下手表,才不到十点,离凌晨两点的节目还早。她犹豫了一下,但是不知怎么,就身不由己的坐上了刘东的车,跟着乐队一起去了黄庄的一家新疆餐馆。



***

刘东他们在餐馆里要了一个单间,开了两箱啤酒,点了几个菜。欣茹因为还要主持节目,只跟着喝了一杯,就没敢再喝。乐队成员都是男的,只有欣茹一个女的在中间。听说她是电台的主持人,大家都对她很热情。置身于一群粗旷豪放的男人之间,欣茹觉得很开心。

不知不觉已经十二点半了,欣茹看了一眼手表,惊呼说必须得回电台去了。乐队成员们依然还没有喝够,还不想离开。刘东甩下乐队,自己骑车送她去电台。

欣茹坐在刘东的山地自行车的后座上,手搂着刘东的腰,两只长腿靠在自行车的一边,小心着裙子卷进自行车轱辘里去。刘东一边不快速地蹬着山地车,一边跟欣茹聊着天,谈他正在酝酿的歌曲。夜色如水,欣茹的头发被凉爽的夜风吹起来,遮住一半脸颊,有时吹到嘴角边,有时遮住了眼睛。

欣茹喜欢刘东的歌,刘东在台上弹吉他的帅气,也让她心动。她觉得刘东写的歌词里带着他的人生思索,弥漫着一种无奈和迷惘。虽然无奈和迷惘有时会变成感伤,感伤会有时变得惆怅,惆怅有时会变得颓废,颓废有时会变得绝望,但是即使是绝望,里面依然透着一股从不放弃的向上的力量。刘东的嗓音独特,唱得深沉而又充满沧桑,像是一个多年流浪的浪子,有时让欣茹心里感到忧伤,却又感到温暖。她从大学就离开了成都,来了北京读书,几年来离家在外飘零,自己上学读书找工作,什么事情都靠自己,对这种带着感伤的向上的歌曲情有独钟。刘东的带着忧郁和感伤的歌声,让欣茹感动不已。

车到了天安门广场的时候,远处的电报大楼传来钟声,一点了。

你骑得真够快的,欣茹说。才半个小时就到了这里了。

再有十分钟就能到你们单位了,刘东说。要是时间早,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

嗯。欣茹点头说,心不知怎么突然咚咚地跳了起来。



刘东把山地车停在了东单公园外,拉着欣茹跳过了栏杆,走进了寂静无人的公园。月光明亮,他们踩着月光和咔咔作响的落叶走到了浓荫遮蔽的一张长椅边,刘东用手把长椅上的几片落叶拂去,拉着欣茹坐了下来。欣茹有些害怕,又有些激动,紧紧地挨着刘东坐着。他们在暗影里坐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刘东的手摸了过来,攥住了欣茹的手。欣茹的心一下又嗵嗵地跳了起来,像是要跳出胸腔来。她低下了头,不敢看刘东,觉得血往上涌,脖子和脸一阵火热。寂静的公园里,她仿佛听到了刘东的心也在剧烈地跳动。

黑暗中,她感到刘东的手在抚摸着她的发梢和脖颈。她觉得脸烧得更厉害了。刘东把她的身子扭过来,让她面对着他。她仰起脸来,看着月光把刘东的脸庞照得一半明一半暗,粗厚的眉毛,黑黑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刀削一样的脸颊。她想起了第一次在三里屯见到刘东时,刘东是那样的帅气。今天在北大的演出,又让她看到了刘东在台上的风采。刘东的有些沙哑的嗓音,遮住额头的长发,欣长的腿,宽宽的肩膀,都让她心动。刘东伸出双手抱住了她,让她的乳房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她哦了一声,把两只手从后面绕过去,搂住了刘东的背部。欣茹感到脖子上暖暖的,一股温热的气息喷到了脖子上,随后就觉得刘东的嘴唇吻到了她的脖子上。她觉得脖子痒痒的,像是有一个毛茸茸的球蹭着自己的脖子,蹭得她的心里都开始痒痒的。欣茹是个怕痒的人,她本能地想缩起脖子躲开,但是她又不想让刘东以为她害怕或者是拒绝,于是她忍着痒痒,让他吻着她的脖子。她把头靠在刘东的肩膀上,一动不动,觉得眼泪从眼眶中流出,滴在了刘东的衬衫肩膀上。

过了好像一个世纪那样长,刘东松开了她,攥着她的手问她说:

明天来三里屯听歌吧,啊?

嗯,她用力点了一下头说。我去。
 
第六章

从昨晚分手之后,欣茹一直在想着刘东,几乎每过几分钟就会想起刘东一次。她早上没有睡好觉,总在想刘东。睡觉之前在想,梦中醒来在想,起床时在想,吃饭时在想,喝水时在想,去单位的路上在想,到了单位跟看门大爷点头打招呼的时候在想,进了大楼上电梯的时候在想,进了节目组的办公室时在想,坐在办公室的桌子前在想,跟助理说话的间隙在想,就连中间上洗手间坐在马桶上的时候,她也在想刘东。怎么会这么着迷一个人呢?欣茹觉得自己有病了,好象是走火入魔了一样。难道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吗?每当欣茹偷偷想起昨天坐在刘东的自行车上,用手搂住刘东的腰的时候,还有在寂静公园里长椅上的依偎和拥抱,她都感觉心里有些麻的感觉。她想着刘东的宽阔的肩膀,帅气的长发,有些汗湿的衬衫,还有背上散发出来的混合着汗味儿和洗衣粉的味道。她觉得心里有一种甜蜜,有一种忧伤,像是冒泡的可乐一样不断地从心底向上翻滚着。欣茹觉得心里有一种拧在一起的麻布一样的混乱,有一种难以遏制的渴望,像是沙漠里走了很久的人,终于要走进了一片绿洲一样。

在北京这个陌生的城市独自生活了半年,欣茹却发现自己依然无法完全融入这座城市。这座城市里的人爱慕虚荣,热衷于拉关系走后门,爱痛骂政府和各种不公平,同时却不遗余力地通过关系来给自己捞各种好处。男人和男人之间争权夺利,女人和女人之间各种羡慕嫉妒恨。电台里的人也不例外,大家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后一有机会就踹上一脚。头儿们互相倾轧,欺上瞒下,一心只想升官发财。主持人和工作人员也大多把电台当作一个交易平台,用手中掌握的媒体资源与外界进行着各种利益交换。越是出身卑微的人,越钻营得厉害。

欣茹很看不惯这一切,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只有尽量保持自己节目的纯洁性。她在单位里勤勤恳恳地认真工作,跟头儿们保持距离,避免卷进一些利益之争,也不想在哪个头儿面前得宠。电台里的人在背后议论她清高,说她谁也看不起。她对这些只是一笑置之。她不在乎别人背后怎么议论她。她喜欢音乐。她喜欢歌曲。她把最好的歌曲介绍给听众。她请最好的歌手来进行访谈。她的听众们喜欢她。对她来说,这就足够了。



***

出租车碾过灰蒙蒙的路面,在三里屯街上刘东驻唱的酒吧前停下。欣茹推开后车门,把一把细花雨伞伸出门外,按动黑色把柄上的按钮,让白色的伞面在雨水中弹开。一阵凉风吹进了出租车来,欣茹把右腿迈出车门,半高跟的海蓝色凉鞋踩到了湿湿的路面上。几滴雨水溅到了脚上,感觉凉飕飕的。欣茹移动身子,右手把伞举高一些,把上身伸出车门,左腿也随后跟着迈了出来,踩到了车轱辘边上的一个浅浅的小水洼里。她弯下身,把车门反手关上,向着出租车里面的司机的模糊的侧脸微笑了一下,转身向着酒吧走去。

路边的槐树的细碎的叶子在风中静静地飘动着。天灰得像是被橡皮擦过的似的,有的地方浓,有的地方淡。黑色的铁栅栏里摆放着几个铝制桌子,雨水沿着平坦的灰色桌面呈不规则形状蔓延,桌边有几滴雨水滴落下来,其中一滴雨水落在了桌子下面的微微凹进去的铝制椅子面上,椅子灰色的腿在路面积水的反光里变成黑黑的颜色。酒吧的玻璃窗里,渐行渐远的出租车的尾灯在被雨水模糊了的镜面上留下两道红色的条幅。因为是下雨阴天的缘故,虽然还不到天黑的时刻,酒吧里的灯火已经显得很明亮,隔着窗户照射出来,带着一股温馨的气息。

穿过铁栅栏的拱形院门,欣茹在酒吧的木门前停下脚步,在门廊下把雨伞收好,用手指捋了一下腮边被雨水打湿的一缕头发。在窗玻璃的反光里,她看了一眼自己。白色的针织外衣,朴素大方的蓝色布裙子,富有立体感的蓬松的头发,黑色的蝴蝶结,修饰整齐的秀气的眉毛,黑黑的幽深的瞳孔,小巧的鼻子,微笑的嘴角。朴素,大方,可爱,清纯。她很满意今天的自己。

拉开酒吧的玻璃门,欣茹惊异地发现,酒吧里的客人比两年以前来的时候多了很多。虽然是雨天,也不是周末,但是里面的座位几乎都快满了。空气中充满了啤酒味和鸡翅味,还有嘈杂的人声。欣茹看见刘东坐在酒吧前面舞台的木质高脚凳上,正在低头调式着吉他,准备演出。刘东依旧是平常的那身打扮,贴身的挽着袖口的黑衬衣,膝盖有些破了的牛仔裤,黑面白边的运动鞋,长腿弯曲着踩在高脚凳的横木上。舞台顶上的六盏蓝色激光灯已经打开,静止不动地把六道蓝光交叉地打在舞台上。其中的一道灯光打在刘东的身上,把刘东的刚毅的侧脸涂上一层蓝色。那把旧了的红色木吉他横在刘东身前,几根细细的弦反射着铮亮的蓝光。

雨伞上的水珠滴下来,顺着伞尖滴到了欣茹的脚面上。欣茹低下头去,握住雨伞的尾部,抖着伞尖,把上面的雨珠向着墙角甩去。坐在刘东身后的鼓手在用木棍轻轻地敲着面前的大大小小的鼓,测试着鼓音,等待着演出的开始。刘东像是被鼓声惊动,抬起头来,目光向着门口扫去,一眼看见了正站在门口的欣茹。刘东站起身来,把吉他摘下靠在高脚凳上,绕过面前的麦克风,走下舞台,向着门口的欣茹走去。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啊?欣茹环顾了一下酒吧里面坐得满满的客人问。

都是因为你,刘东微笑着说。上了你的节目之后,这两天突然来了许多人到这里听歌。

这位姑娘就是你说的那位北京广播电台的主持人吧?酒吧的金老板走到了刘东身边,拍了刘东肩膀一下问。

就是就是,刘东忙不迭地介绍说。这是欣茹。这是我们金老板。

你好,金老板热情地对欣茹伸出手说。多亏了你啊,你看小东上了你们的节目后,我这酒吧突然来了许多新客人,都说是听了你的节目来的,而且都是爱消费的年轻人。别的酒吧的老板都恨不得要掐死我。哎,对了,演出马上就该开始了,我们这里也没人主持,都是歌手自报歌名。既然你是主持人,能不能请你帮个忙,上台去给小东做个介绍,主持一下今晚的演唱?

不行不行,欣茹连忙摇头说。我就来听听歌,哪儿能喧宾夺主啊。再说,也没有准备,连他准备唱什么歌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用准备,金老板说。让小东把歌名告诉你,你随便一介绍就行了。哪里是喧宾夺主啊?你帮着介绍,是给小东增光,也是给我们小店长脸。你就往前一站,怎么说都行。这也不是录节目,说错了也没关系。

你就听金老板的吧,刘东对欣茹说。你看这些客人们,那些年轻的都是你的节目的粉。他们要是知道了你在这里,以后也都会来酒吧听我唱歌的。

那我试试,欣茹对金老板说。要是主持砸了,您多包涵着点儿,别砸我就行。

哪儿能啊,金老板抱拳说。感激还来不及呢。



舞台顶上的六盏蓝色激光灯交叉地移动起来,底部的两盏向上打的滚灯也开始闪动了起来。不大的舞台被笼罩在移动的蓝光里,产生出一种迷幻的色彩。黑色的麦克风后面,刘东重新坐回到了高脚凳上,挎上了红色的木吉他,准备唱歌。

金老板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到了麦克风前,用手指敲了几下麦克风,咳嗽了几声,想引起人们的注意。酒吧里喝酒聊天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停止了交谈,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把目光纷纷转向舞台,等待着老板说话。

今天,我们很荣幸地请到了一位非常特殊的女嘉宾,来为我们今晚的节目担任主持人。金老板满面红光抑扬顿挫地宣布说。她就是,北京广播电台《失眠之夜》节目主持人----欣~茹~!

金老板的话音刚落,酒吧里立即就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拍击桌子声和顿脚声。显然酒吧里的客人不少都是《失眠之夜》的听众,他们都没有想到他们喜欢的主持人欣茹也会出现在这里。酒吧里响起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喧闹声,人们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站在舞台旁边的欣茹低头弯了一下腰,谦逊地向呼喊的人们致了一下意。在一片掌声和欢呼声中,她迈着自信的步子,潇洒地走向舞台中央的麦克风。在这个小酒吧里做介绍,欣茹一点儿也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在电台做了这些日子的主持人,控制场面,引导听众是她的专长。她一边走一边向四周的那些鼓掌的客人们点头致意,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



各位朋友们晚上好!我是欣茹,承蒙金老板的盛情,今晚很荣幸在这里,跑个龙套,给大家介绍一下歌手,欣茹大大方方地接过金老板手里的话筒说。其实不用我介绍大家也知道刘东,大家都是来听他的歌的。我想说的是,今天你们在这里,在见证一位歌手的成长。你们眼前的这位歌手,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经典。你们是第一批懂得和欣赏他的歌的听众。他的歌带着感伤,带着缠绵,是沉思,是呐喊,是心中情感的倾泻。多的我就不介绍了,一个歌手,最重要的是他的歌。

欣茹停下来,捂着麦克风小声地问了刘东一句什么,随后对着话筒大声宣布说:

下面,我们请刘东给大家演唱他今天白天刚写的一首歌:《抱着吉他坐在窗口想你 》!大家鼓掌欢迎!

酒吧里响起了又一阵热烈的掌声。欣茹含笑把麦克风放回到拉杆上,把拉杆挪到刘东面前。她把话筒调节到刘东的嘴前,随后自己退下了舞台,在侧面站着。刘东的右手用力地弹了一下吉他,向后甩了一下低垂下来的快遮住眼睛的长发,在蓝色激光灯柱的反复照射下,用他的略带沙哑的带着磁性的嗓音唱起来:

就这样抱着吉他,坐在窗口想你

风从旷野吹来,带着忧伤的足迹

孤独的岛屿,不太成熟的自己

时光的流逝,无声无息

弹一弹吉他,想一想坐在后车座上的你



就这样抱着吉他,坐在窗口想你

遥远的忧伤,悄悄来到心里

潮湿的雨,画着倾斜的轨迹

风把落叶吹起,是爱的喃语

弹一弹吉他,想一想夜风吹散了头发的你



就这样抱着吉他,坐在窗口想你

布满月光的夜,清晰的记忆

蟋蟀在草丛,唱着歌忧郁

迷惑和彷徨,古老的咒语

弹一弹吉他,想一想温柔的你



弹一曲激弦幽曲,在痴迷的星空里

诉说悲欢离情,踏上未知行旅

弹一曲激弦幽曲,在荆棘的森林里

走过梅雨花季,经历哭泣和惊喜

弹一曲激弦幽曲,在寂寥连绵的细雨里

找到春天,找到开满栀子花的岛屿



就这样抱着吉他,坐在窗口想你

听风的声音,夜的絮语

埋葬孤独,随时空老去

不需要逃避,让心去颤栗

弹一弹吉他,想一想忧伤的你

弹一弹吉他,想一想亲爱的你

。。。

听着刘东的沙哑的带着磁性的声音,欣茹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不知怎地,她觉得刘东白天刚写的这首歌,是给她写的。



天开始黑了下来,酒吧的门不断被推开,不断有人走进来。在欣茹的主持下,刘东的演唱变成了一场真正的音乐会。过去刘东演唱的时候,人们都是爱听不听地聊天。今天有了欣茹善于调动听众情绪的主持,加上刘东超水平发挥,鼓手非常卖力,乐队的贝司手也十分给力,酒吧里的气氛明显地跟平时不一样了。人们都开始专注地听刘东唱歌。女招待给每张桌子上都点上红蜡烛,然后把灯关了,只留着舞台上旋转的蓝色激光灯。屋子里的年轻人掏出打火机来,跟随着刘东的歌声摇晃着打火机,像是在一个真正的摇滚音乐会上一样。他们一边摇晃着打火机,一边跟随着刘东一起唱着。

凌晨一点的时候,酒吧音乐会在一片激动的呼喊声和浪潮一样的掌声中结束了。灯光重新打亮,蓝色的舞台激光灯停止了转动。刘东放下了吉他,走到舞台侧面紧紧地拥抱了欣茹一下。金老板走过来,感激地握着欣茹的手说,今天是我们酒吧开业十几年来最辉煌的日子,明天你一定还要来啊。

好的,明天再来,不过我真得赶紧走了,欣茹不好意思地对金老板说。不然上班该晚了。

小东,你赶紧去送欣茹吧,这里的事情就不要管了,金老板催促刘东说。



***

欣茹坐在刘东的山地自行车后座上,身上穿着刘东的厚厚的橡胶雨衣,一手搂着刘东的腰,一手举着自己的伞给刘东挡着雨。雨不大,只有很少的雨丝顺着风飘在夜空里。欣茹很激动和兴奋,既因为今晚的酒吧演唱会的成功,更因为跟刘东在一起。她紧紧地搂着刘东,把头倚靠在刘东的温暖的后背上,感觉跟刘东像是一个人一样。刘东的长腿有力地蹬着自行车,在雨中飞快地向着建国门的方向骑去。他们骑过长安街的时候,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

累吗?欣茹心疼地问刘东说。

不累,刘东回头笑笑说。你冷吗?

不冷,你的雨衣真暖和,欣茹说。你冷吗?

冷,你多搂着我一点儿,刘东说。

欣茹的眼睛在雨水中模糊了。她是一个爱哭的人,一句话就能掉下眼泪来。她紧紧地搂着刘东,把身子贴在刘东的后背上。



***

他们刚骑到广播电台门口,雨就突然一下开始下大了,变成了暴雨。硕大的雨珠像是一条粗线一样倾斜地打在地上,在越聚越多的水洼里溅起一串一串圆圆的水圈。无数的水圈快速地消失又不断地出现,地上的积水沿着街道留着,像一条快速形成的溪流,流到一个长方形的下水道边,消失在长着铁锈的井盖下面。几颗小树的叶子被暴雨打得上下起伏着,像是要被风雨折断一样。四周的一切都被风雨摇撼着,只有路灯杆在暴雨里纹丝不动地屹立着,散发着朦胧的青白色的微光。一辆车从对面疾驰而来,雨刷在快速地左右摇摆着,夹着轰隆隆的雷声。

刘东匆忙地把山地自行车停在电台门口的一个自行车棚子底下。欣茹跳下车来,把伞倾斜地举着,挡着随风刮进车棚子里来的雨水。刘东把自行车支住,从欣茹手里接过雨伞来,举到他们的头顶上。欣茹依旧穿着像是军用雨衣一样的深黄色橡胶雨衣,雨衣长到欣茹的脚裸,挡住了沿街吹来的一阵阵夹雨的风。风呼啸着,把一些雨水哨进车棚子里来。虽然有雨伞挡着,欣茹的头发还是有些被淋湿了,有几绺垂下来,贴在了面颊上。

幸亏到了单位了,刘东看着噼里啪啦地砸在脚边的雨珠说。要是在半路上下这么大的雨就糟糕了。

从这里我都能自己跑回去了,欣茹望着不远处的单位的大楼说。

现在可不能出去,先把这阵子雨躲过去再说。

手好凉哦,欣茹搓着双手说。

插我兜里吧。

刘东抓住欣茹的一只手,放进自己的裤兜里。刘东的裤兜很温暖。隔着布兜,欣茹蜷缩着手不敢动,但是弯曲的手指仍然能感觉出刘东的圆柱子一样的腿上散发出的火热的体温。这么近地跟刘东站在一起,手又贴在他的腿上,欣茹的手有些颤抖,身子也有些发颤。她都不想去上班去了,也不想让刘东离开,她想跟刘东就这样在车棚里站着,手插在刘东兜里,一直站到天明都行。

暴雨依旧下着,风夹着雨呼啸着扑进车棚子里来。刘东推了一下欣茹,把欣茹推到车棚子里面的一个靠墙的角落里。他的背部冲着车棚子的外面,用身子给欣茹挡着雨。欣茹一开始有点儿害怕,随即明白了刘东的用意,心里觉得很温暖。

昨晚没有睡好觉,经过酒吧里的几个小时的主持,欣茹觉得很累很累,有些头晕,就把头靠在刘东的肩膀上。刘东的黑衬衫被雨水湿得深一块浅一块,贴在前胸和后背上。透过湿漉漉的黑衬衣,欣茹看见刘东的胸膛在起伏着,像是心脏在剧烈地跳动。欣茹的心突然也跟着砰砰地跳了起来。欣茹把手从刘东的裤兜里抽出来,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二十五分钟就到节目开始的时候了。她只能跟刘东再待十几分钟,因为她还需要跑回楼上播音室去。



快到点了,欣茹把手插回刘东的裤兜里说。再过十分钟就得走了。

我在这里等你好吗?等你下班送你回去,刘东看着欣茹说。

不要不要,千万不要,欣茹仰头看着刘东摇头说。今晚你在酒吧演唱了五个小时,都累死了,还骑车送我到这里。再说,我节目要做两个多小时呢,这下雨天,你在这里等我,还不冻死了啊。

可是我想跟你多呆一会儿,刘东的一只手伸进裤兜里,握住欣茹的手说。

千万不行,欣茹坚决地摇头说。那我以后就不能让你送我来单位了。好了,外面的雨也小了,我该去上班,你也赶紧回家休息去吧,记着到家后喝点儿热水,关好窗子,盖个被子睡觉,别着凉,啊?

再呆五分钟吧,刘东看了一眼外面的雨说。最后五分钟。

好吧,欣茹点头说。

你今晚的主持,果然不一样,刘东说。过去酒吧都是乱糟糟的,今天你在那里往麦克风前一站,气氛一下就不一样了。酒吧硬让你给主持成了音乐会了。

你喜欢这样吗?欣茹把头靠着刘东的肩膀问。像这样去酒吧给你做主持?

喜欢,当然了,刘东在裤兜里紧紧地握了欣茹的手一下说。做歌手的哪里会嫌人多,当然是听的人越多越好了。

那我天天晚上去酒吧那里给你做主持好吗?

那当然好了,就能天天见到你了。



好了好了,五分钟到了,雨也快停了,赶紧骑车回去休息吧,啊?欣茹抬起头来,手从刘东的裤兜里撤出来,解开身上穿的刘东的雨衣,把雨衣脱下来还给刘东。她抖了一下雨衣上的水,一手提着雨衣,另一只手绕到刘东的脖子后面,踮起脚尖,想给刘东把雨衣披上。刘东突然两只手搂住了欣茹的腰,把欣茹拉到怀里。欣茹的身子颤栗了一下,浑身像是有一股电流通过一样。她的眼睛看着刘东的浓黑的眉毛下的黑色的双瞳,看见瞳子的深处,一股蓝色的火苗在升腾。

欣茹手里的雨衣掉在了车棚子下的水泥地面上。她把两只手臂从刘东的肩膀上伸过去,环绕住刘东的脖子,头歪着靠在刘东的肩膀上,身子紧紧地贴着刘东。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热烈的拥抱,在这个无人的自行车棚子里,在墙角的遮掩下,欣茹的身子紧紧地贴在刘东的身上,她感到刘东的手在背后推着她,把她的身体更紧地推向他的身体。她感到刘东的胳膊在使力,把她紧紧地箍在他的身上。

欣茹感到自己的心在又一次噗通噗通的跳着,像是要跳出心脏来。贴着刘东的身体感觉暖暖的,一股热流自心底升起,流过胸膛,流过小腹,流过脖子,流过胳膊和腿,沿着四肢流遍全身,流到了指尖的每一个末梢神经上。

昨晚想你来的。刘东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凝视着欣茹的眼睛说。昨天离开你之后,一路上骑着车,一直在想你。回到住处后,心情都平静不下来,总在一遍一遍的回想跟你在一起的细节,像是放电影一样,一遍一遍的放。

听着刘东的话,欣茹觉得眼睛又开始湿润了。她搂紧了刘东的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刘东英俊的面颊。

你的衣服,你的头发,你的脸,你的每一句话,你的每一个微笑,你的每一个动作,你的每一个眼神,我都能回想起来,刘东继续凝视着欣茹说。白天一天都在想着你,总盼着晚上见到你,见到你之后就不想离开,觉得现在都离不开你了。

我也是这样,我也想你,也不想离开你。欣茹两只眼睛看着刘东,听着刘东的表白,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刘东低头看着欣茹,黑黑的眼睛凝视着她。欣茹本能地感觉到,她一直想着的那个时刻终于要来了。她的脸和他的脸凑得这样近,几乎都可以感到他的热热的呼吸。她闭上了眼睛,把下巴微微抬起,等待着他采取主动。刘东低下头来,把嘴唇向着她的嘴唇压过来。欣茹什么都没想,本能地踮起了脚尖,眼睛继续闭着,胳膊搂住了刘东的脖子,把火热的嘴唇迎了上去。在和刘东的嘴唇接触的一刹那,欣茹觉得一阵晕眩,一阵电击,身子几乎完全扑在了刘东身上。刘东的嘴唇小心而又温柔地触碰到了欣茹的嘴唇。欣茹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是通红的,因为脸热得像是发烧了一样,耳根和耳垂都像是在热火里燃烧。

刘东的嘴唇热烈地贴在她的嘴唇上,既不太硬,也不太软,带着一股儿淡淡的烟味,也夹杂着空气中的雨水的清新的潮湿味儿。她感受到刘东张开了一点嘴唇,她不知道该怎样做,于是也跟随着张开了一点嘴唇,让接吻的空间大了一些。虽然没有舌头跟进来,但是她能觉出他的嘴唇的移动,从中间到嘴角,温柔的软软的,轻轻地触碰着,摩擦着,吮吸着。一种麻麻酥酥的感觉从欣茹的嘴唇上升起,像是海上涌起的一阵阵波涛一样,沿着脸颊,脖子和脊背一波接一波地传遍了全身,连骨髓都感受到那种火热。被刘东捧着,吻着,欣茹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整个身子都被火热的吻融化了,化在刘东身上,化成了一滩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一朵蓓蕾,随着嘴唇的移动,花瓣一瓣一瓣地打开,竞相开放。她把胳膊重新搂住了刘东的脖子,紧紧地搂着,身子紧紧地贴着他的身子,闭着眼,湿润的嘴唇热烈地迎着刘东的火热的嘴唇,贪婪地吸着吻着,几乎要窒息了。



不行了,必须得走了。欣茹突然想起到了上班的时间了,赶紧睁开眼睛,松开搂着刘东脖子的胳膊,用力推开刘东说。真的要晚了,节目不能迟到的,一分钟也不能迟到的。真对不起,我得赶紧跑回去了。

对不起,刘东松开手说。我忘了时间了,你赶紧去吧。

欣茹捡起地上的雨伞,没来得及打开伞就撒腿向着电台的大门跑去。雨已经基本停了,只有几丝细细的雨丝在空中飘着。欣茹飞快地跑着,白色的针织外衣和蓝色布裙子在细雨中像是蓝白色的花瓣在风中飘,海蓝色的凉鞋在灰色的水泥路面上踩出了道道的水花。欣茹在进楼的时候扭身冲刘东挥了挥手,身影随后就消失在电台大楼的茶色玻璃门里面。



***

回到播音室里,欣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节目开始只差两分种了。助理和节目组的其他人都已经在焦急地等着,看到浑身湿透的欣茹闯进来才松了口气。欣茹撩了一下腮边的湿透的头发,道歉地打了个招呼,疾步走上播音台,坐在红色的皮转椅上。一切都准备好了,助手在欣茹耳边悄声说,随后把白色耳机给欣茹戴在了头上。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欣茹让依旧在咚咚地跳的心略微平静了一下,把嘴凑近话筒,开始主持节目。



各位朋友们晚上好,我是欣茹,欢迎大家来收听今晚的《失眠之夜》节目,欣茹捂着依然快速跳动的心脏说。今天我们向大家介绍的歌手是周杰伦。周杰伦我想大家都很熟悉了,他是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三岁开始学钢琴,在钢琴上很有天分。说来有个小故事,他初中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但是怕影响他的成长,想瞒着他。有一次课堂上写作文,他写了一篇作文叫《孝顺的爸爸》,因为写得很好,被作为范文在班上朗读。下课后有一个男生嘲笑他说,你爸妈都离异了,你还在骗人。父母的离异对周杰伦的打击很大,影响了他的学习,最后也没能考上大学。但是他在音乐上很有天分,在打工的餐馆里给客人们弹钢琴,很受客人们的欢迎,从那之后走上了音乐之路。周杰伦擅长Rap,在作品中融合中西方音乐,作品如天马行空,独具一格。下面我们先听一首他的《青花瓷》,然后我们再接着介绍他的其它作品。

欣茹向助理做了个手势,示意开始播放CD。随着一阵悠扬的鼓声和清脆的笛子声,周杰伦的歌在耳机里响了起来: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 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刻隶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 云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

你眼带笑意

。。。。



我们刚才介绍了周杰伦的几首新歌,想必大家都很喜欢,欣茹对着话筒说。如果谁对他的歌有什么评论或者任何想法,随时可以打电话进来,跟大家分享一下。刚才已经有一位人民大学的女生打热线电话进来,说想讲几句话。我们现在先听听她有什么可以与大家分享的。那位人大的朋友,请你讲吧。随便讲,不要害怕,这里大家都是平等的和自由的,所有的观点,无论是表扬还是批评,我们都欢迎。

欣茹姐,我好激动,因为晚上看见你了。女大学生的话音从电话里传来。在三里屯的酒吧。

我是晚上是在那里听歌。欣茹不好意思地承认说,眼睛扫了一眼屋子里的助理和同事。

欣茹姐,你好年轻好漂亮,真羡慕你,女大学生继续说。

我也在场,另外一个打进电话里来的女生说。那个叫刘东的歌手演唱的歌蛮感人的,乐队也不错,一杯啤酒的价钱听了一场货真价实的演唱会,太值了。我跟我男朋友今晚还要去听。

在哪里?第三个电话打进来问。告诉我们一声好吗?我也要去听。

凌晨三点钟,《失眠之夜》节目在热线电话不断的铃声中结束了。助理向欣茹伸出了大拇哥。今晚的听众人数刷新了以前的记录,而且听众特别踊跃地参与了讨论,节目组的电话铃声一直就在响着,就没有停过。
 
第七章

火辣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倾斜地打在了屋内的木地板上和沙发上。紧闭着的百叶窗上,有个瓢虫一样的小飞虫在嗡嗡地飞着。欣茹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看了一眼床对面墙上的电子钟,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闭着眼不想起床,欣茹突然想起了跟刘东的接吻。匆忙而甜蜜的一个吻。第一个吻。她抿着嘴唇,把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细细地回味着昨晚的那个吻。温暖。湿润。甜蜜。战栗。那个吻想起来依然让她心动不已。她喜欢刘东的吻。温柔而又让人心颤。

手机响了一声,欣茹伸手把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拿过来,看见是刘东来的一封短信。 短信上是一首他新写的歌词:《一个吻》。

有时候孤独,有时候彷徨

有时候一个人忍不住遐想

什么是甜蜜什么是忧伤

什么是幸福什么是迷惘

什么是伤痛什么是成长

什么是爱恋什么是绽放



有时候欣喜,有时候悲伤

有时候一个人想去遥远的地方

什么是生命什么是死亡

什么是挣扎什么是遗忘

什么是理想什么是绝望

什么是灿烂什么是辉煌



一个吻是一束阳光,把孤单的身影照亮

一个吻是一道光芒,驱散心头的荒凉

一个吻是一次绽放,把寂寞的黑夜埋葬

一个吻是一种力量,打开两扇爱的蓝窗

一个吻是一段桥梁,把两颗相爱的心连上



你是我的阳光,你给我带来力量

克服生命的绝望,融化铁石心肠

你让我绽放,在璀璨的夜幕上

让绚丽的火光,把宇宙映亮

你是我的阳光,你给我带来力量

你让我绽放,在璀璨的夜幕上

。。。。



今天回到家里,忍不住的在想你,刘东在歌词后面的短信里说。想着你现在在做什么,想着你的样子。想每天跟你在一起,恨不得现在就飞到你身边,陪着你。我喜欢你,即使你不喜欢我,我也会让你喜欢上我的。有一天,我会成为最好的歌手。茹,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吧。

看着刘东写的歌和最后的几句话,欣茹心里既快乐得想笑,又激动得想哭。眼睛有些模糊潮湿,她低头看着手机,把刘东的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刘东好。快乐,忧伤,欣喜,飘飘然,那些互相矛盾的感觉,都混在了一起,潮水一样涌过。欣茹觉得心里的酸甜苦辣都搅和在一起,像是气球一样忽上忽下。欣茹喜欢刘东抱着吉他弹唱歌曲时的帅气。欣茹喜欢刘东歌曲中闪耀着的才气。欣茹喜欢刘东的嗓音和笑声。欣茹喜欢刘东的宽宽的肩膀和长长的腿。欣茹喜欢刘东骑着自行车送她回家。但是她毕竟跟刘东才有过几次交往,远远不能说了解刘东。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墙上的时钟在滴答地走着,走得很慢很慢。欣茹好像看见刘东在手机的另一端,眼睛正在焦虑地注视着屏幕,等待着她的回复。欣茹让心情安静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指去敲手机上的键盘。她的手指微微地颤动着。

你可要想好了哦,欣茹回复说。我要是爱上了你,你就麻烦了,我会一辈子赖上你的。



***

阳光灿烂蓝天白云的金秋十月不知不觉过去了,十一月的风已经开始有些硬了,落叶随风而下,树枝在呼啸声中开始光秃了。

十一月六日是欣茹的生日,这天是个星期一,恰好是刘东的酒吧休息的日子。刘东说好了下午来找欣茹,一起出去玩,给欣茹过生日。

星期一的早上,欣茹没有像往常一样睡到下午两点,而是一点就起床了。她想要打扮一下,再早些去单位,这样可以早些出来。她跟台里事先请了假,下午去把晚上的节目做好,把节目交给组里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去主持。

因为要先去单位,欣茹在家里没好意思刻意地化妆和打扮,只是在脸上扑了一点淡淡的粉底,眼睛下画了一条浅浅的眼线,眼皮上略微涂了一点黛色,刷了刷卷曲的眼睫毛,又往唇上抹了一点口红。在出门之前,她把头发做了一个平时经常做的带着刘海的发型,穿上了一条朴素的米色连衣裙,外面披上了一件平时喜欢穿的白色针织套衫。出门前她往镜子里看了自己一眼,觉得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的可爱。

下午四点,刘东就到了北京广播电台的大门口,在外面的一颗光秃的老槐树下,斜背着一个书包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等着欣茹下班。他给欣茹发了短信,说已经到了门口了。欣茹在办公室一直在等着刘东的短信,收到之后,马上短信给刘东说,手头还有一点事情要完成,这就下来。

欣茹坐在节目组的办公室里,一边忙着手里的工作,一边有些神不守舍往窗外看着,目光搜寻着刘东的身影。但是她的办公室看不见电台门口,也看不见刘东。欣茹很快就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出楼之前,去了一趟洗手间,对着镜子重新化了一点淡妆。她往嘴唇上补了一点口红,在手腕和脖子后喷了一点香水,把裙子拉了拉,让胸部显得突出了一些,又侧身看了看自己的细腰和凸起的臀部,把小腹往回收了收,才走了出来。



对不起,让你等了好久了吧,欣茹站在刘东面前抱歉地说。

没有啊,我刚到这里一小会儿。刘东看着欣茹笑笑说。生日女孩,你想去哪里啊?

去隆福寺的夜市逛小吃店吧,欣茹想了一下说。离这边也不太远,骑车有二十分钟就能到了吧。白天单位的一个同事说昨晚去那里吃了很多,把我给说馋了。

好地方,你真会挑啊,刘东说。上车吧。坐好了,搂紧了,别掉下去。

坐在刘东的后车座上,欣茹的心里依然有些忐忑。刘东正面看上去很帅,背面看上去也很完美。宽宽的肩膀,衬衣的袖子半挽在小臂上,合身的牛仔裤显得体型很健美。现在坐在自行车上,欣茹不像以前那样害怕了。刘东不紧不慢地骑着,腿部有力地蹬着。正是下班的高峰时间,街上的行人和车辆声音嘈杂,不断有公交车,汽车和自行车从他们身边经过。欣茹喜欢街上的这种噪音和乱,因为它们可以掩饰一些她心里的紧张,她也不用刻意地讲什么。

太阳红红地挂在西面的树梢上,像是一张无处藏起的害羞的脸。欣茹坐在刘东的自行车上,沿着东单种满了槐树的街道,向着隆福寺的方向骑去。风吹来路边花草的微香,撩动着欣茹的黑发和裙子。欣茹觉得自己的心在不断地扑通扑通地跳,像是怀着莫名的期待,走进一个陌生的世界。虽然风已经凉了,但是欣茹觉得皮肤像是在燃烧一样。她把胳膊搂着刘东的腰,悄悄地搂得比以前紧了一些。



隆福寺街很快就到了。把自行车锁在东四和隆福寺街交口的过街天桥下的栏杆上,刘东伸出手来,很自然地牵住了欣茹的手,一起往街里走。刘东牵起手时,欣茹依然觉得一阵心颤,像是有一股细小的电流顺着指尖流过。虽然早已过了少女的情窦初开的年代,但是因为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恋爱过,现在被一个男生牵起手,一起肩并肩地沿着街道走,欣茹依然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加剧的心跳。

隆福寺的街口立着一个高耸的牌坊,下面是几根红色的粗大的圆柱子,上面是青灰色的带着飞檐的牌楼,正中一块深蓝色的匾,上面刻着隆福寺三个白色的大字。

今天在办公室空调很冷手很凉,欣茹边走边说。有的人喜欢凉,总是把空调开得很大。冷死了。

现在还冷吗?刘东把她的手握紧说。

一点儿都不了。

刘东的手不是那种大手,但是很长很温暖。在办公室时一直冰凉的手,此刻被刘东的手握住,手心里冒出了很多很多的汗。欣茹平时不是一个爱出汗的人,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此刻她觉得手心在不断地往外冒汗,身体也燥热起来,嘴唇觉得发干。她想趁刘东不注意时把手抽出来,在裙子上悄悄把汗蹭掉,但是刘东把她的手握得很紧,她无法悄悄地把手抽出来。

走到隆福寺街快到西头的地方,刘东领着欣茹进了一件宽敞的绿门面房。屋子里放着一排一排的铺着朔料布的白桌子和一张张红色的凳子,这就是隆福寺最有名的老字号清真小吃店。欣茹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一排绿色的招牌,上面用白字写着各种小吃的名称和价格,看着都不贵,都是两三块钱一份儿,名字看着就吸引人:面茶,豌豆黄,奶油炸糕,驴打滚,羊杂汤,爆肚,炸糕,糖耳朵,糖火烧,豆面丸子,炒疙瘩,豆汁,糖卷果,八宝粥,豆腐脑和焦圈。

你想吃什么就说,我给你买,刘东加了一句说。千万别给我省钱。

好久没听见这样的话了,欣茹觉得心里一阵感动。虽然小吃花不了多少钱 --- 欣茹今天特意挑的小吃街就是不想让刘东太破费---但是还是喜欢听见有个人这么跟自己说,觉得有一种被宠爱的感觉。欣茹想了一想,除了小时爸爸对自己说过类似这样的话,好像再没有别人说过了。

这么多啊,欣茹惊叹地说。哪个好吃啊?

豌豆黄绝对好吃,刘东很权威地说。面茶很好喝,奶油炸糕也不错。我们每样少来一点儿,多来几样尝尝。

好,欣茹点头说。你懂,你来点吧。



刘东要了豌豆黄,奶油炸糕,面茶,焦圈,驴打滚和豆汁。坐在一张看着不是很干净的桌子上,欣茹先咬了一口看着很诱人的浅黄色的豌豆黄。

好吃吗?

非常好吃,欣茹赞叹说。不是很甜腻,味道清新独特,而且口感很顺滑。

一边吃着豌豆黄,一边听着刘东说话,欣茹忘了周围的环境,忘了是坐在一个人很多很乱的小吃店里。她的眼里只看见了刘东,坐在刘东的对面,倾听着刘东的带着磁性的嗓音,有好几次,欣茹被刘东的英俊的笑容和深沉的声音击中,觉得刘东的笑很迷人,像是一个大男孩的开心爽朗的笑。当刘东说到,他怕一辈子也遇不上一个能够真正爱上的人,死的时候还是一个处男时,欣茹偷笑了,因为这也是她最害怕的事。

不知不觉地,欣茹吃了很多。她忘记了自己的节食计划,桌上的一大半吃的都快被吃光了。

太好吃了,吃得要撑死了,再也吃不下去了。你不是说你很能吃吗?剩下的都归你给打扫了吧,欣茹说。

记得你说过在联系国外的学校,刘东问她说。现在联系得怎么样了?

十月初递的申请,现在还没有消息,欣茹说。这种文科类的奖学金不太好拿到。我有个姑姑在纽约,她答应给我做担保和提供学费。不过生活费和住宿费还要我自己挣出来,所以奖学金还是很重要的。我有个同宿舍同学在波士顿读书,她说帮我找找系里和导师,看看他们学校能不能给一些奖学金。只有担保没有奖学金,签证怕也不太好签。

要是能行就太好了,刘东说。出国留学是每个人的梦想,我英文特差,要是有你考托福的本事,我也想去国外读书。

可我现在有些不太想去了,欣茹说。

为什么啊?

因为 --- 人家有了男朋友了嘛。

你先去,回头我也想办法去,我们一起去美国读书好不好?

真的啊?

真的,刘东点头说。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想去,一定能办到。吃完饭你想去哪里?

看电影去吧,欣茹想了一下说。好久都没看电影了,挺想看部好片子的。

好啊,我也喜欢,刘东说。旁边就有电影院,我们吃完了过去看好了。



从小吃店走出来,沿着喧哗的街道,欣茹和刘东走到了灯火通明的电影院前。也许因为是星期一的缘故,电影院里的人并不多。他们买了票,走了进去,坐在靠后的一排座位上。刘东从书包里翻出一个褐色小盒子递给欣茹。

给你买了一个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欣茹打开小盒子,看见里面是一只绿色中带着一点胭脂颜色的玉坠。圆形的玉坠颜色饱满,中间的一点胭脂红像是心形图案一样。

真好看,欣茹惊喜地说。颜色和样式都是我喜欢的,谢谢你。

还有一张卡,刘东从书包里拿出一张贺卡递给欣茹说。

欣茹接过来,翻开卡,在电影院昏暗的灯光下,看见卡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欣茹把卡对着墙上的灯,一字一字地读着,眼睛逐渐湿润了。

很久很久以来,我一直盼着能够爱上一个人,爱上一个美丽清纯也对我好的姑娘。每天我骑着自行车去三里屯酒吧唱歌,写歌和唱歌就是我的爱好,也是我的工作。他们说把爱好和工作结合在一起是最好的,我也是这样觉得,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就像所有在酒吧里的歌手一样,我们是一群夜猫子,白天在家里睡觉,晚上在酒吧唱歌。回到家里,我继续写歌,写到黎明出现的时候才去睡觉。

现在我终于爱上了一个姑娘。七夕的凌晨我去了她的电台,在那里演唱了一首新歌和几首老歌。我站在演唱室里,挎着吉他,看见她坐在播音台的红色转椅里,头上戴着白色的耳机,显得既美丽又帅气。我看着她在话筒前娓娓道来,话语亲切而感人,就像是听众坐在她面前。节目做完之后,我送她回到她的住处,然后骑车回到自己的住处。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觉得很想她,第一次觉得很失落。好久好久我都没有这种想念一个人,思念一个人,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失落和孤单。我总想起她坐在播音台上的样子。红色的转椅,白色的耳机,娓娓道来的话语。她有着一双长长的睫毛,瘦俏的脸颊,笑的时候有一点小酒窝。每次见到她的时候,我总是带着心跳和紧张。她喜欢眠着嘴笑,笑容像是一朵洁白的百合花。

有一天我送她回去的时候吻了她,在一个雨中的自行车棚子里。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针织外套,像是一片花瓣轻轻地飘落,像是一片雪花在空中飞舞,像是一只白色的小鸟落在枝头。我拥抱了她,像是搂住了一树雪一样的梨花。她温柔地趴在我的肩头。喧闹的世界变得寂静无声,我听得见她的心跳,也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跟她在一起,我忘掉了一切烦心的事儿。夜风从身边吹过,生命充满新奇,笑容代替了憔悴,幸福代替了悲伤。她的手插在我的裤兜里,顺从而又温柔。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她要去上班了,我们也不得不分开。她把雨衣还给我的时候,我又一次拥抱了她。我不想离开她,不想让她去上班。我告诉她说我想她,总想见到她。我看见她的眼圈红了。她是一个爱流眼泪的女生,我看见她的眼睛几次湿润了,但是我看见她的眼底里是幸福的。我吻了她的嘴唇。她的嘴唇很柔软,很湿润,很甜蜜,非常迷人,非常温柔。她的嘴里有一种微甜的味道,有点儿像是草莓,又有点儿雨中的新鲜空气的味道。在吻她的时候,我忘掉了一切,觉得好像她在融化进我的心里去。兴奋,刺激,神不守舍,有一种神魂颠倒的感觉,好像身体在那一瞬间被点燃了,燃烧了起来一样。吻着她,我觉得特别特别的爱她,而且觉得很兴奋,觉得她也在爱着我。

爱上一个人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我一直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很担心她不会爱上我。但是那一个吻,让我知道了,她也在爱着我。我跟她吻了很久很久,都忘掉了时间。我不想去看腕上的手表,我想要一场冰雨,把表针封冻在一个固定的位置,让时光不再流动。但是时光还是继续流动,她也不得不走了,像是一只白色的小鸟从我的身边飞走了,在灰蒙蒙的雨雾中,飞进了对面灰蒙蒙大楼。她走了之后,我在车棚子里站了许久才离开,脑子里一直在想着那个吻,想着吻她的感觉。

回来的路上,穿着雨衣骑着车,我一直在想着她。一直在想着跟她亲吻的滋味。我骑得很慢很慢,心里既充满了幸福,又弥漫着无尽的失落,中间几次都想掉头回去,站在她的楼下等她上完班,把她送回家。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路上的一切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天空很黑,雨水从路灯上落下来,打在地上,像是落下了很多眼泪,那些眼泪滴入我的心里,让我觉得心里很噎得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回到住处,我继续弹着歌曲,继续写着歌词,脑子里在想着她,想着她的浅浅的微笑,想着她坐在我的自行车后面,搂着我,给我打着雨伞。夜很静,我想着那个吻,想着她的甜甜的微笑和迷人的嘴唇,我想此刻她也许正在想着我。每当这样想的时候,我心里就掠过一种甜蜜的忧伤。

我想每天都能见到她,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指握在我的手心里。每一次握住她的手都是一次颤栗,思念顺着指尖传过,仿佛古老的声音在心底蔓延。其实跟她才认识了没多久,可是觉得好像跟她见了很久很久一样,好像已经谈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恋爱一样。想想真正的爱情是不是就是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就喜欢上了。我现在每天听她主持的电台节目,因为每天都可以从那里听到她的声音。我想跟她说我真的好喜欢她,好爱她。

我爱你,欣茹,生日快乐。Love you, kiss you。



在昏暗的影院灯光下看着这张长长的自言自语式的生日贺卡,欣茹心里觉得很感动,很甜蜜,她的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她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些日子每天她都想刘东许多许多次,多得自己也记不起来是多少次。她也在不断地回想她和他的吻和拥抱,回想每一个细节,回想嘴唇接触到的时候的那种颤栗,回想接吻的味道,回想那种晕眩和幸福。刚才在单位也还在回想。原来刘东也在一直想着自己,跟自己经历着同样的快乐和思念带来的忧伤。

我也爱你和想你,欣茹伸手搂住刘东的胳膊说。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是可以总在心头想起的。从早上一直在想你,觉得自己晕乎乎的。一想到就会见到你了,心里就觉得好激动。

灯光黑暗了下来,电影开始了。银幕上,一对情侣在亲吻。欣茹揽着刘东的胳膊,跟刘东十指相握,头靠在刘东的肩膀上,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安心。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眼眶总爱潮湿,因为刘东对她讲的一些话,总能击中她心里最脆弱的地方。欣茹一直渴望有一份儿全心全意的爱,但是这么些年来,她一直对爱情很失望。没有一个男孩子真正的爱上她,她也没有真正爱上过任何一个人。无论是在中学或是大学或是工作单位,她层见到过不少优秀的男孩子,但是总是没能蹭出火花来。她一直不知道自己会爱上一个什么样的人。见到刘东之后,欣茹突然感觉刘东就是她想爱上的那类人:帅气,有才,有理想,肯努力,真诚,人好。自从知道刘东也爱她之后,欣茹的心里一直是甜蜜的,快乐的,有时也是忧伤的。



***

看完电影后,欣茹和刘东从电影院出来,推着自行车沿着东四大街压马路。到了十一点,他们还有些不想分开,但是又不知道去哪里好。

今晚到我住的地方去吧,刘东说。你还没有去过呢。

你住哪儿?欣茹问刘东说。

有时住我姨家,有时住鼓手那里,刘东说。鼓手他爸是空军司令部的,在空军大院宿舍楼有一套房子。我们乐队的人都有钥匙,经常在那里排练,有时睡屋里,有时睡客厅沙发。我喜欢住鼓手那里,就我们几个人,一起玩牌一起打游戏一起排练,没人管,想怎么折腾都行。

人太多了,不想去,欣茹说。

那上我姨家去吧,刘东说。他们住在一处平房院子里,有我一间房,也不远,骑车二十分钟就到。这会儿他们估计都睡着了,我们小心点儿,别惊动他们就行了。真撞上了也没事儿,他们人都挺好的,我跟他们讲过了,最近交了个女朋友,可能会带回来。

那好吧,欣茹犹豫了一下说,上你姨家吧。



坐上刘东的自行车,欣茹觉得既兴奋刺激,又害怕。害怕和渴望交织着在心里膨胀着,像是一团越来越大的蘑菇云。欣茹过去从来没有跟着一个男的单独去过男的住处,何况是这么晚了。她想幸亏爸妈在外地,要是爸妈知道了,一定会狠狠地说她。但是她爱这个男人,今天是她的生日,今晚她想跟他在一起,别的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自行车拐入一条灯光昏暗的胡同里,在一处院子前停下。

到了,刘东说。

欣茹跳下车来,撩了一下垂下来的头发,好奇地打量着胡同和院子。月亮不知道藏在了哪里,院子里显得黑漆漆的。刘东把车咔地一声立在院子门口的墙边,把车锁上,伸手牵过她的手来,领着她迈过院门口的石头台阶,往院子里头走。

院子窄长,靠左边是一条坑坑洼洼的通道,右边是几处院中之院,每个小院都有自己的门,有的小院漆黑一团悄无人声,有的小院透出来微弱的桔黄色的灯光和电视里连续剧的声音。刘东领着她悄悄地走着,一言不发地向着最里面的一个小院方向走去。她的手被刘东牵着,脚下有些磕绊,每往里走一步,心里的好奇和担心就增加了一分。有一度她有些后悔,想转身往外走,但是两只脚却不听话,只顾跟着刘东往里走。

大院子的尽头是一个带着木门的小院子,院子的门虚掩着。刘东悄悄把木门推开一条缝。木门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异常清晰,吓得她心里一哆嗦,不由自主地拽紧了刘东的手。刘东领着她侧身从半扇木门里溜进去,在紧挨着院门的一间黑着灯的小屋前停下,伸手在裤兜里掏钥匙。她站在刘东身后,目光从他的肩膀上越过,看见院子里有三间房,所有的房间都黑着灯,一间房里传出来微弱的鼾声。靠墙有一株光秃秃的葡萄树,树下是一处黑魆魆的花圃,葡萄藤枝枝杈杈的,顺着一个木头支架一直爬到了对面的房顶上。刘东用钥匙拧开锁,悄无声息地推开门,领着她进了屋,回身把门的插销小心翼翼地插上。

他们都睡着了,刘东对着墙努了一下嘴说。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屋中间,打量着屋子。屋子靠墙的里面放着一张大床,床的尾部贴着墙立着一套带着镜子的组合柜,柜上的格子里放着相框,茶盘,一个像是猫头鹰的木雕,两个像是葫芦一样的古怪的乐器,几个像是奖品的雕像。柜子的把手上挂着一堆奖牌,下面靠墙的地方放着两个粗大的哑铃。床头有个带着台灯的小床头柜,床头柜的左侧是一个写字台,上面铺着玻璃板,放着一台电脑,几本书和笔,几本乐谱,一个茶杯和散落着一些CD。写字台的左面的墙上挂着两把吉他,下面立着一台音响和两个音箱。门旁边是一排窗户,上面挂着印着竹子图案的窗帘。

要开灯吗?刘东把手伸向台灯说。

别,她小声拦住他说。

那坐吧,刘东轻轻拍了一下床说。



她坐在床上,觉得心都要跳出胸腔来。刘东坐在他身边,伸手把她搂了过来。她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在咚咚地跳着。

害怕吗?刘东吻了一下她的头发,问她说。

不,她仰起头来说。跟你在一起就不害怕。

刘东俯下身,把嘴唇凑到了她的脖子上,从脖子上开始吻了起来,手伸进了她的裙子里面。她闭上了眼睛,感觉他的手在她的光滑的腿上游动。他吻了她的嘴唇,在她的嘴唇上停留了很久,让她感觉都几乎要窒息了才松开嘴唇。他伸手去解她裙子外面的白色针织衣的纽扣,手指有些笨拙。

我自己来,她用像蚊子一样的声音说。

她挣脱他的胳膊,自己把白色针织衣解开,搭在写字台边的椅背上。她犹豫了一下,随后把裙子脱了,只穿着乳罩和内裤站在他面前。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漆黑的屋子里闪烁着清凛的光。刘东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搂住她的腰,把她拉近自己,两只长腿夹住她的腿,嘴唇亲吻着她的小腹。她低头看着他,手抚摸着他的长到脖颈的头发。他亲吻了她的小腹一会儿,嘴唇向上移,手从她的背后缩回来,把她的乳罩推到乳房上面。他的手指触摸到了她的乳房,指尖撩拨着她的小而坚挺的乳头。她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感觉几股小火苗自腹中同时腾起。

你真美,刘东抬起头来看着她说。

你想要我吗?她俯身问他说,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刘东站起来,把衣服脱了,把她推倒在床上。他把她的两腿分开,身子压在她上面,随手扯过一条薄被子来盖住身体。



***

半夜里,欣茹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面对墙背对着刘东躺着,身体像个勺子一样地弯曲着。刘东的一只胳膊搂着她,身子从后面贴着他,跟她弯曲的弧度一样。他们就像是两只放好的勺子一样,挨在一起,静静地躺在薄被下面,连呼吸几乎都是带着相同的频率。欣茹能够感觉到刘东身体的温暖。欣茹突然觉得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觉得眼角湿润起来。



***

第二天下午,欣茹在电台准备晚间节目的时候,收到了刘东发来的一条短信。信上是刘东给她写得一首诗:

不敢相信一天已经过去

好像还是才见到你

道别总是这么的难

才相聚又要别离



你是空中的一滴清澈的雨滴

晶莹透彻,纯真美丽

带着潮气的芬芳,

融入我的心里

化成一颗相思树的种子

在细雨霏霏的夜晚

开满相思的花季



相聚之后还想再相聚

分离之后不想再分离

思念之后还是思念

快乐和痛苦总是交织在一起

你让我快乐,让我心伤

让我无法不想起你

有爱才有思念

有思念才有忧伤

有相聚才有别离



每一次短暂的别离

都在我心里长出新的相思,每一片相思上都用泪水写满了爱语

在落叶缤纷的秋天也从不枯萎

带着斑斓的惊喜



想用我的一切来爱你

想用一生来守护你

想用我的胸膛来温暖你

想倾听你的心事和话语

想分享你的快乐,亲吻你的泪滴,

想用我的手,抹去你的忧郁

想每天和你缠绵在一起

想和你成为一个人

想在你的耳边

用呢喃传递心中的无尽的爱语



当所有时光都已经老去

当青春已变成飘过的细雨

我还会对你一遍又一遍地说那句古老的话

我爱你



我一直相信,是上帝的安排

让我跟你相识在一起

跟你说我爱你

手拉着手,倾诉心里的相思和爱意



我一直相信,是上帝的慈悲和眷意

让我今生遇到了你

人生,如果解剖开

不也就是一个个瞬间的记忆

有些瞬间能成为永恒

永远会记起



我一直相信,我们的相聚

永不能从心头忘记

是前世的无数次错肩而过

无数次的回首,无数次的怅望

才促成我们今世的相聚,不离不弃



欣茹读着读着眼圈就红了,鼻子就酸了。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吧嗒地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你一定要像你说的这样爱我,欣茹用纸巾擦了一把眼泪后回短信说。我不是非要你答应永远爱我。只是爱了你,我就不会再爱别人了。
 
第八章

秋去冬来,一转眼,欣茹已经跟刘东好了几个月了。这几个月,是欣茹感觉最快乐的时光。她从来不知道爱可以这样幸福和甜蜜,幸福和甜蜜得让她想哭。这几个月,欣茹跟刘东就像是刚出锅的豆沙馅儿的炸糕,火热,甜蜜,黏人。每天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刘东骑着他的山地自行车,到欣茹的单位门口去接她。每当从单位大楼里的茶色玻璃门走出来,远远地看见刘东在树荫下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手里弹着吉他或者拿着个本子在写歌词,欣茹就觉得刘东很像李安的《饮食男女》电影里那个在树荫下手里拿着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靠着自行车等着恋人的大男孩。

春节时,欣茹和刘东各自回了外地的老家。欣茹到了家,把跟刘东的交往告诉了家里,遭到了父母的一致反对。

娱乐圈太乱,父亲说。别说是个没出名的歌手了,就是歌星,你看看那些新闻,不都是今儿跟这个好,明儿跟那个好?终身大事,还是找一个真心爱你心疼你的人,不要跟娱乐圈的人物交往。

可是,他是真爱我的啊,欣茹争辩说。

你怎么知道呢?父亲说。也许他跟别人也这样。

爸!他不是那种人,欣茹生气地说。

即使他现在爱你,将来也可能会把你甩了,母亲说。你爸是为了你好,人都是会变的,娱乐圈的人太不靠谱。

你不是想去国外留学吗?父亲问她说。联系的怎样了?有没有希望大的?

有个同学在帮我,欣茹说。她把我的材料直接递给了系里管招生的,还跟她的指导老师直接推荐了我。申请了几所学校,材料都递交上去了,但是都还没有消息。

好好工作,好好联系学校,主意好身体,这些是最重要的,父亲说。不是我反对你谈恋爱,你也到了这个年龄了,但是别跟歌手这样的谈恋爱。那些人靠不住。

欣茹没有跟父母争论,但是她心里很不高兴。春假还没有修完,她就用单位要她回去和联系国外学校为借口,提前离开了父母所在的城市。



***

自从跟欣茹交往后,刘东的歌风改变了很多。他的歌词里加进了很多爱情的甜蜜,少了许多悲伤,旋律也变得更加优美动听,动人心魄。每天晚上在酒吧里,刘东唱他新写的歌,欣茹给刘东做主持。有了欣茹做主持,酒吧不再像是酒吧,而像是在开刘东的个人音乐会。欣茹和刘东在一起珠联璧合,亲密无间,让人羡慕和赞叹。他们很轻易地就把三里屯那趟街上爱好歌曲的酒吧一族吸引了过来。

有个北京晚报的记者在晚报上写了一篇报道:《酒吧里的金童玉女》,记述了晚上去酒吧听刘东唱歌的盛况。记者说,刘东的歌旋律优美,歌词动人,演唱的时候很投入,他的歌声让人震撼。而欣茹美丽大方,声音甜蜜,幽默亲切,善于调动听众的情绪和气氛。记者说,很难见到配合这么默契的一对儿,而且他们在现实生活里还是一对甜蜜的恋人。记者说,听众们的素质也高,大多是大学生或者毕业不久的白领,他们热情奔放,为刘东鼓掌叫好,每天晚上到了高潮的时候,打火机的火光组成了一片片蓝与红的波浪。

晚报的报道刊出之后,欣茹的粉丝,刘东的粉丝,甚至那些过去从来没有听说过欣茹和刘东的人,也纷纷从北京的各个地方赶来,来到刘东驻唱的酒吧。他们晚上很早就在酒吧门口排长队,等着进酒吧站个好座位。金老板乐得眼角和嘴角增多了皱纹。他提高了酒吧里啤酒和鸡翅的价格,派人在门口收门票,门票从五元涨到十元,又涨到二十元,依然无法遏制那些排队想进来的人。经常有人打电话找金老板,说要招待客人,让金老板给留个好座位。金老板把最前面的两排桌子圈起来,搞了一个VIP区域,每张桌子最低消费五百元。每天晚上,前排的VIP区域都坐得满满的,被京城里那些有钱又热衷于时髦的人们占据。

三里屯上别的酒吧老板们在羡慕嫉妒恨金老板之余,也开始仿效金老板的做法,花钱请了京城里最有名的乐队来唱歌。三里屯这条以三陪小姐闻名的酒吧街,一夜之间似乎变成了文化街,成了摇滚粉丝,Rap粉丝,乡村音乐粉丝,各种各样的音乐粉丝们的聚集之地。但是无论别的酒吧怎么努力,他们都无法赶上金老板的酒吧,因为别的乐队演奏得再好,却缺乏一个富有魅力的主持人。欣茹的主持,还有她的《失眠之夜》的铁打不动的粉丝们的助阵,让金老板的生意兴旺得像是夏夜里熊熊燃烧的篝火。金老板的酒吧,在三里屯酒吧街上成为收费最高,人气最旺,生意最火的酒吧。



***

欣茹每天忙忙碌碌的,过得很开心。她跟刘东几乎天天粘在一起,刘东也很少回鼓手的住处了,经常带着欣茹到姨家的房子里去住。姨夫一家很开明,很欢迎欣茹去,总是给他们做些好吃的。

欣茹喜欢跟刘东在一起,沉浸在两人世界的快乐和幸福里。即使是简简单单地挽着刘东的胳膊走过人潮汹涌的街道,她也觉得很快乐。即使是在路边随便的一个小餐馆吃一顿快餐,她也觉得很香甜。即使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她也觉得很浪漫。即使是和刘东共撑着一把伞,在树荫下躲避带着凉意的雨,她也觉得很温馨。半夜里醒来,闭着眼伸出手就能摸到刘东在身边,感受到刘东的呼吸和贴着自己的身体,欣茹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即使刘东不是歌星,只是一个普通的歌手,只要有这份儿爱,她也会满足了。

欣茹只有一个担心,就是怕这样甜蜜而幸福的日子不能长久。而她的担心,不久也就应验了。



***

一个星期二下午,欣茹刚到单位,在大院门口就被传达室大爷叫住了。

有你一封信,国外来的,大爷手里举着一封棕色信皮的厚厚的信封说。

欣茹接过沉甸甸的信封,迫不及待地撕开,抽出里面的一摞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最上面是一封录取通知书,里面说给她半奖和免掉国际学生学费。下面是签证表,学生宿舍申请表,系里介绍,开学的安排,以及一些其他的信和表格,还有一本学校介绍小册子。信是从她同学那所学校来的,她知道一定是同学帮她争取到了奖学金。

看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和表格,欣茹一下呆住了,感觉啼笑皆非。就像世界上很多事情,盼着的时候总不来,而不想要了的时候,它却会不期而至。过去欣茹总是盼着去美国读书,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奖学金。现在,正当她跟刘东甜蜜得不可分交,已经把出国留学都忘在了脑后的时候,却突然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和奖学金。



***

下午刘东来单位接她时,欣茹把信递给刘东,告诉他美国学校来录取通知书和奖学金了。

你真行啊,太了不起了,刘东看着棕色的厚信封说。我还以为你拿不到奖学金呢。九月份就能去美国了,要赶紧好好准备准备。

你这么盼着我离开啊,简直伤心死了,欣茹不高兴地说。我不想去了。

你傻啊,干嘛不去?刘东拍了一下信封说。拿到国外的学历,再回来,那你就不一样了啊,也不用上这种凌晨的班了,说不定直接进电视台了。

可我不想离开你,欣茹说。过去我很想去国外留学,可是现在觉得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傻瓜,我们不会分开的,刘东说。人不是说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无非就是分开几年,一晃就过来了。你毕业可以回来工作啊。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美国找你。

真的?你去美国找我?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刘东很认真地说。我宁肯不唱歌也会要你。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美国找你,做你的陪读。
 
第九章

临近出国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欣茹办好了护照,办好了签证,订好了机票,回家去看望了父母。欣茹的父母本来就不赞同她和刘东谈恋爱,听见说要出国留学了,非常高兴。欣茹在纽约的姑姑也极力鼓励欣茹到美国读书,并且希望欣茹毕业后在美国留下来。

看望完父母后,欣茹回到台里,提前一个月跟台里递交了辞职信。台里的领导和同事给她开了送别会。台长说她什么时候从国外回来,都给她保留一个主持人的位置。同事们都很羡慕她,也为她高兴,祝愿她早日留学归来。

波士顿的同学说,到了美国可以先住在她那里。有同学在,欣茹一点也不担心到了美国怎么办。但是她却担心刘东。这些日子以来,她觉得刘东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已经不可切割了。现在,她就要走了,要跟刘东分开了。别人出国都很兴高采烈,欣茹心里却一直高兴不起来。想到以后会跟刘东天各一方,她的心里就很悲伤,有时会偷偷的流下眼泪来。



***

欣茹背着刘东偷偷去了一趟广安门外的法华寺,在寺里花了三百元钱请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道士给算了一挂。道士手捻着长长的胡须,问了她和刘东的八字,烧了一道符,口中念念有词地叨唠了几句,说:

姑娘尽管放心,此去鹏程万里,前途无量。无论你在哪里,都不会失去爱情。



***

出国前最后的两个星期,欣茹把自己租住的房子退掉,住到了刘东姨夫家里。姨夫一家带着孩子出去旅游了,把房子交给了刘东看管。

每天上午起床后,欣茹到附近的早市买菜,回来后她做饭,刘东帮着打下手。刘东负责摘菜洗菜洗碗和倒垃圾,欣茹负责切菜和掌勺。姨夫家的厨房很小,两个人在厨房里经常碰到身体。刘东摘菜洗菜的时候,欣茹把厨房架子上的干了的碗碟放到壁橱里。欣茹切菜炒菜的时候,刘东把手擦干净了,从后面抱着她的腰。欣茹喜欢刘东这样从身后抱着她。虽然这样炒菜会有些不方便,有的时候步子无法移动,但是她喜欢这种亲密的感觉,喜欢刘东跟她亲昵的在一起。她会扭头吻刘东一下,然后继续挥铲炒菜。欣茹过去问过刘东,说我是一个很粘人的人,你怕不怕。刘东说不怕。现在每当炒菜的时候,被刘东在身后抱着,欣茹觉得刘东也是一个很粘人的人,他们粘到了一起。欣茹喜欢刘东粘着她,她觉得刘东很爱她。

炒完菜之后,欣茹把菜盛放在盘子里,刘东把锅刷了,把菜端到厨房边上的小桌子上。欣茹一般做两个菜,一荤一素,再做一个汤。吃饭的桌子不大,一面靠着厨房的台子,另外三面各放着一把白色的朔料椅子。欣茹和刘东从来不坐对面,他们总是在相邻的两面挨着坐着,伸手就能摸到对方。吃饭之前,刘东都要先亲几次欣茹,抱抱欣茹。有时刘东会在吃饭前看着欣茹不动筷子。欣茹说,网上有个段子,说两个人相爱,只要有一杯白水一碗饭,只要饭是你做的,水是你给我倒的就可以了。刘东说,他都不需要一碗水一碗饭,他只要能看着她,不用吃饭也行了。吃饭的时候,刘东把欣茹喜欢吃的给她夹到碗里,把汤里的好东西也捞出来放到欣茹的碗里。欣茹饭量小,总是先吃完。欣茹吃完后,就看着刘东把剩下的饭菜都打扫干净。刘东总是夸欣茹菜做得好,总是吃得很香。吃饭时,他们有时倒上一杯绿茶,有时倒上一杯红酒做饮料。欣茹酒量不大,刘东也酒量不大。喝完酒之后,他们的脸都变得红红的。刘东把碗洗完后,他们坐在姨夫家客厅的沙发上,依偎在一起亲热。刘东会一遍一遍的亲欣茹,告诉欣茹说他爱她。

每天晚上,刘东搂着欣茹睡时候,她的心里都很安静。过去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失眠,经常惴惴不安的在半夜里醒来,现在她夜里也不再失眠,每一夜都睡得很好。只要刘东搂着她,抱着她,她就觉得有了十足的安全感。过去空无一人的心底,如今被刘东占得满满实实的。对欣茹来说,过去一往情深只是一个词汇,如今这个词汇变成了真正的惦记和思念的感觉。过去一个人会不管不顾的任性冲动,如今变成了什么时候都会想想刘东会觉得怎样。过去习惯了一个人的孤单,现在只要刘东晚回来十几分钟,欣茹都会坐立不安。

这最后两个星期的生活甜美得让欣茹不敢相信是真的。她沉浸和陶醉于对刘东的爱里,跟刘东形影不离。逛街的时候,欣茹挽着刘东的胳膊,在路边会拉住刘东停下,亲吻一下,不管路边人的诧异的目光怎么看着他们;跟刘东一起看电影的时候,欣茹会把头靠在刘东的肩膀上,揽住刘东的胳膊在胸前;去附近超市买东西的时候,欣茹在前面走,刘东推着小车在她后面跟着,一起挑着吃的和家里需要的东西,然后她和刘东一起两手提着各种食品袋回家;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刘东依然会在她炒菜的时候从后面抱住她,看着她炒菜;饭摆到桌上的时候,他们坐在相邻的椅子上,亲着抱着,像是第一次接吻一样的吻着。吃饭的时候他们情意绵绵地看着,互相往对方的碗里夹着菜;吃完饭后,刘东去刷碗,她收拾桌子。她也会在刘东刷碗的时候到厨房去偷袭亲吻他一下;吃完饭他们坐在沙发上,依偎着,缠绵着,身体舍不得分开。坐在刘东的自行车后座上时,她再也不像当初那样隔着一点距离,而是会紧紧搂着他的腰,把头贴到他的背上。路边的人总是诧异的看着,但是她不在乎。

每天睡觉的时候,她枕着刘东的胳膊入眠,半夜醒来依然能够感受到刘东的温暖的身体贴在她的身上;一切都是像欣茹想像中的爱情那样的美好,甚至比想象的还甜蜜还美。虽然他们还没有结婚,虽然没有出去渡蜜月,但是欣茹觉得现在每天都是在蜜月之中,有一种随时随地被呵护,被宠爱的感觉。

跟刘东好了这些日子,欣茹总是很感动。每天刘东都对欣茹说许多遍我爱你,亲欣茹许多遍,抱欣茹许多遍。欣茹是个不太有安全感的人,她总会问刘东,将来要是这样怎样,那样怎样。刘东总是说,不管怎样,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那个女人,就是我最爱的那个人。欣茹刚跟刘东好的时候,曾经告诉刘东说,以后不可以欺负我,不能说我,不能骂我,不能打我。所以刘东特别注意,从来没有说过欣茹。无论欣茹做错了什么,刘东都会说,没关系,没什么。欣茹把刚买的一套茶杯里的一个茶杯摔了,刘东说,碎碎平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欣茹沏茶的时候,水溢了出来,流到桌子上,刘东拿块搌布来帮着擦,一边擦一边问欣茹烫着没有。两个人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只要欣茹说买什么,刘东从来不会提反对意见,总是说,只要你想买的咱就买。欣茹想给刘东买衣服的时候,刘东总是说,我一个男的,不需要什么,你多给自己买吧。看到有好的衣服和鞋,刘东总是跟欣茹说,这件衣服你穿上会很好看的,这双鞋你穿上也会很好看的,国外的贵,多买些带到国外去。欣茹总是舍不得让刘东给她买贵的。遇到贵的衣服和鞋,欣茹即使心里喜欢,也总是给跳出一些毛病来,实在挑不出毛病,就说性价比不好,不让刘东给她买。欣茹和刘东在街上走的时候,不是牵着手,就是欣茹挽着刘东的胳膊。他们坐下的时候,无论是在公园的长凳上,还是路边的石凳上,还是在商店里的椅子上,欣茹总是挽着刘东的胳膊,把头靠在刘东的肩膀上,一脸甜蜜和幸福的样子。

每天住在一起生活,也让欣茹发现了刘东身上的一些问题。刘东太爱面子,经常朋友一拉,就跟着朋友出去聚会喝酒,有时很晚才回来,让她很担心。另外,刘东爱打游戏,晚上从酒吧演出回来之后,不睡觉,自己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打游戏打到凌晨。欣茹觉得打游戏纯粹是耽误时间,刘东也知道是浪费时间,但是控制不了自己,就像是上了瘾一样,每天总要花两三个小时在游戏上。欣茹劝了刘东几次之后,看见刘东闷闷不乐,不想让刘东不开心,也就没有再劝下去。



***

出国之前的最后一天晚上,欣茹跟刘东在床上缠绵了许久。她被刘东带着,一次次达到了高潮。等到刘东疲累地睡着了的时候,她搂着刘东的脖子,流了一晚上的泪。虽然法华寺的老道给她算了一挂,虽然刘东几次发誓说永远跟她不分开,但是她依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去波士顿,跟刘东相隔万里,天长日久,自己不在身边,刘东这样一个正在上升阶段的摇滚乐歌手,能够抵制住外界的诱惑,坚守住自己,一直等着她回来吗?她觉得有些后悔出国,但是明早就该上飞机了,现在什么也来不及改变了。
 
第十章

欣茹有时很怕自己的预感,往往是她预感到了什么,最后就会发生什么。

事情不是一下发生的,而是逐渐发生的。

她丝毫不怀疑刘东过去对她说得那些话是出自真心。只是在时间和两地的熔炉下,即使那些石头一样坚硬的誓言,最终也难免被融化成水,化成一道道白色的灰。



***

在欣茹去了波士顿的第一年里,刘东被滚石看重,签约成了滚石旗下的一名歌手。滚石给刘东出了专辑CD,举办了个人演唱会。在滚石富有经验的市场部门的扶持和投入巨额资金的宣传下,刘东迅速崛起,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歌星。

刘东离开了金老板的酒吧,开始在各处巡回演出,名气越来越大,歌迷越来越多,一夜间红遍大江南北。这些名气和人气也让刘东飘飘然,忘记了自己的本色。刘东染上了摇滚圈普遍存在的吸毒恶习,从摇头丸到大麻到海洛因四号,刘东越来越离不开毒品。

欣茹暑假回国,到北京去看望刘东时,刘东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刘东了。刘东已经搬出了姨夫家,自己在市中心买了一套房子。欣茹在他的房子里发现了针头针管,白色的毒品,还有打开的避孕套盒。

这一切都让欣茹心碎。欣茹跟刘东吵了一架,一气之下提前回了波士顿。



***

回到波士顿后,欣茹觉得心被伤透了。她一直相信跟刘东的爱是一个完美的爱,一个传奇一样的爱,一个纯真的不掺任何杂质的爱。曾以为跟刘东的童话一样的爱情会永远,没想到这个童话一下就破灭了。像是泡沫一样破灭了。

那些个坐在刘东的自行车后座上的日子,那些短信上的信誓旦旦,那些个躺在床上跟刘东一起看着窗外的星星的夜晚,那些星星现在都黯淡了吧。

爱有多深,伤害就有多严重。爱有多甜蜜,伤害就有多痛苦。欣茹一向是个爱流眼泪的人,她想让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

但是她却流不出眼泪来。



***

每天欣茹依然早上七点爬起来,坐上地铁去学校学习,但是在上课或者图书馆自习时,欣茹经常会眼神发呆。她情绪不振,心情不好,食欲不佳,睡眠不足。每天晚上,欣茹都睡不好觉,白天也因为缺乏睡眠而感到头晕脑胀。回到波士顿的头一个星期,欣茹瘦了有十来斤。

想到跟刘东那么深的爱,竟然走到了这一步,欣茹不禁黯然神伤。她不恨刘东,也不想把自己的心情吐槽给别人,更不想给刘东惹麻烦。毕竟,是曾经那么深的爱过的一个人。



***

这一年春节,刘东上了春晚。他没有唱自己的歌,而是唱了李宗盛作词曲的老歌,《我终于失去了你》:

当所有的人离开我的时候 你劝我要耐心等候

并且陪我度过生命中最长的寒冬 如此地宽容

当所有的人靠近我的时候 你要我安静从容

似乎知道我有一颗永不安静的心 (我)容易蠢动

我终於让千百双手在我面前挥舞 我终於拥有了千百个热情的笑容

我终於让人群被我深深地打动 我却忘了告诉你 你一直在我心中

唱到这里的时候,刘东好像有些哽咽,像是忘记了歌词一样,卡在哪里。他低头,停了有两秒钟,手才继续弹拨吉他接着唱起来:

啊....... 我终於失去了你 在拥挤的人群中

我终於失去了你 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

啊....... 我终於失去了你 在拥挤的人群中

我终於失去了你 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

当四周掌声如潮水一般汹涌 我见到你眼中有伤心的泪光闪动



***

欣茹是在网上带着眼泪听完这首歌的。她是一步步看着刘东从酒吧歌手成长为歌星的。经历过挫折,经历过不被人理解和接受,现在的刘东,终于拥有了千百个热情的笑容,而她和他却分开了。她走到卧室的柜橱边,弯腰从最下面一层,摸出了一个小本子。小本子里都是过去刘东写给她的诗,她走之前抄在了一起,后来塞到了柜橱的最底层。她翻开小本子,看见上面抄写的刘东的话,依然忍不住泪水涟涟。

“在我的心里,你是那朵蓝色的纯洁的矢车菊/温柔美丽,每日与我相伴在一起/我能闻见花的芬芳/看见的是你最纯真的心底”,这是刘东最早给她写的。“人不能只是活着而已/这些美好的回忆,不能随风飘去/要跟你在一起”,这是他们第一个晚上在一起后的。“雨中的你美丽得像是一朵盛开的白色的栀子花/空气里充满了你的清香和湿润的潮气/风吹得身上战栗/绿色的小径从河边通向公园深处/在朦胧的雨水织成的薄雾下/你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却是火热/小径边的长凳被雨水淋湿/你淋湿了我的嘴唇”,这是他们在一个秋雨的日子从附近的小公园跑回来时他写给她的,那天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裙子。“暗淡的街灯和幽静的树下/月光被你的头发遮断/你的嘴唇像是蜜一样甜蜜/肌肤飘散着雪的清香”,这是他们在一个明月夜,在外面散步回来之后他写给她的。“你有一颗柔弱的心脏,却又那么敏感/跟你在一起,爱就像澄净的月光流入我的眼睛”,这是另外一次他们在月下散步回来之后他写给她的。“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你的眼光从月亮上折射下来/射进我的心里/射进心里的那不是目光,那是天使的一把箭/箭带着相思的线,把我的心穿在线上/从此我成了一只离不开线的针/把相思缝在衣服上/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想起你”,这是他们在窗口一起看月之后他写给她的。

“昨晚记起你在北京的日子,我们坐在沙发上,手拉着手,十指相扣。 我曾经对你说,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如果明天这座繁华的城市就会毁灭,我愿今天和你在一起 。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无比奇妙。想起我们住在一起,每天凌晨 你去上班 ,我在桌子前不停的写歌, 二点四十出发去单位接你,回来煮上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碗里撒上红红的辣椒油 。你问过我 ,说有一天我们有钱了,会做什么。我说 ,只想每一秒跟你在一起。现在你在波士顿 ,我在北京, 有时就想摸摸你,却摸不到 。仿佛看见波士顿的街道 ,看见你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里行走 ,飘扬的黑发 ,雪白的裙子。好想在路边抱抱你,亲一下,感觉一下抱着你的温暖 。出门在外,我不能在你身边了,好好照顾好自己,吃好睡好,别太累了。”,这是她刚到波士顿不久,他写给她的。“你是春天里盛开的紫丁香/空气里到处漂浮着你的芳香/你是夏夜里一道明亮的月光/悬挂在窗前,勾起我无尽的思量/你是秋天里的一片最美丽的叶子/让斑斓的相思,充满我的心脏/你是冬日里飘落的雪,洁白而清爽/组成一朵洁白的栀子花,在我的心上/你的红唇是一朵鲜艳的玫瑰在梦里盛开,如一剪寒梅在雪中绽放”,这是情人节时他写的。

过去每当看着这些她收集起来的他写给她的短短的小诗和只言片语,欣茹都觉得很感动,现在只有一种心碎的感觉。



***

那天晚上睡觉时,欣茹怎么也睡不着。她光着脚下床,把手伸到柜橱里,在里面翻腾着,摸到了刘东在她生日那天送给她的那颗心形的小玉坠。玉坠系在一条细细的红线上,在黑夜里散发着柔和的光。她把玉坠的线捏起来,低头让脑袋穿过红红的丝线,把玉坠挂在光洁的胸前。她躺回到床上,用一只手捏着胸前的玉坠。玉坠有些冰凉地贴在她的胸口。她把玉坠握在手心里,闭上眼,终于睡着了。她的嘴角微笑着,眼角上是没擦干的泪水。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刘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头在茶几上写着歌词,她梦见自己躺在刘东的腿上,戴着白色的耳机,听着刘东的歌。她梦见刘东摸摸她的头发说,你听听这一段怎么样。她梦见刘东一只手捏着写满歌词的纸,一只手打着拍子,把歌唱给给她听。她梦见摘下耳机,仔细地听刘东给她唱。她梦见她对刘东说,很好,都很好,你写的歌我都喜欢。
 
第十一章

欣茹再见到刘东,是毕业两年之后,在台北小巨蛋举行的一场滚石音乐会上。欣茹毕业后留在纽约,在美国中文电视台做新闻和娱乐节目的主持人,夏天休假,去台北旅游,恰好赶上滚石音乐会。

音乐会快结束时,坐在观众席后面的欣茹听到主持人介绍说,现在我们请北京来的歌手刘东,给大家演唱一首新歌。她的眼睛向着舞台上看去,看见刘东挎着他的那把旧了的红色木吉他,在观众们的掌声中,走上了舞台,低头向观众们鞠了躬致意。在舞台迷幻一般的灯光下,刘东弹起了吉他,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唱起了一首歌:

你说我傻傻地,骑着车冒着雨,跨过半个城市来看你

站在门口避雨,拿着红伞等你,带来一个意想不到惊喜

你说你可以打的,独自穿过寂寥连绵的雨

在寂静如石的夜晚,落魄飘离



你说你,曾经在黑暗里彻夜地哭泣,对自己 总在怀疑

怀疑青春,怀疑美丽,怀疑梅雨的花季

你说你梦见踏上寂寞的行旅,在陌生的城市里独自走来走去,无声无息

你说你感到深切的孤独和无力,想把这个世界逃避,却没有逃走的力气



你说我傻傻地,骑着车冒着雨,跨过半个城市来看你

终于见到了你,从来没有地摒住呼吸,小心翼翼

看着从楼里跑下来还在喘气的你,一路上的话都已经忘记,千言万语竟无从说起

只恨一生太短,相见太晚,怕与你失之交臂,抓住你就不肯再放你离去



你说我傻傻地,骑着车冒着雨,跨过半个城市来看你

给你披上雨衣,让你坐上后椅,带你穿过人潮汹涌的市区

你说你,举着伞,为我遮住头上的风雨,心里在幸福地哭泣。

愿意跟我就这样在一起,骑到地角天涯,从此不离不弃



观众们的掌声如潮水一样响起,人们跟随着大屏幕上打出来的字幕,一起大声地唱着最后两段:

你说我傻傻地,骑着车冒着雨,跨过半个城市来看你

你说你,笑了又哭,哭了又笑,泪水不断地往下滴

你说你正处在人生美好的时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落寞

你说你不想再欺骗自己,不想说我不在意,我没关系,不想再忐忑犹豫



你说我傻傻地,骑着车冒着雨,跨过半个城市来看你

就为了想要告诉你,所有的等待,等得就是你

为了捧你 在手心里,怕你的心,脆弱如玻璃

要爱就大胆的在一起,牵起手说我爱你

(重复)只恨一生太短,相见太晚,怕与你失之交臂,抓住你就不肯再放你离去

要爱就大胆的在一起,牵起手说我爱你

。。。



刘东唱完了,他再一次低头向着观众们鞠躬感谢。震耳欲聋的掌声在体育馆内响起,一些观众站了起来鼓掌。再来一首!人们在刘东要下台的时候呼喊着。再来一首!再来一首!再来一首!人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在观众们的欢呼声和掌声中,刘东走回了舞台中央,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快速地弹起了吉他,唱起了欣茹最早在三里屯酒吧听到的那首歌:

点点的萤火映着蓝色的月光

风中的蔷薇在夜色里摇晃

缤纷的落英带着甜蜜的忧伤

弯弯的青石印着记忆里的唇香

如水的庭院是谁的身影徜徉



闭上眼的天幕躺着疲倦的星光

紫色的夜晚覆盖着树荫的沧桑

咖啡带苦的余香有谁会去品尝

灰色的小鸟落在铺满青砖的地上

飞鸟落叶的风季为何总让人心伤

。。。。





看着刘东在台上演唱,欣茹有一种要落泪的感觉。那时的北京。那时的三里屯。那时的酒吧。那时的刘东。那时的自己。那时的心情。那时的爱。不知怎地,她觉得刘东唱的第一首歌,是写得他当年冒着雨骑车去建国门外的北京广播电台,在门口接她下班的故事。



***

那天晚上回到旅馆,欣茹把一个白色的大枕头靠在身后,一个大枕头放在蜷起的腿上,把日记摊开在腿上的枕头上,写下了一篇日记:

今天在滚石音乐会上又看到了你。分手三年多了,一千多个日子,每当看到电影上的情侣在一起,或者在街头看见情侣们在一起牵着走或者过马路,或者在餐馆里看见一对情侣带着脉脉含情的眼光在吃饭,或者在咖啡馆里看见一对情侣亲吻或者十指相扣,我都会想起你,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想起那时坐在你的自行车后座上,搂着你的腰,把头靠在你的背上,觉得那么有安全感。有一次从酒吧演唱完回到院门口,我说累了,让你把我抱回屋去,你就抱着我,院子那么长那么黑,路又坑坑洼洼,你深一脚浅一脚的抱着我走,最后抱不动了,就背着我,终于把我背回了屋子,你说体会到了猪八戒背媳妇真不容易。那时,吃饭之前,你总是亲亲我,抱抱我。那时,你知道我手脚容易凉,总是在被窝里给我暖着手和脚。那时,你每天给我写几句话,不是在短信上,就是留在冰箱上。那时,你说你喜欢我粘着你,想每天都让我粘着你。现在,没有人会抱着我进屋,没人会晚上给我暖手和脚,没人会在吃饭之前亲亲我抱抱我,没人会给我写几句话留在短信上或者冰箱门上,我也不能粘着你了。那时,我们天天亲吻,天天搂抱,天天说我爱你,天天晚上你摸我吃我。现在,你习惯没有我的日子了吗?我还没有习惯,夜里总爱失眠。你过去总说我爱哭,现在我改得好多了,不那么爱流眼泪了,可是想起了你,有时还是忍不住会留下眼泪来。

想起那时候跟你在一起,无论是坐在沙发上还是在卧室里,你经常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来摸我,亲我,撩开我的衣服,把我的乳罩解开或者推上去,让我的乳房都暴露在你面前,用嘴去吃我的乳房,那时我既害羞又兴奋,经常被你吃得受不了。

很多时候我告诉自己,既然分手了,就应该忘掉你,不能继续沉浸在过去的感情里。过去的那一切都应该变成云淡风轻,随风逝去。可是现在,我发现总是忘不了你,而且,经常有一种人很空的感觉,想要你抱着我。记得过去我说,要是哪一天你不喜欢我了,也要骗我说爱我。现在,我经常骗自己说,我不爱你了,但是我知道,心里还在爱着你,想着你。有时,我真想放弃一切,去北京找你。但是,我知道,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我只能留在纽约,遥远的看着你,心疼你。
 
第十二章

这一年冬天,京城里爆发了娱乐圈第一吸毒大案,刘东和一批歌星和影星,都因为吸毒被抓了起来。在法庭上,刘东对吸毒和拥有毒品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刘东的律师念了一份儿刘东的声明。在声明里,刘东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作为公众人物,他为自己的错误道歉,并请求法庭从严惩罚自己。法官宣布,刘东因为吸毒和拥有毒品,被判处五年徒刑。

刘东被判刑后,按照广电部的要求,全国各地的音像店把他的CD全部下架,不再出售他的专辑。滚石也宣布全部取消刘东在大陆和港台的音乐会,停止发行刘东的专辑,并解除滚石跟刘东签订的歌手合同。



***

春天的一天早上,欣茹在纽约的寓所一边吃早点一边用ipad阅览各地的娱乐新闻时,突然看到一个头条新闻:《摇滚明星刘东被打成脑震荡昏迷不醒,监狱黑暗触目惊心》。欣茹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她点击进入新闻后,看见里面有一张刘东脑袋上缠着纱布,脸部青肿,闭眼躺在病床上的照片,下面的文字说:

本报记者今晨获悉,正在北京新康监狱服刑的摇滚明星刘东,昨晚在狱内食堂吃饭时,与监内犯人发生冲突,被一重监犯用板凳砸成脑震荡,昏迷不醒,现正在医院急救中。据悉,该监狱今年以来已有两个犯人因狱中斗殴而死亡。据狱方匿名人士透露,该事件起因是狱中的一个黑老大要刘东在吃饭的时候演唱,被刘东拒绝。黑老大遂指使三个死刑犯轮番殴打刘东,其中一个死刑犯用板凳击中刘东后脑,造成刘东脑震荡昏迷不醒。现刘东被狱方送入附近的天坛医院急诊室,生命垂危,在急救中。医院的一名参与急救的医师告诉本报记者,刘东的后颅骨被板凳砸开,鲜血和脑骨残渣溢入脑浆,主治医生正在进行开颅手术,清洗伤口,清除骨渣。医生说,即使刘东能够被抢救过来,今后也有很大可能会成为植物人或留下永久性的后遗症。

欣茹拿着ipad的手颤抖着,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自己当初最爱的人。那个当初曾经以为会白头偕老,永远相守的人。那个曾经以为会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的人。这个自己过去爱得最深的人,那个分开后自己还一直心疼着的人,那个自从入狱之后一直想去探望但是还没能去探望的人,难道会突然之间就离开自己吗?

欣茹把ipad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捂着嘴巴,闭上眼,呜咽了起来。她捂着嘴哭着,只觉得鼻涕和眼泪一起流出,啪嗒啪嗒地滴在了ipad上。



***

自那之后,刘东彻底失踪了。

有人说,刘东死在医院里,家里不愿意声张,悄悄给刘东下了葬,谁也没有通知。娱乐记者尊重刘东家属的愿望,谁也没有报道。

有人说,刘东在太平间的冷冻室里躺了三天,等医院的人要去火化他时,把他的尸体从冷柜里拉出来,发现他还有一丝微弱的心跳。他们把刘东救了过来,但是他的脑子在冰库里受了损伤,醒来之后什么都记不得了,连他父母都不记得了。

有人说,刘东从医院出来之后,对自己失望之至,隐居到国外去了。

有人说,在一个希腊小岛上,看见了一个歌手很像刘东,但是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第十三章

刘东!

虽然欣茹早已有思想准备,还是忍不住跳下舞台,一边跑,一边对着门口走过来的提着吉他,穿着黑色衬衫的歌手叫了起来。

黑衣歌手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眼睛显得很迟钝,黑色深邃的眼瞳里带着一种陌生的眼神。

刘东,欣茹忍不住又叫了他一声,伸出手去拽他的胳膊。

黑衣歌手身子本能地一躲,躲开了她的手臂。他自顾自地径直走向舞台右侧的一把高脚凳,一抬腿坐在了高脚凳上。他的脚踩在高脚凳的横木上,一条腿成直角状弯曲着,另外一条腿成锐角靠在后面,把一把旧了的红木吉他像是盾牌一样横在身前,全神贯注地用右手抚摸着吉他,好像吉他就是他的全部的世界。在舞台明亮的灯光下,黑衣歌手的表情有些疲惫,穿着黑面白边鞋的脚无意识地在高脚凳上移动了一下,让身子更舒服地坐在高脚凳上。他把吉他的尾部夹在他的右胳膊和腋窝之间,左手按住吉他顶部的银色的弦,右手长长的手指快速地拨动了一下反射着铮亮的蓝光的琴弦。

看着眼前的黑衣歌手,欣茹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几乎冒了出来。她知道他就是刘东。欣茹走到刘东身边,四指张开,抚摸着刘东的脸颊,就像是过去抚摸他的脸颊和脖颈后面的头发一样。

是我,欣茹忍住眼泪说。是我,我是欣茹,你----你认不出我来了吗?

刘东摇了摇头,眼里依旧是一种陌生的眼光。他把她的手轻轻推开,低下头继续弹了一下吉他。

你真的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欣茹的眼泪一下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我是欣茹,我来看你来了 ---

欣茹再也说不下去了。她闭了一下眼睛,让两行泪水扑扑地从脸颊上落了下来。刘东怎么会变成这样,连她,这个曾经是他最亲近的人,也认不出来了呢?!她只觉得想哭,干枯了许久的眼泪,现在又像是泉水一样,源源不断地从闭着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站在一边的红衬衫看呆了,酒吧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小号手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手中的小号也垂了下来。舞池里跳舞的人们停住了脚步,屏住呼吸看着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他们身上,有人在窃窃私语,像是猜到了发生了什么。过了一小会儿,欣茹感觉一只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轻轻地把她脸颊上的泪水拭去。

欣茹睁开眼,看见刘东黑黑的眼瞳正在仔细地端详她。刘东皱着眉头,像是在用力思索着,好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虽然只过了几秒钟,但是她觉得像是一个世纪那样长,那样难捱。她用手抚摸着刘东的脸颊,随后把手伸到他的脖颈后面,抚摸着他的长头发和脖子。刘东凝视着她的眼球转动了一下,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好像从遥远的世界回到酒吧里来,眼睛里露出了一种温柔而熟悉的眼神。

你是欣茹?刘东问她说。

我就是欣茹,她泪眼模糊地说。你还记得我吗?告诉我你还记得我----

我记得,刘东一字一句地说。我记得。我想起来了,欣茹是我最爱的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来给你做报幕人,她说。就像过去一样,你还记得吗?在三里屯的酒吧,我报幕,你唱歌,金老板,鼓手 ---

不记得了,刘东说。但是我记得欣茹。



欣茹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这次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欣喜。毕竟,刘东还活着,而且还能记得她。这就够了。

今晚你想唱什么歌?她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破泣为笑地问他说。

刘东眯着眼想了一下说:《七夕的晚上》。

《七夕的晚上》。对了。这是那年七夕时,她请刘东去北京广播电台演唱的第一首歌。站在一边看呆了的红衬衫高兴地把手中的银色的麦克风递给她。欣茹抽了一下鼻子,把话筒举到嘴边,清了一下嗓子,面对台下黑压压的观众,缓缓地说到:

各位朋友们,晚上好,我叫欣茹,来自纽约。你们面前的这位歌手叫刘东,曾经在中国最好的音乐学院受教育,后来成为中国最好的摇滚歌手之一。因为一场事故,他失去了几乎全部的记忆力,但是他没有忘记他的音乐。在西方有情人节,在中国,也有一个情人们特殊的日子,叫七夕。花开花落,人世沧桑,世事难料。无论你有长久的爱情,还是有短暂的爱情,都希望你们能够珍惜它,把你们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子,都当作情人节,都当作七夕来过。用我们中国的一句古话说,愿君心似乎我心,永不负相思意。朋友们,下面我们请刘东为我们演唱一首中国歌曲:《七夕的晚上》!



酒吧里想起了一片热烈而持久的掌声。刘东看了她一眼,微笑了一下,仰头甩了一下长头发,伸出左手,娴熟地拨动了一下吉他弦,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唱了起来:

昨夜打开记忆的小木箱,细细数着发黄的时光

一片片红叶沾满蛛网,水晶上结着灰色的沧桑

轻轻翻开落花的街巷,走过百合沁肺的清香

拉出一条淋湿的长凳,衣袖拂去留不住的怅望



七夕的晚上 不是流泪的时光

要杯绿茶Latte,看看咖啡红墙

翻翻手里的书本,想想冬日的阳光

没有你的日子还不是都一样,都一样



昨夜推开记忆的百叶窗,向着喑哑的夜空眺望

一轮明晃晃的月亮,它孤独地悬挂在天上

夜风带着回响,吹动花季的丁香

寂静的青石板上,是谁踏着蓝色的光



七夕的晚上,不是悲伤的时光

穿过记忆的长廊,藏起流泪的忧伤

看看电影穿个洋装,告诉自己说别太失望

缺了谁的日子还不是都一样,都一样



昨夜听见铮琮的雨响,声声敲打半开的蓝窗

一只候鸟向着远方飞翔,它在雨雾中失去方向

穿过旷野的迷茫,拍打坚韧的翅膀

湖边的一盏盏灯光,是永不放弃的希望



七夕的晚上 是微笑的时光

数数珍藏的阳光,掸去尘封的惆怅

光阴它会缄默,留下温馨的回想

没有你的七夕还不是都一样,都一样



我想要迎风飞扬,像跨越湖泊的野鸟一样

我想要煽动翅膀,奔向遥远的前方

我想要飞进夕阳,穿越灿烂的金黄

理想它不是陪葬,它会在最黑的夜晚绽放

只是没有你的日子,总是不一样

没有你的日子,怎么能一样



七夕的晚上 我不再悲伤

七夕的晚上 我藏起泪光

七夕的晚上 我骑过人潮汹涌的广场

七夕的晚上 我看见一只灰鸟在夜空飞翔

只是没有你的七夕,总是不一样

没有你的七夕,怎么能一样

怎么能一样,怎么能一样



听着刘东的熟悉的嗓音和熟悉的歌词,欣茹的眼眶里又一次溢满了泪水。红衬衫把一张纸巾递给了她,她感激地点了一下头向红衬衫致谢,一边用纸巾擦去脸颊上和眼角残余的泪痕,一边走下了乐池,向着后面的小圆桌走去。

窗外的月亮已经爬到了教堂的尖顶上,云雾散去,明亮的月光流水一样照进酒吧来,与酒吧的灯光混合在一起,洒在欣茹的白色的针织衫和蓝裙子上。欣茹手里捏着折叠起来的带着泪水的纸巾,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微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烁出夺目的光彩。一切的烦恼都好像被一阵风吹走了,一切都变得如此美好,连四周坐着的陌生的游客,一个个都变得十分可爱和面容慈祥。

欣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找到了刘东,再也不会离开他了。她会细心地照顾他,帮助他恢复记忆,等他恢复好了,带他去纽约,或者回北京,或者去欧洲,或者就在这个小岛上住下去,再也不分开,一直到地老天荒,一直到世界的尽头,一直到离开人世的时候。他已经认出了她。他会想起过去的那些美好的时光的。更重要的,他们还有更美好更幸福的时光在一起,许多许多。



【全文完】
 
这个是《那些早已辜负了的云淡风轻》的缩写版,看过《云淡风轻》的朋友们,就不用浪费时间再看了。
原来的《那些早已辜负了的云淡风轻》,有三十多万字,这次给整理成了不到五万字。

内容上绝大多数都是原来的,故事情节有些变化,删掉了许多累赘的情节,人物也删掉了一些。

结构上有一点调整:原来的小说是分别讲几个人物。这个缩编整理版,基本是从欣茹的视野展开。

我觉得缩编整理之后,故事情节更为紧凑,砍掉了不少枝枝节节。但是也许越改越糟了。。。

文学城链接:

欣茹与刘东
太厉害了!30万字砍成5万字,真下得了手。
总体看下来故事逻辑合理,开篇结尾都用希腊小岛呼应非常巧妙,应该说改写的很成功:jiayou:

“刘东留给欣茹的第一印象是:干净,整洁,舒适,潇洒,帅气,还有成熟。" 这句太累赘....:tx:
刘东和欣茹的爱情很完美,但是既然欣茹口口声声爱情至上,最后却义无反顾的出国了,这个有点儿说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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