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生活:天堂生存 上海美眉的奋斗和享福 [分享]

xiaom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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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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渥村仕同湾
上海生活:天堂生存 上海美眉的奋斗和享福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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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打说,她不要住在远离上海市中心的荒野里,她要自己做好吃的饭,吃过了饭要散步,散步的时候不仅要看见月亮星辰,还要看见漂亮的小店和书摊。就当时的经济状况来说,这要求有一点点奢侈。但这一点点奢侈的背后,是一个小女子宠爱自己的决心。于是苏打在上海西区的宛平南路租了房子。在冬天清冷的天气中,她和男友一起骑车去看电影。路过 昔日的法租界,金黄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藏在深深庭院里的老洋房露出阳台一角,上面摆着有款有致的圣诞花,有凯迪拉克从身边开过,他们无声地开心着。

上海美眉的天堂叫做襄阳路,广大美眉在这个地方兴致勃勃地解决四季衣裳的时尚问题,她们在这里用有限的人民币追赶甚至超越巴黎、米兰、纽约以及东京。用襄阳路出品武装起来的上海美眉,那份出众,着实让人惊叹,随之而来的是,全中国人民,包括港台同胞和海外侨胞,都跟随着上海美眉的步伐,到襄阳路淘金。

你看:

这个地方是如此地好呀,人无分东西,地无分南北,往里这么一扎,一下子就陷到人民群众中去了,试衣服的时候,店主用手将布拉起,你呆里面换好了,外面只看到你的脑袋你的脚。这情形很像那些没出息的中国电影,一旦拍女人洗澡了,必只拍脸和脚。换好衣服,旁边有镜子给你照,那镜子一般都裁得细长,所以谁照都显得特别苗条伶俐。女孩子在那里把身子正面反面侧面着反复观看,一边挑剔着纽扣线头的做工,店主就跟知心表姐似的站在一旁出主意。

要是你对款式满意,接下来就是砍价。店主开价总是说:这衣服贵哦,侬去看看,巴黎春天里,一模一样的款式卖多少多少元,优惠卖给妹妹你呢,阿拉只收一个零头啊。这里的店主很少叫嚷“便宜到家”、“跳楼价”之类的词汇,那会连带降低了他的货色,和他自己的身价。他们经常用“优惠”这个让顾客感到身份不同一般的词,并找出种种措辞给自己的让价增添一些不得已的理由,例如嘴甜的卖货阿姨就会拉着你说:“这个小姑娘真正洋气,我一看就欢喜。阿姨和你有缘分,才让掉十块钱――本来老板不允许的。”这时就考验上海美眉杀价功夫是不是老到。一般女孩子都是天生的杀价高手,男的普遍不行。不过男老外相反,他们即便没有中国朋友陪着,杀价功夫仍甚是了得,所以店主都比较尊重他们,并不把他们当冲头,挥起大刀狂宰。

襄阳路的牛仔裤实在是又多又好,它的版式不少是根据国外模板设计的,所以裤长臀窄,只要你长得不完全像个橄榄,那穿上去后准保是有效果的。各色腰包、长靴,该飘流苏的飘流苏,该贴蕾丝的贴蕾丝,和最新的一期时尚杂志亲近得不象话。每家店里都密密麻麻地挂满了衣裳。美眉们喜欢的各色大披肩、长围巾,只好屈居于各家店门口的货车里,或者高高挑起,象万国旗一样飘扬在来来往往的人群的头顶。

货品丰富得眩目,人气又热得仿佛所有的东西都不要钱。呆在这条路上,很有仿天堂生活的感觉,而且这感觉绝对能以假乱真。唯一不足的就是这地方的地形盘根错节非常复杂,除非是来这里的老手,否则保准你前面看过一家店记住了要买的衣服,等你半小时三刻钟后想逛回去买下来时,你已经找不着那地头了。

苏打的小店就藏在这汪洋大海的马路对面,相当于内海湖泊的地理位置。地方很不显眼――躲在临街一个店面的后面,前面的店是苏打的朋友芝兰的,店名就叫“芝兰的”,有点偷懒可是非常直率;而苏打的这个店本来想叫“Jambalaya”,据说是卡彭特一首歌的名字,意思是“什锦菜”,因为苏打喜欢的东西很多,杂七杂八的,所以想取这个名字。后来考虑很多人看不懂这么复杂的单词,而且懒得再动脑筋,最后还是改了个普通的名字:Sudabox,中文可以叫作“苏打盒子”,听起来很小女孩气的。

Sudabox的门口就挂着这么一个女孩的灯箱,她提着一串星星项链,飞啊、飞啊,有点象奉献的姿势;却也象飞行途中的天使,一时走了神,眺望着蓝色以外的远方。这是苏打自己画的。走进小店,一堆别致的中装,休闲得一步都迈不开,一个简单的试衣间,已占去了大部分空间。这个店实在是只能叫“盒子”啊,估计店里的面积不会超过10平方米,四壁还漆着比灯箱底色更深的蓝,使房间更显得小了。这种颜色用在这个小房间里也许并不太合适,但是苏打很神气地说:“因为我喜欢!”你还有什么办法?就因为喜欢,苏打做了很多事,也放弃了很多事。她喜欢睡个小懒觉,喜欢画说不清门道的画,喜欢和网友去西藏云南闲逛,又因为对那些地方喜欢得不行,把原定30天的行程恣意放大到53天。不过,在丰富的生活后面,她放弃的也很多,包括一份稳定的工作,和一个丰满的荷包。

这样有想法的女孩,应该有长长的头发,高高的个子,酷酷的大眼睛,充满个性和不羁吧。这样的女子上海有很多。比如获得过国际金奖的芭蕾舞演员,虽然年华老去,但始终昂着如天鹅般的脖颈,一举手一抬足依旧透出舞蹈的韵律,走在上海的马路上,那份贵气让人连连回头;一位在巅峰时期退出江湖的女影星,若干年后,她的容颜依然光彩照人,言笑晏晏,丝毫没有历尽繁华之后的沧桑和落寞;还有那种上海盛产的美女作家,人家谈吐细腻大度,一个浅浅的笑容风情万种,是连女人看在眼里也要动心的。是的,在上海,你就是可以遇见各式各样特立独行的女子,她们一律美丽而耀眼,如天使手里的那串星星。

而这个特立独行的苏打就藏在小小的“苏打盒子”里,立在她的衣服堆里,温和地对客人笑着,出人意料地温顺和低调,眉眼之间没有那种骇人的桀骜不驯,或者,上海女人都有的那种精明,尽管这个美眉还是个开店做生意的店主。

苏打一味温和地微笑着。她个儿不高,穿黑色的上装,深色长裙上遍地绣满了花儿,脸儿圆圆的,眼睛分得很开,于是常有一种好奇的表情。这是一个很容易消失在人群中的小女孩。据说,以前在大学的时候,苏打还是很显眼的,一度被某老师误认为是港台生,因为她总是穿着很宽松的衣服,斜挎一个背带极长的包,一路吹着口哨。看来,今天的苏打,已顺利地度过了外型的反叛期。

和苏打到咖啡厅吃下午茶,她热情推荐这家店的cheese蛋糕。“你不知道啊,好吃得……”她摇着头,又点着头,意思是味道好到不能形容。淡黄色的cheese蛋糕送上来只是一小片,果然,香,微酸,入口即化。蛋糕里大概加了发过的蛋白,特别松软,是地道的英式做法。上海真是藏龙卧虎,连一个不起眼的小咖啡店也能做出这么好的西点。怪道本地的时尚刊物老是推出“百魅”、“搜店”之类的专题,守着这里,就象守着一个时刻更新的宝藏,让编辑、作者省了多少心思。

跟苏打吃下午茶,想要不谈到襄阳路是不太可能的。襄阳路是国际最新流行元素的大本营,是全中国时髦女子的朝圣地,也是上海美女的集中营。这里的东西不但新潮而且便宜,又考较眼力。经常可以听到一个美眉得意地说,她某天在襄阳路市场淘到一件正宗的Maxmara,才多少多少钱。美少女库尔尼科娃够有钱了吧,更不缺世界名牌的衣服,有厂家赞助的嘛。可她到了上海,还是要在比赛间隙,抽出半天功夫见缝插针第去逛襄阳路。襄阳路已经成为上海的一处名胜,无关价格,无关身份。随便哪一天,如果你足够有空的话,守在襄阳路的入口处,一定能逮住几张不施脂粉的名脸。但是,苏打自己很少在襄阳路买衣服,因为衣服的质量实在是良莠不齐,苏打不喜欢花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在淘东西上。

可苏打依然为自己的小店选址在了襄阳路。笑她自相矛盾,苏打愁眉苦脸地说:那是因为淮海路周围一带的小路,非但租金贵得吓死人,而且竟然没有空铺位。她找了一圈,这块也算是硕果仅存的宝地了。襄阳路毕竟每天吸引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时尚美眉,每天走过路过进来瞄瞄的还真不在少数;而且周边颇有几个高档楼盘,住着些有闲有金兼有品的女子,简直是现代版“富贵闲人”。苏打相信,她喜欢的东西,一定也有别人喜欢。所以,她有信心发展一批“裙下之臣”,最好还能弄一个“会员制”之类的东东,象蜜糖一样把她们牢牢吸引住,而且一旦形成会员制,言无二价,连讨价还价都免了。像大多数美眉一样,苏打是个怕麻烦的人。这年头谁不想简单啊?超市里供应的是一次性产品,饭店里供应的是快餐,大家都买地铁边的房,上班又快又直接的。所以苏打想,开店也要越简单越好,既不给大家更不能给自己添麻烦。

可能双子座的人都是实干家,苏打的行动速度简直迅雷不及掩耳,虽然顺序有点乱。原来预计找店铺要一个月,结果她三四天后就宣布地方看中了;于是赶紧去进货;货还没到齐,装修已经结束;小店开张了,可是灯箱还没立起来。苏打就这么一路小跑着开始了新生活。既然开在襄阳路边上,店里当然进的是小姑娘喜欢的货品。休闲衣是外贸多余的样式,每个款式都不过一件两件。苏打最喜欢宽大的衬衫和PP的大圆裙,又舒适又随意。不过,这一类衣服还真不是谁穿都好看,一不留神就容易显得拖拖沓沓。所以,在试穿之前,还是先估摸一下自己有没有长长细细的腿,玲玲珑珑的腰。《罗马假日》里奥黛丽赫本穿着派克的睡衣的模样,大概就是这一类服装的理想模版吧。店里还挂着一些设计独特的中式服装,或棉、或麻、或镶拼、或绣花,总之是保证穿了不象酒店女招待的哪种,那是苏打的拍档、另一位店主小D的心头好。小D有时侯会穿着一袭绿底大红花的旗袍,很惊人很喜气地站在店堂里招乎客人。

Sudabox的股东其实有两个美眉――苏打和小D,她们俩是大学同学、死党兼同居蜜友。小D另有一份正式的工作,一般下班以后过来看看,进货和管理的事情,就主要交给苏打了。

小店开张的第一个下午,天气不错,店里顾客进进出出,人气上扬,气氛相当振奋人心,尤其鼓舞着两颗时刻期待发财的心。这一天,两位美眉在店里一直忙到十一点多才回去。进门后就东倒西歪地横斜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夜里两个人横算竖算,最后发现刨掉一天的房租、衣服成本等等,才只赚了十几块钱――小D的晚餐是肯德基的墨西哥鸡肉卷,17.5元,也就是说,这点利润已经被她吃进肚子里去了。

虽然出师不利,两位店主的发财梦并没有受到打击。她们在几个相熟的论坛上广发英雄贴,招呼熟悉的网友到此一游。不久,苏打又在目前最大的中文交易平台――易趣上注册了一个商店,名字也叫Sudabox,面向全国,不,面向全世界推销她的衣裳。这样网上网下两手抓,小店开张两个多月后,终于开始看到赢利的曙光。

苏打这个小美眉多少还是让人要佩服一下的。因为,尽管襄阳路的租金尚不算离谱,但如果告诉你这间小房子的实际价格时,大概是会把各位吓一个跟头的。那么高昂的租金就靠一件一件衣服卖出来,简直是上海版的Mission Impossible啊。

然而苏打并不觉得自己有勇气。就象她以前许多的人生选择一样,在别人眼里可能已够犹豫一辈子了,她只凭着心性去做。这一类勇气,可能也只有年轻的时候会有吧。上海女子天生善于算计,难为她们算计完了以后,还会有那么大把的勇气,而不是退缩和放弃。

和许许多多的上海新移民一样,苏打本不是上海人,她在老家福州,曾有一份名头响亮、专业对口、招人羡慕的工作。但毕业一年多后她来到上海,接着辞了职,并不是因为上海的繁荣、发展和机会,而是因为上海有她的牵挂。

不知道还有多少都市人肯相信爱情的力量。要天长地久,还是曾经拥有?上海有几份最时髦最小资的报纸,每周都会向读者奉献上这样形形色色的“情感实录”。在这些情感纠缠中,最常见的答案还是选择曾经拥有。苏打却稀里糊涂地来到上海,而且一来就打算落地生根,而不是探探风向。苏打是独生女。当她离开福州的时候,她妈妈哭得很幽怨。

苏打的男朋友是大学的同班同学,两个人在大四的时候正式确定了关系。到了上海,两个年轻人没有房子,没有多少积蓄,没有多少家庭的支持,但两个人还是要在一起。

在苏打来之前,男友一个人在上海遥远的郊区,浦东三林塘租了房子,过着那种叫做简朴的日子。他的生活轨迹中除了上班,就是加班;除了加班,就是看书;除了看书,就是埋头大睡。他不需要买很多衣服,也不需要很多家具,有一床一饭足矣。但苏打说,她来了,不要住在荒野里。她要自己做好吃的饭,吃过了饭要一起散步,散步的时候不仅要看见月亮星辰,还要看见漂亮的小店和书摊。

就他们两人当时的经济状况来说,这要求有一点点奢侈。但这一点点奢侈的背后,是一个小女子宠爱自己的决心。男朋友的第一个反应是:女人真麻烦。但他不愿令苏打失望。苏打已经走了一千里的路来到上海,这点小小的要求又算什么?于是苏打在上海西区的宛平南路租了房子。在冬天清冷的天气中,他们一起骑车去看电影。路过昔日的法租界,金黄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藏在深深庭院里的老洋房露出阳台一角,上面摆着有款有致的圣诞花,有凯迪拉克从身边开过,他们无声地开心着。“把自己暴露在空气中,不是一件坏事情。当然,如果上海的空气里少一点尾气,我们会更喜欢。”

苏打在小店里找到了自己的坐标。现在她每天的日程是:九点钟起床、上网,中午吃过饭后出门,到厂里拿货,或者逛逛马路,感觉一下时尚的风标,接着到店里坐坐,没有朋友来的话大约6点钟回去。每次有顾客夸奖她店里的风格,她都开心得象捡到了元宝。通过开店,她又认识了不少好朋友。但也有哭笑不得的时候,有活泼的女孩子看了她们店里的中装,大声说,回去叫我妈妈来看。对这些顾客,苏打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道不同不相为谋,帮衣服找主人,也要讲究缘分的。渐渐,苏打有了一批固定顾客,她们多为性格文静的白领女性,即使买休闲装也讲究内敛的那种上海女人。

苏打的烦恼是现在进货渠道还不够多,关系也不够铁,往往拿不到好价钱。“为什么我喜欢的东西都那么贵?”苏打怨恨却也不无自得地扪心自问。价格高,自然说明她的眼光好。可是为了销路,她不得不寻找些价格较低的货源,而不能光凭自己的眼光率性行事,要不然破产是很快可以看到的事情了。“什么时候能够不为赚钱开店就好了!我就可以进许多自己喜欢的东西。卖不掉也无所谓,放在店里欣赏。”苏打美眉的宏愿足够唯美,却要输给市场经济这头百战百胜的怪物。

其实苏打一早想开的是家居店,顺带着卖点漂亮衣服。但现在倒过来了。店里到处是漂亮衣服,家居饰品几乎没有,除非你算上墙壁上那几条尼泊尔风情的披巾。毕竟舍得买家居用品的人少,舍得买漂亮衣服的人多,苏打开第一个店,必须现实一点。

开店显然很符合苏打的理想。暂时,她很开心。当然,如果钱赚多点就更好了。苏打笑着说,语气依然平和。

苏打是一个没有计划的女孩子,但比起她的朋友来也不算什么。她有一群奇奇怪怪却绝对性情的朋友,来源复杂,有的是同学,有的是校友,还有的,根本就是网络神交,萍水相逢。比如说,她有一个朋友一天到晚在午睡。所谓午睡,就是上午睡、中午睡和下午睡,晚上倒是基本不睡;还有一个朋友碰上好吃的鸭头,会立刻要求打包八十个带回家;还有一个朋友开了一个到尼泊尔旅游的网站,吸引着四面八方追逐神秘的“驴友”……

有这么多特立独行的朋友,苏打想要平凡也不能够了。但上海显然吸引住了她,让她觉得可以安心住着。这里有Sudabox,有男朋友,有许多好朋友和隔三岔五的“腐败”。虽然空气还不够好,交通还不够快,可那些算不了什么。苏打觉得上海的生活很自在。

现在苏打已能听懂上海话,尽管话尾音还保持着福州话特有的温婉。问苏打是否会一直留在上海,她想了想,说,还是难忘福州,因为那里是故乡,她父母在那里。说起父母,苏打的语调里有明显的依恋。她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孩子,不可能一直和爸妈离得很远,特别是等父母年纪大了以后。而且,福州城里的舒适生活,也不是不令人怀念的。最后,苏打的结论是:“我希望自己四十岁以后能住在福州。”对今天的苏打来说,四十岁显然还是一个很遥远的日子,那时,一切问题都应该能得到圆满的解决,好象我们当年盼望二十一世纪那样。但,过了一会,她又犹豫起来,慢慢地说:“或许,要是能一半日子在上海,一半日子在福州就好了。”看起来,上海,已在二十五岁的苏打身上下了盅。

和苏打吃下午茶的时候,她的男友维舟始终坐在旁边。

维舟是苏打来上海的主要原因,因此,他必须值得,他的确值得。

在外表上,维舟和苏打最相似的一点,是温和的面容。维舟的眼睛要明亮些,但苏打眼睛左右一瞟,显然占据了绝对领导权。维舟穿得很干净,格子衬衫羊毛套头衫,都是浅色系的;他有一头微卷的头发,目光清澈安静,富有文人气质。

维舟白天任职于某著名传媒公司,业余时间的重要使命之一,就是在Sudabox打小工。他的公司离襄阳路很近,走路十分钟就到了,真乃占足地利。看来天降大任之前,已先将他的公司安排在苏打周围。至于他的大任,主要是负责一些苏打认为没有气质的事,其中包括拎水、扫垃圾、拖地、把试衣间的墙面刮平等等。至于进货、招呼顾客、推销新款等既需要眼力又需要亲和力的工作,两位美眉老板不经讨论就一致把他排除在外。而且因为曾有顾客反映,店里有男生会影响她们的购物心情。为了不影响生意,他经常的位置,是坐在Sudabox的门口、自己的自行车座上,看着走来走去的人群,兴高采烈的、若有所思的、以及漠然的。

生活在野蛮女友时代,维舟倒是很认命。他说:最近看见科学家预言,三五十年内,人类将回归到母系社会――起因是这个科学家发现了一个手机广告,标题赫然写着:“挽回男人尊严的手机”――男人的尊严已经到了要靠手机来挽回的程度,看来实在是无可挽回了。北京一家时尚广场开业,半空打出的广告语说:“今天你遛你的男友了吗?”而在西安市金钟大厦玻璃墙上一幅喷绘广告里,一个洋妞对一只狗细语呢喃,身下的两行广告语唤作:“爱一个男人不如爱只狗”,“女人应该对自己好一点”。世界大势如此,维舟对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苏打和小姐妹谈天说地的时候,他总在埋头苦吃或低头研究盘子里的剩余物资,要是他觉得苏打实在说得离谱,就会很谦虚地插一句:我能不能说说我的看法?他说话时的口气,离传统的温良恭俭让,还真不远。

维舟不仅仅是表面温和而已,他的骨子里,有一种落落大方的风度。和苏打一边吃茶一边算账的小姐妹,面前的计算纸不知不觉用到了最后一页。小姐妹正在盘算是不是利用纸的反面,维舟已态度从容地递过来几张质地优良的信纸,虽然他看上去在认真吃饭。女人在外面做事,经常遇到的是这样一些所谓的成功男士:他们或是夸夸其谈伴着喷薄而出的唾沫星子,或是自顾自选个最好的位置当仁不让地叉开腿坐下,还恬不知耻地露出一截小白袜,或是毫不客气地掏出香烟大抽特抽,并吹一口烟雾在你的发边。真的,现在的女人都以及习惯了不被人照顾。这个没被指望的小关照竟令苏打的小姐妹一怔,然后高兴起来。

维舟基本上可以说是“新上海好男人”这个定义的活版注解。虽然在媒体的反复地无耻地吹捧下,这个词听起来俗气得紧。在那些纸质的网络的电视的广播的概括中,“新上海好男人”是一个女性梦寐以求而男性既妒且恨的形象。他面容大方、衣着干净、事业稳定、细致体贴有品位、还有点程度不同的惧内。眼前的维舟,样样俱全,简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范本。

可维舟甚至不认为自己是个上海人。他始终坚持讲国语,跟任何人都这样,当然原因之一是为了方便苏打,原因之二,恐怕是他源自内心的、对上海的疏离感。

他在十八岁之前都生活在上海郊区的崇明岛上,与上海市区交通极端地不方便,有时去那里比从上海到一趟南京的时间还长。因此在上大学之前,他在上海的日子加起来也不到一个月,尽管他在上海有一大把亲戚。他的外婆是旧上海的一位大小姐,不知为何,把生下的女孩送到农民的养父母家后就不管了。所以维舟家里对上海,以及这些亲戚,始终有一种隐藏的不服。维舟妈妈心里一直希望儿子能重新回到上海,回到主流社会。维舟的敏感和自尊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吐露萌芽。他曾为“农民”这个词算不算骂人在网上与人激烈辩论,他觉得自己是农民的后代,他和所谓正宗的上海人,始终是生分的。但他到了外地的大学里,别人问起籍贯,他只能说自己是从上海过来的。他是上海的边缘人,顶着上海人的名头,反抗着上海人的名声。

维舟在上海没有人可以依靠。毕业的时候,第一个公司是他自己投帖子找的。幸运加上实力,他进了一个大名鼎鼎的4A’S广告公司。在熟手面前,他如一只生涩的青番茄。师兄师姐们专业的技巧,纯熟的英语,使他平生第一次那么低估自己,觉得样样都不懂,事事都需要学习。他同时也在为和苏打的关系烦恼。当时苏打在福州工作,他甚至做好了离开上海,去福州发展的准备。对未来对爱情,都看不到明确的出路,都没有安全感,他只有拼命地工作,拼命地学习,象一块干枯的海绵一样拼命吸水。他想只有学到的东西才是自己的,才可以跟着自己到福州去安身立命。最忙的时候,他连续加班四十天,有时做到凌晨四点,早上九点钟又出现在公司。他那一笔纯正的广告英语,就是那时练出来的。他不觉得苦,他只是觉得别无选择。

勤力不勤力,几招就见了分晓。有的人学一辈子也不过尔尔,有的人三年五载就精通了游戏规则。维舟在向后者努力。他的工作内容主要是帮客户制定广告计划,通俗地讲,就是帮客户设计如何花钱。几千万资金从笔下流过,计划书里每一句话都要经得起客户的challenge,维舟慢慢有了信心。

毕业三年,维舟换了四个公司。不是他花心,广告公司本来就是这样,行业里窄得惊人,谁做得好些,立刻人人告诉人人。维舟承认自己当时的心态也非常焦躁,只要薪资和职位略好些,就立刻改换门庭。他周围的同事也差不多。在广告公司里,经常一个圈子兜来兜去,周围坐着的还是老面孔,只不过,东家都变了。

也就是这段时间,因为心情上做了跟上海告别的打算,他开始发现上海原来被他忽略掉的美丽:上海的广告业最繁荣,上海的机会很丰富,而且,上海的年轻人比较独立,父母大多不会过分介入他的生活。维舟说自己从中学起开始住宿,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和父母感情上自然是亲密的,但亲密并非无间。维舟很坚持要合理的距离。不过,这种想法在中国的很多地方,有可能引起家庭的纠纷和不悦,而在上海却很正常。

不知不觉,他的上海话已经讲得几乎没有口音,只有一个出租车司机听出他本来是崇明人,让他心底顿生一些莫名的感慨。上海口音曾经太重要了,余秋雨先生在《乡关何处》一文中有过精确的描述:“上海话恰恰是特别难学的。上海话的难学不在于语言的复杂而在于上海人心态的怪异,广东人能容外地人讲极不标准的广东话,北京人能容忍羼杂着各地方言的北京话,但上海人就不允许别人讲不伦不类的上海话。有人试着讲了,几乎所有的上海人都会求他“帮帮忙”,别让他们的耳朵受罪。”曾经,不会讲标准的上海方言,就象给自己贴了一张异类的标签,随时可能招到外来的歧视。即使在今天开放的上海,新移民越来越多,普通话已占据了重要的地位,但口音依然是一份公认的体面证明书,只不过重点已不在方言上,新新人类关心的是如何从口里蹦出伦敦音、标准美音。崇明方言一度是上海本地滑稽戏的笑料来源,而维舟已经是个上海人了,哪怕他不愿意。

最初的压力过去以后,维舟开始厌倦。他看到太多人衣着光鲜背后的劳碌,以及始终被大压力紧逼着的人生。“我们公司有不少小姑娘,开始挺好,渐渐地就变得痴头怪脑,压力大啊。”

4A’S就象一所名牌大学,进去后可以为你的工作经历镀层金,但好学生总想着毕业。不久,维舟转到一家港资传媒公司工作,继续为客户写着花钱计划书。至少这家公司在制度上还算正常,他已经一年多没加过班了,闲来看看书,他觉得很幸福。最近,他开始写一本关于武侠精神的书。他的速度很快,书稿已完成了一半,他并不着急找出版社。他说,写书只是为了自娱自乐。

工作了三年,也在别人的房子里漂泊了三年;维舟和苏打终于决定买房子了。比较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他们刚看了第一套房子,听说可以送一个20多平米的阁楼,马上就决定买了。而上海人一般的买房习惯是要看至少十个楼盘的啊,非把自己看成售楼专家不可。相比之下,维舟和苏打简直豪气干云。幸运的是,维舟和苏打至今仍然非常满意这个决定,特别是阁楼――毕竟面积很不小,而且是斜坡顶的,和童话书里一个样。苏打觉得她梦里的小屋就该这个样,没有这个可爱的屋顶,捧着一串星星的天使飞累了,到哪里歇脚呢?

听说他们买了房子,苏打的朋友都很高兴。她们纷纷表示,不介意住到他们的新房子里来。小娣说,她就是达坂城的姑娘――带着妹妹(她的另一个女朋友)和嫁妆(因为她拥有冰箱洗衣机等家电)一起过来。小娣不愧是苏打的好朋友,如此臭味相投,她一眼就选中了那个很有情调的阁楼。于是,告别大学几年以后,四个年轻人又过起了集体生活,这种时光倒流的感觉非常棒。

房子以惊人的速度装修好了,维舟郁闷地发现,家里的衣橱、书架、桌子、茶几、凳子,甚至杯子、花瓶、凉水杯……全是宜家的货色。苏打和她的女朋友们,往往嘴巴里说:“其实宜家的东西也很简单。”然后又自己反问自己:“为什么人家能简单得这么好看呢?”于是购买的烈火照旧熊熊燃烧,还时不时给各地的“狗友”带上五把椅子、两个木架、两张地毯、一个花瓶、一个CD架……尤其是,她们发现宜家周六周日的早市有处理品出售,价钱低到匪夷所思,比如1197元的衣橱,角上破了一点,折价卖400元。这样的便宜不捡简直是傻子,买了就是省钱,不,就是赚钱。

这些奇奇怪怪的逻辑把维舟弄得晕头转向。反正荷包是瘦下去了,家里也堆满了极简主义的线条。据说,这是本地中产阶级的特征之一。不能不恭喜维舟,他已成功地进入了某个万人追捧的阶层。可怜的是,维舟本人却认为这样的说法充满讽刺,天地良心!

中产?我的房子总价是44万,98平方米,送一个20多平方米的阁楼。首付12万,15年贷款。装修花了7.2万。6月入户,7月装修,8月17日我们搬家,我们俩几乎山穷水尽,可是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感觉非常幸福,好象回到了大学时代。

维舟的语速一直很快。说到房子的时候,突然语调里多了些不自觉的沉重,那些数目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看到一个学文科的男孩子把这些复杂的数目字记得如此清楚,突然让人有点心酸。

可是不歇气地买房、旅游、开店,新居整顿成“宜家”样板房,似乎听起来维舟和苏打并没有为未来做多少储备。他们的行为很象目前流行的月光族。所谓月光族,月月花光之族也,在如今上海的高收入年轻人中是相当普遍的。

“我不是月光族。我也不可能成为月光族。”维舟的笑容有些嘲弄。

“我的性格比较未雨绸缪,不象她,大大咧咧的。我和苏打的个人财务是完全独立的,她旅游、开店,用的都是自己的钱。而我从毕业以后,每个月一定存钱。现在大概每个月存工资的50%。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对自己的未来,对苏打的未来,没有信心,我甚至能存100%――除了房租,我没有开销。每天加班到深夜,公司把晚饭和回去的出租费都报销了。”原来斯文的维舟,小算盘也是打得劈啪乱响的,不过怎么听就是不猥琐,年轻就是顶好的理由。

维舟说如果自己出钱的话,他现在都很少叫出租――一个起步一本书就没有了。他喜欢乘公交车,慢慢地在都市里开来开去。工作压力大的时候,早上在公交车上发呆更是比较自在幸福的时候。上海的早晨总是热辣的,油条炸着,豆浆滚着,街边的小贩一边快手快脚地做早餐,一边声音嘹亮地招徕顾客,上班族行色匆匆。但隔了一层窗玻璃,这热辣褪了温度,印在眼里,是一个城市蓬勃的感人的生命力。

总是乘公交车,时间,时间不是浪费了吗?

“我有足够的时间。我不睡懒觉,可以早点出门。”

他还年轻,还不屑于像那些新中年对时间斤斤计较。对大多数人而言,那个可以挥洒时间的年龄,是一去不复返了。哪怕只做都市里小小的一颗螺丝钉,许多人还是每天都觉得时间不够用,恨不能一分钟增值成两分钟来过。维舟这样的状态,其实是许多人羡慕的呀。

“我并不需要很多钱。理想中一个月工资五、六千元就满足了。我主要的开销除了房子,就是买书。我们家里基本没有过万的东西,最贵的是电脑。”

苏打在边上说:“是的,是的,我也不是月光族。”

维舟笑着看着她说:“你是年光族,而且已经度过三光年了。”

苏打认真的说:“其实我真的很省的。”她说她现在很少买衣服,因为对物质的要求已经慢慢淡了,除了刚到上海的时候。她曾经想做个出色的职业女性,为此她还买了几套职业装,不过后来发现那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到现在一次没穿过。

“我今年最贵的shopping是一条围巾,灰色的,当时一见钟情,就象着了魔一样,一定要买下来。”

让苏打这样忏悔的东西,究竟值多少钱呢?

“270元。”

你相信吗?上海美眉苏打真的不是个奢侈的女子。

但是生命中美好的东西太多,苏打要抓住。

她去了西藏,一路火车换汽车,原来30天的行程被恣意放大到53天。他们一起去婺源,住5元一夜的农舍,徒步走几十公里。

金钱可以带来的精神愉悦,他们把它放大到极至。而且,放大以后,他们的结论是,快乐和金钱的关系真的不像想像中那么大。

也许这个话题有些沉郁,维舟连忙补充说,现在他压力最大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赚有足够的钱供房、养家,因此可以放开手段,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这听起来很象吝啬鬼吃豆腐乳的老笑话:一个吝啬鬼某天发奋说:“今天我要大吃特吃了!”大家尾随他进了食堂,只听得他大叫:“服务员,今天来两块豆腐乳!”当然维舟不是吝啬鬼,但他的购买方向却令人十分感兴趣。

“买书,我现在每个月可以花1000元买书了。”

生活中有苏打,有工作,有书,让维舟觉得安全的底线,是还要加上一套房子和十万元存款。上海申办世博会成功让维舟跟着乐了起来,因为,他们的新房正好在世博会规划区之内。

上海申博成功的那夜,维舟和苏打回到家已很晚,打开电视,万众欢腾。宣布申博成功的一刹那,这座城市突然沸腾了,人群聚集的地方赫然出现了四份号外:解放日报、文汇报、上海商报、外滩画报。

上海是不断出现惊喜的地方。

上海美眉苏打和她亲爱的男友维舟,在这个晚上愉悦得根本无法入睡。


:lookaroun
 
写实!

去年回国的时候听说很多襄阳路的趣事,特意去转了转,看到两老外手拿计算器,不用说话照样狠狠杀价,真是自愧不如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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