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得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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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靖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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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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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结了婚,果然就不再是个公众人物,变成了私有财产。
不可以公然表示觊觎,只适合偷偷在心里窝藏。




得意缘
文/刘贞



她说你真的是一点也不同情我吗。我老实点点头。

我说沛里不肯离婚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干什么摆出愁肠百结的样子,不如想点有趣的事。我扯扯她,说,好比现在,站在阳春面和煎饼摊前,闻着油炸臭豆腐和棉花糖的味道,摸着兜里的硬币,体验自己的富足。人有这么多方式可以讨自己欢心,何必自苦。她白我一眼,嘟囔说她只觉得这小巷又脏又挤,满街泔水横流,摊贩个个獐头鼠目。我塞给她一串炸里脊,说以前下了晚自习还不是在这里吃得不亦乐乎,现在装什么高贵。

她说和你在一起,好像人生都容易了。你看起来相当自给自足,对这世界抱着强烈好感。我说对呀,因为我不靠它成全我,没有失望所以更无须怨诟。她的眉毛微微剔起来,说你觉得我贪心。我点点头。我说其实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喜欢黄沛里,喜欢到做梦都想嫁给他。她歪着头想了想,说不知道啊,喜欢得太久忘记了。我说一定要他离婚吗,你有这么尊重婚姻?她叫起来,说你翻的是哪年的皇历啊,怪不得说起话来无关痛痒的,我周末晚上跑来学校等你下课,不是为了听你讲他老婆的配偶权,我现在是叶虹第二了,她说你知不知道黄沛里现在和一个跳舞的小妖精在一起了,她说庞坦没告诉你么,我被黄沛里甩了。她说你那么惊讶干吗又不是人人像你,时时刻刻抽得到上上签。语气透出悻悻然。

她说你电话响半天了,是跟庞坦有约吧。她说我走了,古语说的一点也没错,莫同得意人说失意事。挥挥手她招来一辆出租车,说你现在要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想听了,不如解放彼此,各自找乐。她钻进出租车,向我挥挥手。我听见她语声清晰的吩咐说滚石娱乐城。



他说你似乎受了很大震动,遇到顽劣学生吗。我说刚才跟李西奈分手。他应了一声,语音平淡。我说一个人这样美丽也会被抛弃,令我有点困惑。他稍稍皱眉,非常谨慎地评论说她那种美丽太过板滞。我不服气反驳说我就是觉得她很美。他笑笑让步说那只是男人们的一般意见。我知道他对西奈一向有那么点不以为然,所以不屑提起他们的事。我说沛里又认识了谁,舞蹈学院的学生吗。他说不太清楚,你也不必这么同仇敌忾。他说你想想是不是,李西奈也没有生气的立场。若是黄太太在人前跳脚大骂才合情合理。我承认他说得对,还是忍不住回护说也不能怪她,长了那样一张脸,怎么能安稳过日子,自己也不安心呀。他正色说长得漂亮是引别人犯罪,又不是要自己去发疯。

过了一会,他说李西奈情绪怎么样。我说好像还不太适应,你也知道,西奈呢,与人恋爱很常见,失恋于人倒是很新鲜。他脚步慢下来,说成佳,对面那个女孩是否你的学生,刚才频频看你。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公车站牌下立着一个头发染成洋红的女孩,行头醒目,夹克上流苏色彩尤其豪放。她并不看过来,知道我们看她,站得愈发镇定,嘴唇抿得煞是冷淡。我摇头,确定不曾在学校见过她。

好年轻的人,那样的年轻是以那样的轻薄。也好在那样的年轻,再怎样的轻薄也不会难看。

我转过头说,庞坦,我就从来也没这样过。语气里不是不遗憾。他说怎么,你有过这样的理想,做一盆开红花的仙人掌。我说不拘是仙人掌啊,圣诞树复活节彩蛋也不一定,总之是像她那样随心所欲地打扮自己,无视别人的目光。他说你现在也可以这样啊,我又不是别人。我上上下下打量他说是吗,刚好昨天上街看见一条裙子短得离谱,下周正好可以穿去你们公司的舞会。他笑起来说有多短,够不够做只口罩护住我的面子。

走了一程,我恍然说刚才那个女孩也许在看你,咱们俩你长得比较堂皇,我长得比较随便,自然是你比较有看头。他失笑道哪里用得到堂皇两个字,好像是在形容一座庙。我说你若真是座庙,一定香火很盛。想起李西奈的话,没准他真是座庙,交给我一支上上签。

第一次带他去见哥和张微,他们就吓了一跳,说长得太好,看着有点可疑。他知道了觉得很委屈,第二天就去找我哥表情严肃地说他有正当工作而且一向只喜欢女人。



庞坦说那边那个不是李西奈。我说她不是不来吗。他说没事,知道今天有舞会,沛里前天就出差了,不会旧爱新欢血溅当场。西奈的笑声排众而出,荡得老远。看见我就远远的招手,说这边来。庞坦说你去吧,我在这儿。我迟疑着走近,可不就是李西奈。她换了新的发式,满头乱发,每一绺都蓬得倔强,是立意要引人的注意。连带的那么温和的一副眉眼子都要跋扈起来了。我说你身上这些也是新买的,她点点头说上午买的,怎么样。我说先不予置评,你容我惊愕一小时行么。看起来她是真的老了。只有年纪大了才会这么一意孤行的信仰五彩斑斓。她身上那些红和蓝的条子亮得要跳出来一样,细看起来,倒好像是补丁。一块一块试图圆满千疮百孔的自信心。我的眼睛想来非常诚实,不过她倒丝毫没有受挫的样子,笑着说你也看到了,我没事了,一段感情进展到这份上,不出两个结果,要么结婚要么分手,不然就不够人道。她看我一眼,说,包括我们这种没出路的感情。末了,她又加了一句,两个结果,哪个更惨还不一定呢。音乐轰的响了起来,抬抬手她说我走了啊。

我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起,庞坦悄然站在我后面。向舞池里望过去,西奈跳的正疯,头直偎到一个男人怀里去。我想这么看来,她活脱是个失恋又失智的27岁女人了。我说庞坦,是否觉得她很笨。庞坦老实不客气的答没错。他说沛里喜欢她不外是因为她看起来又安静又美,现在她三番两次逼沛里离婚,比叶虹更吵,分了手向沛里示威,静态美全丧失了,不能说是聪明的。我叹了一口气,说庞坦,你知道吧,其实西奈一直很喜欢你,我哥也说过好像是你们俩看上去比较配。他笑起来说我又不丑又没有个聒噪的太太,李西奈有的东西我全不在意,既然不在意,立场难免客观点,说出来的话自然不会很动听。



推开教室的门,就看见一个女孩顶着一头红发坐在角落里,看眉眼依稀是前几日路遇的女生,只是装扮素净些。我在心里微微沉吟,也许真是外系的学生呢。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我说今天我们开始讲《秋水篇》。

下了课,拉开门走出去,察觉有人在后面跟着,我转过头,正是她。我说今天第一天来上选修课吗,她说不是,来等你下课的。

我并不吃惊,拍拍衣襟上的粉笔灰,她叫得出我的名字,找得到我上课的教室,旁观过我约会,应该不会是仰慕我,大概是为了庞坦而来。我并不开口,闲闲的看着走廊,她果然沉不住气,望着我说怎么你没问题问我吗。我说你想近距离的看看我,我不准备拒绝,但是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交流的必要。她并不放松,说你比照片好看,我在他那儿见过你的照片。他那儿,语含挑衅,我想是在庞坦家吗,那么真的是为了庞坦了。我判断是她的不屈不挠是一相情愿,庞坦不是黄沛里,他向来只惹容易解决的麻烦。我望定她,预备从容善后。在我开口的同时,她说黄沛里,我来找你是为了黄沛里。

我得承认,我吓了一跳。她说能找个地方跟你聊一会吗。



她说我看到你的男朋友了,所以我才这么放心来找你。我想请你帮帮我。她说我叫陈画画,就是那个跳舞的小妖精。我说陈画画,事情是这样,你爱黄沛里,所以来找我,是这样吗。她说对。我笑起来,说,你这个因果关系好像不能成立。我和沛里我们多年来相安无事。我说你有太多人可见啊,比如他太太叶虹女士,比如你的前辈李西奈小姐。

她说因为这里面没她们什么事啊,我为什么要去找她们呢。她说是我先喜欢上沛里的,他那个时候根本分不清我是陈画画还是张秀秀,她说我想让他真正记住我,所以我有天就没化妆,穿了一条蓝色的裙子,还光着脚,埋伏在他房间里等他,他一拉开门,我就昂着头请他吻我。她说,当然了,他被吓到了。

我想真的吗,那应该是他一生中第二次被人吓到了。

她说这次色诱很成功,不过我觉得很窝囊。她说所以有天我就去美发厅把头发弄成了现在这样,她说我觉得很窝囊,因为在那之前有次我喝多了打电话给他让他去酒吧接我,他把我扛到他办公室就走了,后半夜我自己醒了,翻了他的抽屉,找到了他的笔记本,他居然还写日记。她说吓了我一跳,因为那上面的人不叫李西奈不叫叶虹,叫成佳。

我说你看得出来吧,我真的很紧张。她说看不出来,你看起来气定神闲,像他日记里面形容的那样。她说没错,他现在和我一起,所有人包括叶虹李西奈肯定都觉得最不该抱怨的就是我。我说那还有什么问题呢。她说有啊,他从不说爱我,最敷衍的都没有。我说不必不平衡,即使他现在不说爱你,他会花掉以后的很多年来怀念你,你相信吗。她说你会和你男朋友结婚吧,我能这样告诉他吗。我说是这样,陈画画,这个问题我们还没有决定。不过我肯定我要结婚的时候一定会明白告诉他。我说时间不早了,我还有点事,建议我刚才已经给了,就是放弃比较好。她表情委屈说可是我就是想不通他何以不爱我。沛里身边的女人都执著于发问,何以他要和我离婚,何以他不爱我,何以他不肯和我结婚。他偏偏又是那么个经不起追问的人。

她看来相当失望,这么年轻的时候,是比较容易任性,对结果非常执著,说起来不能算是个缺点。

我已经拉开了茶室的门,她的问题还是在身后追过来,她说你们是谁放弃谁的。我说我放弃,是我放弃。和他一起,你不先放弃,那就永远是你一个人的故事。



门铃响了很久,成功才来应门,接过我手里的奶粉,说正给儿子换尿布呢。我换好拖鞋,听见张微在里屋说雅雅别哭,姑姑来啦。成功说今天怎么想起来过来,妈有什么事吗。我说没事,找嫂子聊聊天。

张微说西奈刚才打电话来,说是沛里连她电话也不接了。张微说西奈现在连我也羡慕上了,说凡明媒正娶的都是光荣的。我说羡慕你的人大有人在,你和哥在我心目中也一直是对璧人。她拢了拢头发,说璧人,天天淹在尿布洗洁精里,再白的璧都会生晕。我说真的,从前你确是我的偶像,我最爱你头发盘在脑后穿着跳舞鞋报幕说下一个节目是大合唱,表演者六年一班。那种神气真是美丽。我没说客套话,张微鹅蛋脸,修眉大眼,美得一丝不苟。那个时候人拙于修饰,真要美到相当实力才能震动世人,不像现在,略平头整脸的都有机会夸张成美人。就连邻居十几岁的女儿也在今年领悟了小眼的迷魅,天天笑得花非花雾非雾。她虚心说可是,现在比较流行你这种漂亮,看起来无所用心的。我说张微,你自己知道,你比我美得太多。她叹了一口气,说那时候总觉得自己将来不定多了不起,现在看看,不过终老在婚姻里。她说你对我也很失望吧。我说不会啊,你一场恋爱就指向婚姻,和很多人比起来,已经是很大的成就。

她说我今天量了一下,真是丧气,跳了这么久操,腰只缩了一寸,不是两寸啊。我说怎么说。她说就是说那条藏青的裙子不能穿了。我说没关系吧,再去买,买一式一样的,大一码的不就可以。你一样拥有称心如意的裙子。她说你干过这种事啊。我怔了一下,说当然不。我不是那么死心眼的人,我晓得放弃,不像你,人也只喜欢那一个,裙子也只喜欢那一型。我拉她,说,走啊,现在就上街去买。

我说怎么样,这件衣服看起来不错,颜色很温暖。她拿过来瞧了瞧,说没错,颜色很温暖,不过价钱就非常冷酷。我说要不要试。她果断说不试。可见真喜欢,对诱惑惶恐到这程度。我说你这样挑法,今天下午铁定没收获。果然出了服装柜,两手空空。她说一楼钻戒特价,你要不要看看。我说这种东西对我一向是只具审美价值。她说婚姻也是吗。我说对啊,只有审美价值,我还没想自己拥有。

坐在车上我说你今天晚上不会想念它吗。她说什么。我说那件衣服啊,如果是我,我一定买下来,因为我怕麻烦,如果不买,我会牵肠挂肚的想念它,一遍又一遍问你我穿起它会不会很好看。直到烦死你为止。不过是一件衣服,不值当这样纠缠。我宁可买回来以后小小丧气。我就是这样的坏脾气。

她说那不是坏脾气,那是运气好,你没成家,你的钱还是帽子,唇彩,指甲油。我的钱是一平米两平米像积木一样最后变成我的房子。我说对啊结婚有什么好。她说请别在这种丧气的时候问我,我说出来的话不会负责。我想不止是她,哥也有过那样成日兴兴头头上商厦选大衣配围巾裘马扬扬的时候,现在站在公车站牌底下,穿着一件旧夹克被怀里的孩子糊一身的奶香和汗腥。一个疲沓的已婚男人某甲而已。

我说你怎么出来啦,成思雅哭啦。她说不是说晚饭前回来的吗。我说你总得给嫂子时间用于思想斗争啊。他说什么意思啊,张微说是厉行节俭还是抚慰虚荣心啊。哥赔笑说你不用,你穿抹布都好看。张微说对呀,子不嫌母丑,雅雅给妈妈抱。

我吓了一大跳,儿子是一生一世的,简直是个无期刑囚,细想一下认真是没有几年好日子,那种单纯为自己而活的日子。年轻的时候也许,忽然想起陈画画,就是那些日子,好像也都是拿来在爱情里为着什么人受苦了。这么一想,意志濒于涣散,提都提不起来。我说走了啊。张微从后面追过来,说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说吧。我说是关于沛里的事。她释然说啊,西奈的事啊。我说嗯,你不是都知道了。



听见开门声,妈在里屋说成佳吗,今天怎么这么晚。我说去哥哥那了。我径直进里屋,她正靠在床上织毛衣,说有事啊。我说也没什么,哥哥的毛衣。她随口应了一声。哥叫成功,妈对他希望很大,可是哥高中时就和张微恋爱,上完大专又不肯抛下张微去日本投奔大姨妈,妈尽管觉得哥很善良可还是有点灰心。

妈和去世的爸都是没怎么成功过的人,做了一世安分的好人,有时候我禁不住会想他们会不会有那么一刹那的遗憾,干脆做个恶人临到最后总还有一句天无绝人之路,又不是没有一路活得快乐的恶人。可妈说你根本不用替我们可惜,听见没有。我们没有那个材料只能安分过日子,你也没有。她放下手里的毛衣针,望定我说你以为你有那个本事啊。我说这个可以开发啊。她笑得短而轻,表示不以为然。我做好孩子实在太多年了,惯坏了她,让她一点免疫力也没有。我说妈,我不是没有做过一点离谱的事。她说那当然,比如十岁时把你哥的新袜子剪烂。还有,约好了庞坦看电影,自己又跑去看侄子。妈说他刚才打电话来了,说可能是你的电话没电了,还让我别担心。



不断有人说你跟他在一起一定很累吧,其实没有。他把过去清理得很好,从来没有来历不明的意外。

我有一个很漂亮的男友,对于这个事实,我不困惑也不惊慌,他愿意跟我在一起,我想我当然要尊重他的智力。

看见他身边的女人,我真的并不紧张。他说成佳,这是于丽明,我大学同学。我说你好,她说你好。想来我并不能让她体验到挫败感。说再见的时候,她的语气非常轻松。

他很沉默。我说怎么了。他抬起头说我同别的女人在一起,被你遇到,已经是第六次你没有任何问题问我。我和朋友泡吧去外面出差你从来不催我回来,不查我电话,不看我邮箱,成佳,你一直这么大方,我有点泄气。他很慢的说你从来都不多心,我会猜你是不是根本心不在焉。

我伸出手盖住他的手背,说怎么会,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人表现得太多情,说那样看上去多少有点傻。

他说你就没有过那样的时候吗,非常的咄咄逼人,非常的惊惶失措,像沛里身边的女人那样。

我说你品行这么完美,我怎么有那种机会。他笑起来说,对不起,是我无事生非不讲道理。

做成家的女儿,做庞坦的女友,我考试没有失手过一次,舞会上鞋子没有配错过一双,在人前我几时有过离谱的时候。

我想怎么没有。我抖得像着风筝,异常勇敢的要一个人吻我,一二三四五,多少年了。没有人知道,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有那样的时候,被推开了还是趋前,非常任性的仰着脸,倔强的连眼泪都没有。既咄咄逼人又惊惶失措。

他说成佳,怎么了,你的茶都凉了,我让小姐给你换一杯吧。我说没事,是这样,我哥有个朋友。他说嗯。我说是个男的。他说然后呢,我说他老到我们家来帮我哥补习化学,后来他上大学了。他说然后呢,我说他研究生的第一个暑假我去找他,请他亲我一下,他不肯。他说你把他吓哭了,我说差不多吧。他说之后呢。我说之后我就考上他们大学,不屈不挠的一年里把不得体的事全都做了一遍。有一天忽然就意兴阑珊了,决定鸣金收兵。

我愣在那儿,他说过的话在耳朵边萦回的响着,他说什么人或东西,让你委决不下,你就一定说我要,蛮不讲理,要了之后不合用或是不顺眼,一定就撂开手,全当没有这回事。可是他会害怕,他说他的心不是个耐用的电梯不能那么利落的忽上忽下。我揉揉太阳穴,多少年了,一二三四五,六。

他说以后你就变了这么行为得体的人。我说嗯。他说干嘛告诉我,我说这个啊,因为今晚酒好月色佳。他微微沉吟说你还喜欢他。我老实说不知道,在他面前很容易恼羞成怒。他说所以,和我相敬如宾。他说我能问问他吗,那个谨慎的男人,他变了什么样的人。我说行为孟浪举止荒唐。他伸出手摸摸我的头,说,知道了,没关系,真的。



张微说你就那么跟他说了,我说没错。她说那庞坦说什么,我说他说以后不用活的那么拘谨,不是所有男人都心脏疲软。她说怎么又是他来俯就你。我说一切看起来奇怪的姻缘都可以这样解释,就当他流年不利,而我抽了上上签。张微哼了一声,说我不信你有这么好运道。

一夜被枕头硌得醒来若干次,我才发现原来我也不信。



他说最近怎么样,我说听好,全社会都在申奥,学校里忙着校庆,大家都精神抖擞力争上游。他说可是你呢,你知道的,你向来就不混在大家里头。

不在大家里头,又在哪里呢。我一样每天挤在食堂等着吃油焖茄子,大师傅少给半勺我都不答应,一样每季度冲去商场抢打折衣服一见到减,sale ,打折,特卖就两眼发光血压升高。我其实没有那么不同的。

懒得解释,在他眼里面,我一向就是那么个情感上的独夫。和热闹没关系,和拥挤没关系,和厨房的爆炒声没关系,和孩子的尿布更没关系,我就是一堆虚词串起来的,好听无实意。只能记在照片上,或是写在日记里。

他说全社会全学校全楼道我都不想知道,我想知道的事,他顿了顿,说,你好不好。我叹了一口气,说很好。他说怎么不跟我说陈画画去找你了。我说不是你派她来刺探军情的吗。他说你们要结婚了,是真的吗。我说目前还不是,等到是了,我会告诉你。我说我要收线了,十一点我要等庞坦的电话。

十一

校庆开幕了,校园里多了很都杂花乱树,人潮涌动,像一个大型的庙会。有些年纪很大的人停停走走,指认他们的前朝。草坪,假山,人事全非。我从图书馆前面走过,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居然是庞坦。他解释说老板派他来代表公司送贺仪的。他说是沛里的母校嘛。我说正好啊,晚上会放烟火。

烟花炸开在天空里,塑造一个短暂的花团锦簇着的银河。我说庞坦,为什么人要表彰永恒的时候都会选这样脆弱的物事。他的眼睛轻柔的拂过我的脸。他说你实在比你想像的脆弱。他说我有事跟你说,马来西亚我不去了,今天上午我已经跟沛里说过了。也许不值得但是我不管。他说你别说话,听我说完。不如结婚。

一直以来去马来西亚代办处是他心上的一桩事。他的周末不是全部用来约会的。

他说怎么了,你现在可以说话了。我说忽然听到你这么说,脑袋上挨了一闷棍,惊惶失措,给一分钟让我整理一下。他说好了,有一分钟了。我说在你的立场,可以要求我等你,你可能不信但是我会等。他说我知道,可我想自己成全自己,因为我很怕你会来求我成全你。

他苦笑起来,说怎么办,我实在比印象中爱你。

十二

我说你罗嗦什么,结婚没什么,不好还可以退货,依我的个性,过不了半年又是一条好汉。婚姻不好吗,你有了婚姻还不是随心所欲进退自由。他很软弱的回应说我是综合他人意见,总之不太积极。

他说庞坦真的很好嘛。我说当然,走不下去的时候他会给我台阶下。我说西奈也很好啊。他不甘心说我想她不若你了解我。我说也许,所以才当你是块宝。

他的语声变得低徊,他说那天在窗外面,我看见你擦了樱桃味的润唇膏,后来我一直想那是什么样的味道。

我说我挂电话了,我定了时间去看婚纱。

沛里,那一天的最后,我一个人对着镜子,尝了尝它的味道,并不怎样美好。

总之所有恋爱到了一定阶段,不外两个出路分手或结婚。结婚总是比较好的那个。也许因为他爱我,也许因为他有我一样的坏脾气,到委决不下才会真正决断。但总是一个确定的台阶,我不必仰着脸硬撑着咄咄逼人的强势,而一颗心惊惶失措,几近失路。

十三

李西奈说早说你抽了上上签,结婚好不好。我说抽了上上签的人还说不好,岂不是要被你打死。她说沛里跟我又在一起了,那个小妖精不要他了。她说最近结婚的人还真多,沛里终于要和我结婚了。我说那很好啊,恭喜。

他仍然每周给我电话,像以前一样。他说你好吗,我说很好,你好吗,他回答说很好,接下来补一句,庞坦呢。我说他也很好,你太太呢。他说西奈啊,她一向很好。语言贫乏到可怜,不必闪转腾挪。一两个回合,就各自走到了死路。李西奈说得对,一个人结了婚,果然就不再是个公众人物,变成了私有财产。不可以公然表示觊觎,只适合偷偷在心里窝藏。

捺住心猿,拘住意马,固守本分,总算都拥有一个得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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