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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乱局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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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就在方榕焦灼和无聊的等待中推移。


  眼下的他,即不能跑去打搅闭门不出的韩远山画符,也不想在今天去见装了一肚子疑问,十有八九会向自己问起关于那些道法异术种种问题的赵三和王小明,因为他怕问着问着,赵三会忍不住再度问起当初是谁杀了苍狼他们三个人,引起了这次的火拼。


  尽管在心底里,也隐隐有些感觉到这次见面后,赵三似乎也在竭力回避这个问题,但在这间事没有明朗化之前,方榕实在不敢确定赵三是不是真的肯放开了不提。因为他知道,对赵三这类江湖中的铁汉来说,恩仇之间的事,实在是个很不容易放开的铁律,不然,他也就不会成为江湖人了。


  其实眼下的方榕最不想面对的,还是在犹豫和摇摆着的自己。尽管近来随着他自己最后期限的进一步明确和体内日趋明显的变异的影响,他几乎已经能放开所有的顾忌,下了决心要面对所有可能要发生的事,但在刘英奇这件事上,他还是因为叶枫的存在,而一再的陷入犹豫和摇摆之间,痛苦的不能自己。


  尽管往日刻骨铭心的情怀已经在叶枫扯断丝带留下小猪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被他在心里和那小猪一起,捏成了过眼云烟,但根种在骨子里的歉疚和那份流淌在血液中对于一些观念的执着,却让他怎么都做不出可能会伤害到叶枫一生幸福的任何事。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已经发作的要命关头, 因为叶枫的呼唤而放掉已经随手便可撕成碎片的刘英奇,更不会在感应到刘英奇身上的聚福降所带的血腥气息后,强忍下因之而来的愤怒和狂暴的杀意,再次返回去找叶枫。


  当时的叶枫并不知道,只要她当时的回答里,对她和刘英奇之间的感情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确定,当夜的聊城宾馆就铁定会变成刘英奇他们一行人的葬身之地。


  可是叶枫斩钉截铁的回答让方榕再次选择了放手,决定了所有的苦和痛,都由他自己来背,哪怕是为此而放弃生命。


  可是随后发生在聊城的种种,让方榕毫无选择的陷入了至深的痛苦之中,至今都不能排除。


  一方面是惺惺相惜的赵三和他手下人因之而流的鲜血和陷入绝境的现实,一方面是自己深感愧疚的叶枫背后,刘英奇他们看上去怎么都不会放手的一步步进逼。自己可以因为一时的激愤和愧疚,毫不留情的放手屠杀卑鄙的长风,也可以把濒临绝境的赵三他们暂时掩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是眼下的情势摆明了,刘英奇那边可能并不肯罢手,而赵三一旦伤好了之后,也肯定不会放过凶手,如果情势真到了那一步,自己该如何面对,如何自处?


  显而易见的,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只要真正和刘英奇对上,只懂以血换血,以命换命的赵三十有八九不是身怀密技的刘英奇对手,何况按刚刚韩老说的往事来看,刘英奇还有深不可测的师门长辈隐匿其后,赵三如何能是他们这些人的对手?


  其实在情在理,他都非常非常的想帮赵三,甚至不止一次的有过瞒着赵三和所有人,自己直接去撕了刘英奇的冲动,可是只要一想到会为这样的结果而将陷入痛苦的叶枫,一想到叶枫脸上会出现的泪水和怨恨,方榕的一切想法只能变成心中无奈的苦痛和一缕缕挥之不去的酸楚。


  方榕的心就是因为陷入了这种即不想赵三流血,又不愿看到叶枫痛苦的两难之中,所以才不愿意在自己没想明白的情况下,去面对此时还躺在炕上的赵三,因为他真的不知道,到了那时,夹在其中的自己到底该如何面对!


  就在方榕在韩家寨陷入苦思之时,聊城什字的三泰书店内,小蒋和刚来不久的林晓菡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莲姐,我看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告诉榕哥,让榕哥自己来处理吧。要不干脆建议榕哥关了这里,免得生这份闲气,反正现在他也不见得会在乎这点小钱。” 乱成一团的书店内,沉闷压抑的气氛和面前面莲姐惨白的脸色,终于让林晓菡忍不住了。


  “小林,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不明白的。你不知道这三年多来,榕哥在这间小书店上花费了多少的心血。尽管我现在也明白榕哥不再是以前的榕哥,可是我相信,在这三年中,他是真的全心全意要开好这个书店的,因为只要你见过他买书给那些孩子们时,眼中闪烁的那份快乐和满足,你就会明白我现在的感受。”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林晓菡,小蒋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心神憔悴的怀念和凄然。


  “那要不咱们赶紧回去找榕哥,让他来处理吧。走!莲姐,咱们现在就回韩家寨去。”受不了小蒋脸上出现的那种表情,林晓菡站起来就想拉着小蒋走。


  “榕哥现在那么忙,怎么有时间下来处理这件事?再说他把书店托付给我,一转眼书店就变成这样,你叫我拿什么脸去和他说?”依旧惨白着脸的小蒋说到这里,扫视着小店内的眼睛里隐隐已经开始有泪光在闪动。


  素来整洁有序的书店内,所有的书籍都被翻的乱七八糟,就连书架下面的暗格和玻璃柜台里摆的书,也都被翻了出来,乱七八糟的堆放柜台和地上,整个小店在刚刚突然而来的检查里,几乎被翻了个,狼藉的不成样子。


  “那你想怎么办莲姐?”林晓菡一看小蒋要哭,有些急了。


  “收拾一下,继续做生意!”


  一寸一寸的扫视着被翻了个底朝天的小店,咬了咬牙的小蒋毕竟还是没让眼泪流出来。


  零乱的书被一本本的放回原位,小店也逐渐、逐渐的在一声不吭地小蒋麻利的收拾下再次的整洁起来。


  林晓菡一边默默的帮着收拾,一边不住的偷眼注意着小蒋的脸色,她总觉得现在的莲姐这种过分冷静的沉默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积蓄,这让她开始真正的有些佩服起面前这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少女来。


  自跟着方榕来到聊城这小地方以来,因为方榕的关系,她基本已经收敛起了过往那种张扬的个性,一见面就很刻意的和小蒋,这个显然和方榕比较亲近的少女示好,拉近关系。再加上小蒋本身看上去也还好接触,并不若她想象中的那么土和小家子气,倒也相处的比较融洽。


  但融洽归融洽,两人之间巨大的出身背景和所处环境缩造成的巨大差异,还是让她在心底里隐隐的有着一份她自己都不太清楚的优越感,再加上在这几天的接触中,她技巧的弄明白跟个方榕三年之久的小蒋,还不如自己对方榕了解多的事实后,心里那种隐隐的优越感就更强了。


  但是现在,对于主要当事者小蒋的这份倔强和韧性,她还是不由的佩服了起来。因为她自度绝对做不到,特别是就在刚刚,自己也亲身经历和目睹了的那场*乱似的突击检查后。


  刚刚就在书店,告别了送她下山的山民的林晓菡,和惊喜的小蒋见面的亲热还没结束的时候,一大群身着各色制服的男女就冲进了书店,还没等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她和小蒋就被几个男人推推搡搡的围到了角落。


  随即在那一阵乱哄哄的嚷嚷声小蒋愤怒的质问声里,火大了的她总算听明白了这是四五家所有能管到书店经营的部门联合进行的突击检查。


  要不是看到原本怒气勃发的小蒋涨红了脸,苦忍着不再挣扎和反抗的神态实在可怜的有些异样,她才不会也老实的忍住了自己心头的那口恶气,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书店翻了个底朝天。


  在她看来,面前这群人这那里是在检查?直接就是在捣乱,书架上摆的整整齐齐的书被他们翻的一塌糊涂,翻完了不摆放整齐不说,有几个还随手乱扔。就这样还不算,最后大约是没查到什么他们想要的,在把书店翻成一片狼藉之后,又硬是捆了几摞书带走,说是回去检查是不是盗版。


  然后这大群人就在众多路人的围观和指指点点中扬长而去,只留下惨白着脸,气的浑身发抖的小蒋和又气又憋屈的自己。本来按照她的想法,小蒋不管再怎么泼辣,也不过是和自己一样的少女,在经过这么一番*乱之后,很可能就会关了店门,跑去找方榕报告或是回家去哭一场。可她没想到小蒋在杂乱不堪的店中坐了一会后,还能坚持着再开门。


  刚刚她自己也在那群人嚷嚷和彼此的交谈中,听出来这次检查来得有点蹊跷,这一大群隶属于不同部门的人似乎都有个共同的寻找目标,而且离开的时候留下的话也很反常,什么叫会随时都会来重点检查?


  自己刚才也曾问过小蒋,知道以往的三年多来,书店从没被这么检查过,就算有例行检查,也不过是来随便看看,大家和和气气的聊几句就走,为何会忽然弄成这个样子?再说自己也多次的听榕哥不无得意的提起过,他的小书店可是年年都被这些管理部门评为先进的啊,怎么会这样?


  就在她边想边觉得奇怪的时候,摆在书店柜台上的电话响了。


  看到小蒋正在那边忙,林晓菡便接了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到电话里有个女人急急的说道:“是小蒋吗?赶紧关门,他们又要检查来了。”随即电话便被挂掉了。


  “又要检查?”林晓菡一听,都快晕了,忍不住叫了起来。


  “小林?”站在凳子上往书架上摆书的小蒋手一哆嗦,差点掉下一本来。


  “莲姐,电话里刚有个女人叫你赶紧关门,说是又要检查!”


  “什么!”腾的跳下凳子,抢过来的小蒋的面色顿时变成了铁青。


  “她说完就挂掉了。”放下听筒的林晓菡无奈的说道。


  “叮铃铃!”就在这时,刚挂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倒把林晓菡吓了一跳。


  “喂,你好,这是三泰书店。”这次是小蒋抢先拿起来了听筒。尽管心境大坏,但她依然按照往日的习惯,表现出了自己的礼貌。


  “你小蒋吧 ?你们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又要突击重点检查了,赶紧想办法躲一躲。唉!”电话里,一个听上去有些耳熟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在叹了口气之后,挂上了电话。


  “莲姐,怎么了?”一看到小蒋握住话筒在那里开始发呆,听到了电话里那边已经是忙音的林晓菡有些急了。


  “一个男人的电话,他也说又要来检查,叫我躲一躲,还问我们书店是不是得罪人了。奇怪我们会得罪谁?”


  小蒋的铁青的脸上,此刻竟有种奇怪的平静,脸色也开始从铁青慢慢地变成了不带一丝血色的惨白,不过两眼中却有种陌生的光芒在闪烁。她刚刚已经猜到电话里这个听上怯怯、又有些熟悉的人是谁了。要是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工商管理局中一位经常来为儿子买书的老顾客偷偷打来的电话。


  “莲姐,那咱们怎么办? 要不关了门躲躲?”林晓菡一听,这又要检查的消息可能是真的了,不由得就头大了起来。眼前这书店刚收拾得有点样子了,要是再像刚才这么来一下,那要收拾到什么时候下才算完?


  “能躲到那里去?人家能天天来查,你能天天都躲么?小林,帮我个忙好吗?”还是那么出奇平静的小蒋小心的放下话筒,抬头对林晓菡说道。


  “莲姐你说,是不是要我去找榕哥?”林晓菡就觉得她眼中那种陌生的光芒闪动的让她心慌。


  “不是,你帮我把装书款的钱包送回我家去,这边我来应付。赶紧去好吗?”说着话,顺手把柜子里的钱包塞给她的小蒋轻轻的推了推她。


  “那你一个人行不行?”接过钱包,被推着走了两步的小林想想心里又放心不下。到了此刻,她已经有了慌神了。


  “没什么,你快去吧,不然等下他们来一乱,就不好了。”小蒋又伸手推了她一把。她心里一乱,便抬脚就冲出了书店。


  看她已经跑出了书店,小蒋脸上的平静顿时消失了。
一声不吭的抬眼看了看面前已经基本恢复整洁的书店,她那双大眼中,让林晓菡觉得有些陌生的光芒此刻由一丝不舍,转变成了一股怨毒的森冷之光,这使她惨白的脸上,呈现出几道有些凄厉的僵硬线条。


  伸手拉过立在门口的那根三尺多长的钢筋拉门钩,娇小的小蒋就像一座冰雕的门神,站到了书店门口。


  再说林晓菡,抱着装钱的皮包刚跑到什字,便看到刚刚离去不久的那群人又浩浩荡荡的往书店方向来了。


  恨恨的瞪了他们一眼,林晓菡加速了脚步,往小蒋家的方向跑去。她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暗恨韩家寨的落后,不但没电没水,就连电话也没有,手机更是在群山之间毫无用处,不然自己现在就可以通知榕哥,让榕哥下来亲自处理眼下的事情,她相信榕哥一定会有办法的。


  可现在这一切只能是空想。现在不知道莲姐一个人留在那里,会不会有事。真是的,气死了!就这么想着跑着,跑着想着,一不小心,她差点撞到迎面也跑着的一个人身上。心里一惊,就在她抬头刚想开骂的功夫,却奇怪的发现街上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往这个方向跑,周围的许多人都在满脸兴奋的往自己的来路上跑。


  “奇怪!怎么会这样?”心里这个疑问刚闪过,猛然醒悟过来的她也一调头,拼命的往回跑了起来。


  等她气喘吁吁地跑过什字时抬眼望去,果然不出所料,自己刚刚离开的书店那边,已经被人围的水泄不通。


  莲姐在那边果然出事了!


  就在聊城起了波澜之时,远在数百公里外的省城此时也陷入了严重的*乱之中。


  就在省城内赫赫有名的四海集团总部大楼之前,此时枪声四起,硝烟弥漫。过往的路人乱成一团,哭叫着仓惶而逃,一时间热闹的街头竟像是变成了战场。


  楼前那条平素繁华热闹的马路上,一辆挡风玻璃已经粉碎的黑色小轿车紧紧依在一辆浑身弹洞,正在拼命飞驰的两节相连的公共汽车边上,不停的边逃边从里面往外射击,伸出的乌黑枪管竟有四支之多。


  街道两侧,无数荷枪实弹的警员和防暴警察一边追击,一边和他们对射,可是警察们强大的火力因为顾忌着与黑色小轿车同方向行使着的公共汽车里,那些正在拼命哭嚎着的乘客,实在是压制不住小轿车里那些亡命毫无顾忌的开火。


  四海大厦的门口,巨大的玻璃门此刻已经变成了满地的碎片,不少警察和四海集团的保安正抬着好几个伤者急冲冲地撤离。


  与此同时,叭叭砰砰的枪声不断地爆响着。


  马路这侧,不断有逃避不及的行人惨叫着躺下,而那辆已经当了人家最佳盾牌的公共汽车,却依然在那可能快被快吓疯了的司机驾驶下,疯狂的向前冲去。眼看着靠那辆公共汽车的掩护,不断扫射出子弹的那辆黑色轿车就要拐入更繁华也更热闹的广场,就在众多拼命追赶的警员们气急交加的紧要关头,一俩白色的警车风驰电掣的从广场方向斜插了过来,就在刺耳的警笛声和刹车声里,这辆警车猛一打横,横婷在了马路当中,拦住了那两辆疯车的去路。


  几乎就在白色警车刹住的同时,车门开处,两道人影翻滚着落地,急如骤雨的连串枪声也顿时成串响起。


  似乎在翻滚出车的瞬间就已经做好了分工,左边那道相对纤细的身影在身影翻滚出车、落地站起的这一眨眼功夫,准准的四枪就分别射穿了黑色小轿车左面的轮胎和公共汽车的右车胎。


  就在两辆失去平衡的车在各自的司机本能急刹车的摇晃里,右面翻滚出的那道矫健身影连串射出的子弹已经让黑色轿车的司机和坐在前排的人丢了性命。随即黑色轿车里仓惶逃出的三个持枪人转眼便被蜂拥而来的警员和防暴警察们乱抢打成了蜂窝,横尸于地。


  孟胜蓝无奈的摇了摇头,向同时也在收枪往自己看来的同事杨冰露出了一丝苦笑。她怎么也没想到,眼下的这座颇有名气的北方重镇,作为一个省会,竟然会乱到了这种当街枪战的程度,这点实在出乎她的预料。


  而更出乎她预料的,是近百名警员和防暴警察连这么几个持枪歹徒都对付不了的事实,看看这乱成一团的街头,看看他们刚刚乱抢齐发的劲头,那里还称得上训练有素?


  想想自己昨天作为专案组的特派员刚刚来到这里时,听到这里的警察首脑给自己介绍自己部下时所说的夸奖之词,眼下的她除了摇头苦笑,还能再说些什么?


  “现在该相信我说的了吧?孟组长!要想靠他们这些人破那案子,我看连年都会过错。”


  一脸不屑的摆手比划着指向不远处正忙成一团的那些警察,杨冰冷酷的嘴角毫不掩饰的爬满了嘲讽和讥笑。


  “起码必要的了解和协助咱们还是需要的,毕竟对这里还是他们比咱们熟悉。”尽管不太习惯他的冷酷和经常表现出来的那种自大,但对于特派小组里唯一的同伴和名义上的下属,孟胜蓝还是表现出了良好的耐心。


  这几天来,特别是在勘查过长风集团大楼内部的血案现场之后,她已经不止一次的从这个自己实际上也不太清楚来历的同伴口中,听到了他对这里地方治安机关人员素质逐渐明显的不满,实际上她自己心里也在逐渐积累着对这里警员素质的很多不满,但是作为国家特派专案小组的组长,身负重任的她可明白,真要想尽快破案,还得靠这些当地警员的协作才行。对于这种状况,她已经在这两年里慢慢习惯了。


  其实何止这里,她去过的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现象,这问题实在不属于她能解决的范围。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她对自己这个来历有些神秘的同事就更多了几分好奇,按照他在勘查长风血案现场时的老到和刚刚处理这起突发事件时的身手,绝对应该是警界中的精英,为何以前自己从没听说过他的名字?按理能有这样丰富刑侦经验的人不该对现实和人际关系方面表现的这么不成熟吧?


  再想想这次上面派自己下来的时候,只说是给自己派了个实力出众的同伴,而且特别提醒必要的时候自己不能过问他的行动,并没有交代原因。 这在一向被上面视为精英中的精英的她来说,实在是从没有过的事情,这就越发的激起了她对他的好奇。


  他以前是那个部门的?这次和自己一起来,到底还负有什么样不能让自己知道的任务?


  不过好奇归好奇,但却从没想过去刻意打听,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
就在外面的路上基本归于平静时,四海大厦的楼上办公室内,惊魂稍定的夏永忠此刻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疯虎,焦躁的不停来回转圈。


  办公室里,此刻除了依窗往下窥视的老二还能保持镇静外,其余闻讯赶来的各主要干部个个面如土色,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刚刚虎口脱险的老大更进一步震怒的来临。


  刚刚,在四海大厦的门口,刚要出门的夏永忠忽然遭到了飞驰而来的黑色轿车里一群枪手的乱抢扫射,幸亏随行的保镖够机警,舍命护着把他推回了大楼内部,随即就有大批的警察似乎预先得到了消息一般,很快的围了过来,结果就在门口不远处的马路上,展开了激烈的枪战。


  本来在大群警察的强大火力下,那辆黑色轿车很快就陷入了绝境,司机几乎在枪战开始的时候就被打死,结果没想到后面冲过来了一辆公共汽车,上面的司机似乎被双方的枪战下破了胆,不但没有刹车,而且加速冲进了中心区域,变成了黑色轿车的盾牌,致使黑色轿车里的那群亡命能够腾出手,更换了司机,开始了新一轮的逃窜和挣扎,也使得现场最后乱成了一锅粥。


  眼下,连滚带爬的在众人的保护下回到办公室后,惊怒交加的夏永忠已经狂暴的把办公室里能摔得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大大的发了通脾气。但是他们这些跟了老大这么多年的人都知道,那不过是看来易怒的老大表面情绪的反应,绝对不是他真正怒火的发威。


  作为一个实力强横的帮派老大,一个几乎一生都在凶险叵测的道上呼风唤雨的枭雄,他真正发作的时候绝对不会是眼下像个匹夫一般的暴怒,不然他也就不是名震一方的夏永忠了。


  “大哥,你来看!”就在众人不安的等待中,依窗而立的老二忽然打破了办公室里的压抑。


  “什么?”尽管正因为心头不断闪过的各种念头而犹豫不决,但此刻已经平静了许多了夏永忠还是依言靠近了窗口。


  “就是站在那里的那对男女收拾了那群杂碎,根据咱们得到的消息,他俩就是上面派下来的专案组特派员,女的号称警界之花,叫孟胜蓝,是组长。男的叫杨冰,很奇怪,咱们的人怎么都查不出他的来历。”借着窗帘的掩饰,老二手指着站在街上的一男一女,低声在夏永忠耳边说道。


  “哦 ?”夏永忠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了过来,仔细眯起眼往下看去。他身后,静坐的众人也都围了过去,却被老二凶狠的一眼都瞪了回去。


  透过明亮的玻璃,夏永忠看到的是一对年轻的,看上去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男女,再加上视角的限制,看上去更是有点模糊。


  “大哥,给!”身边深知他心理的老二适时的递过了一个小型望远镜。模糊的影像在几十倍的望远镜里迅速拉近,街上那两个男女顿时清晰的出现在了他面前,细细凝视之下,夏永忠便体会到了下面两人的与众不同。


  那个叫孟胜蓝的女人不愧有警界之花的美誉,身着便装的高挑身形和俏丽的面容,猛看上去就像一位成功的都市白领丽人,一眼望去就能把人的目光吸引住。


  但在夏永忠久历世间的那双毒眼之下,他还是从这女郎宽广的额头下,那双明亮锐利的大眼睛和眼神中的那份清澈和坚定,从她微高的颧骨和一般白领丽人身上少见的古铜色皮肤,还有只比身边的男人低上一寸的、象标枪一样的笔直身形上,发现了她全身隐藏着的那种非同常人,凌厉醒目的气质。


  在发现这一切的瞬间,他就知道下面的这位特派专案组长,绝对是那种最难对付的厉害人物,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去招惹这样的人。


  镜头再落到她身边那个男人身上,就在头一眼看过去的同时,夏永忠体内那已经久经考验的本能便已经让他身上的寒毛竖了起来,那是一种只有极特殊的危险状况和面对一些极度危险的人物的时候,才会在他身上发生的异象,这让他整个人都在瞬间僵硬了起来。


  “大哥,没事吧?”身边的老二显然注意到了他瞬间的不安,关切的问道。


  “没事!”嘴里言不由衷的回答着,他瞬间提升到了极至的注意力又再度落到了下面的那个男人身上。


  下面这个在刚刚头眼看上去的瞬间就让他感觉到了危险的男人,此刻再看上去却没有那种感觉。


  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并不十分起眼的年轻男人,算的上修长的身体看上去也并不见有多么强壮,身上看上去很是可体的衣着也是街上最常见的衣服,普普通通的一张大众化的脸上,此时的神情微微有些冷酷,但在那头最常见的黑色短发的映衬下,看上去也并没有太多扎眼,整个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一般人,这样的人每天在街上不知道能见到多少,转眼就能被大多数看到过的人忘到脑后。


  可就是这么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人,带给夏永忠的,却是他这一生里并不多见的那种嗅到了极度危险之后,千锤百炼的本能和身体最明显得颤栗。


  “老二,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查清楚这个杨冰的来历。另外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咱们四海的任何人在最近给我惹事或者招惹下面的那两人,违者帮规处置!”


  就在下面那个看似再也普通不过的男人似有所觉的抬头望来的前一瞬,微喘了口气的夏永忠离开了窗口,发出了自己的命令。作为一个在刀口浪尖打滚了大半生的黑道枭雄,他宁肯相信自己的本能直觉,也不会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东西。


  “没问题大哥。不过那今天的事咱们还要不要追查和处理?那几个家伙应该还有同伙,不然他们不会这么大胆。”


  尽管不是很明白老大为何忽然发出了这样奇怪的命令,但老二还是干脆的点头应是。这么多年来,他对老大一切奇怪的命令和行为早已经习以为常,因为好几次,就是这样奇怪的命令和行为让他们四海渡过了致命的危机,在腥风血雨的道上创下了无上的声威。


  “不用查了,今天那几个杀手明显就是贺疯子那家伙漏网的小崽子派来的,我昨天早上已经得到消息,那晚被屠杀掉的人里没有他的尸体,也没有太多的陌生的面孔。相信他和他那群手下当晚并不在现场。”嘴角流露出一丝狞笑,夏永忠忽然在老二的耳边低声说道。


  “哦?那今天的这次遇袭老大也早有预料?”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老二也刻意的压低了嗓音。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命大?”夏永忠此刻目光流转,脸上依旧挂着那丝狞笑,瞧上去竟微微有些得意,浑不似刚刚表现出来的那般暴躁和惊恐。


  “那……”老二有些惊疑,竟发觉自己到了嘴边的话已经有些问不下去了。此刻就连他自己,都摸不准老大心里打得是什么算盘,竟舍得用自己的性命安危去冒这份危险。


  “这件事我心中自有主张,老二你只管听我的吩咐去做就是。”眼中不停闪烁着各种阴狠的光芒,夏永忠到底还是没忍住自己心头的秘密,在老二刚要应声离开的同时,拉住老二,又在他耳边悄悄说道:“昨天我已经叫人去请道上的几家大佬出面,安排我和贺小疯子和谈,今天是故意引他的人出面,让他明白我四海社不是好对付的。在道上混,很多时候,这里比狠管用,嘿嘿。”指着自己的脑袋,他得意的笑了。


  “老大英明,我先出去了。”惊疑不定的点头应着,心下微寒的老二带着摸不着头脑的其他人,匆匆的出了门。他还有太多的事需要去处理,根本不想再去细琢磨老大的心思,这么多年了,每每到了关键时候,老大都会埋伏下出人预料的狠招,他算是已经彻底服气了。


  所以尽管这次依旧不明白老大为什么要冒着被人乱枪射死的危险,依旧在这么危险的关头布下这个局的真正原因,但他还是放弃深究了。因为他知道,老大想告诉自己的时候,自己自然就会知道。要是不想告诉,问也是白问,自己划不着去费那个神。


  眼下的他有太多的具体事情需要去处理,别的不说,就是下面在会议室一直等候着的那些警察,就够他头疼了。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怎么去和警方解释刚刚发生的事,也不知道眼下连翻出事之后,惊怒交加的警方又会采取怎么样方式处理这件事。他只是本能的感觉到,往后的一段日子里,自己又没多少安稳日子要过了。


  时过正午,六月已经有些毒辣的太阳,毫不吝啬的把大把大把的阳光洒在了韩家寨和周围的群山上,让流动着的空气都变成了一阵又一阵的热浪,不停的扑打在焦灼的等待在寨子门口的方榕身上。


  用过简单的午饭后,方榕就一直在大太阳底下站在这边,苦苦等候着应该今天就能把新设备带回来的吴俊林。可是在太阳底下都动也不动的站了快三个小时了,逶迤的山道那头还是不见他们的身影,就算以方榕长久以来千锤百练过的耐心和忍性,现在都开始有点焦躁了。


  也学方榕那样,一动不动的站在毒辣的太阳底下,默默的站了三个多小时的张振此刻尽管脸上还是那幅惯有的冷漠,但细细的汗水却已经从他头项间不停地流出来了。


  “你平时就是这么锻炼自己的?”咬牙保持着身子宛若标枪般笔直的站立,张振从站到这里后,头一次忍不住开口了。


  方榕有些纳闷的一回头:“锻炼自己?”


  “在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久,我发现你全身上下到现在都没出一滴汗,就连站姿都没换过一下。”张振的目光仔细的扫视着方榕的全身上下,缓缓的说道。


  “可能是我背负的黑暗大多了吧,没怎么感觉到太阳的温度。”方榕闻声淡淡的笑了笑,心却不由的沉了一沉。


  要不是张振提醒,他都没注意到眼下,自己身上至今都没流一滴汗的事实。要在往日,只要不处在那种特殊的状态下,身体有些微胖的自己怕不早是汗流浃背了吧?更何况自己身上平时穿的又比较严实,在这么毒的太阳底下流汗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


  可是现在的自己,竟然在这里站了三个多小时还没流汗,这不是它在作怪还是什么?眼下回过神来的自己刻意的注意下,竟然还是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阳光温度,身上还是保持着那种不冷不热的感觉,难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对温度失去感觉了么?


  想到这里,微微有些失神的他把自己的手放到了口鼻之间,手指上清晰的传来呼气时微微有些发热的感觉。奇怪,那自己为何会对阳光的温度没有任何的感觉?


  “这种状态能保持多久?能说说吗?”他身边的张振并没有发觉他的失神,只是用充满了期待得目光盯着他发问。


  “至少六个小时吧。”方榕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那轮太阳,有些无奈的顺口说到。他知道张振问这个干什么,可是一时之间又给他说不清楚,只好估计着从中午到太阳落山时的时间,给了他一个答复。


  “六个小时?我知道了。”张振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随即便在脸上涌现出的坚决里,更加的挺直标枪般笔直的身躯,不再说话了。


  方榕扭头扫了一本正经的张振一眼,在眼中流淌的无奈和淡淡的苦笑里,又转回了头,望蜿蜒逶迤的山道上望去,寂寂的群山之间,还是不见吴俊林和派去被设备的那几个山民的身影。


  “不会是又出什么事了吧?”忍着心头瞬间闪过的阴霾,方榕抬眼望向万里无云的天际,在心中默默的问着自己。
 
第二十七章 封店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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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晓菡挤进人群的时候,正好看到娇小的莲姐被那男人凶狠的一脚踹中肚子,踉跄着摔坐在地。抽搐着捂着肚子,憋的满脸通红的她似乎喘不过气来,脸色慢慢地变得象死鱼肚皮那般惨白。


  “我*你妈个小崽子!”


  林晓菡顿时就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顶,嘴里也如泼妇般喷射出最粗鲁的咒骂。眼看那个男人还在继续前扑,企图更进一步对小蒋踢打,她扬手就把攥在右手里的钱包,狠狠的向那个男人的脸上抡了过去,只听一声脆响,伴着那个男人的一声哀嚎,钞票和硬币拌着血珠就那么在那个男人的脸上溅了开来,而并没有半刻停顿,小林象枚脱离轨道的炮弹,又似一头挣脱绳索的豹子猛地撞到了那男人的身上。还没等周围的人们发出惊叹,刚刚稳住身子的林晓菡又冲上一步,那被撞得趔趄欲倒的那男人也还没从这一连串的打击中缓过神来,挂着风声的一脚就那么径自踢到了那男人双腿的正中央。


  “嗷!”


  一声就算在青天白日的大街上听起来,也让人觉得可怕的凄厉惨叫,几乎是从那倒地的男人口中象头怪鸟般地冲了出来,但迅即只见他捂着下身,就宛若被开水烫了的虾米一般,颤抖着在地上缩成一团,只是含混地呻吟着,却怎么也发不出一个清晰的字词出来。


  这眨眼间发生的变化和惨叫的余音尚未消失干净,那边面色惨白的小蒋也还没能站起身来,而围观的众人也还在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似乎全然不知道正发生着什么?连连得手的林晓菡也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一弯腰,拣起地上长铁勾,抡圆了朝男人没头没脑地就砸了过去。


  ※        ※        ※        ※        ※


  可这次她被身后的几个人紧紧地抱住了上身,在好几双强壮有力的大手之间徒劳的挣扎着,脸上呈现出一种异样的苍白,此时的她,看上去竟有种可怕的疯狂:


  “放开我,放开我!”


  “臭婊子!竟敢殴打执法人员。我叫你打,我叫你打!”


  随着耳畔传来的恶毒咒骂,被身后那群似乎刚刚醒过神来的检查人员们紧紧扭住的林晓菡刚想再争辩几句,脸上连着就被狠狠抽了四记凶狠的耳光,紧接着她就在胸腹间就传来一阵巨疼,眼前一黑,猛得晕了过去。


  “小林!”


  在围观的众人对于那群执法者的暴力手段纷纷发出几乎不加掩饰的嘘声和激愤的咒骂声同时,刚从地上捂着肚子站起身来的小蒋看到小林也挨了打,整个人便彻底的疯了!


  就在叫声出口的瞬间,已经将身上伤痛忘了的她一跃而起,披散着头发疾冲而上,就像八爪鱼一般的扑到了那个还在继续殴打着林晓菡的男人背上。激怒之下,她张口就朝被她攥住头发的男人右边的那只耳朵死命咬去。


  “啊!”


  又是一声凄厉到不能听闻的惨叫在书店门口响起,与此同时,小蒋娇小的身躯也被那遭了重创的男人猛然发力摔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就算身子重重的落到了地上,全身的疼痛令她眼前发黑,可她手中却还紧紧攥着那一大把扯下来的头发,血淋淋的口齿之间也依旧咬着撕下来大半只耳朵,就那么样跌坐在地上,努力的抬起了自己的头。


  六月下午的阳光照耀下,围观的无数人惊讶的发现跌坐在街上,浑身到处是土的这小姑娘煞白煞白的脸上,被鲜血染红的口齿之间清晰地弥漫着一抹豁出去了的疯狂,圆睁着的双眼中流淌着与她年纪毫不相符的冰冷和恨意,瞧上去竟有种阴冷阴冷的味道。


  就在这时,早先被林晓菡踢倒在地蹦紧了身子,颤抖个不停的那男人忽然全身猛的一松,伴随着身下发出的强烈尿*味,在同伴凄厉的惨叫声中,幸福的失去了知觉。


  就那么冷冷的看着宛若疯兽一般嚎叫着,咒骂着,捂着血淋淋的耳朵,直奔自己冲来的大汉,已经浑身无力的小蒋竟可笑的发觉自己此时的心头竟弥漫开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平静,不,其实应该说是寂静的奇异感觉。


  这一瞬,时间仿佛变的格外缓慢,空间也似乎变的凝滞。


  周围的世界在这一刹那顿时变的死寂而又空灵,所有的情绪和反应都在这一瞬,竟然像从自己的身体内剥离开了一样,由激愤和沸腾变的陌生而又淡漠。


  此时的她发现自己就只是那么远远的,高高的,冷冷的看着下面发生着的一切,就好像一个天生冷血的人在袖手旁观别人的事情一般,再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怒吼着冲到了她面前的受伤大汉显然并不在乎她脸上流露出来的是那种神情,也并不想去弄明白为何她现在只是呆呆的跌坐在地上连躲都不躲一下,已经被耳际剧烈的疼痛和丢了大半拉耳朵的事实激怒到接近疯狂的他,显然更不会去注意周围惊讶和*动起来了的围观人群里发出的种种声响,在这一瞬间,他满心满脑充盈的,就是扑过去撕碎面前的这个人,不管她是男是女!


  冷冷的注视着疯兽一般冲到自己眼前的大汉,小蒋发现自己的身体此刻真的好像完全脱离了自己神意的控制,身上再也聚拢不起来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力气来让自己躲闪,其实不光是身体,就连死寂空灵的心里,都丝毫没有想要躲闪的意思。


  就那么跌坐在那里,冷冷的等待着在视线中变的越来越大的那支皮鞋恶狠狠的朝自己的面门扑来。


  “住手!”


  就在那大汉凶猛的一脚即将踢上她面门的前一刹那,就在围观众人的惊呼声里,一把响亮而又威严的喝止声从人群中传了出来,与此同时,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挂住风声电闪而至,准确的敲在了那汉子踢出的那条腿膝盖之上,在千钧一发的重要关头把他那凶猛的一脚截击了下来。


  “哎呀!,他妈的是谁?”从令他脚下一软的剧疼中站稳了身子,捂着耳朵的大汉红着眼转头就骂。


  “小王赶紧叫车送他们和那小姑娘去医院,其余的人疏散人群,快!”


  走过来拣起自己警棍的达叔并没理会他的叫骂,只是黑着脸看了看他头脸间的血迹和那边昏过去了的小林和另一个大汉,皱起了眉头,径自给自己的同事下达着命令。


  “达叔,你们来得正好,她们暴力抗法,阻挠我们执行公务,已经打伤了我们两个人,我们五家单位联合要求警方严惩她们,维护法纪。”


  一看到来人是警方,为首的又是颇为熟悉的达叔,联合检查的人群中几个资历比较深厚,冲突过程中大都躲在后面的半老中年人都纷纷勇敢的站了出来,围着达叔七嘴八舌的表达起了他们的愤怒。


  “是这样的吗?两个小姑娘能对你们这么一大群的男爷们实施暴力?”


  达叔嘴里淡淡的应着,望向小蒋的目光猛地一顿:“小王,赶紧过来把这小姑娘先抬走,她有些不对。”


  那一边,侥幸躲过面门一脚的小蒋此刻却已经委顿在地,原本就血淋淋的口鼻间,此时竟有细细的血丝又在缓缓的渗出。


  ※        ※        ※        ※        ※


  目送拉响了警笛的车拐过什字,达叔这才阴沉着有些无奈的脸转过了身:“吵吵完了没?现在谁能告诉我到底为了什么,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我们接到举报,说三泰书店内藏有大量的反动*秽书籍,因此前来联合检查,谁想到书店内的营业人员竟敢手持铁钩,暴力抗拒。这刚刚你也看到了,这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们五部门联合要求警方严惩闹事者,维护市场法制的尊严和稳定!”


  短暂的静默和互打眼色之后,这群执法者里面资历最老的人开了口。


  “这家书店会有那些东西?”听了这话,就以达叔的沉着和镇静也不由的绷大了眼睛。


  “切!想整人就明说,聊城街上谁不知道三泰书店一直以来的口碑?他们从来不买那些狗屁玩意的,再说了,这店里面的墙上不也挂满了你们年年给发的奖状么?难道以往你们眼睛都瞎了?”


  还没等那些检查的人说话话,围观的人群里就响起了明显的反驳声,话音未落,围观的众人口中也响起了嘲弄的嘘声。


  “是谁在那边阴阳怪气的说话?有胆子站出来说!”被明显抢白了的执法者们怒了,其中一个年轻人涨红了脸,冲着围观的人群发出了喝止声。


  可是他的话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反倒是围观的人群中的嘘声和议论声更响了。


  “这三泰书店平素口碑和声誉是很不错,也难怪达叔你和大伙都不太相信,可是我们也是确实是接到了举报,职责所在,不能不来检查。”


  脸上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深知在这种小地方众怒难犯的年长执法者解释到。


  “半个小时前你们不是刚检察过一次么?屁都没查出来,怎么转眼就来了?这不是明摆着整人吗?”


  议论纷纷的人群中再次响起了和上次一样的反驳声,但依旧看不到说话的人是谁。


  “你们半个小时前刚刚检查过一次?”听了解释,面色稍微缓和了一点的达叔听了这话,脸又黑了下来,微带血丝的双眼一瞬不瞬的盯上了面前和自己交涉的人的脸。


  稍微有些不自在的躲闪了一下达叔审视,面色有些红白不定的年长执法者踌躇了一下,凑近达叔的身边轻轻的低声说道:“达叔,这是上面的意思,详情我也不清楚。大家都是为政府办事的人,麻烦你配合一下。”


  说完这些话,脸上已经恢复平静的他往后退了一大步,又把笑容挤上了面颊:“达叔,各位乡亲,我们也是有人再三举报,所以才再次前来检查,这是执行公务,绝对不是要整人。现在阻拦的人没了,我们今天就在大家的监督下展开检查。要是检查完毕后,没有查出举报中的那些东西,我们五家单位联合给三泰书店道歉和恢复名誉。要是有,我也希望大家能支持和理解我们的工作。”


  说道这里,已经能自如的微笑着说话的年长执法者刻意的做了个停顿,等围观的众人目光完全集中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这才在脸上泛出了一个分外诚恳地微笑,对着一声不吭的达叔说道:“要是检查出来有的话,我也希望警方能在严惩闹事者的同时,协助我们整顿市场次序,加大对这类违法行为的处罚,达叔你看如何?”


  面对着面前并不算陌生的笑脸,听着他合情合理的解释,达叔还能再说什么?何况人家本来也在执行公务。


  作为一个不大的城市中的政府公职人员,他和面前的这些执法者原本彼此之间就很熟悉,彼此的单位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一起联手执法也不是一次半次了。这次要不是出事的是素来口碑相当不错的三泰书店,他也不会迟疑到现在了。
当那三捆被牛皮纸包的严严实实的书被执法者们粗暴的撕开之后,达叔心里没来由的一酸,随即便被一股似乎被欺骗了的愤怒情绪所填满。


  摆在柜台上的一捆书被一名欣喜若狂地年轻检查者抱出了书店,“砰”的一声,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花花绿绿的书本就在这一声闷响里崩裂了残留的包装,完全袒露在了耀眼的阳光和顿时没了声音的众人眼前。


  一时间,被显眼的事实推翻了心中判断的所有围观者都屏住了呼吸,纷乱的书店门口顿时变得异常安静。


  “妈妈,那些画上的叔叔阿姨们为什么不穿衣服?他们干吗抱在一起啊?”


  就在这瞬间出现的寂静里,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一时间无法从震惊中醒过神来的大多数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了过去,正好看到一个涨红了脸的少妇抱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转身就往外走。


  “那是妖精在打架,宝宝不能看的,看了妖怪晚上会来抓走宝宝!”小声哄着孩子,少妇手忙脚乱的腾出一只手遮住小孩子双眼,原本,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正在好奇的望着地上的那些书本的。


  “小张,你这是干什么?”察觉到了达叔瞬间阴沉到了极点的面色,心里其实也很是得意的年长执法者嘴上不疼不痒的说着,挥手叫身边的人过去收拾起了摊在地上的那些证据。


  “没想到三泰居然在偷偷买这些下流的东西,实在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以后再也不让孩子们上这来买书了,简直是无耻!”


  “幸亏今天查出来了,不然都不知道要被他们害了多少孩子,可恶啊!”


  “强烈要求政府封掉这书店,把那个杂种店主给抓起来!”


  “难怪刚才那女孩像个泼妇一样的拼命阻拦检查,原来是心中有鬼呀,真是无耻,老蒋他们夫妻俩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封掉这个店,封掉它!……”


  自从寂静被那小孩子的话打破后,尽管有些人的眼光还是贪婪地追随着逐渐消失在包装里的那些书的封面,但是围观的大多数人们却都红云上脸,义愤填膺地发出自己愤怒的呼声。


  书店就在众人愤怒的谴责和惋惜声中被封,营业执照被当场吊销。也就在这一瞬间,三年多来,方榕费劲心血树立在聊城人们心目中,三泰书店的良好口碑也轰然倒地。而素来低调的他,也在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极短时间内,变成了在整个聊城内都赫赫有名的下流胚,一个无耻的不法商人。


  而此时的他,却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犹在火热的太阳底下,焦急的苦候着勘探所的工程师带着仪器到来。


  ※        ※        ※        ※        ※


  “莲姐,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呜……”


  聊城最大的医院内,昏迷过去的小蒋刚恢复知觉,耳边就响起了一把激动的哽咽声。随即,她勉力睁开的双眼中,就出现了一张青紫、红肿兼而有之,颇为难看的脸。


  吃力的闭了下眼,借着眼前一黑的功夫,她昏昏沉沉的头脑里这才醒悟过来那声音应该是林晓菡的声音,那张脸也应该是她的脸。


  可在自己记忆中她应该有一张俏丽到让自己隐隐都有些嫉妒的脸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晓菡,书店……哎哟!”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刚刚发生的一切便全部的涌入了她昏沉的脑海,心里一急,她就想坐起来,这动作立刻就让她眼前再度一黑,呻吟了出来。


  “莲姐,你现在千万别动,你的肺和胃都在内出血,大夫说很严重!”坐在床边的林晓菡见状赶忙伸手按在她肩膀上,急急的说到。说到最后,她青紫红肿的脸上,也闪过一抹强忍着痛楚的神情,眼眶中滴落的泪珠也更多了。


  “晓菡你的脸没事吧?”强忍着全身的伤痛和胸腹间不敢大喘气的郁闷,稍微恢复了点的小蒋无力的躺在床上问道。


  眼前的林晓菡脸上那些青紫红肿的伤痕现在瞧上去实在有些可怖,同样身为女性,即便是心急如焚的现在,小蒋也忍不住要先问她脸上的伤。


  “没事,大夫说过两天就会好,不会留下疤痕的。”伸手轻轻的抚上自己的面颊,林晓菡强忍着心里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答到。


  “对不起,晓菡,让你也受累了!”她眼中加速滚落的泪水和眼中那股黯然怎么能瞒过同为少女的小蒋?在心里的酸楚和委屈化作泪水滚出眼眶的同时,小蒋吃力的伸手握住了林晓菡的手,两个人便同时放声大哭了起来。


  “晓菡,现在什么时候了?书店怎么样了?我妈来了么?”哭了一小会,心中有事的小蒋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现在天快黑了,阿姨来过,现在回去做饭了。”林晓菡借着抹眼泪的动作躲开了小蒋的视线,有些含糊的回答到。


  “那书店怎么样了?”没有得到心中最想得到答案的小蒋并不满意自己听到的结果。


  “书店,书店,书店被封了!”犹豫了一会,林晓菡还是决定将实话告诉莲姐,反正躲是躲不掉的。


  “被封!为什么?”小蒋竟猛的坐了起来,苍白若死的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的艳红,她居然还伸手握住了小林的胳膊。


  “莲姐你快躺下,快躺下!”林晓菡一看急了,赶紧伸手想扶她躺下。


  可她却硬是憋着想要剧烈咳嗽的冲动和胸腹间撕裂般的抽痛,只是涨红着脸用自己黑亮黑亮的双眼盯着小林。她纤细的脖子上,涨红的皮肤下面,血管和青筋就像鼓足了气的蚯蚓一样,明显的凸现了出来。


  “书店里查出来了大量的*秽书刊,所以被封了。营业执照也被当场吊销,现在警局的人就在门外,等着跟你问榕哥的行踪,”林晓菡刚说到这里,还在犹豫自己是否应该把小蒋父亲黑着脸硬拉她母亲离开医院的事情也告诉她,就看到面前小蒋一张口“哇!”的吐出一大口污血,双眼一翻,直直的往后倒去。


  “莲姐!莲姐!快来人,快来人啊,大夫!大夫!”大惊之下,后悔不迭的林晓菡大声哭喊了起来。


  ※        ※        ※        ※        ※


  “吴工,有兴趣出去走走么?”食不知味的陪着终于将热像仪在下午顺利运来的吴俊林吃过晚饭,方榕压下自中午便毫无来由的在心中泛起的烦躁感,微笑着发出了邀请。


  “哦?也好,正好消消乏气。”有点受宠若惊的工程师明显一愣,赶忙点头答应。


  自从昨天见过这位现在看上去和和气气的人发过脾气之后,吴俊林便不能自己的在心中对方榕有了种莫名的恐惧。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奇怪感觉,始终就像一块不化的冰一般,横亘在他的心灵最深处,让他不由自主的在面对上方榕的时候,变得小心和谨慎了起来。即便是今天他自己带着仪器回来后,方榕一直笑脸相迎,表现出了充分的善意。


  “吴工,有了新设备,你大约几天能测出结果?”两个各怀心事的人默默的走了一会,在来到寨子里最大的那片麦田区的边上时,若有所思的方榕点起了一根烟,在缭绕的烟雾中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此时尽管已经时近黄昏,但西山那边半露的夕阳还是尽情挥洒着耀眼的光辉,让整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的热浪,就连不时吹过的山风也不能降低多少温度。


  “一般情况下,勘测完这么大的区域还是要用好几个星期,不过以我的经验来看,咱们现在首先选定的那片勘测区域最有可能有水,要是连那里都没有,这个寨子周围估计也就不会有水了。”沉吟了一下,被问到他专业方面的工程师还是说出了他的判断。


  “那在那边勘测要多长时间才会有结果?”方榕目光一凝,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那边至少也得一个星期,才能得出确切的结果。”工程师在心里默默地估算了一下,回答的时候下意识的避开方榕的凝视。


  “吴工,能不能快点?要是能在三天之内完工,我可以加一倍的钱。”方榕抬眼望了望眼前半青半黄的麦田,心里不由的一急。


  这次回来,尽管韩老太爷没说,自己接触到的那几个韩家寨的村民们也没提,可是细心的方榕自己就已经察觉到了韩家寨面临的困境。


  首先,往日可以随时在寨子里碰到的挑水大军没有了,寨子里大片大片的麦田中这两天几乎看不到一个挑水浇地的山民,可麦田里的泥土一把抓下去,却感觉不到有任何的湿意。这已经充分说明寨子里严重缺水的现实。不然,有那个精于耕种的村民会在西北的六月天里,对自家的麦田里正需要浇水的麦子置之不理?


  几乎不用去问了,在浪荡游离了这么多年以后,对人性有着充分认识的方榕已经在心里明白一定是周围有水的村子为了自己的生存,封闭了韩家寨最后的一丝希望。就眼下这种天气,如果再多耽搁上些时日,韩家寨大部分的麦田都将因为缺水而荒芜,到了那时候,自己找来的这些人即便是找到了水,面对韩家寨可能出现的动荡,恐怕也将应了那句老话,“远水解不了近渴。”


  “方先生是不是真以为我们眼中只有钱?”


  被方榕的话刺激到了自尊心的工程师也停住了脚步,首次毫不躲闪的把自己温怒的目光主动迎上了方榕有些愕然的眼睛。


  “当然不是!吴工你可能误会了。”


  瞬间便从他温怒的眼神中明白过来的方榕随手扔掉烟头,上前一步握住他的双手,一直显得若有所思的脸上神情一整,诚恳无比的说道:“吴工对不起,你可能还对我昨天的失态有些不能释怀,刚刚也是我太急,但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如果刚才的话给了你这样的感觉的话,我郑重的向你道歉!”说着话,方榕松开自己的双手,后退了两步,深深的给此时愣了的吴俊林鞠了个躬。


  “方先生,你别这样,我不是那个意思。”一时间被他忽然出乎预料的举动闹了个手忙脚乱的吴工一边赶紧往边上躲着,一边就想伸手过去扶他。


  “吴工,刚刚这个是我道歉的,这两个是我代韩家寨三千多即将陷入绝境的村民给你鞠的,你一定要接受!”方榕闪开他的手,身子又后退了两步,硬是深深的鞠完了三个躬。


  鞠完了三个躬,方榕不等闹了个大红脸,明显有些手足无措吴俊林开口说话,便一一将韩家寨眼下面临的困境向他做了详细的介绍。


  末了,方榕伸手指着眼前一片青黄的麦田,脸上带着一抹深沉的悲哀,缓缓说道:“吴工你也是西北人,现在这个季节麦田要是长时间浇不上水,将是什么结果我想你也清楚。要是眼下这些村民们赖以生存的麦田都荒芜了,在这茫茫群山之间,你叫这寨子里三千多口人还怎么生活?现在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们身上,就盼着能在麦田枯死之前能浇上水,要是你勘测上一个多星期,打井再费上些日子,你觉得这些麦田还能坚持的住吗?”


  已经被自己刚刚听到的事实和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背负上的重担压的脸上除了严肃,再无任何表情的工程师听到这里,抬眼望着四周大片的麦田,缓缓的摇了摇头。随即不等方榕再说话,他咬了咬牙一抬头,正色对方榕说道:“方先生你慢慢转,我要回去招集同事开始工作,不陪你了。三天之后,我一定给你拿出结果!”


  说完,不等方榕表态,转身便往工地所在的方向跑去。


  “好汉子!”望着他在夕阳下拖出的长长背影,方榕头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韩家寨的未来有了那么一丝光明的希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躺在病床上,都再次醒过来好久了,可小蒋还是睁大了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这句话。她苍白的脸上,那双无神的大眼睛里全是一片致深的迷茫和痛苦。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书店里怎么会出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在店里天天收拾,可从来没见过有一本那类的书籍,就连盗版书,在这三年内,她都可以自豪的拍着自己的良心说从未卖过一本。怎么一转眼,书店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这叫她怎么向正在韩家寨忙的一塌糊涂的榕哥交代啊?


  还有,想想刚才来给自己送饭的母亲红肿的泪眼深处那一抹怎么也掩饰不住的伤心和猜疑,以及自己自醒来后,就一直不见踪影的父亲,再想想那些大夫,护士还有刚刚进来过的门口那两个警员鄙视惋惜的眼神,要不是素来性格坚强,身边还有个根本不信榕哥和自己会干这种事的林晓菡一直陪着,她都想用自己年轻的生命来洗刷自己的冤屈和清白。


  焦急而又无奈的看着自己莲姐那宛若痴呆了一般的模样,林晓菡就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发酸,脸上和身上火辣辣的伤痛到了现在也似乎已经有些麻木了,现在的她,最担心的就是莲姐会做出什么傻事。


  尽管岁数不大,生存的环境也一直是在相对开放的大都市,可是身为一个聪慧敏感的少女,此刻的她已经从周围所有人的眼中那不屑的神情中明白了小蒋现在的处境,何况就连莲姐的父母,那两位前几天还给自己留下非常不坏印象的长者,对待莲姐的态度都像是换了个人。


  “为什么要信别人的说法,而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呢?莲姐可是你们自己的女儿啊!”


  想到这里,说实话,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她对自己在心底里一直就没有真正原谅过的父亲首次有了一丝丝怎么也摆脱不了的感激。起码,这么多年来,不管自己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他都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


  “莲姐,你还是吃了药睡一会吧,医生说你的伤最需要休息。今天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相信榕哥和你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回头等榕哥回来了,我想他一定会有办法解决!要不明天我就上山里找他去!”


  一边细细的品味着自己心中对父亲这一丝罕见的感激,林晓菡一边徒劳的试图继续劝解自己的莲姐。


  “不要!”出乎她的预料,这次小蒋对她的话有了反应。不但有了反应,而且反应还颇为激烈。


  “莲姐?”她有些不明白莲姐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晓菡,除非榕哥自己下来,不然这段时间咱们千万不能上去找榕哥。千万不要!”猛想起一件事的小蒋睁大了眼睛,有些焦急的看着面前一脸不解的小林,努力调节着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咳嗽起来。


  刚刚听小林说明天要去找方榕的时候,她只是本能的想到不能现在去找方榕,一来榕哥眼下在韩家寨肯定已经忙的分身乏术,二来因为书店今天的事情警察也已经开始盯上了榕哥,要是他回来,麻烦肯定不小。尽管她自己也清楚的知道现在的榕哥并不一定怕这些,可是在她心里,就是不愿意让自己心目中善良温厚的榕哥回来面对众人鄙视的目光和背后的唾骂。


  尽管心底里也知道这样的结果迟早躲不开,除非榕哥从此不进聊城。可是就算如此,她打心底里还是希望榕哥越晚知道越好,不然以榕哥的性子,知道书店和自己还有小林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绝对会马上跑下来自己面对的。


  可这正是她最不希望的。


  尽管以她的人生经验和阅历,加之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激烈和突然,致使她对为什么今天会发生这样丢人的事情理不出个头绪,但身为女性的本能却已经在她的内心深处,隐隐约约的告诉她有人在针对自己的榕哥搞鬼。榕哥这么贸然下来,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这是她最初的想法,所以只是简单的喊了声不要,可是随即她又不能自己的想到了和榕哥同时身在韩家寨里的王小明。随即又想到了他身受的重伤,想到了王小明在以往知道自己受了别人欺负的时候,眼中那立时就像鬼火一般燃烧起来的疯狂和随之而来的暴烈手段。


  即便是现在,明知道他现在受重伤不能随意活动,但是一想到他眼中燃烧的鬼火,根本没有理由的,小蒋在心中就已经认定要是小林上山找榕哥的话,如果自己受辱和受伤的事被王小明知道,哪怕是爬,王小明也会爬到聊城来,用最残忍最暴烈的手段为自己出这口恶气,那怕代价是陪上他自己的生命!


  “自己怎么会忽然有这么奇怪的感觉?而且心里竟然还有些甜丝丝的味道?”慌乱而又飞快的远离自己刚才的思绪,头脑里乱成一团的小蒋根本没注意到就是自己心里刚才的迷惑和感觉,已经在她苍白的脸上抹出了几许扭捏的红晕。


  “莲姐你怎么了?没事吧?”她脸上的变化并没有逃出一直在等她解释的小林注意。


  “晓菡你别担心,我没事。”一羞之后,迅速调整自己的心绪,小蒋的脸上再添了几许被人窥破心事的红晕。


  “莲姐刚才的表情好像是想什么人,是在想榕哥吗?”在心里竖起了耳朵,但是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小林放缓了声音问道。


  “不是,是另一个人。”小蒋在心里叹了口气后,脸上的红晕消失,淡淡的应道。


  “谁啊?我认识么?他和莲姐你不让我明天去找榕哥有关系吗?”没来由的心里一松,林晓菡的好奇心又起来了。


  “你不认识,不过还真和我不让你去找榕哥有关,有很重要的关系。”心里再叹了口气,小蒋下了要将王小明和赵三在韩家寨的存在全都告诉她的决定。


  ※        ※        ※        ※        ※


  “莲姐,真羡慕你啊!要是有个人能这么死心塌地的爱着我就好了,羡慕死你了莲姐!”


  在小蒋说出王小明和赵三的存在之后,聪慧敏感的林晓菡一路楔而不舍的挺进,终于从精神不济,招架不住她追问的小蒋口中打听出了有关王小明和小蒋的大部分往事,在闭眼琢磨了一会后,忽然低低的感叹了起来。


  “晓菡你在说什么呢?他最多当我是姐姐,我当他是弟弟,那有什么爱不爱的?”心里突的一跳,就觉得一道电流宛如闪电般的穿过了自己的全身,浑身微颤之下,躺在病床上的小蒋在大脑轰然一响的瞬间空白里,本能的反驳了。


  “莲姐自己心里明白,难道你们之间真的只是姐弟之情么?或许是莲姐自己身在局中不自觉吧!”微带着谑笑说到这里,林晓菡忽然眼神一黯,幽幽的说道:“不管是什么样的一分感情,莲姐,我现在真的非常非常的羡慕你……”


  说着说着,她那双此刻在青紫红肿的脸上显得愈加晶莹明亮的双眸中,忽然升腾起了浓浓的雾气,迅速的她把脸转向了病房里的那扇窗户。


  窗外,夜色就在她眼中那两滴晶莹的泪水悄悄滑落的同时,笼罩住了整个大地。
 
第二十八章 迷途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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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车第三次在荒原上刹住时,距离午夜还有有近整整一个小时。


  荒原上,此时的夜晚分外的黑。原本深蓝的空际和闪烁着的星光全都藏在了一种妖异的漆黑之中,抬眼望去,隐隐的,远处的黑暗中似乎还有更加漆黑的雾气在流转,升腾。


  荒原上也很静,听不到任何原本在这季节该有的蛙叫虫鸣的声息,漆黑一片的空间中流转的只是一片渗人的死寂。


  “罗老板,今晚真的是见鬼了,我看我们还是找地方住一晚再走吧。”抹了把脸上的虚汗,就在车灯昏黄可怜的灯影里,出租车司机老李脸上一片尴尬。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条走过不少次的路,今晚竟在短短的四五个小时里连连走错。前两次还好,这次等发觉,竟已经偏离了公路好远,开进了一片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所在的荒野。


  “不会是真见鬼了吧?”


  在等待回答的空里,他心里不由自主的就浮起了许多平时并不太在意的东西。心虚的抬眼望了车窗外一眼,那漆黑的夜色竟真带给他一种阴冷的感觉,莫名的,他身上掠过一抹说不清楚地寒意。 “来得时候非常顺利,回的时候却在已经走过的路上接连出错,莫非有古怪?”


  压下心头猜疑和不快,罗发荣侧眼望了身边依旧闭目养神的老人一眼,这才沉吟着向老李问道:“这附近那有可以住宿的地方?”


  “现在我也不知道。”低下头躲闪着罗发荣的视线,司机老李涨红了倍觉尴尬的脸。


  “你的意思是你迷路了?不会吧?”罗发荣猛的睁大了双眼,心头火起,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


  “罗头,我觉得今晚有点古怪,可能不关司机大哥的事。”没等虚汗再冒的司机回答,一路上只管默不作声,任由罗发荣安排、作主的韩二此时却开了口。他不但开了口,而且还动了起来,边说边解开上衣扣从里面往外掏东西,还摸索着打开了他那边的车门准备下车。


  “古怪?你是指?”没来由的,罗发荣的心里猛地打了突,声音也不由的压低了。


  这两天他已经听过太多关于韩老太爷的种种传闻了,尽管不是很信,但不能避免得,还是在心中有了一份浓浓的好奇。因此他一路上曾经多次尝试着想从韩二口中多知道点什么,可看上去老实巴交的韩二口风却很是严实。


  这让他对韩二也有了一点点的猜疑。


  因为在他的感觉中,以他的人生阅历和谈话技巧,在用心之后,还能让他一无所得的人并不是很多。就算有,起码,也不该是这么一个土的掉渣的山民。再者,他打心眼也不相信能跟韩老太爷那么久的一个人,会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


  所以一看韩二忽然一反常态的开口了,心里不由得就有点发慌,当然,隐隐也有点兴奋。


  “可能是有人在搞鬼!”


  一只脚已经迈出了车门的韩二扭回身子,脸上浮现出一种罕见的认真,一本正经的据实回答道。因为就在这一瞬,他捏在手中的小铜镜已经开始发烫了。


  “小心点,不行不要勉强,对方暂时好像还没有恶意。人似乎也不在附近。”


  没等罗发荣说话,他身边一直闭着眼睛似乎睡过去的老人眼皮一动,睁开的独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落在了韩二的脸上,随即又在众人的目光落向自己的时候,若无其事的闭上了眼,养神去了。


  “多谢吴老,晚辈知道了。”韩二神色恭敬的应了一声,随即又对正拿惊疑的眼光注视着自己的罗发荣和司机老李憨憨一笑:“罗头你们安心坐着,没什么事,我出去看看。”


  不去理会已经苍白了脸眼瞅着自己,蠕动着双唇显然有话要说的司机,罗发荣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紧张,把脸贴向了车窗。


  六月的夜晚里,车窗玻璃上此时的温度却有点不正常的冰凉。


  隔着冰凉的有些惊心的车窗往外看去,刚刚站到地上的韩二那壮实的身子,似乎转眼就随着车门的关闭而隐没在了黑的有些妖异的夜幕里,只有此刻被他握在手中的一面镜子样的物体,在他胸口处散发出一小团淡红色的朦胧光影,勉强的勾画出他起伏的胸膛和此刻略显诡异的半张脸。


  在光影的尽头,那勉强可以看得出轮廓的嘴唇此刻正不停的开合着,似乎在念叨着什么。但是隔着车窗,罗发荣什么都听不到。他只能听到小车内两股此起彼伏,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直到这时,他才忽然发现这一刻,车窗外的天地安静的有点离奇,而车窗外的夜色,更是漆黑的有些过分诡异。


  尽管就隔着一道车窗,可在这一瞬,在罗发荣已经有些胆寒的感觉里,却莫名的认定车里车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本能的回头,映入眼帘的是面如土色的司机老李也正向自己望来的眼神,从那恐惧和迷茫、以及求助兼而有之的眼神深处,他也同样看到了极度缩小的自己。这一刻,他竟发觉那眼神中的自己脸上,流露出来的神情,并面前的老李并没有什么不同。


  ※        ※        ※        ※        ※


  同一时刻,韩家寨。


  “韩老,今晚我看你也很累了,咱们还是明天再继续吧。”贴完手中最后的一张符纸,就在远处隐隐传来的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中,方榕退开一步,并不去接身穿一身法衣的韩远山又递过来的符。


  天色快接近午夜了,但并不怎么受夜色影响的他,已经看到韩远山那削瘦的脸上渗出的细密汗水此时已经变成了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老人满脸刀刻一般的皱纹,成片成片的往地上滑落。


  尽管一身法衣的老人脸上那双眸子看上去依旧显得那么明亮,可方榕的心,还是隐隐的感到了不忍和不解。


  之前,他已经陪着忽然要来摆阵韩远山手脚不停贴了两个多小时的符,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韩远山要摆的这个阵看上去竟然要用光自己背来的这么多符。那可是韩远山闭门整整画了一天符啊,现在光贴了一半,就已经围着韩家寨周围的山爬上爬下的转了大半圈,就以自己的体力,浑身都已经见汗了,何况是已经累了一整天的韩远山?


  再说了,尽管他自己接触殷巫符法的时间只有一天,可是认真研习过的方榕自己知道,要把那么多猛看上去似乎区别不大的符分辨清楚,就要一个像他这般身具异能的人花费很多的精力,何况是一丝不错的全部画出来?


  而韩远山竟然在这闭门不出的一天之内,不但将自己看过的那本书上的所有各类符全部以复数画了个遍,而且同时还画了不少看上去绝对不同的符。


  以方榕这些年来浪荡游离中曾经见识过的眼界,这些符竟包含不少其他宗派的符法。这原本并不能让方榕惊奇,因为他知道,以韩远山的修为和阅历,能够画出再多宗派的符都不足为奇,可是要让这么多宗派的符都具有它们各自该有的效力,那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这点是他再也明白不过的。


  可是现在,一个在一天之内,画出了这么多灵符的老人又带着自己在黑夜的莽莽群山中爬上爬下的折腾了这么久,这让方榕如何能够安心?特别是在老人不但和自己一样不停忙碌的同时,还每每要在贴符之前凝神细细推敲位置,费尽心力的眼下。


  “要是你累了,就去休息吧。剩下的不用你帮忙也可以。”夜色中,韩远山缓缓收回自己的手,淡淡的说道。


  朦胧的月色中,徐徐而来的山风吹拂下,韩远山穿在身上的宽大法袍衣带飞扬,朱红色的法袍在月光下幻显出一种似血般暗红的颜色。


  不知怎地,此时的他竟给方榕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隐隐的,还有种难言的萧瑟和寂寥。


  “韩老究竟在担心什么?”


  在瞬间闪过心头的阴霾中方榕暗叹了口气,不自觉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悄悄的走上前去,又接过一叠厚厚的符纸,默默地忙活了起来。


  山的那边,从傍晚就开动了起来的柴油发电机也似乎不知疲倦的继续响着,为韩家寨本该平静的夜晚敲打着不同于往日的序曲。

一出车门,韩二就感觉到了肆虐在荒原中的那股异力。


  那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古怪感应,即不像老太爷曾经提到过的,在山外的世界里普遍流行的道、佛等几大宗派的道术和神通应该给人的纯正感觉,也不像也自己曾涉猎过的巫门术法给人的纯粹感受,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古怪感觉,很邪呼。


  “这是那一门的密法?竟然能融合在漆黑的夜雾中,同时带给人烦躁不安的灼热和刺骨生寒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修炼出来的术法神通不都应该追求的是纯粹的极至么?奇怪!”


  稳稳的,就像任何一座韩家寨周围的山一样,韩二紧握着手中已经开始发烫发亮的朱雀镜,在口中不停默咏定神咒的同时,竭力苦思着自己现在面对上的是那类宗派。


  就在韩二感应到那似乎和夜雾共生共存的异力同时,那弥漫在荒野夜雾中无边无际的灼热和阴寒也同时像是找到了灯火的飞蛾一般,从四面八方紧紧的锁定了他。


  前半身酷热难耐,灼热的异力就像无数条细密的火舌,夹带着能令人疯狂的烦躁和眩晕透过毛孔往身体内钻去,在体内又会聚成一条烈焰的毒龙,以令人不能想像的高速往眉心的深处挺进,毒龙过处,筋骨欲裂。


  而后半身,两道阴冷到极至的冰寒就若两条来自九幽冰狱的阴蛇,以丝毫不逊于烈焰毒龙的高速从脚底电闪而上,沿着脊梁骨飞速的往脑后的玉枕关扑去,冰流过处,身体的知觉全失。


  强忍住这难以忍受的痛苦,一直默咏咒语的韩二依靠着自己体内法门本能的指引,神念归一,大段的朱雀咒依着一种奇异的节奏从他的口中连串滚出。


  朱雀镜光芒大放,赤红如血的光影之中,隐隐有物混成,漆黑死寂的荒野之中,连串含混莫名的咒语之间,忽然有突如其来的凤鸣声传出。


  传承自久远数千年之前的古老密法终于在旷野中愈见清越的第三声凤鸣里显示出了它的不凡,凤鸣声中,散发着夺目红芒的朱雀镜忽的一下从韩二紧握的手中自动逸出,腾空直上九尺,悬空停在他的头顶,光芒流转,越发璀璨的光影就在漆黑的夜幕中逐渐伸缩、扭曲,慢慢幻出一只血红色大鸟的形体。


  光影闪动,光华流转。


  就在光影周围那些有若沸水一般层层叠叠的翻滚退却个不休的黑雾陪衬下,如血一般赤红到有些晶莹的大鸟好像活了一般,引颈向天,这一次,旷野中,再次响起有若实质的清越凤鸣,殷雷一般,从九天之外传来。


  凤鸣响处,身处烈焰冰寒双重威胁之下的韩二颤抖的身子忽然稳住,按着奇异节奏和古老发音念出的朱雀咒在荒野中的回响也同时振作了起来,夜空中迷离的黑雾翻滚退却的速度加剧,一时之间,天地之间似乎只有奇异的咒语和间中偶尔响起的清越凤鸣在发威。


  车厢内,昏黄的顶灯之下,一直目瞪口呆的凝视着面前这诡异一幕的罗发荣和司机老李浑身是汗,几疑自己此时已经身不在人世。


  似乎可以一直回响在荒野上的咒语毕竟也有念完的时候,当最后一个“嗟!”的余音还在旷野上回荡的空里,荒野周围那些依旧没有消失的黑雾之中,忽然传来了一把干涩沙哑的奇怪语声:“赢州阴仙派?我大马巫族的事你们也敢插手?”


  飘飘渺渺似乎从四面八方一起传来的奇怪语声听上去十分的生硬和别扭,可是口吻中的猖狂却也表露无疑。


  随着语声传开,已经退到荒原四周的那些黑雾又开始了剧烈的翻腾,就好似被看不见的强风驱赶着一样,再度翻滚着向韩二他们的这边卷来。


  “阴仙派?韩二是朱雀门下,请问施法的是那位前辈?”刚刚停住咒语的韩二闻声一愣,强忍着全身气血沸腾般的难受,勉力抱拳开口相问。


  就在这时,车厢内,正透过车窗傻傻地看着面前古怪一幕的罗发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压低了冷喝:“这个笨蛋!”随即这才发现原本在座位上一直闭目养神的怪老人吴冷泉瞪大精光四射的独眼,拉开了他那边的车门,飞快的窜了出去。


  “啊!”


  门一开即合,就在门关上的一瞬,罗发荣猛然听到外面的韩二忽然重重的发出了一声暗哑的嘶吼。


  赶忙转身,脸还没凑近车窗,就已经看到车窗上有一大团血迹正在慢慢地往下流。


  “韩二!”罗发荣心里一急,一把推开车门也窜了出去。


  刚在地上站稳,还没等眼睛适应外面的黑暗,一大团黑影就夹着一股冷风到了身前。


  “扶他上车!”还没等他来得及躲避,怀里就多了个全身发软的身体,惊慌之下他刚要把人从怀里推出去,忽然就借着刚刚涌入鼻孔里的淡淡炕席味道,明白了怀里的人正是韩二。也直到这时,他才猛然醒起刚刚说话的正是被自己和韩二请来的怪人吴冷泉。


  紧紧抱住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的韩二身子,罗发荣一转身,就想拉开车门把人送进车里去。


  可是他伸出的手却摸了空。


  “快开回来,混蛋!”等他定神一看,差点没气倒在地。


  也不过眨眼的功夫,身后的车已经疯狂的倒了回去,根本不理会他的喝骂,车子转眼就消失在漆黑的黑暗之中。


  “我*你祖宗!”用最粗鲁的语言咒骂着不顾而去的司机,矮小的罗发荣竭力维持着自己和韩二的身体平衡,心惊胆颤的回身往回望去。司机的仓惶离去,瞬间便提醒了罗发荣此刻自己这些人的处境。


  危险,绝对致命的危险!


  可是等他回身一看,却又愕然的张大了嘴巴,随即一颗刚刚掉进深渊里的心又霍霍地狂跳了起来。


  五丈外,因为韩二的失神受创而顿时黯淡至快要消失了的那只血红色大鸟此刻又光芒大放,不但光芒大放,而且周身三尺之内,隐隐似乎有淡青色的光焰翻腾,光焰升腾间,那只血红色大鸟似乎正在震翅,看上去直欲凌空而去。


  璀璨的光影之下,怪老人吴冷泉一直佝偻着的身子此时站的有如标枪般的笔直,独目圆睁,原本凄苦冷漠的脸上一片肃穆,左手五指怪异无比的弯曲着,右手却握着一把不知从何处拿来的银白色小斧垂在身后,如山挺立的瘦削身子此刻看上去竞隐隐有几分宝像庄严的味道。


  “他也会这些?他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最初的惊喜过后,罗发荣的心里忽然就乱了起来。


  原本,他只不过是想跟着方榕躲开自己惹不起的那些人,等过些日子风头小了,再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舒舒服服的过完下半辈子。可是没想到一来到聊城,聊城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尽管很多事情的内幕他并不清楚,可是凭着他的人生经验和阅历,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不少事都跟方榕有关。


  要是换做普通人,在有这种猜测后,恐怕都已经早早远走避开了,可是作为一个在黑白世界边缘游走了近半生的人,罗发荣他自己并不害怕这些,反倒在很多时候,觉得只有这样隐隐带有血腥味的生活才真实,才够刺激。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怕危险,也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能不在乎。恰恰相反,他最怕的就是可能会致命的危险,最在乎的,就是一些他自己完全不能了解的东西。


  而现在,次第展现在他眼前的,却正是他完全不能了解的东西, 而且这些东西还十分明显的带着一股子致命的危险气息,不停的引发着他骨子里本能的,那种不能抵抗的恐惧。


  “先是韩老太爷,后是韩二,紧接着又是这个看上去古古怪怪的吴冷泉,还有这个躲在黑雾中,神秘莫测的家伙,他们都还算人么?”


  嘴里不知不觉得的嘟囔着,罗发荣有些失神的站在那里,眼中一片恐惧的茫然。就在这时,眼前原本好像静止了的一切忽然一变,光芒乱闪之后,一声轻雷一般的闷响再次把他的神识拉了回来。


  “臭独眼,看不出你还有两下子,聪明的话现在就滚,老子今天放你一条生路!不过那阴仙派的小子和那个小矮子得给我留下。”


  罗发荣心里没来由得一跳,不知道怎么会又扯上了自己。吃惊之下,也忘了害怕,抬眼望去,光焰稍见黯淡的大鸟光影之下,标枪般挺立的吴冷泉神态姿势依旧未变,但是头脸之间却已经见汗。


  那把腔调怪异,语气狂妄生硬的声音,正是从光影周围,宛若活物一般翻腾个不休的黑雾中传出。


  “柳木鬼?来自大马,你是南洋巫师?”脸上神色凝重的吴冷泉忽然冷冷的开口了。


  “算你有点见识,咦?”翻腾的黑雾中,正在回答的南洋神秘巫师忽然奇怪的停住了。


  “刷!”说是迟那时快,就在这声“咦?”刚刚从黑雾中传出的瞬间,罗发荣就见挺立如山的吴冷泉突然一声冷喝,一直紧握在右手的银色小斧脱手飞出,化成一团尺许大小的光轮闪进了黑雾。与此同时,荒野上猛然一亮,一直停在半空的血红色大鸟也在一声清越的凤鸣声中,化成一道流光,电一般的闪进黑雾。


  “蓬!”就在一声连大地都彷佛都要颤抖闷响之后,光影敛去的荒野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随即漆黑的夜色中传来一声凄厉到宛若鬼嚎的惨叫,响彻荒野。


  “快走!”


  还没等旁观的罗发荣从那声闷响的震撼中醒过神来,手中一轻,他扶在怀里的韩二便已经被电闪而至的吴冷泉一把夺去,随即他的胳膊便被一把铁钳似的大手握住,一股大力传来,他的身子便不由自己的被拽着飞奔了起来。


  双眼抹黑,狂风扑面,超越了他体能极限的飞奔之下,罗发荣的惊叫被憋在喉咙之间,硬是发不出声来。


  就在这时,拖着他狂奔的大力忽然消失,随即他趔趄的身子又被另一股更大的力量一把摁倒在了地上。


  “禁声!”


  挣扎着刚要出声,随着口鼻之间传来的泥土草根的清香味,耳边传来了吴冷泉短促的低呼声。


  “哒哒哒!哒哒哒!”几乎与此同时,一连串突入其来的枪声铺天盖地的传入他的耳际,让他已经茫然不知所措的心猛地又是一阵狂跳。


  “天啊,这是来到什么地方了?先是这些诡异莫测的神棍术士,紧接着又是枪战,自己莫不是在做梦吧?”心中尽管狂叫着,罗发荣还是悄悄抬起了他的头。


  漆黑的荒原上,此刻,从自己身侧不远处,十几条暗红色的火线宛若连续不断的流萤般划空而过,流萤集中的那头,一声就连密集如雨的枪声都压不住的凄厉尖啸正在不断的响起。


  啸声凶厉如贯脑之刀,凄厉似百鬼夜哭。


  尖啸也不过刚刚入耳,罗发荣却立刻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五脏六腑就像被人同时狠狠刺入了尖刀一样,抽搐了起来。


  “忍着点!”


  就在他全身开始颤抖,神智就要被夺的空里,僵硬的脖项之间微微一疼,他脑海中的整个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再也听不到任何的一点声息。


  惊恐中,扭头望向一侧的他隐约看到了一只精光闪闪的独眼,也不知怎得,整个人顿时便松弛了下来,就连刚刚双耳失去功能的惊慌都淡漠了许多。


  随着那只似乎带有魔力的独眼的示意,安静下来的罗发荣又转头向面前无声的光暗深处看去,却奇怪的发现划空而过的十几条暗红色流萤转眼之间只剩下了寥寥的四五条,就连流萤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许多。


  “奇怪,怎么会黯淡到这般模样?”就在疑问涌上心头的瞬间,他圆睁的双眼也同时给自己找到了答案,原来笼罩在荒原上的黑雾大多散去了。


  在重新君临荒原的淡淡月色和星光的照耀下,在那寥寥的几道流萤集中的尽头,一团依旧黑的让人心慌的黑雾正以不能令人置信的速度飞快的远去,随着那团黑雾的远去,荒原上的风也开始变得温暖和轻柔了起来。


  原来荒野中,自自然然的夜色尽会有这般诱人的美丽,怎么自己以前却从未发现过?感受到瞬间变化的不同后,罗发荣暂时忘记了自己身外的一切,抬头望着深蓝色星空中闪闪发光的群星忽然一呆。


  “赶快走!”


  略微有些暗哑的低喝刚在耳边响起,罗发荣趴着的身子又被一股大力带了起来。


  “吴老,我们现在这是要去那里?”剧烈的喘息着,身不由己的狂奔了半晌之后,罗发荣这才完全醒过神来。


  “不知道,先离开这里再说,快点!”连头都不回,只管夹着韩二,以惊人高速掉头狂奔的吴老再次加大了手中的拖力,拖着再也发不出声音的罗发荣亡命而去。


  “蓬!”再跑了一会之后,再也忍不住胸口憋闷的罗发荣双腿一软,一个跟头就栽倒在地上,连累的拖着他的老人也狠狠的摔倒在地。


  “你!”狼狈的爬起身子,正准备开口大骂的吴老转头一看,骂人的话便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身后,惨摔在地上的罗发荣此刻就像一只被开水煮过的虾米一样,要怎么狼狈就怎么狼狈的卷曲着身子,卧在地上缩成了一团,剧烈的咳嗽使他的全身都在颤抖,看上去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特别是在咳嗽中,还不时传出被呛到的呜咽声,让他再也骂不出口。
“跑了这么久,这边也该安全了吧?”抬头看了看与平日再无二样的月夜和星空,想到这里的吴老也不由的长嘘了口气,身子一软,也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喘息了起来。


  “吴老,咱们这是在那里?”刚喘了两口气,身边不远处被摔丢在地上的韩二却挣扎着动了起来。


  “老实躺着别动。”有些贪婪的再次深吸了口夜空下微带着青草味道的空气,吴老一咬牙,忍着全身的酸痛站了起来。


  尽管他也大约的知道韩二并不会有什么大事,可是身为医者的责任心还是驱使着他,要亲自看过之后才能放心。


  “吴老,我没事吧?”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刚给自己切完脉的吴老脸上出现了阴晴不定神色,原本躺在地上的韩二心里一紧,一下子便坐了起来。


  “呀!”短促的低叫了一声,刚刚坐起身子的韩二双手便抱上了自己头。


  疼啊!从没体验过的疼!整个脑袋深处,特别是眉心往里三四寸的深处,就像有无数把小刀在里面不停的攒射、搅动着的疼!


  眼前发黑,无数金星在无尽的黑暗中闪动,伴随着头脑深处这要命的疼,胸口开始发堵,一阵又一阵地眩晕和恶心的感觉就像闪电一般在身体的内部抽搐,也不过眨眼的功夫,以头顶地,浑身已被大汗湿透的韩二就跪伏在那里呕吐了起来。


  “唉!”深深的长叹了一口气,盘坐在他身边的吴老独眼中闪过一抹奇怪的光芒,就在这抹似怜悯,又似苍凉的光芒敛去的一瞬,他那双布满了青筋的大手便灵动无比的抚上了剧烈颤抖着的韩二后背。


  “拙!”在一声暗哑的低喝之后,他那双已经在韩二肩背上拍点了无数次的大手合并,纠结成的剑指重重的戳在了韩二脑后下凹处的玉枕之上。


  韩二剧烈颤抖的身子应指猛的一震,随即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又长长的叹了口气,盘坐的身躯似乎转眼就萎靡了许多的吴老一转头,对着此刻仰天躺着大喘气的罗发荣问道:“现在好点了?”


  就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话,月光下,大八字躺在那边的罗发荣连闭着的眼睛都没睁开一下,只有他剧烈起伏的胸膛,还有明显可闻的喘息,表明他根本没就是不想搭理问话。


  眉头微微一皱,旋即一抹自嘲的微笑就爬上了吴老苍老凄苦的脸颊,摇着头,他站起身来往躺着的罗发荣身边走去。


  他刚刚想起来,罗发荣被封住的听力至今没有被解开,难怪他会理都不理自己。


  ※        ※        ※        ※        ※


  “天,憋死我了。”随着脑后几下微痛,就好像忍受不了一样,罗发荣就那么躺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近乎呻吟着嚷了起来。


  被隔离了许久的世界万物的声息又再次犹如海潮般的涌入耳际,使这面前的世界顿时又回复了到了原来的那种感觉,不,不光是这样,感觉中似乎还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异感受,就好像这世界忽然就变得立体了起来。


  “好好休息一会,等韩二醒了咱们还得赶路!”自从脸上那一抹自嘲的笑容一现即逝之后,吴老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其他表情,敛去了精光的独眼中,闪烁的依旧是让罗发荣都不敢多看的那种凄苦和木然兼而有之的光芒,这让他原本就苍老木纳的脸在夜色中更加的多了一份阴郁和沉重。


  “吴老的意思是?”随着耳际的轰鸣声逐渐回复平静,半坐起来的罗发荣也逐渐回复了惯有的精明,刚刚平静下来的脑海中更是以他这一生再也没有过的高速,反复斟酌和推敲着重新涌进脑海中的所有经历。


  他知道今晚上是大大的不妙,要是有什么机会的话,绝对要靠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有些古怪的老人身上。总之,在这种诡异和凶险兼而有之的时刻,听从明白人的话,绝对不会有错。


  “现在天色还没过子时,咱们也还没完全脱离开危境,所以能越快离开越好!”淡淡的,头也不抬,眼也不睁的吴老盘坐在地上答道。


  “咱们今晚还会有危险?”闻声浑身一冷的罗发荣赶紧跳起身子,站在那里心虚的四面观望,月色朦胧,整个荒原上一片安静,看不出来有任何危险的痕迹,可是他还是有些紧张的往吴老的身边挪了几步。


  “嗯,一般被大马降头师找上的目标,没这么轻易逃脱,何况他刚刚还吃了点亏!”


  “大马降头师?你说他是来自大马的降头师?”刚还半蹲着身子说话的罗发荣忽然全身猛地一抖,跪坐在了地上,脸色也完全变了。


  “没错,就是来自大马的降头师,不知道是不是韩老的仇家,嗯,你没事吧?”


  被罗发荣徒然坐倒的声响惊动了的吴老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面无人色的罗发荣瘫坐在地上,双眼中一片叫人惊心的灰色。


  “怎么了?”眉头微微一皱,吴老伸手贴上罗发荣青筋暴起的脖颈,一股温凉的气劲转眼就把他体内乱了气血镇压了下来。


  “我,我没事,我没事!”趋于稳定的气血让罗发荣轰然乱成一片的心境也恢复了少许清明,仓惶的伸手抹着头脸之上瞬间渗出的虚汗,勉强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躯,嘶哑而又茫然的回答着,只是声音还是在很明显的发颤。


  “不用担心,像今晚这种级数的降头师还要不了咱们的命,更奈何不了韩老。我急着要走,只是不希望咱们卷进随后的麻烦,刚才的那些枪手来得太过古怪,而且伤亡不小,咱们不赶快离开,会有麻烦的。你安心休息一会,韩二会在一个时辰之后醒来,一醒来咱们就走。”


  深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完这些话后,盘坐在地的吴老又闭上了他的独眼,荒原上又安静了下来,只有高挂在深蓝星空中的那一轮弯月,静静地挥洒着银色光辉,又似怜悯,又似嘲弄的注视着瘫坐在地上,心乱如麻的罗发荣,默默无语。


  “天啊,大马!难道真的是他派来的?真的是他们派来的?”


  “不会的,不会是他们派来的,我跟着小方不远千里的来到这里,他们怎么可能能追到这里?不会的,一定不是来找我的。”


  “来自大马,怎么可能不是来找我的?要不是来找我的,远隔万里的降头师怎么可能会跑到这里?一定是他们请来对付我的,一定是。这下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天啊,你就可怜可怜我,给我条生路走吧……”


  就那么瘫坐在地上,满身又是土又是汗的罗发荣呆呆的望着面前寂静地荒原,脑海中不停地翻滚着种种可怕而又混乱的念头。此时的他,尽管明明白白的知道身边还有两个活生生的人在,可是在感觉里,却已经完完全全的陷入了一种绝对孤单和可怖的黑暗和绝境之中,就像眼前笼罩着荒原的夜色,再也看不到一点点的光明。


  夜风中,月光下,只有他脸上不停扭曲的筋肉和眼中不停闪烁过的异芒,还隐约的表露着他内心的不甘和挣扎。


  没有人会在生命受到最严重的威胁之时放弃挣扎,他,更是如此。


  “哎哟!头怎么不疼了?”似乎一转眼就醒了过来的韩二轻轻的惊叫声打散了他最后的一丝恐惧和犹豫。


  “醒了?那咱们现在就动身。”


  闻声睁眼起身的吴老丢下这么淡淡的一句话后转身就走,根本就不去看好奇的摸着自己脑袋的韩二,也不去看狠咬着牙关,脸色有些青白而又狰狞的罗发荣。


  “吴老,我没事了嘛?”紧赶了两步,韩二尽管心里有些难为情,可还是问出了自己心里最想知道的问题。


  原本,他觉得自己不该问的,因为在他自己的感觉里。此刻的身体除了稍微有些虚弱之外,并没有任何不妥。而且在跟着老太爷的这么多年里,也知道凡是值得老太爷亲自写信去请的人大多都是难得一见的异人,几乎各个都有一身非比寻常的能力,同样,大多也都是怪人。现在自己明明知道自己头疼的时候,吴老给自己处理过,现在自己也觉得身体没什么大碍,这话就不该问。


  可是自己心里还是放不下,因为刚才头疼的太过厉害,怕以后留下病根,给本来就全指望自己的妻儿留下后患,所以又不能不问,挣扎了一会,他还是有些心虚的问了。


  “身体是没事了,不过因为这次施法太过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所以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能沾这些东西了,不然你会头疼而死。”略略的放缓了脚步,并没有回头的吴老轻声答道。


  “哦!”低头闷声应了一声,身子微微一震的韩二并没有再说什么,脚步也没有停下来,依然紧紧跟着同样再没有说什么的吴老急急往前走。


  可是紧跟在他身后的罗发荣,尽管气喘吁吁的跟着有些吃力,尽管心乱如麻,可是他还是注意到了在韩二身子微震之后,继续迈开的脚步沉重了许多,同时,隐约的,似乎有一小串东西在眼前闪动了一下,转瞬融入夜色中不见。
 
第二十九章 斗法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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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这种枪留下的痕迹?”就在清晨的朝阳之下,孟胜蓝皱起了眉头。


  此刻,一颗散落在地上的弹壳正被她捏在修长的手指里。不远处,双眼闪烁着精光的杨冰正半蹲在地上,仔细的来回翻动着他搜集来的几件小东西,脸上不知不觉间流露出一种猎人看到了猎物时的神情,兴奋而又稍稍的有些残忍。


  更远处,数辆警车和大批的警察在他们上司的带领下,装模作样的站在那里警戒着,可是他们脸上那种有些无奈,又有些好奇的神情和几乎紧盯着场中两人动静不放的视线,却已经将他们出卖无疑。


  实际上,从到了这里被安排着在外围警戒之后不久,几乎所有警察的目光就都一直跟着场中身份特殊的这一男一女在转,警戒,只不过是做副样子而已。


  “小杨,你闻没闻到除了血腥味外,还有股奇怪的焦臭味?”


  将手中的弹壳握在手心里,感觉着它些微的冰凉,孟胜蓝深吸了口已经不再清凉的空气后,发现空气中除了淡淡的有些血腥味之外,还有股让她很不舒服的味道。


  “来这里!”也不抬头,杨冰伸手拿起面前的一件东西,摆弄着叫道。


  “你拿的那是什么?嗯?好像就是它的味道。”伸手在面前煽动着,孟胜蓝又明显的皱起了眉头,不过眼睛还是牢牢的盯着杨冰手中散发出恶臭的东西,她发现那看上去黑红相间的东西似乎是一件木刻玩偶的残躯。


  “玛呢加卡他卜!”杨冰眼中厉光一闪,在抬头的瞬间嘴里低声含糊的嘟囔了一句孟胜蓝听不懂得话。


  “什么?”孟胜蓝眼中疑云一闪。


  “没什么。孟组长,现在可以叫他们进来了吧?”


  好像若无其事的将手中散发着恶臭的那残破玩偶装进了摆放在脚边的塑料袋,瞬间恢复了常态了杨冰顺手又开始收拾地上的那两件物品。


  “杨冰,我有话问你!”蹲下身子伸手按住杨冰还未来得及收拾的一把六寸长短的小斧头,孟胜蓝的美丽的大眼中精光忽然大盛,一瞬不瞬的盯在了杨冰愕然抬起的双眸之中。


  “什么?”嘴里顺口反问着,可杨冰不大不小的双眼也本能的开始冒出了寒气。


  没办法,被眼前孟胜蓝这种目光盯视着的时候,很少有人还能保持住平静。那可是在无数罪犯身上锻炼出来的,宛若利剑一般闪动着寒光和煞气的一双眼睛啊。


  “咱们是一组的是么?”孟胜蓝刻意的压低了声音,可锐利的目光却连闪都不曾闪动一下,依旧紧紧吸引着杨冰的目光。


  “没错。”略感不适的眨了下眼睛,杨冰觉得心里微微有些发慌,他很不习惯被自己略有好感的少女这么近的盯着看,特别是当这少女还是个自己很欣赏的漂亮同事的时候。


  “那为什么做事都要瞒着我?这要是上面给你的秘密命令的话,我无话可说,可是你昨晚和今天的一些举动似乎不该是特别命令的范围,我需要你的解释。”几乎一字一顿的,孟胜蓝低声问道,这时节,她自己没发现,她按在斧头上的手已经因为用力而开始隐隐发白了。


  “孟组长,这些事咱们回去再说好么?你看,他们都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脑海里迅速的整理了一下这一两天来自己得到的线索,杨冰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让她多少知道点的好,不然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尽管自己也有权力命令她不准过问,可那样回头自己行动起来可能会有不少顾忌,毕竟她也是警界中的精英,自己的同伴。何况在明里还是自己的组长?


  “好的。记住你欠我一个解释!”深看了面前的同伴一眼后,孟胜蓝眼中的光芒迅速敛去,将手中的小斧子递给他后,站起身来招手:“林局,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此时,原本多少有些含蓄的朝阳已经揭开了自己的面纱,开始散发出了它真正的光芒,气温在迅速的升高。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方榕刚进找水的工地上回来,拐进韩老太爷的房中不久,还没来得及说自己得到的好消息,就听到屋外传来“框!”的一声巨响,似乎是简陋的木质院门被人大力的撞开了。


  “韩二,你们回来了!啊?罗头怎么了?”抢出门去的方榕第一眼看到的是韩二黑红的脸和他头脸之间的那么多汗,第二眼这才看到他搀扶着的,那个脸色苍白若死的人的脸,所以尽管也已经看到了随后跟进来的那个衣衫褴褛的独眼老人,但还是第一时间的抢到了韩二身边,接过了罗发荣软绵绵的身子。


  也不过转眼的功夫,原本还能自己坚持住的罗发荣在看到方榕的瞬间,就昏过去了。“哦?!”在接过罗发荣身子的瞬间,方榕便低低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冷泉,他这是怎么了?”随后跟出来的韩老太爷韩远山尽管眼中也是疑云大起,倒也没有失了礼数,在还礼的同时,开口就向冲自己抱拳的吴冷泉问道。


  “路上有些意外,咱们进去说。”


  吴冷泉也不客气,在心里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举步就往正屋走去。


  他身后,可算松了口气的韩二竭力抵挡着一屁股坐倒在地的冲动,只顾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抹汗,眼神中全是一片难言的焦灼。


  “韩二你也进来。”


  “张振你守在门口,等下谁来都不要让他进来!”


  在脚步迈进正屋的瞬间,韩远山和方榕几乎同时扭身回头说话,就连凝重的脸色都相差不远。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老大,有确切消息了!”与此同时,远在百多公里之外的省城四海总部内,四海社的老二军师也兴冲冲的抢进了他们老大的办公室。


  “如何?”正在那边心不在焉拿着一张报纸的夏永忠闻声猛地站起身来,急切的问道。


  “去聊城那边的六死三伤,完整回来的人还不到六个。现在他们全都在我们兄弟的掌控之下,老大你看要不要?”说到这里,脸上闪动着红光的老二狠狠的挥了下手。


  “那另一边呢?”眼中凶光一闪,夏永忠下意识的舔了舔自己的上唇。


  “另一边忽然消失了,兄弟们正在加紧追查他们的下落,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那就加紧追查,这边也暂时不要动手,等那边有动静了咱们再来个一网打尽。不,干脆这边甩给警方去整,嘿”沉吟了一会,夏永忠眼中的凶光大盛。


  “这样也好,不然留下那几个后患更多,还是老大高明,嘿!。”因为老大的*笑也明白过来的老二也嘿的笑了起来。


  “查清楚是什么人做的了么?奶奶的,最近那来这么多狠角色?”


  得意了一会后,夏永忠有些悻悻的问道,他可是记得昨晚上和贺小疯子和谈的时候,那些面无表情的黑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杀气。以他的经验,他知道,当今的道上,没有几个社团里有这么多类似的高手,也没有几个社团能够抵挡得住那二十几个黑衣人的正面攻击,因为杀气是装不出来的。


  可是转眼之间,这群令他都心有戚戚的狠人转眼就被人干掉了一半,而且据自己得来的消息,还都是在他们全部武装的情况下被干掉了的,这又是从那里冒出来的一路神佛?


  “据可靠情报,现场很奇怪,全部都是贺小疯子的人使用的武器留下的痕迹,并没有其他的枪弹痕迹。”听老大这么一问,身为军师的老二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哦?不会又是像那天晚上的那种邪门吧?”夏永忠一听,就觉得事态有些严重了。


  “十有八九又是那样的邪门,因为据我们派出去跟着他们的那些兄弟们报上来的消息,逃回来的那几个人狼狈的不成样子,而且他们处理掉的那些尸体几乎没有一具尸完整,大多都像是被猛兽撕咬开的一样,十分的可怕,而其中稍微完整点两具尸体又象被吸干了全身的血之后,又被撕掉了脑袋的样子,显得非常恐怖和古怪。而且他们受伤的三个人情势也很不对,不像是外表受了轻伤那么简单,据兄弟们报上来的状态看,很可能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奶奶的,难道长风真是煞星照命,惹上他们不该惹得东西了?”勉力保持着自己表面上的镇静,可夏永忠的脸色已经完全变白了。


  “难道真的存在什么狗屁的血夜凤凰?还是……”同样面色苍白了起来的老二嘴里轻声嘟囔着,心里再没有了刚刚得到情报后的快意。因为他知道,自己和老大都在担心什么。


  人生在世,不管什么样的人,对自己不能了解和掌握的事物,都会有好奇或恐惧的,就算是出来拿命混的人也一样。特别是在自己真的似乎随时随地的可能面对的时候,那种恐惧会更加的强烈。


  因为你没办法知道你将面对的是什么。
“大马的降头师?我这辈子和正宗的降头师没打过交道,不可能是冲我来的。”韩远山凝神回忆了半晌后,摇着头将手从昏迷的罗发荣头上拿开了。


  “我也从没有和降头师打过交道,要不是根据他养的鬼仔上判断出他真的只能是来自大马的降头师,可能到现在我连他是那路那门的人都分不清楚。降头术不愧是名声在外,我真的和他相差很远。”紧接着,刚刚说完一切的独眼老人吴冷泉也淡淡的接上了话茬。


  “韩二就更不可能了,方榕你呢?”随着韩远山的问话,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方榕脸上。


  “我也应该和他们降头师没有丝毫瓜葛。”


  方榕也很肯定的摇了摇头,把目光落在了昏迷中的罗发荣脸上,“难道真是冲他来得?可是他又怎么会招惹上降头师这种人呢?何况现在他中的又不是情降,怎么可能?”


  “我知道,那个降头师就是冲罗先生来得。”就在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罗发荣脸上琢磨时,一直并没有怎么说话的韩二却忽然开口了。


  “哦?”三个人的五道目光又都落在了韩二黑红的脸上。


  “那个降头师第二次出现的时候,吴老因为忙着和他斗法,没注意,可是我在罗先生身边,亲耳听到他自己叫那降头师的名字‘卡迪沙!’,随后那个降头师在忽然消失之前,我听他和吴老报的名字就是叫‘卡迪沙。’紧接着罗先生就不对了。”


  稍稍有些后怕的说完这些话,韩二这才真正完全的松了口气,他不相信还有什么邪门歪道的术士能在老太爷的面前讨了好去,就算是昨夜让自己心胆都寒了的那个叫卡迪沙的降头师也不行。


  这点他坚信,尽管想在想起来,心里还是很毛毛的。


  原来在他们第二次上路后没过多久,都还没能完全跑出荒原走到公路上呢,那遮天盖地的黑雾又再次横亘到了他们面前。还好他们中有独眼老人吴冷泉在,尽管在多次较量中抵挡的很是吃力,可他却还是真的基本抵挡住了那个始终隐藏在黑雾中的降头师的多次明暗袭击,尽管在最后那个降头师狂笑着忽然消失之前吃了点暗亏,没能完全保护住神色怪异,惊慌失措到有些古怪的罗发荣,致使他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异状。


  可是吴冷泉还是在降头师去远了之后,立刻用自己的医术镇压住了罗发荣的不妥,致使他暂时除了不能说话外,还能比较自如的自己走动。再加上没走多远就上到了公路,遇到了一直在苦等他们的出租车司机,这才一路狂奔赶到了聊城,回了山寨。


  “看来一切要等罗头醒来后才能问个明白,韩老,照你看罗头中的是什么降?”听完韩二的话,方榕心里疑云大起,他可不知道罗发荣竞还和降头师有恩怨。不过有疑问归有疑问,但什么事情重什么事情轻他还是绝对明白的。


  “不像是药降,似乎是灵降的一种,但具体是那种降,我也把握不好。冷泉你看呢?”韩远山沉吟了一下,转头把目光投向了吴冷泉。


  “当时他不对的时候我就注意看过,韩老你来看他的眼白。”


  说着话,吴冷泉伸手抹开昏迷中的罗发荣的左眼上眼皮。


  “啊!”


  没控制住自己情绪的韩二低声惊呼了一声,当初昨夜罗发荣刚不对的时候,他也隐约记得吴冷泉曾翻看过罗发荣的眼睛,但当时一个时天黑,另一个他自己太过紧张,并没去注意吴冷泉到底再看什么。可刚才他却发现,很诡异的,就在罗发荣瞳仁上面的上眼白部分,清晰的竖着一道五毫米左右长,一毫米左右宽的黑线,原本可能并不是很黑的黑线在微带血丝的眼白反衬下,此刻看上去竟彷佛流转着一抹妖异的漆黑光芒,看上去分外的抢眼。


  “难道是狂头降?”还没等韩远山开口说话,就守在罗发荣身边的方榕却一脸凝重的抢先说话了。


  “哦?小方懂这个?”独眼中光芒一闪,吴冷泉自进屋后首次开始仔细的打量起方榕来。原本,他从韩远山并不十分明确的介绍中,以为方榕是韩远山一个比较亲近的小辈而已,并没有料到方榕竟会抢在韩远山之前说话。要知道,在一些相对传统的人眼里,在父执面前抢话,特别是在有客人的时候,是非常不礼貌的。


  不但这样,让他惊讶的还有方榕竟然会在韩远山之前,先用比较肯定的语气断定这是什么降,这让他吃惊不小。因为就算以他的医术和阅历,他自问自己都对向来神秘的降头术知道不多,就连他断定罗发荣中了降头,还是根据自己所知的中了这类邪门术法之后,一个大概的判断常识上得来的。


  因为大凡一般人要是中了旁门符法,或者是中了蛊毒之后,只要不是立刻夺命的那种,在还没发作的时候是可以通过观察他的上眼白部分的变化大致判断出来的,就像中了旁门符法,上眼白会有暗灰色的竖线出现,中了蛊毒,上眼白就有不少黑色的小点出现一样。


  所以当他知道自己遇到的是降头师,而罗发荣十有八九中了降的时候,才会根据这个经验去观察他的眼白,结果果真不出他所料,罗发荣的上眼白出现了他从没见过的变化,这也从另一个方面验证了他所传承的这一门医科资料上的推测“所谓降头术,疑是苗疆蛊毒,藏密笨教和南洋当地巫术混和之后的术法。”


  所以他才能在对降头术并不十分了解的情况下,还能凭着自己的医术暂时的控制住罗发荣所中术法的发作。当然,这也和他所传承的那门古老医科的威力是绝对分不开的。


  原本他以为来到韩远山这边,就凭着韩远山所传承的宗派源远流长的法门和他自身深不可测的所知所学,这所谓神秘的降头术也并不会是什么大碍,可没想到现在就在韩远山迟疑沉吟的时候,这个叫方榕的年轻人却先出头了,所以就算以他的冷静和淡漠,也不由有了几分的好奇和怀疑。


  “你去过南洋?”这时,韩远山也抬起了头,带着几分好奇的望向了方榕。因为除了降头术里面特别邪门和厉害的几种法门,在殷巫的一些秘本中有详细记载之外,其余别的法门并没有太多的记录,就连他自己也不甚了了。可现在看方榕说话,尽管还不是特别的肯定,但语气中至少已经有了六成以上的把握,这很难不让他觉得好奇。


  “没有,不过我曾经去过云贵一带,大约的听当地的长者们说过一些。”


  方榕有些含糊的应着,微微的低了低头,想避开韩远山的目光,可是韩远山还是从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奇异神色中感觉到了点什么,但是他并没有再多问。


  “冷泉你辛苦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会?”不再去管似乎因为想到什么而微微有些失神的方榕,韩远山站起了身子,径自对吴冷泉说道。


  “韩老想现在就开坛?”吴冷泉也站了起来,但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嗯,这东西比较邪门,早解决总比晚解决的好。冷泉要是想看,就上炕去歇着吧,我知道你这一路上也够辛苦了。”


  说完话,微微笑了笑的韩远山又对韩二说道:“再坚持一下,帮我把法坛摆好,然后你也回去休息,睡到明天中午再过来。”


  看到韩二应声去了,韩远山又把目光投向了方榕,不过眼神中微微有些迟疑和担忧。昨晚忙和了一夜的他其实非常需要方榕的助力,可是又担心会引起方榕体内异物的发作。


  “韩老,我没事的。”明白他心意的方榕心里一暖,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的点了点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门紧紧的关着。


  简单而又有些昏暗的正屋里,气温正在急剧上升,空气中流转着一股略显憋闷的热浪,就像一条不甘受缚的孽龙,不停地盘旋着,翻腾着,撩拨着屋内所有人心中那隐隐的*动。


  粗粗的冥烛暴起了灯花,屋内正中央地面的血红色法坛上,点燃的四十九枝长香不停地升腾着微带辛辣味道的烟雾,烟雾纠缠在热浪里沉浮飘荡,弥漫在屋子里,让整间屋子陷入了一种诡异而又迷离的境地。


  屋内中央,法坛之后,身着血红法袍的韩远山宛如标枪一般的傲然挺立,削瘦的脸上神色肃穆,在周围升腾起伏的烟雾烘托下,此时的他看上去隐隐有种宝像庄严的味道。


  热浪袭人,烟雾升腾。


  法坛之后的韩远山一直静立不动,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势逐渐逐渐的从他身上由无到有,由弱到强的形成。烟雾迷离,逐渐逐渐地,他的身影在方榕眼中变得模糊,缥缈了起来。


  盘膝坐在炕上,守护着罗发荣的方榕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代表了巫门最古老的宗派之一,殷巫门户的长者身上不断发生的变化,体会着体内渐次*动起来的它们越来越强劲的挣扎,慢慢的,心内不能自抑的惊讶了起来。


  自从这次和韩远山重逢之后,韩远山自己曾明确无误的说过他遭了天遣,从修行人的角度上来说,已经衰弱到了不成样子。


  而方榕也从自己不管是已经相当敏锐了的六识,还是体内时刻都不肯安分的它们,都一次次再也明显不过的感应到了韩远山确实已经不如往昔的惨淡现实。


  可是在这一刻,方榕竟发现自己的神意渐渐有锁不定韩远山具体位置的感觉,明明他就站在那里,可在自己神意的感应里,那里除了有一团越来越强大,越来越霸气的气息在不停地忽隐忽现外,竟已经完全的把握不住这团气息的确切位置,而体内的它们也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不安和威胁,竟已经开始触动身上的五凤印开始反弹,怀中的朱雀镜也在隐隐发烫。这一切,都让他不能自己在心里开始怀疑,面前这个卓然独立在法坛之后的老人,真的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韩元山韩老太爷么?


  为什么他身影越来越模糊,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会越来越强,


  此时站在法坛之后的他,竟隐隐带给方榕一种君临天下,傲视一切的感觉。


  那纯粹是一种意识感应里面的东西,似乎,似乎,这时已经和身上布满无数神秘古怪符号和线条的血红色古旧法袍,以及同样以无数古怪符号和线条为底,颜色血红古旧的布幔作为铺衬的法坛融为一体的韩远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巫者,而是变成了一个和周围的一切完全融合到了一起的物体,可偏偏却又再也明显不过的从那里散发出一种古拙而又强悍无比的气息,不停地撼动着方榕的神意,带给他体内的它们越来越强大的压力。


  难道是他身上的法袍和面前的法坛带给他的助力?怎么会这样?


  尽力收敛着自己体内的异动和自己被撼动的神意,方榕忽然感觉到身边不远处的那独眼老人吴冷泉此刻也在干着和自己同样的事情,心里不由一动,便抬眼向他那边望去。


  土炕的尽头,同样盘膝而坐的吴冷泉独眼眼帘微合,布满青筋的一双大手以一个并不常见的姿势相互扣合在小腹前,深长的呼吸不绝如缕,竟似已经安然睡去。


  仔细的打量了一番他互扣在小腹前的双手姿势,方榕发现自己对这种练气方式毫无所知,心下便有点好奇。不过他也知道眼下绝对不是好奇的好时候,再者这类东西往往是别人的隐私,如果人家不说,自己是绝对不能去问的。

就在这时,场中不动如山的韩远山在忽然由他口中发出的含混语声中动了。


  连绵不断的低沉声浪似乎无所不在,又好似来自天外,含混而又缥缈在满屋子缭绕的烟雾中不断传来。韩远山大红色的法袍也在他随着咒语不停疾走的身影步履之间逐渐幻化成一片又一片的红影。


  随着声浪和步罡的开始,本来就已经很热的房间内,热浪开始更加的汹涌,缭绕的烟雾中竟开始有隐隐的雾气升腾。


  冥烛的火焰就在这袭人的热浪中开始逐渐拉长、延伸,逐渐逐渐的变为尺长的细细火苗在热浪里飘摇晃动,但却没有熄灭。


  突变就在火苗的颜色忽然转变为如血般赤红的颜色时来临,随着灯芯暴起的小小灯花,一直安静地躺在土炕上的罗发荣忽然剧烈的扭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摆放在发坛中央的那碗符水也忽然荡漾起了波纹。


  回响在房屋内的声浪转急转厉,韩远山如波浪般翻腾的身影转动的速度也开始加剧。房子内气温再度升高,第一次,升腾弥漫在屋子内的烟雾被大片大片的雾气所压倒。


  但是,此时被方榕一双大手死死按在土炕上的罗发荣,脸上的筋肉可怕的扭曲抽搐着,睁开的那双血红色眼睛中,充满了一种兽性的光芒,嘴里嗬嗬的乱吼着,任由微带青绿色的口液黏黏的顺着嘴角滑落到炕上。看上去令人即觉得恶心,又觉得可怖。


  不但脸上筋肉抽搐着,他的全身也以一股非常的力量挣扎,抽搐着,要不是方榕力大,换个人绝对控制不住他的身体。


  在全身抽搐挣扎的同时,他脸上,身上的肤色也在变异,正在逐渐,逐渐变成一种看上去绝对让人不安,让人恶心的青灰色。


  不管是脸上,脖子,还有胳膊等等,凡是没被衣服遮盖到的地方,青灰色的血管和筋肉都纠结在了一起,就像一条条青色的蚯蚓一般凸起蠕动着,彷佛要挣脱肌肤的限制,破皮而出。


  更叫方榕担心的是,此时他身体的温度竟在房内这惊人的高温中,却以令人吃惊的速度迅速的降了下去。他的身子,就在这短短的瞬间,就已经变的像一块恒古不化的冰。


  可他还在不停地挣扎着,抽搐着,吼叫着,令方榕忧心不已。


  “坛开法随,天清地宁!”


  就在这时,一直回响在屋子中的绵绵声浪忽然换成了殷雷般的一声沉喝!


  随着喝声响起,韩远山疾动的身影也忽然像一株老树般的定住,圆睁的双眼此时已看不


  到丝毫平日里的和善和清亮,变得宛若黑洞般深邃无比双眸之中,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幽光,犹如怒箭一般的射到了法坛中央的那碗符水之上。


  目光到处,法坛上本已经开始自行跳动的符水碗猛地一定,随即又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支持着一般开始晃动。


  “化符立禁,妖邪现形!”双手挽诀的韩远山见状,双目中幽光更盛,又一声殷雷般的沉喝出口,随着他口中的喝声响起,法坛上摆放的一叠符纸忽然自动弹起三尺,随即在空中蓬的一声轻响中开始猛烈的自动燃烧。


  几乎与符纸自燃的同时,原本在法坛上晃动不停的符水碗又是猛地一定,碗中的符水就像被一股大力激起一样,化成一道水箭直冲了起来。


  激起的水箭在升空接近三尺左右的高度时去势已尽,就差了那么一指左右的距离没有卷到燃绕的符纸。


  水箭以一种不能解释的缓慢速度慢慢往下落。


  水箭之上,刚刚燃烧干净,化成一片片完整灰烬的符纸纸灰也以同样的速度,缓慢而又稳定的连成一线,随着水箭往符水碗中落去。


  以异常诡异的缓慢速度下落的符水终于还是在几个呼吸之后落进了碗里,整片整片的符纸灰也一丝不差的一张张落进碗中。


  随着最后一张符纸落进符水碗,“喀!”的一声轻响,青花瓷烧成的小碗碗面上顿时出现了无数蜘蛛网般的细碎裂纹,但是碗并没有破。


  “嗟!”一声轻啸般的喝声就在碗面出现裂纹的瞬间从韩远山口齿间迸出,带着无穷的煞气和威猛。


  几乎在发出喝声的同时,韩远山忽然涨起的血红色法袍上猛的红光一闪,他那双瞬间就变换了无数法诀的双手便重重的拍在了法坛之上。


  “蓬!”


  就在这一声巨响中,法坛上除了那碗符水碗之外的其他物品全都猛地弹离桌面,只有那碗布满了无数细碎裂纹的青花瓷烧成的符水碗,这一次却像被强力胶沾在了法坛上一般,纹丝不动,只有碗里浸了符纸灰的清水,却在逐渐荡漾开的波纹里,逐渐逐渐地变成了血红,血红的颜色。


  就像一碗刚刚接出来的人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与此同时,韩家寨之外三十里的一座小山山腰的背光处,一个身穿降头师法衣,胸前挂着一大串骨质项链的粗壮中年人,就在韩远山双掌拍实在法坛之上的同时,猛然凄厉的嘶吼了起来,随着他凄厉到不能听闻的惨叫,大股大股的鲜血喷泉一样的从他身上突如其来的裂口中射出,转眼间便已经染红了他面前粗粗用树枝搭就的法坛。


  凄厉而又惨烈的嚎叫和全身四面射出的鲜血在中年降头师一阵紧过一阵地全身拍打中迅速停住了,就这短短眨眼的功夫,他黝黑的面孔已经变得象纸一样的苍白,曾经厉光闪烁的双眸此刻看上去也显得既衰弱又迷离,全身的法衣更是被自己的鲜血染成了猩红的血衣,面前的法坛也因为刚才的拍打和忙乱被撞的不成了样子。


  勉强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脸色苍白若死的降头师抬头遥遥望向韩家寨的方向,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这次算你狠!他日等我练成飞头降再来,屠尽这里所有的生灵,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恶狠狠的说完这些话,正要掉头而去的降头师忽然又停住颇现蹒跚的脚步,低声厉喝到:“谁躲在那里?滚出来!”


  尽管口气凶狠,可他的声音听上去实在中气不足。


  “无量寿佛!”


  随着一声低低的道号,一个俗家打扮的中年人从不远处的山角阴影里拐了出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小方过来,把这碗符水给他灌下去去。”


  拍完法坛后,又闭目凝神默然静立了半晌的韩远山忽然睁开微带倦意的双眼,淡淡对正在关心的望着自己的方榕说道。


  此时,罗发荣直挺挺的躺在土炕上,他从韩远山双掌拍在法坛上之后,便已经停止了抽搐和挣扎,就连脸身上的肤色也回复了正常,只有全身的冰冷依旧。


  “韩老,我,”接过符水碗,方榕双眼饱含感情的刚想说话,就被脸上显出明显倦色的韩远山摆手打断了:“灌完符水后带他回房间休息,明天中午大概就会醒了。我累了,想休息一会。”


  说到这里,韩远山停了一下,又抬头冲着正在替罗发荣切脉的吴冷泉说道:“冷泉,等下你给他开几副药,我估计他醒来后需要补补才行。你也去休息吧,我叫韩二在东厢那边给你准备了房子,明天一早我这边还有两个病人需要你看看。”


  说完话,韩远山也不管他们两个想说什么,就那么一矮身,盘膝坐到了法坛之后的地上,闭上了眼睛。


  定定的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已经闭上了眼睛的老人,方榕也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怕他如果再看下去,自己的眼泪就会忍不住流出来。


  他也知道,老人真的不需要他说什么道谢的话,当年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半晌之后,回复平静的方榕轻手轻脚的把喝了符水的罗发荣抱了出去。
 
第三十章 疗伤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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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惊叫着,罗发荣猛地从深沉的噩梦中惊醒了过来。


  半坐在炕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良久之后,神魂归位的他这才发觉自己此刻身在并不陌生的韩家寨客房里,并没有被噩梦中那些可怖的东西纠缠,撕碎。也才真的明白周围的天色并不是怎么也挣扎不脱的漆黑暗夜,而是阳光普照的白日。


  “天啊!”


  双手无力的遮上自己的脸面,呻吟出口的瞬间,总算松了一口气的罗发荣这才真实的感觉到了透过纸窗,照在自己身上的阳光暖意,也才发觉此刻自己虚弱无力的身上满是粘糊糊的冷汗。


  “罗先生你这么快就醒了?”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耳畔传来门响的声音,随着一股分外清新的空气涌入,韩二那带着浓浓惊喜之情的厚重声音回响在了简陋的客房里。


  “韩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怎么会在这里?”放下自己的手,有些愣怔的盯着韩二有些模糊的笑脸,罗发荣本能的问出了他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


  “现在是早上十点。罗先生你忘了?昨天的这时候咱们逃回了寨子,后来你中的降头发作昏过去了,老太爷开坛破降救了你,然后你一直睡到现在,你都忘了?”


  有些好奇的拿目光不停巡视着罗发荣此刻还有点潮红的脸,韩二刻意放缓了的声音听在罗发荣的耳朵里多少有点缥缈和遥远。


  “降头?”随着这个在他心里留下浓浓暗影的名词从韩二的嘴里迸出,顿时,就像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狠狠的在他还有些昏沉的脑海里砍出了一刀,一下子便把所有被暂时封印的可怖记忆全都放了出来。


  “啊!”一声宛若掉进必死陷阱的野兽一般,罗发荣重新双手抱头,哀嚎着重重的仰面倒在炕上。


  电光火石的瞬间,种种一切的过往就如泛滥的怒潮一般涌入了他的大脑,可怕到令他瞬间又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呀,罗先生,你怎么了?身体还不舒服?你忍忍,我去叫老太爷他们。”一看到罗发荣又躺倒了,被吓了一跳的韩二转身就要出门。


  “韩二你等等,我没事!”也不过眨眼的功夫,猛然在心中想起了些事情的罗发荣忽然安静了一些,嘶哑着嗓门叫住了一脚已经迈出房门的韩二,也直到这时,罗发荣才再也明显不过的感觉到了自己体力的严重衰弱和全身筋肉,关节以及五脏六腑内撕裂般的隐痛。


  “罗先生你真的没事?”闻声停步,扭头回望的韩二狐疑的打量着再次被满头满脸的虚汗所布满的罗发荣苍白的脸,很是不确定的问道。


  “我真的没事,刚才只是又想起了那天的遭遇,一时间不能接受而已。”吃力的抹着头脸脖项之间滚滚而出的大把冷汗,罗发荣在自己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个并不怎么好看的笑脸。


  “那你躺下说话,躺下说话。老太爷吩咐过,你要多休息几天才能完全恢复。”朴实的黑脸上闪过一抹真诚的笑容,韩二两步抢到了炕头,把罗发荣搀扶着睡倒在炕上。


  “韩二,我身上的降头真的被破掉了?”眼前微微有些发黑的罗发荣躺倒了以后,略微的喘息着,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


  “那当然,老太爷都开坛了,那鬼东西还有什么破不了的?


  不过说起来,那东西也真的很是邪门,罗先生你还记得今天早上你吐出来和拉出来的那些恶心东西么?“说到这里,想起了那些东西的韩二浑身一激灵,声音也放低了许多。


  “今天早上?”心里这才完全松了口气的罗发荣有些迷惑的望向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的韩二,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呵,是我胡涂了,早上罗先生你还在昏迷之中,当然不会记得那些事情了。算了,不说那些恶心东西了,提起来都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罗先生你等着,我去给你端药。”微微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韩二返身出了房门。


  “我到底吐出来了些什么?怎么他一提起脸上的表情就变得那么古怪了。咦,我怎么会光着身子?”


  直到这时,罗发荣才惊讶的发现自己从醒来后,竟然一直都没发觉自己居然是赤条条光着身子躺在被窝里,酸软的身子之上,居然连裤头都没有穿。


  这怎么可以?


  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的罗发荣赶紧坐起身来四处寻找自己的衣服,还好看到原本该放在自己行李箱里一套衣服此刻正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左手边的炕头。心里一喜,顿时忘记了身上伤痛的他立即飞快的取过来穿了起来。


  “罗先生来喝药。”彷佛早就知道他在换衣服一般,就在他刚刚穿好最后那件短袖衫的同时,含笑的韩二端着一碗黑糊糊的中药走了进来。


  “谢谢!我怎么会这样?”双手把药碗送过去的同时,罗发荣借着伸手擦拭嘴角药汁的掩饰,含混的问道。


  “那是方老板昨晚帮你擦身子的时候给你脱掉的,昨天方老板陪了你一夜,今天早上九点多我来的时候才被老太爷叫了过去。”或许是他也知道罗发荣此时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韩二收碗的时候刻意的低着头,轻声说道。


  “小方!那他现在那里?韩二你告诉没告诉他,他在城里的书店已经被封了?”罗发荣心里一阵激动,忽然又想起了昨天在聊城看到的那件事。


  昨天清晨,连夜奔逃进聊城的他们原本并不想去惊动小蒋,可是因为吴冷泉药急着替中了降头的他再仔细检查一番,所以在韩二和罗发荣的示意下,出租车停到了三泰书店的门口。


  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只不过一两天的功夫,迎接他们的竟然是书店紧闭的铝合金卷闸门和门上那两道盖着数枚猩红公章的封条。


  吃惊之下,慌张的韩二跑过去打听情况,这才知道前一天发生在书店的所有事和后续的传言。


  据说,躺在医院里的小蒋和小林此时已经被警方监控了起来,一等她们伤势稍好,便要对她们实行刑事拘留。而且,传言还说,那天被打的那个几个检查人员的单位也已经放出风来,这一两天,就要对被查封和吊销营业执照了的书店进行公开拍卖,拍卖的钱就用来支付受伤人员的医疗费用,同时,警方也似乎正在到处寻找店主方榕,扬言要追究他贩黄售黄的刑事责任。


  总之,形势十分恶劣。


  和惊讶不信的韩二不同,久历人世的罗发荣一听到这消息,就知道这绝对是一件可大可小,性质颇为严重的事情。说小,处理得当的话,交点罚款,摆几桌酒席请那些管事的大人们消费消费就可以安然无事,回头照样稳稳当当的开你的书店,做你的小老板。


  说大,那么封店,罚款,没收财产,直至把你扔进大狱,整的你一败涂地,都是很轻易的事情。说白了,一切的一切,就要看你在官方的处理决定还没公布之前,有没及时的表达出你解决问题的诚意。这种事情,一旦你行动晚了,那就一切玩完,再也推翻不了。起码,当时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当时他自己身中降头,被自己心中种种可怖的推断弄得头大如斗,六神无主的话,罗发荣当时便会以方榕委托人的身份立即在聊城展开活动。尽管他对聊城并不熟悉,但是根据他的经验,只要钱花出去了,事情绝对能够顺利办成。


  可是当时他心乱如麻,实在顾不上这些,再者,他自己的身体情况也确实不允许他抽身去处理这些,所以他们只能带着满怀的郁闷和不安悄悄的离开了那里。


  可现在当他听到自己所种的降头不但解了,而且小方还那么辛苦的守护了自己一夜时,这些被暂时忘记了的事情一下子便都回想了起来。


  要不是方榕,自己还能这么安稳的躺在这边么?罗发荣尽管被人成为罗剥皮,但事实上,他还并不算是个十分势力,不讲情义的小人。


  “呀!昨天一着急,把这是给忘了,真是的,你瞧我这榆木脑袋,一脑子的浆糊啊,该打!”被提醒了的韩二脸色一变,狠狠的伸手敲打着自己的脑壳,语气中一片愧疚。


  “那还等什么,走,赶紧去告诉他啊,这件事拖不得,你也真是的。”心里一急,嘴里毫不客气的埋怨着,罗发荣挣扎着便想下地。


  “都怨我,都怨我,一急什么都给忘了。可是现在,可是现在方老板正和老太爷一起,陪着吴老在给西厢里那两位治伤,恐怕打扰不得。”红着脸,歉疚的低下自己的头,韩二低声嘟囔道。


  “这可怎么办才好?希望他能尽快出来,这件事越早知道越好,真是,急死人了。”一听韩二提起西厢的那两人,本已经挣扎着准备下地的罗发荣当时就一屁股坐倒在炕上,知道现在想告诉方榕,怕是不太可能了。


  自从被方榕拜托着去请那个独眼老人开始,罗发荣一路之上已经多次明里暗里的向韩二打听过西厢里需要治疗的那两个神秘人物到底是谁了,可结果还是和向韩二打听老太爷详情的结果一样,韩二只是憨憨的冲着自己笑,一句相关的言语都没有。再加上他想起和方榕打听的时候,方榕的也是一副你不用知道的表情,让他在心中暗暗不爽的同时,也明白西厢那两个对方榕的关紧。


  因此,现在他只能忧心忡忡的对着纸窗之上的阳光,暗暗在心里祈求方榕能早点出来,自己能早点将这个不好的消息告诉方榕,以便他早些活动,将这件祸事的损失化解到最低。


  因为不知怎的,在他的感觉中,总觉得山下面聊城中的那间小小书店对方榕来说,似乎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这一点尽管方榕从没提过,可他却就是这么几乎可以肯定的确信着,就像他当年在初见方榕之时,就已经确信他一定会是一个非常出色的超级拳手一样。


  当年他没错过,这次难道他会错么?
西厢不大的屋子内,赵三屏住了呼吸,一脸紧张的躺在占了半间房的土炕一边,努力抬头注视着土炕那一边正在进行的治疗,以他胆色和心性的坚韧,看到现在,不知不觉间,头脸上都已经有布满了汗珠,就连薄被下刚新换了药不久的伤口又开始缓缓往外渗血,都没能稍微缓解一下他的紧张。


  那一边,就在同样头脸见汗的方榕注视下,神色肃穆的韩远山稳稳的坐在炕头不动声色的往小炭炉里小心翼翼的填着木炭。


  红铜的小炭炉边,放着刚刚接来的一小碗公鸡血和王小明喝剩下的半碗烈酒,可是飘出来的酒香却怎么也压不住房间里浓重的血腥味。


  小明裸露出来的那边乌黑肿胀的左肩膀此刻已经被那寡言的吴冷泉用放在炭火上的小刀划开了,微带着紫黑的血流的炕席上,在上面留下了不小的一块污渍,醒目而又难看。


  被插在身上的那几只银针,以及那碗混和了麻醉药物的烈酒弄晕过去的王小明脸上,明显带着不时的抽搐,眉毛也紧紧拧到了一起,看起来非常的痛苦,但人还依然还处于昏迷。


  从进来开始治疗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个小时了,但直到在炭火上被烤了好久的第一把小刀被使用之后,整个令人颇觉沉闷的缓慢过程这才变得快了一些。


  而这一切,全部都掌握在并不多话的吴冷泉手中,从开始至今,他脸上都带着那种惯有的淡漠和阴郁,直到划下了那一刀!


  自从第一刀划下之后,在心惊肉跳焦躁不已得赵三眼里,他整个人彷佛忽然变了,微带凄苦和木然的独眼中发出了亮的有些异常的光芒,那双布满了青筋的老手似乎也忽然变得灵巧了起来。


  就看他顺手抛下手中的小刀,大手飞快的按压和揉搓在肿胀的伤口周围,看上去用的力道相当的大,在上口周围紫黑色的血迅速涌出的同时,赵三似乎还听到了伤口下的骨头茬子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就连深度昏迷中的小明身体上,也出现了明显抽搐躲闪的反应。


  赵三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可他硬是咬牙忍住了揪心的难受和刺痛,他知道,此刻的自己不管心里有多大的怜惜和不忍,都不能出声打搅正在凝神治疗的医者,不管他是多么地想以自己的身体去替代。


  因为他知道,有些事,即便是他,也没办法替代的。


  “韩老,情况有些糟糕。”在伤口周围迅速的按压揉搓过后,伤口处流出的血已经变的鲜红了。在用打开的针包里那五根小针迅速帮伤口止血后,额头上已经有些见汗的吴冷泉抬起了头。


  “哦?”


  依然不动声色的韩远山继续往小铜炉里添加着木炭,仔细的烤着还没用到的两把小刀,微微的抬起了头。


  “病人因为还是孩子,身体恢复的速度比较快,另外也因为受伤已经有了段时间,伤口也曾被医院处理过,所以在原本的那些碎骨去掉之后,伤势附近的骨头又重新长出来不少,现在要想完全接上,得把这些重新长出的地方全部打断才行,这样我怕他会受不了。”


  顺手接过方榕递的毛巾擦着手上的血污,脸上神色恢复凄苦和木然的吴冷泉淡淡的答道。


  “你尽管动手,其余的交给我就是了。”脸上还是神色不变的韩远山轻轻的点着头,也不去看正在望向赵三的方榕。


  “三哥,”


  “只要能好,受点疼算不了什么!”


  赵三一咬牙,对着正向自己望来的方榕说道。


  “恩,那韩老你先控制住他的神识,等下我说开始了以后,你再出手打断他的骨头。”


  也许是见惯了血和伤口吧,说这些话的医者脸上并没有多大表情,依旧是那么一副木然凄苦的神色。


  “等下你来敲断他的骨头,我全力护着他的识海。”已经往前挪动着身子的韩远山看了眼赵三,话却是给方榕说的。


  “知道了。”


  方榕在回答的同时,眼睛也望向了赵三,眼神里带着一种明显的暗示。


  “似乎是叫我不要开口的意思,难道这治伤还有什么忌讳么?”赵三被两人连续的注视弄得心里有些打鼓,这倒也多少冲淡了他心中的震惊和不忍。


  他没想到,和王小明猜想和期待了好久的治疗,这在传说中似乎带着无限可能的神秘医术“柳枝接骨”实际*作起来竟会是这么的残忍和令人难以忍受。但是为了健康的以后,他怎么着也想要王小明坚持下去。


  随即,闭目凝神的韩远山口中忽然出现的喃喃语声让他心中的猜疑在瞬间得到了证实。尽管是在光线有些昏暗的屋子里,可毕竟也算是青天百日啊,他竟然看到随着韩远山的喃喃低语,在令人神智瞬间出现昏沉的怪异声浪中,韩远山缓缓伸出的双手手掌之上,竟隐隐出现了淡淡的蓝色光芒。


  他心里一句惊,猛的一甩头,昏沉的感觉少退,可眼前韩远山手上的淡蓝色光辉却依然没有消失,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好像颜色更深,光芒更亮了。


  “这是怎么回事?”尽管多少年来,也曾经听过无数关于面前这老人种种的传闻,也知道有这样名声的人肯定会和常人不同,可赵三怎么也想不到会亲眼看到他身上会出现这样的异能。


  韩远山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双手轻轻的抚上了昏迷中的王小明有些苍白的额头和后脑,随着他口中喃喃低语的速度加快,淡蓝色的光芒慢慢敛去,看上去就好像活物一般的渗入了王小明的脑际。而爬着的王小明侧转的脸上,神色也在那蓝色完全消失的瞬间变得平和了下来。也不过转眼的功夫,小屋中就传出他已经变得均匀和平稳了不少了呼吸,彷佛刚刚陷入致深的睡眠。


  “可以敲了。”


  随着独眼医者一声淡漠的低语,已经做好了准备的方榕一咬牙,闪电般挥出的一掌落在了小明的肩后,就听“啪”的一声轻响,他肩后刚刚长成的那些骨头顿时又断裂成了碎片。


  “退后!”独眼老人吴冷泉此时又彷佛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声低呼过后,本来斜坐在炕头的身子已经连鞋上了炕,跪坐到了韩元上刚刚挪开的那里,一伸手,从小炭炉上拿起第二把小刀,缓慢而又准确无误的顺着前面的伤口深深的划开了小明的肩膀。


  这次和上次不同,烧得已经有些隐隐发红的刀划过肌肤,深深的割裂那里的肌肉,并没有见到多少血流出来,只听到半红的小刀在肌肉中发出“??”声响,紧接着就看到表面被烤焦的肉就像在肩膀上张开了大口一样的翻转了出来。


  横的一刀割完,这把刀便已经凉的差不多了,往火炉上一放,他顺后又拿起了第三把小刀,又深深的竖着划开了一道深口。


  这时的他,双手已经快的像在飞舞了,第三把刀一离手,稳定而又灵巧的手指便已经伸进了被划开的深口,转眼功夫,便掏出四五块血淋淋的碎骨来。


  掏出来的碎骨他随掏随丢,巨大的伤口在他的拨弄之下,也慢慢的显露出了最里面的骨头,手指就像抚摸一般的就在那骨头茬子周围摸过,就好像那双手此际带着一股奇异的魔力一般,在他摸过之后,从那附近的肉里又拽出了三根寸长的骨刺。


  顺手扔掉骨刺,就在方榕和赵三心惊肉跳还没看清楚的空里,就听到他又低低喝道:“柳枝!”方榕不敢怠慢,赶紧把放在桌上的那截新砍的八寸长柳枝送了过去。那是吴冷泉在进来之前就已经砍好的。


  两三下剥干净手中柳枝的外皮,似乎心中早已经计算好了所用尺寸的吴冷泉顺手便把它折成了两截,放进了装着大半碗烈酒的大碗里,随即又把那一小碗鸡血倒了进去。


  鸡血很快便染红了碗里的酒和柳枝,顾不上擦去额头出现的汗珠,吴冷泉那只此刻闪动着奇亮光芒的独眼一扫正看着自己的方榕一眼:“过来拔开伤口,别乱动。”


  飞快的把那两截柳枝插进不规则断裂的伤口之间,随即吴冷泉又从自己随身带的一个小包里摸出两包药粉,撒在了骨头和柳枝之上,这才长嘘了口气后,浑身轻松了下来。


  “松手吧!”


  就在整个房间都被不知名的药粉那刺鼻的气味笼罩住的时候,脸上再次从轻松陷入凄苦和木然的独眼老人淡淡的对方榕吩咐道。


  “老人家,我兄弟没事了么?”拼着全身最后的一丝体力,坚持着保持半坐姿势的赵三顾不上擦去满头满脸的大汗,眼神中全是热切的期待。


  “你兄弟是没什么事了,不过我看你要是再不躺下,就该有事了!”独眼中光芒一闪,扭头斜了赵三一眼的吴冷泉冷冷的说道。


  “啊?三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赶紧躺下,等吴老治完小明后,再给你看看,快躺下。”


  被老人的话一提醒,方榕这才注意到赵三的脸色已经变的非常难看了,苍白中竟隐隐流露出一种土灰色,眼神都变得有些恍惚了。


  “这个人的伤一个月后能好,但他的伤我看三个月都不见的能好。”


  冷冷的继续说着自己对赵三伤势的判断,吴冷泉的手可并没有停下来,从包里拿出的长针和细细的有些透明的线飞快的,毫不手软的缝着王小明肩上的伤口。


  “郭老,你刚说小明的伤一个月后能好?”


  方榕有些不能相信的反问道,他也注意到赵三眼中也是一片惊喜。


  “只要这几天之内伤口不发炎,每天按照我说的忌口和补充营养,按时换药,一个月之后就能正常活动,如果能再养上两三个月的话,应该会和好人一样。”


  说着话,已经缝住了伤口的吴冷泉又从包里取出一沓子膏药,“七天之后,等伤口基本愈合了,就每隔两天把膏药在炭火上烤化了敷在他的伤口。伤口那里千万不要沾水。等药用完,差不多就好了。”


  说完,药往炕头一放,又还用王小明夹着肩膀部位的夹板夹上了犹在昏睡中的王小明肩头,这才拿起放在身边的毛巾擦起头脸之间的汗水来。


  “吴老,真是辛苦你了,能不能请你也赶紧给三哥看看?他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方榕眼瞅着因为看到听见王小明已经没事了的赵三在松了口气后,逐渐陷入昏迷的边缘,有些急了。
“他身上有这么多的重伤,怎么还能坚持到现在?”就连以吴冷泉的淡漠和冷静,在看到已经昏过去的赵三身上的伤情时,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还会有枪伤?”忍下心头甚少泛起的敬佩,独眼老人吴冷泉在仔细检查过赵三的伤势之后,独眼中露出了浓浓的疑云。


  “冷泉,你放心,这人我担保了,枪伤那是意外。”


  就在方榕一时觉得难以回答的空里,自施展过殷巫特有的镇魂术之后,便一直在那边闭目调理的韩远山韩老太爷睁开了恢复清亮的眼睛,不紧不慢的接口说道。


  “恩,十九处刀伤,二十一处钝器戳、敲之伤,三处差点要命的枪伤,这人能躲过这样的意外活下来,确实命大。”一边似乎很顺口的说着赵三的伤势,吴冷泉再不多问,只管凝神切着赵三的脉搏,考虑着怎么用药。


  韩远山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苦笑,闭上眼不再接话。而方榕也知趣的闭紧了自己的嘴巴,只管等着这个他至今都只知道姓,而不知道全名的老人给赵三治伤。


  自从那天在自己房间里,一五一十毫不隐瞒的向非常失望的韩远山坦白了自己遇见赵三前后,所有发生的事件之后,韩远山的脸色才稍微的缓和了下来。再加上自己再三强调了赵三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身临绝境,却依旧不肯接受自己帮忙,因而导致自己一时激愤所以才会爆发的原因后,事情才最终有了转机,勉强答应了自己想让已经快要走投无路的赵三和王小明来寨子里养伤的请求。


  或许人和人之间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存在,也或许是另外别有什么原因,在韩远山见到来到寨子里的赵三和王小明,看过他和王小明身上的伤势之后,竟很奇怪的一转前面比较勉强的态度,主动提出他在邻省有个身怀医术绝技的朋友,可能能治疗他们。


  这才有了这次的转机。


  “可是为什么他会忽然转变念头不惜余力的帮忙呢?这位身怀绝技,还能招架住降头师的吴老的眼中为什么会一直有那般凄苦和木然的神色?凭着这手医术,他又怎么可能会表现的这般潦倒?”


  一时间,等待结果的方榕心里一下子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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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韩,小方他们是不是出来了?”或许是因为等的时间太长,也或许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之后,容易产成幻觉,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力,这已经是罗发荣第十六次竖着耳朵问韩二了。


  “还没有呢,不过我想快了。罗先生你还是叫我韩二吧,叫老韩我觉得受不起。你放心,等他们一出来,我就找方老板过来,误不了事的。”


  已经直接坐在门槛上盯着对面房门的韩二回头,脸上微带着无奈的笑容,轻声回答到。


  他也不知道这个平时看上去还很风趣的罗先生这会是怎么,愣愣的躺在那里发上一会呆之后,就会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


  明明老太爷的这个院子并不大,房门的开关声音应该很明显得就能听到,可他还是照问不误,真是令他的好脾气,都兴起了微微的无力之感。


  更让他觉得别扭的是,也不知从第几次问话开始,他对自己的称呼已经从很正经的韩二变成了说不明白含意的老韩,尽管可能换了别人被人这么叫,会觉得熟络和亲切,但在韩二他自己的感觉里,却觉得十分别扭,非常的不习惯。


  但是他的请求和抗议显然并没有被这个罗先生听进去,这叫他有了更多的无力感。反正到现在为止,在他相对纯朴的认知中,这次和方老板一起上到寨子里的这几个朋友,都是十足的怪人。


  那个叫小林的小姑娘就不去说她了,反正这些从大地方来的年轻女子的一言一行,都不是他这个山里的中年人所能理解的,也不去再说身后这个罗先生了,反正就这一会的功夫,韩二已经觉得有些头大了。就说自己面前那扇紧闭的房门之前吧,那个叫张振的黑衣年轻竟已经像个木头一般的站了一个早上,一动都没动过。


  你说站就站吧,换个轻松点的姿势也好,可他硬是把身子挺的像个标枪,那张原本就不太和善的脸上也一直保持着一种非常冷漠和阴冷的样子,叫人看上去很不舒服。


  “这些城里人怎么都这么古怪啊?还是方老板让人觉得处着舒服。”就在韩二这么懒懒的胡思乱想的时候,对门的房门一响,老太爷瘦削的身影首先跨了出来。


  “方老板,罗先生有事找你。”腾的一下站起身,可算松了口气的韩二几步来到了随后而出的方榕身边,低声说道。


  “小方你去看看吧,我和冷泉先去堂屋休息,你一会再过来。”还没等方榕答话,领先的韩远山扭头扫了韩二一眼,淡淡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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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方榕一听完罗发荣的话,脸就刷的一下白了。


  最让罗发荣没想到的是,他有些微胖的身子竟也随着这声低呼,踉跄着倒退了两步,直到退到门口,被门槛挡了一下,这才算完全站稳。


  “小方别着急,事情并非是死局,应该还有办法的。”内心的震动并没有表露在脸上,但借此也完全明白和验证了自己感觉的罗发荣却还是不由的坐直了身子,欠身劝道。


  “罗头你的意思是?”最初的震惊过后,方榕脸上的血色开始逐渐恢复,毕竟,他也不是第一天出来在社会上混了。


  “回头你赶紧收拾一下,马上下山,晚上找人活动一下,我想钱花出去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主要你自己要冷静,仔细琢磨一下下山后要去找谁,眼下这是最主要的。”


  “我好像没有人可找,在聊城的这几年,我几乎不和外人打什么交道。”低头寻思了一会,脸色又开始发白的方榕抬起头,缓缓的,有些萧瑟的说道。


  不知怎得,此时的方榕带给罗发荣和韩二的感觉,竟非常非常的像他当初带给小蒋的那种感觉,明明人站在这里,可是那神情,那感觉,就像他被一团异样的寂寞和阴冷包围着一般,看上去时那般的陌生和寂寥。


  就连房间内的温度和门口洒落的阳光,这一刻都带着一股冰冷寂寞的味道。


  “这怎么行呢?”心里本能的一怯,心下不安的罗发荣一咬牙干脆爬起身来:“既然是这样,那我现在就陪小方下山,这件事交给我了。”


  “那你的身体?”方榕眼中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来。


  “我身体已经没事了,只是稍稍觉得有些无力而已,放心了,我能坚持的住。”就在土炕上站稳了有些摇晃的身子,罗发荣忍着眼前微微的眩晕,强笑着说道。


  抬起头,方榕的双眼此时变得就像一潭深不见的潭水,漆黑而又清亮,什么都不说,只是就那么久久的望着微有点不安的罗发荣,一瞬不瞬。


  半晌之后,就在罗发荣快要撑不住他的凝视之时,方榕轻轻闭了下眼睛,随即缓缓睁开恢复原状的双眸,点头说道:“咱们一会再下山,不过下山之前,罗头你先躺下,不要紧张。”


  随着他的话声落地,罗发荣竟吃惊的发现他站立着的身子已经不再听他的指挥,就那么随着一股不知道从那来的力量,温和而又坚定的缓缓躺了下去。


  他想出声,嗓门已经不能发声,想眨眼,眼帘也失去了控制,就在心惊胆颤的震骇里,他不能闭上的眼睛里看到一脸肃容的方榕正缓缓举起他那双此际隐隐散发着诡异红芒的大手,往他的头顶按来。


  “轰!”就在那双滚烫的双掌按上脑顶的是时刻,一种从没体验过的,就像电一般的奇异感觉瞬间击穿了他全身的感觉,心里一慌,急怒交加的他就在那声巨响中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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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二叔,我过去给老太爷说一声,罗头很快就会醒来,麻烦你在这边照料一下。”缓缓收回双手,方榕就在韩二又似羡慕,又似惊讶的目光中轻轻一叹,抬眼向他望来。


  “方老板你放心,我会照料罗先生的。”韩二忙不迭地点着头答应,也直到今天此刻,他才发现面前这个和老太爷有旧的年轻人,原来也是个高明的修行人,怪不得会和老太爷那么亲近。


  “对了,韩二叔,我书店被封的事情,除了老太爷外,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临出门的瞬间,方榕又扭头正容对正向自己望来的韩二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担心。


  就在刚刚要出门的这一瞬,他忽然想到了对面西厢里住着的那两个人,想到了王小明,也想起了这会可能还在医院的小蒋和小林,刚刚轻松了一点的心境顿时又陷入了一片霜风苦雨之中,再也不能平静。
 
第三十一章 彷徨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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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可是等看到书店前的场面,方榕还是呆住了。


  此时,小小的书店门口,许多人围成了一个大圈,而且这个圈子还在不断因为下班、放学路过的人和学生们的加入而扩展着,慢慢地,都已经堵住了门口马路的交通。


  不少过往的汽车被堵在那里,焦躁的鸣着喇叭,可大部分的喇叭声都被人群中或高或低的嗡嗡议论声给淹没了。圈子依旧越围越大,车流也是越堵越多。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人群中央,那把被高音喇叭放大了的声音说出的话让方榕觉得震撼:“拍卖的规则大家刚刚都听明白了吧?总之一个原则,这间书店现在是价高者得,拍卖所得到款项将用来支付罚金,以及前几天受伤的检查人员的医疗费,拍卖的得主以后只要守法经营,一样会得到我们这些管理机构的支持。


  “现在拍卖开始!”


  他本已有些隐隐发白的脸色此刻再也明显不过的白了,白的有些吓人。


  “小方,这事有蹊跷,没道理才出事两三天就这样处理。再说,他们也好像没权力这么做,等我进去看看。”紧跟在他身边的罗发荣此时也听清了高音喇叭里不断传出的消息,他更注意到了方榕这时的脸色。


  “不用了罗头,我已经看到人群中间的那些人里,有聊城警方和法院的人在。”轻轻低下自己的头,方榕闭上了眼睛,声音里有说不出来的黯然和疲惫。


  “就算有这些执法者在,他们这么做也不见的合法。就算是法院判的死刑,被判的人还有上诉的权力呢,怕什么,等我去看看!”


  这时的罗发荣尽管有点担心方榕,但心里却真的是有些不以为然,他不明白方榕怎么会忽然变的这么消沉和胆小了,这一点都不像他认识的小方。


  其实不止现在,就在下山来的一路上,方榕也是面色阴沉,一副忧心冲冲的样子,连自己多次想和他探讨一下此事,他都不大理会,现在一听到这话,又变成了这种样子,这实在教他有些不能接受,也没办法接受,因为他想不通。


  在他的感觉中,方榕不管是在拳台上,还是在日常生活中,都是个刻意隐藏着自己强人,就算此事有些麻烦,不方便使用武力来解决,可也不该这么消沉的,就以他对方榕的了解,眼下的方榕好像要就此放手了,这怎么着都让他想不通,也不能想通,因为他还有事要靠方榕来给摆平呢,方榕这个样子怎么可以?


  费了一身汗,罗发荣在众人的埋怨声中,不停地边道着歉,边挤了进去。果然没让方榕说错,人群的中央,那不到五米方圆的空间,摆着的那张两桌子之后,齐刷刷坐了七八个身穿制服的人,以罗发荣的眼界和阅历,一眼就辨认出那不同的制服竟代表了不同的五六个部门,其中果然有警方和法院的服装。


  只有坐在中间,举着手提喇叭说话的主持人是一位身着便装,但是一眼看上去也能叫人立刻猜出身份的中年人。如果书店冲突的那天罗发荣在场的话,他或许一眼就能认出这人正是那天在冲突将要结束时,和赶来的达叔理论的那位年长的执法者,在聊城有不少人都认识他,工商局的一位资深副局长,老刘。


  就见他拿惯了话筒的手略显别扭的拿着手提喇叭,颇有些矜持的示意身边的同事检查着那几个竞拍者送上来的报名材料,微微有些发红的脸上神色一片庄重,彷佛根本就听不见周围人们越来越响的议论声。


  “怎么前天才出事,今天就要拍卖了?以前可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呀。”


  “切,你不知道哇,听说这书店的老板得罪了人,上面有人故意要整他呢,不然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们处理事情速度有这么快的?”


  “难怪听说那天检查的时候,不到两个小时就来这店里翻腾了两次,原来有这样的猫腻呀,真是的,可惜了这家书店,我闺女可喜欢到这来买书了呢。”


  “谁说不是呢?我家那两个小子也是,需要买书的时候第一个就往这边跑,都说这边的书最全,而且态度也最好,这边要是没有的书,整个聊城都不会再有了,真是可惜了。”


  “以前我也经常到这边买书,怎么从没发现这里有黄书买的?


  再说方老板那人挺有水平的呀,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人,我看今天这事出的有点蹊跷,说不准还真的是有人要整他,妈的,这是什么世道,安安静静的卖几本书都不行呀!“


  罗发荣站在那里,悄悄地竖着耳朵听着身后不断传出的议论声,一面在心里盘算着自己该如何办才好。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他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要是想当即冲出来和这些官员们争论他们现在这么做是否合法,那绝对是再也愚蠢不过的一件事,现在要做的,首先是不能让书店落入别人的手里,至于其他的,回头慢慢再作计较。


  心念几转后,他主意拿定,于是跨前了两几步来到了场中,高声喊道:“等一下,我也要参加竞拍!”


  这时候,四五个竞拍者的报名材料已经被长桌背后的官员们验证完毕,刘副局长刚要宣布竞拍开始。


  低着头,闭着眼睛,远远的在人群之外默默地呆立了良久,方榕就在罗发荣高声喊起的同时,终于下了决心,在最后深望了自己的书店招牌一眼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这十年来,浪荡游离从未安定过的生活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已经做过无数次这样的选择,离开。可是却从没有像这次,觉得脚步是这般的沉重。


  他知道罗发荣说得没错,面前的这事处处透着蹊跷和不合理,可以说在听罗发荣说完这件事后不久,冷静下来的他便嗅到了其中包含着的阴谋味道。但有一点和罗发荣得猜想不同的是,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书店的存亡,而是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的小蒋和小林。


  在听到小蒋小林为了书店受伤住院,而且还将遭受警方处罚的那一刻,方榕近来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一点信心便又在轰然一声巨响中倒塌了。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总是我身边亲近的人?难道我真的是所谓的天煞孤星,不能和任何人亲近?为什么每每在自己克服了那么多磨难,想好好做点事情,想安静地过几天平静生活的时候,都要发生这样的事情?”


  在最初的激愤和悲哀中,长久以来,一直被他埋藏在内心最深处,刻意被封印着的那抹子迷茫和恐惧,再一次被狠狠的掀了起来。


  那瞬间,疼的他当时就想和当年那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在四顾无人的旷野里像狼一样的悲嚎。


  原以为,原以为这种感觉在自己浪荡这么多年之后,会被淡忘掉的,可直到今天,方榕才发现,经过十年的苦苦挣扎和磨难之后,它不但依然存在,而且还沉淀的越发有后劲了,直到现在,都让他不能摆脱开那种想抛开一切,立刻远扬的疲惫感觉,不能自拔。


  可是尽管这样,尽管心里强烈的挣扎在书店门口又一次被现实打击的几乎溃不成军,可在他心灵深处,前不久刚刚发过的不再逃避的誓言,还有性格中那最不愿再让亲近的人受自己连累的骨气,都让他在有了放弃书店的觉悟之后,选择了去警局向达叔报道。


  因为在他奇异的直觉里,达叔或者可能可以让自己完成心愿。
“方榕!”


  低头默默走在路上,快到警局门口的时候,方榕听到对面传来了一声惊叫,还没等他把头抬起,胳膊便被一个人死命的抱住了。


  “阿姨?怎么会是你?”任何人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忽然被人死命的揪住,而且连胳膊上的嫩肉都被抓的生疼的话,都不免会立马有所反应。方榕也不例外,猝不及防之下,几乎本能的,他胳膊一使劲,几乎吊在他胳膊身上的那人便被腾空摔飞了出去。


  直到这时,传入脑海中的声音才被醒过神来的他辨认出来,心里一惊,什么都顾不上多想,身躯电闪般一窜,就闪到还在半空中的人影背后将她轻轻的接了下来。


  “啪!”回应他急急问候的是一记跟本不能防范的耳光。并不是不能防范,而是在他心中从没想到这个人会给他来这么一记。


  抚着自己火辣辣的面颊,方榕整个人都傻了。


  就在面前的这个人,这个现在看上去惊魂未定,但脸上惊吓出的红色也掩盖不住神情憔悴的中年妇女怎么会煽自己的耳光?


  这三年多来,每一次见面,她温暖的笑意,殷勤的招呼还有最能体现出她心意的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无不给自己这个在尘世间浪荡的游魂一种母亲般的温馨感觉,她怎么会煽自己的耳光?


  怎么会?


  “方榕,你这个不要脸的臭流氓,你还我小莲来,我和你拚了。”


  往日充满了盈盈笑意和温情的眼中此刻喷射着无比的憎恨和厌恶的光芒,脸上也是一片见了仇人似的狰狞和凄厉,披散着因为腾空而散乱了的头发,方榕书店的雇员,小蒋的母亲,这个个头不高,微微有些富态的女人疯了一般,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


  当“不要脸的臭流氓”这几个字钻入耳际之时,方榕心中顿时就像被几把尖刀剜掉了心灵一般的呆住了,顿时空白了的脑海中,只是有若霹雳雷鸣一样的不停回响着这句话,“方榕你这个不要脸的臭流氓,你这个不要脸的臭流氓,你这个不要脸的臭流氓……”


  呆住了的他目光呆滞,雪也似苍白到近乎有些晶莹的脸上除了茫然,再也看不到任何别的表情,就那么傻傻的站在那里,任由小蒋的母亲劈头盖脸的乱煽乱打、乱踢着,噼里啪啦连串响起的踢打和耳光似乎都不能让他回醒。


  “住手!你们在干嘛?”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警局门口处,出现了达叔和几个警察的身影。


  “达叔,你来的正好,我抓住方榕这个臭流氓了,现在可以不用抓我们小蒋顶罪了吧?来,快来抓住他啊,我已经抱住他了,他跑不掉的!快来啊!”


  一看到达叔他们出来了,因为死命的踢打而微微有些喘息的小蒋母亲一下子也从愤怒中清醒了,飞快的停住了踢打,转而一把再次死命的揪住方榕的胳膊,尖声高叫道,眼中的怒火此刻也被一种有些亢奋的狂喜替代了。


  “方榕?你没事吧?”


  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已经有些鼻青脸肿,嘴角出现血渍的方榕,快步抢过来的达叔拉开了有些疯狂的妇人,以他的经验,第一眼就判断出此刻的方榕你就算赶他也不会跑掉的,因为这时他脸上的那种神情,竟给自己一种哀莫过于心死的感觉,这种神情,自己似乎只有在一些临刑的死囚脸上看上到过。


  “方榕?你没事吧?”


  连续高喊了三声,木然呆立的方榕这才似乎有些神魂归窍,缓缓转动着已经有血丝爬上的眼眸,定定的落在达叔的脸上好久,方榕才在隐约闪动的泪光中,低声说道:“达叔,我要见小蒋她们。”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你也要竞拍?”随着主持人刘副局长的疑问,圈里圈外,数百双眼睛都向罗发荣身上投来。


  “尊敬的先生们,没错,我也要竞拍!”


  灿烂的微笑着,罗发荣身上被闲置了许久的那种良好感觉再次的蔓延过了他全身。他真的,非常非常的喜欢这种众目睽睽之下成为焦点的感觉,每到这种时候,他体内总有一种异样的,难于言说的东西让他微微有点颤栗和兴奋。


  这次或许是近来这种感觉被闲置的狠了,此时的他竟有种想要好好表演一番的冲动,连带着,他说话的方式和态度,都微微的和平时有了点不同。


  “这位先生,你好像不是本地人,请问你是?”因为他穿着打扮以及说话强调、神态举止的不同,微皱了下眉头的刘副局长问话的口吻里客气了不少。


  “尊敬的先生,我是来自南方的投资考察者,姓罗,罗成的罗。请问我可以参加竞拍么?”罗发荣越发的有风度了,在自我感觉良好的微熏中,他在说话的时候,还像绅士一样的微微欠了欠身子。


  “罗先生是来自南方的投资考察者?”果然不出他所料,重复着这句话的刘副局长和坐在长桌后面的那些人一样,眼睛刷的一亮,紧接着他还站了起来。


  “是啊,经过几天在聊城的考察,我对聊城今后的发展抱有很大的信心,初步设想从旅游,文化,以及特色农产品的加工入手,在聊城进行大规模投资,这家书店在聊城的规模和商誉都非常不错,我今天来本是想找店主接触一下的,没想到它居然要被拍卖,所以我也想竞拍,各位先生觉得可以么?”


  继续保持着他优雅的风度,罗发荣好似若无其事的继续抛洒着他的噱头,他不怕在座的人不上钩。


  在刚刚决定喊出那句话的时候,他高速运转开了的脑海里已经很周密的运算过出去后该做的所有步骤。作为在那座几乎人人都在经商的南方重镇里,被无数圈内人成为罗剥皮的他,对于商场竞争和很多场面的了解以及把握,绝对有着超乎一般商人的敏锐。几乎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对于金钱的威力和人性的弱点,他的经验比很多人几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因此,在他跨出去的前夕,他已经根据这几天对聊城浮光掠影的了解和从方榕口中断续听到的描述中,已经盘算好了就利用眼下的聊城急于招商,引进资金寻求发展的大形势,作为展开自己活动之旅的切入点。


  以往商界里的传闻和自身的经验告诉他,在北方的内地,特别是在中西部相对比较落后的中小城镇,一个稍微大点的投资商会有什么样的地位。只要做的不是太过份,和当地的官员首脑们称兄道弟,凡事一路绿灯的待遇并不难求。当然,前提是这投资商也要明白国情,自己会做人。


  “欢迎罗先生来咱们聊城投资,欢迎啊。”


  果然,在他这番似有所为的话一出口之后,刚还站在长桌背后的刘副局长已经绕开桌子,快步跨到了他的身边,话还没完,他的双手已经被副局长大人的双手热情的握住了。


  “谢谢!请问您是?”罗发荣故意淡淡的应着,保持着他客气的矜持。


  “我姓刘,聊城招商引资办公室的副主任,也是咱们聊城工商局的副局长,我再次代表聊城人民欢迎罗先生来咱们聊城投资,快过来请坐,请坐。”


  刘副局长一过来握住罗发荣的手,脸上的笑容笑的就更亲切了。


  因为刚刚在长桌背后,他已经发觉罗发荣的腔调里带着浓浓的南方味,而且还是以富裕和大商家辈出的那个重镇为主的南方味,同时也从他说话的态度,举止、以及衣着上,感觉出面前这人绝非装腔作势的那类骗子,这点察言观色,看人的本事他自信还是有的。


  别的不说,就光是看罗发荣身上的衣着,虽然看上去是很随意的休闲夏装,可是从质地观感还有那些并不太引人注意的小小标志上,也算是见过些市面的副局长便对他的身份多了几分把握,因为他知道,就光面前这人身上穿的那件淡米色体恤,在省城最大的商厦里的价格就是他三个月工资的总和。他至今还记得,上次去省城,自己就在同一品牌同样不同色的一件短袖体恤前徘徊了良久,最后还是没能舍得买下,含恨而走的情景。


  再加上他一走进握手,就更加细致的注意到了罗发荣腕上的金表和无名指上那颗硕大的钻石戒指,就光这两件东西,以他的眼光来看,价值就不下十万之巨,他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再说眼下聊城的上下,全都把引商引资当作第一要务来抓,对自己官衔上的副字惆怅了很久的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明显的立功机会?就算眼下看上去还有点贸然,但是万一……


  “原来是刘局长,您好!您好!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您也请坐,请坐!”嘴里热络的应酬着,罗发荣含笑在他腾开的椅子上坐下。在和周围的官员们点头示意的空里,他眼光一扫站在桌子不远处的那几个竞拍者,发现他们几个人的脸色已经有点灰了。


  “刘局,咱们的竞拍到底还来不来了?我们还等着回去照顾生意呢。”出乎罗发荣的预料,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失望了,五个竟拍者中唯一的一个女性,一个约五十多岁上下,略显的老妇人老神在在的开口说话了。


  “这,竞拍继续开始,罗先生能不能填下您的资料?”刘副局长微皱了下眉,沉吟了一下,抬头又笑着对罗发荣示意。


  “没问题!”罗发荣微微一笑,拿过那张简单的表格,前面的姓名身份那些一挥而就,到了最后的资产证明那块,停住了手中的笔,“刘局长,我刚来聊城,没有什么资产证明,不过你看这信用卡行么?”


  故意夸耀着一般,罗发荣从挂在腕上的拎包里摸出了钱包,厚厚的钱包打开,刷的一下,几乎包括了国内常见的各个银行发行的六七张信用卡长长的挂了下来,就在他顺手抽取其中一张的时候,身边长桌后的数人口中和围观的人群中同时出现了低低的惊呼声:“啊!全是金卡!”


  心里原本微觉面前这人稍微有点*包(注:*包,北方口语,意为土包子一样的爱显,爱夸耀的意思)的副局长在注意到身边几位同伴吃惊脸色地同时,也从他们眼中的瞬间闪过的羡慕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一动,赶紧伸手按住罗发荣取卡的手,笑的更加灿烂:“罗先生不用取了,这里这多人看着,还怕你赖了不成?我对你有信心。”


  话音落地,他竖起的耳朵里这才听见人群中有见识的人在那里声音并不是很低的解释:“什么?你连金卡都不知道?金卡的意思,就是每张卡上钱绝对不会少于几十万,一般是我们银行系统内,只会对资产和资信等级都非常高的大客户才会发行的一种信用卡,每张卡的持有人一般资产都在百万以上,明白了吧?”


  “哦,原来是这样,天,那刚才这人他该有多少钱……”


  听到这些,刘副局长的顿时觉得连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展,他知道,这次他做的实在太漂亮了。


  忍下心头泛起的得意和继续这位罗先生拉近关系的渴望,在对身边的同伴纷纷开始和罗发荣正式认识的低语声中,刘副局长拿起话筒,在说话之前对罗发荣点头一笑,这才清了清嗓门,铿锵有力的宣布道:“竞拍正式开始,底价四万!”
“榕哥?”等看清楚门响处进来的竟是方榕,小蒋和小林一下都愣住了,一时间她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榕哥,你可来了!”首先跳起来扑过来抱住方榕的是伤势较轻的小林,她除了脸上的青肿还未完全消退干净之外,身上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


  一钻进方榕宽厚的胸怀,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的狂流了下来,一时间竟觉得千言万语都堵在嗓子眼里,泣不成声。


  怜惜的拍打着她娇小的肩背,方榕的眼中也隐隐有泪光闪动。


  病床上,躺在那里动都不能动一下的小蒋虚弱的睁大已经模糊的泪眼,嘴唇蠕动着,看着正揽着小林,望向自己的方榕,说不出一句话来。


  门口的达叔看到这里,心里也不由有些发酸,轻轻叹了口气后,退出去拉上了房门。


  痛快的哭了良久,等心中的委屈稍歇之后,小林这才想起身后还有比自己更需要安慰的小蒋,一想到这里,她泪流满面的脸上脸色竟微微有些发红,身子也不由自动的退开一步,拉着自进来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方榕来到了小蒋床边。


  “小蒋你受苦了。”弯下腰,轻轻的伸手抚着小蒋头上散乱纠结的长发,方榕的声音里散发着太多的伤感和愧疚。


  “榕哥,呜……”


  所有的坚强和坚持都在这声呜咽似的哭鸣声里发泄了出来,神情激动的小蒋拼命伸手握住方榕抚头的大手,拉下来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哭了个哀哀欲绝。


  书店被封的委屈,即将身受警方处罚的恐惧,父母迟迟不来探望的伤心和痛苦,伤口的疼痛,种种一切被这坚强的少女一直压在心底里的感受,全都爆发在她竭力压抑的呜咽之中,随着她奔涌而出的泪水宣泄了出来。


  弯着腰的方榕蹲了下来,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默默的等待着她的平静,身后,小林再次发出的低低抽泣声也传入他的耳畔,让他心如刀割。


  在来医院的路上,他已经再三恳求过达叔,希望能让自己替代小蒋和小林去接受一切处罚,因为店主是他,不是她们。


  可是,达叔却很为难的告诉他,这件事现在他也帮不上忙。


  尽管他也觉得这事这么处理有点不妥,也曾给自己的上级多次反应过自己的看法,但是没有用,因为这件事已经涉及到了好几个平行部门的颜面,并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达叔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用心望着达叔的眼睛,从达叔眼中流露出来郁闷和无奈他知道达叔并没有骗他,而且从达叔对待他的态度中,他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达叔并不太相信他的书店里会卖那些东西。


  但是这于事无补,这一点达叔清楚,方榕自己也非常的明白。


  形势比人强,这话往往没错。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嗯?榕哥,你的脸怎么了?被谁打的?”


  在最初的激动和宣泄过了之后,擦干眼泪的小蒋这才注意到方榕的脸上那些犹在的痕迹。


  不在意的用手抚着自己依旧还在刺痛的脸颊,方榕笑了笑,摇头不作回答。


  “哎呀,榕哥你的脸怎么会这样?不会是别人打得吧?这世上谁还能打到你?”被小蒋这么一提醒,小林也注意到了方榕脸上的痕迹,尽管现在看上去并不是很重,但也足够让她们看出来是被人打的了。


  “呵,没事,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摔的,不用担心,过会就没事了。”若无其事的笑着,方榕打起了哈,不过眼睛却有意无意的躲闪着小蒋关切的目光,神情多多少少有点不怎么自然。


  说实话,尽管被小蒋母亲出乎预料的给打了,但是方榕心里并不觉得奇怪和记恨,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一个少女的母亲在自己的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后,一时激愤的冲动。


  因为在相对保守和落后的西北,一个还没出嫁的大姑娘,一个好人家的闺女,一旦遭遇了像小蒋这样的委屈和事情后,以后等待她的将是被无数人在明里暗地的议论和蔑视,声誉和生存环境将变得十分惨淡和恶劣,往往还会影响终生的幸福。


  因此,方榕从心底里,在理制上完全能够理解小蒋母亲的冲动,但是在深心里的情感上,他还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伤害,因为以往,他真的一点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这世上,大约所有被自己信任和亲近的人误解和伤害的人,感觉大概都和现在的他一样,能理解,但感情上却不见得能完全能接受。


  “是我妈?对不?”


  他细微的变化和不自在怎么可能瞒得过这几年来一直默默在他身边关注着他的小蒋?心里一动,小蒋脸上的神情又变了。


  “那有的事,我这真的是摔得。对了小林,这件事也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方榕神色不变的否认着,转头对坐在床角的小林很是诚恳地道歉。


  “榕哥,我和莲姐真的会被拘留十五天么?”小林显然没注意到此时的小蒋已经脸色白白的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之中,只管问着她这两天来最担心的事情。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为了自己行为的后果开始担忧,毕竟,在她所受的教育里,被警方拘留绝对不是件光彩的事情,也直到这时,她才真的有些明白当初父亲对她有些过于严厉的说教真的是有几分道理了。


  “不会,你们绝对不会被拘留的,这点我保证!”一字一吐的说着这个并不真实的保证,方榕向来平和的脸上露出了些微的狰狞,但是眼神中流露的光芒,却明白无误的告诉小林和正在呆望着他的小蒋,他说的绝对是真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六万,罗先生出价六万,还有那位加价么?”略带兴奋的大声宣布着罗发荣的又一次最新报价,身为主持人的刘副局长脸上再次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位罗先生果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判断,短短的几次报价中,一举打破其余几位竞拍人每次最多五百的报价界限,一开口就是五千五千的往上加,迅速以五万五的价位击退了其余的四位竞拍者,使他们选择了放弃。


  眼下,只有最先开口催促他开始竞拍的那位老妇人还在铁青着脸坚持:“六万零五百!”


  “六万五!”罗发荣从容的点起了一颗烟,在缭绕的烟雾中,镇静地又举了起了手。


  “六万五千五!”抹了把头上冒出的虚汗,那位老妇人再次用颤抖的嗓音报出了她的竞价。


  轻轻的喷出了条烟龙,在烟雾的遮掩下,罗发荣眯着眼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老女人,不禁为她的不自量力感觉到好笑。


  而今不管是财力还是现场这几位官员的反应,都摆明了自己拥有绝对的优势,她究竟在凭什么和自己争个不停?这让他起了很大的好奇。


  仔细的留神之后,他发现了一点奇怪的地方,他注意到,这次报价完毕之后,那脸色铁青,头上冒汗的老女人除了恨恨的斜着自己外,还老用一种奇怪的,有些愤怒和夹杂着不解的目光瞪向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却似乎毫无所觉,连一眼都不向她回望过去。这让他心里忽然就觉得有点奇怪。


  “七万!”奇怪归奇怪,在被老女人不时拿眼睛照顾着的当事人再次对自己露出询问的笑脸时,他顺手摁灭手中抽了一半的香烟,报出了又一轮的高价。按照他的估计,眼前这个和自己竞争了半天的老女人再也不可能加价了。


  其实,就因为竞拍的双方都志在必得,这件小书店现在的拍卖价已经超出了它原本的估价两万有余。


  “这位罗先生报价七万,你还要加价吗?”在稍微等待了一小会后,刘副局长这才稍稍的往木里在场中的老女人飞快的扫了一眼,而后大声问道。


  不知怎的,这一瞬,他的这些举动给罗发荣一种在演戏的感觉,好像他在刻意的回避着什么。


  难道一个老女人会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手握不小权力的人忌讳么?为什么刘副局长要躲闪她的目光?为什么这老女人的眼中除了失望之外,还带着那么浓的愤怒和疑惑?


  又不自觉得点起了一根烟,罗发荣在徐徐从鼻孔冒出的烟雾中脑筋飞快的转着。


  “价钱我加不起了,不过刘局,刚开始宣布竞拍条件的时候,不是明明说只有申请有书店执照的经营者才能参加竞拍么?请问这位罗先生的营业执照在那里?”


  狠狠的一把抹去了头脸之间的细密汗珠,腰身一挺的老女人忽然提高了声音,大声的质疑起罗发荣的竞拍资格来。此刻,她眼神中全是不顾一切的挑衅模样,直愣愣的盯着面色微变的刘局长不放。


  “刘局长,还有这样的规定?”罗发荣心里微微一跳,扭头望向刘副局长。


  “嗯,前面是有这样的规定,一时疏忽,忘记给罗先生说了。”


  脸色有些尴尬的刘副局长低声给罗发荣解释了两句之后,直起身体拿起话筒,用更大的声音说道:“不错,刚才是有那样的规定,因为当时没有考虑到像罗先生这样的外来投资者也会介入竞拍,是我们考虑不周。不过眼下竞拍的结果已经出来,所谓竞拍,意思也就是价高者得,只要不违背这一准则,我们都会认为这次竞拍有效。”


  说道这里,副局长冒出厉光的眼睛狠狠瞪了还是一脸不服气的老女人,大声说道:“今天的竞拍顺利结束,大家都可以回去了!”


  罗发荣好似没事人一般,一脸平静地吐着烟龙,可他微微眯起的双眼紧紧追着黑着脸不在说话掉头就走的老女人,隐约听到她在转身的时候,嘴里嘟囔的尾音:“什么狗屁局长,说话都不算数,还不如我一个女人……”


  “说话不算数?”这倒真的有点奇怪了。狠狠的吸了口手中香烟,罗发荣若有所思的盯着老女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盘算着回头该如何弄清楚这件事里面的玄机。当然,第一步首先要弄明白的是这老女人到底是谁。


  “罗先生,请跟我回去办书店的交接手续,如果有空的话,我还想请罗先生吃顿便饭,顺便跟罗先生介绍下聊城的现状和发展的构想,罗先生能赏脸吗?”


  就在罗发荣寻思的时候,将话筒递给了身边工作人员的刘副局长一脸期待的凑近到了他的耳边,低低的声音里流露出无比的热忱。


  “当然没有问题,我也正想和局长交流一下呢,这样吧,今晚的这顿饭我请,就当给我个面子,在场的诸位都去,大家交个朋友,往后在聊城发展,还要诸位多多指教呢。”


  站起身热情无比的邀请着,罗发荣笑的咪成了一条缝的眼睛里闪耀着得意的光芒,似乎,他又找到了当日被人们称为罗剥皮的感觉。
 
第三十二章 显山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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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降临,空气中隐约有凉风吹拂,盘旋在屋内的暑气也淡了许多。


  灯并没有被打开,简陋的西厢里,醒过来的赵三躺在土炕上,静静的等待着身边的王小明醒来。


  身上被处理过的伤口此刻在一阵阵抽搐着刺痛,但是感觉中,自己衰弱的身子里,那种非常让人不自在地无力感却消褪了许多,这让他在对那独眼老人心中佩服的同时,对小明的伤愈也多了几分信心。


  被张振送进来的饭菜还摆在桌子上,除了那一大杯清水被他喝光外,饭菜他动都没动。并不是吃不惯山寨里相对简单农家饭,也并不在乎因为自己的伤势而特意放淡了许多的口味,不吃,只是因为他再等。因为他想和自己的兄弟一起吃饭。


  身边,土炕的那头,被淡淡的血腥味和浓浓的药草味道包围着的王小明从中午做完手术后,到现在还没有醒来。只有他或紧或慢,或粗或细,不停交织起伏着的呼吸声,隐约的反应着他身上的变化。但是,他就是一直没有醒来。


  担心的赵三从自己醒来后,进来陪着说了会话的张振那里了解到,那独眼老人临去休息的时候,特意吩咐过,王小明大约要等到傍晚才会醒来,而且,只要他在昏迷的这段时间体温不升高,那么他的伤势十有八九就可以稳定下来,可以治好。


  所以在张振出去之后,他就放下了心里的一切,只是耐心的等待着,每隔一个小时就吃力的伸手过去感觉一下自己兄弟的体温,还好,并没有超出正常的范围。


  小明苍白的脸已经在越来越黑的小屋里变得模糊一片了,但赵三还是紧紧的盯着他在土炕上凸起的身形,竖起耳朵感觉着他呼吸细微的变化,心里开始慢慢的有些焦灼。


  忽然,他听到王小明刚还相对平稳的呼吸猛的急促了起来,紧接着,小明似乎几个世纪都不曾动过的身影也开始了扭动,就在赵三还没能将自己的身躯移动过去的空里,“啊!”在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声里,王小明醒了过来。


  “小明,你没事吧?别怕,三哥在这里!”


  眼瞅着王小明模糊的身子猛地一起,随即又在一声疼叫里徒然卧倒,赵三不顾自己伤口的裂痛,猛一下子便挪到了他的身边,坐起身来,双手捧住了小明的脸颊,触手处,小明有些发热的脸上一片湿乎乎的汗水,而且他似乎还在剧烈的颤抖。


  “三哥,这是在那里?好黑,我好怕啊!”


  小明身上的颤抖在他有力的双手安慰下瞬间缓和了下来,可他的声音却还是在微微发颤,仅能活动的右手也死命的抓住赵三的胳膊,抓得好紧,好紧。


  “框!”的一声里,关上的西厢门被人猛地推开,随着涌入的凉风,张振急切的声音传入赵三的耳际。


  “三哥,发生什么事了?”


  “老弟来得正好,小明醒了,赶紧帮我把油灯点上。”赵三一听是他,心里一喜,赶紧说道。此时的他,真的已经无力下去把油灯点上了了,就刚刚那下猛地挪动和照顾小明的双手的抬起,就已经让他身上不少的伤口渗出了液体,撕裂般的疼痛也已经夺去了他全部的体力,实在无力按照小明的要求,去有所行动了。


  油灯在火柴的光亮划破漆黑之后大放光明,习惯了黑暗的赵三觉得眼前一片有些刺眼的明亮,眯起了眼,这才看清楚小明的脸色潮红,汗流满面。圆睁的双眼中,流露着浓浓的恐惧和后怕之色。


  “他在害怕什么?”


  赵三见状,不由心下大奇。也直到这时,赵三也才发觉他的右手还是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胳膊,不曾放松一丝。


  “小明你没事吧?”心有顾忌的赵三赶忙将自己还有自由的另一只手贴上了他的额头,额头尽管有些发热,但并没超出正常的温度,这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三哥你在真好,刚才我差点又被那王八蛋给追上,那杂种简直不是人,太恐怖了!”依旧紧紧抓着赵三的胳膊,脸色有些放松的小明忽然很奇怪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小明你做噩梦了吧?”赵三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抬头看了一眼过来坐在炕沿的张振后,语气轻松的问道。


  “不是,三哥,因为我刚才在梦中忽然又梦到了一些事。那些曾经被我全部忘记的事,和榕哥有关。”不怎么放心的翻眼斜了作过来的张振一眼,低声说话的王小明眼中闪过一抹奇怪的光芒。


  “哦?”赵三一愣,张振的眼中也是精光一闪。


  “怎么不说了?”稍等了一会,赵三发现小明还在那边发呆,便不由催促到。


  又斜眼翻了正望向自己的张振一眼,小明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


  “小明,我再次提醒你,振老弟不是外人,你当我三哥的话是放屁么?”赵三一下明白了他的心思,脸色也忽然变得有些冷酷了。


  “算了,三哥,我看我还是出去吧,不要因为我,伤害了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张振脸上神色微微一黯,随即恢复他原本的冷漠和阴沉,站起身往外走去。


  赵三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只管拿眼斜着小明,眼神中有寒意在变浓。


  “振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心。”


  被赵三眼中的寒意一吓,王小明总算想起了赵三的性子和前几天的叮咛,脸上勉强露出了个笑容,提高了的嗓门总算拉回了已经走到门口的张振,赵三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眼神中更是涌上了一抹微带倦意的欣慰。


  治伤时的剧烈疼痛和屡次被术法光顾过的冲击,彷佛真是天意安排一般,在这微妙的时刻,使方榕留在小明体内的记忆封印被不知不觉得解去,让一些事慢慢还原出它的真相。


  “三哥,那天我躺倒在南郊的事我现在又忽然想起来了,那天是……”微微喘息着,小明一口气将那晚自己跟着方榕后发生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凶手果真是他!”赵三眼中厉光一闪而没,随即便和张振对望了一眼后,为逐渐揭开的方榕的神秘,陷入了沉思。
远在聊城的方榕并没想到王小明在昏迷中醒来后,会忽然想起当初发生的往事事,只是在那一刻,本来刚走出医院的他莫名其妙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随即便感到身上微微有些寒意。


  这时,距离他从医院探望过小蒋她们出来,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出乎他的预料,达叔他们警方并没有要将他扣留的意思,只是在等他出了医院之后,询问了他书店大致的经营情况和签了些必要的文件,最后提醒他这几天不要出门保证随传随到之后,就将他放出了警局。


  而且,他自己也从达叔隐约的指点中,明白了要想让小蒋她们没事,首先就得让那些受伤的检查人员和他们的单位放弃追究。


  所以一出了警局的门,方榕就到即将下班的银行取了一大笔钱,根据从小蒋她们还有达叔这边得到的消息,又返回了医院,去看望躺在医院里的那两位受伤人员。


  可是躺在医院里的那两位伤者的家属,以及被那两家单位安排在医院陪护伤者的人员一听到他是三泰书店的老板方榕,便都变了脸上颜色,连伤者的模样都被看清,就把他轰了出来,根本不给他解释和沟通的机会。


  “唉!”


  站在昏黄的路灯照耀下的街上,方榕仰天长叹了一声,内心中的憋闷让他再次有了仰天长嚎的冲动,他身后,不远处的医院门口,他刚刚提进去的那两大包并不便宜的礼品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垃圾箱里。


  他脑海中,至今都回响着伤者家属那愤怒的尖叫:“你这个臭流氓,给我从这里滚出去,你以为人被你们害成这样就能拿几个臭钱解决么?告诉你,别妄想了!赶快给我滚,我们不会和你这个不要脸的臭流氓有任何妥协的,一切等着在法庭上见!还不滚?”


  伤人的语言倒也还没什么,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那些家属和陪护人员眼中那种彷佛从骨子里就带出来的轻蔑和瞧不起,感觉中,这样的目光只有在人们瞧见极度恶心和看不起的东西时才会发出,可是现在,这种目光的焦点竟然会是自己,这让他的心再度的回到了以前,回到了当年那一度曾经宛若噩梦般纠缠不去的岁月之中,阴郁的不能自拔。


  “榕哥?榕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就在他木立在医院门口的街上,神伤不已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把似曾相识的声音。


  方榕神魂归位,转身一看,身后三米外,一个削瘦的少年正头缠绷带,身穿一身蓝白相间的住院服站在那里,依稀好像在那里见过。


  “你是黄毛?”飞快的搜索了一下,方榕很快便想起了他的来历。


  “是啊,榕哥,那天可真要谢谢你,大夫说要不是你们送我来的及时,我可能都要因为流血过多,翘了呢。”眼中闪耀着真诚的光芒,王小明的小弟黄毛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你的伤好点了么?”方榕嘴角一动,想微笑一下却没能笑起来。


  “已经基本没什么事了,像我这样的年轻人,那点小伤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对了榕哥,你怎么会来医院的?不会是来看我的吧?”


  年轻的黄毛眼中闪动着一股彷佛有些期待,又彷佛有些不敢相信的奇异光芒,稍稍有些局促不安的望着方榕,竖起耳朵等着他的回答。


  和别的人不同,他自己可是见过方榕当初和自己的偶像老大赵三动手切磋的场面,也曾在那天救自己的时候,亲眼目睹过那个就像鬼魅一般强悍和迅捷速度的黑衣人,在三两下收拾掉打自己的那些杂碎后,对方榕说话的那种顺从。


  有这么厉害本事和那么厉害手下的方榕从那时起,在他心目中就已经有了和赵三差不多的地位。如果这样的厉害人物都记得来看自己的话,那自己以后再在街面上混的时候,该有多么大的面子?


  所以尽管深心里也有点不相信方榕会来医院看自己,但是私心里他却真的还是非常期待自己能真切的听到方榕说一句“是!”。


  方榕并不知道面前的这少年心里有那么复杂的想法,已经被今天的事弄得心情极度压抑的他闻声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说实话,今天不是来看你的,我来医院是办点其他事的。”


  “哦,我想也是。”大失所望的黄毛眼中不能掩饰的闪过一抹失望之色,随即有些意兴阑珊的顺口问道:“榕哥,你书店的生意还好吧?莲姐也还好么?”


  “小蒋也在这家医院,怎么,你不知道书店被封的事?”


  刚问完这句,方榕就在心里暗骂自己该死,怎么能在小明的弟兄面前提这件事?随即心里便又释然了,反正眼下小明不在聊城,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不过他心里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合适,那是属于很难说清楚的,关乎直觉方面的感觉。


  “莲姐也在住院?书店被封?这几天我在医院里,什么消息都没听到,榕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黄毛一听这话,心里有些发急,两步抢到方榕身边,伸手想抓住他的胳膊,结果又没敢抓,有些尴尬,又有些着急的扯着自己后脑勺的长发,等着方榕的回答。


  方榕一看他这样,自己倒觉得不说反倒没意思了,于是便大约的将发生的事给他说了一遍。


  “榕哥能给我根烟么?”出乎方榕之前的预料,黄毛听了这消息并没像他想像中的那样跳起来,只是难得的沉默了半晌之后,忽然开口和他要烟。


  取出烟自己叼了一颗,剩下的全都塞到了黄毛手里,方榕在深吸了一口点燃的香烟之后,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和面前这还未成年的小混混扯这些事毫无作用,于是又应付着说了几句闲话后,告辞而去。


  他没注意到,望着他背影的黄毛那张瘦脸,在唇边烟头一明一暗的映照下,变得有些烦躁和狰狞。


  与此同时,同样在夜色笼罩下的省城警局,那间专门划给特派小组的巨大办公室里,好不容易等协查的警员散去后,刚准备开口和颇现神秘的组员杨冰沟通的孟胜蓝话还没出口,就被杨冰腰间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挡住了。


  就看走开了几步的杨冰手握着手机,在哦哦的应了几声后,那张普通的再也普通的脸上神色变了,不知怎得,这种变化让一直注意着他的孟胜蓝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杀气和兴奋。


  “孟组长,我刚得到内线的确实情报,那群持枪闹事的歹徒此刻就躲在本城西郊的一所小区里,咱们要不要马上行动?”不出孟胜蓝所料,收起电话的杨冰开口就带来一个令她也觉得非常振奋的消息。


  “那还等什么?赶紧招集特警队集合,我去申请军方精英的支援,五分钟后在门口集合,快!”


  腾的一下站起身,一把拿起自己放在桌的帽子,转眼就进入了状态的孟胜蓝显示出了身为警戒之花的素质和身为特派员的权威。


  凡是涉及到他们调查案件的事,她都拥有自己完全独立的行动权,并不需要通知当地警方高层。尽管这个权力因为明白国情,她很少主动使用。但在紧急的情况下,她就会毫不顾忌的使用,因为在这种时候,她首先会想到的是自己的职责,自己身为警察的职责,其余的一切,都暂不考虑。
接近凌晨的夜晚,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龙稀疏了许多。


  当一路飞驰的四辆警车无声无息的拐上天庆小区的专用通道时,车速都缓缓的慢了下来。在通道两边那些式样新颖的路灯照耀下,无声滑行中的警车就像来自夜的精灵,悄无声息的停在了小区关着的门口。


  门被无声无息的悄然打开,在门口先遣接应人员的手势引领下,从四辆车内鱼贯而出的警界精英们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默默跟在同样全副武装的孟胜蓝和杨冰之后,悄无声息的往各自既定的目标摸去。


  在来的路上,天庆小区这栋小高层的内部结构图和外部环境示意图都已经被这些精英们默默的刻在了脑子里,整个抓捕的行动计划也一丝不差的被传达到了每个参与人员的脑海里,剩下的就是等候发起冲锋的命令。


  五分钟后,被分成四个小组的警界精英们都分秒不差的各就各位,准备完毕。不远处,周围的那几栋楼上设置的军方阻击手们也都潜伏完毕,听着耳机中传来的短促报告声,孟胜蓝抬眼最后仔细的打量了下面前这栋只有九层高的楼,楼上依旧一片安静,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窗口还亮着灯,这其中包括他们这次的目标,位于五楼左侧的那间房子,尽管灯光不是很亮,但隐约还是能看到一闪闪的光影。


  “他们好像在看电视,这可能么?”在心头的疑问一闪而过的同时,孟胜蓝亮起精光的双眼和杨冰的视线一碰,随即就在杨冰窜出去的同时,她通过耳机,发出了斩钉截铁似的命令:“行动!”


  “哒哒哒,哒哒哒!”


  等命令出口,还没等她矫健的身影窜上五楼,一阵突如其来,急如雨点的枪声转眼就打破了小区里的平静。


  与此同时,已经悄悄驶进小区院子中的四辆警车之上,便携式的探照灯也如四道光明的利剑,划破了夜色的暗影,明亮亮的照在五楼的那扇窗户之上,被开到足够大的高音喇叭里也传出了一把厚重的声音:“各位居民不要惊慌,请安静地待在家里不要外出,现在是警方正在抓捕罪犯,请不要慌张,关紧门窗,关上灯光,安静地待在家里,事情很快就能过去,谢谢合作。”


  声音传出,小区内几乎全部亮起的灯光纷纷熄灭,只有一阵紧过一阵的枪声不停地敲打着夜晚的安宁,预示着战斗的激烈。


  说是迟,那时快,就在孟胜蓝矫健的身影冲进硝烟弥漫的房间,滚到在地的同时,房间内震耳欲聋的枪声已经稀疏了许多。


  以她身经百战的阅历,她分辨出传出枪声的里间内,似乎只有两支枪还在轰鸣。


  她心里一惊,在这种警方从房门,从窗户,凡是可以进入的地方突然蜂拥而入的情况下,里面的人还能反抗到现在,这里面的这一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孟组长,怎么你也来了?你不是该在下面指挥的么?”就在她刚想游目四顾的时候,弥漫的硝烟中,耳畔传来了杨冰微带喘息的声音。


  “我不放心,所以上来看看,情况怎么样?”


  “当场打死了四个,里间可能还有一到两个人还在顽抗,这间房四面无窗,门也被里面的人拿枪封住,暂时冲不进去。”


  “咱们的人有没伤亡?”趴在地上,谨慎地搜索着巨大的客厅里四散而卧的队员,就以孟胜蓝的镇静,也微微有些吃惊刚刚进行的这场战斗的惨烈。


  这本是一间四室两厅格局的房子,客厅相比一般的房屋显得非常的大,巨大的客厅里除了有一圈沙发和一台电视之外,并没有什么家具,房子也没有装修,因此看上去显得空间更大。


  现在,就在这近四十平方米左右的客厅里,被枪弹打的暴成粉碎的电视机碎片抛洒的满地都是,冒着轻烟的沙发之上,弹孔满布,翻到的那张三人沙发之前,几枝少见的微型冲锋枪散落在地,之后,血淋淋的躺着三具尸体,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之上,一具几乎被枪眼打烂了的身躯塞在那里,惨不忍睹,与那三个人不同的是,他几乎被打成了筛子的手里,还紧紧握着枪。


  “我们的人有几个中了枪,不过还好都不在致命处,致命的部位大都被防弹衣给护住了,不然真的是死伤严重。”


  就在孟胜蓝暗自惊心的这一刻,耳畔传来了杨冰微带笑意的声音。


  “笑意?在这种时候还能有这种反应?”闻声心头一恼的孟胜蓝刚要说话,就听里间本来怒射的枪声忽然在喀的一声中哑住,她的心猛地就是一跳:“没子弹了!”


  “停止射击!”就在她的命令刚到嘴边之时,身边的杨冰已经在一声怒喝之后,像一只大鸟一般的扑向了已经布满洞眼,但依旧紧闭着的里间门。


  “蓬!”的一声巨响和零星的枪声中,本就堪堪欲倒的木门直接变成了四散抛洒的粉碎,就在这怒射的粉碎之中,杨冰的身影已经冲进了里间。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杨冰你这个混蛋!”嘴里狂吼着,命令一时间还没能停住的队员们完全停止射击,尖声怒骂着,孟胜蓝也随之窜起的身子往里间的门扑去。


  里间不像外边,还有从窗外射进来的探照灯灯光可供观察,里间要暗的多,尽管从碎掉的门里也有些光亮进来,不至于漆黑一片,但是猛冲而进的孟胜蓝眼前还是一黑。


  就在这一黑的瞬间,她听到最里面传出杨冰的怒喝和噼里啪啦的搏斗声,紧接着,一道冷风迅速的向自己的咽喉处扑来,转眼见,咽喉处的肌肤就感觉了那刀锋似的冰冷。


  一声轻叱,就在冷风袭来的瞬间,孟胜蓝一个轻灵的错步,让过来物抬手就向发出来物的暗处连开了三枪。


  “嗯!”随着一声闷哼,模糊中,一道刚刚站起的身影轰然栽倒在地。


  就在这时,孟胜蓝这才发觉本来传来搏斗声的杨冰那边,也已经没有了声息。心里一急,刚要冲过去,就听身后脚步声乱响,随即里间的黑暗便被一道刺眼的光明趋散,在合眼避光的瞬间,心头一松的孟胜蓝隐约注意到杨冰正蹲在一个躺倒的黑衣人面前,把颜色有点诡异的手从那人额头上拿开。


  等她再睁眼,却发觉已经被冲进来的队员们站满的里间里,杨冰正呆立在那边皱着眉头发楞,他那双似乎刚才闪烁着银色光芒的手此时没有任何异样的垂在他的身边,他脚下,躺倒的那人胸口插着一把式样绝非常见的匕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应该不会!其中一定有古怪!”


  忍着心头的惊疑,孟胜蓝若有所思的游目四顾,她可不是那么容易相信自己会眼花的人,经历过的那些艰苦锻炼也不会让她轻易相信自己的眼在这种时候会花。


  里间的另一边,头上中了她三枪的那具尸体要怎么恶心就怎么恶心的摔在一边,被打爆的头部红白一片,已经失去了任何辨认的价值。


  转头,自己身后的门框上,一把和前面的那把匕首式样一致的匕首深深的插在门框的木边上,插进去整整足有三寸之深。


  有些厌恶的看着血淋淋的房间内的一切,孟胜蓝心中没有丝毫达到了目的的欣慰和喜悦,她修长的眉毛反倒在接过队员送过来的冲锋枪的时候皱了起来。


  握在手中,还微微有些发烫的这枝做工精细,一眼望上去就能带给人沉甸甸杀气的冲锋枪,孟胜蓝知道近来已经数次在自己眼前出现过的这种枪,并不是国内制造的武器。而是以色列一家公司数年前推向市场的新式微冲。


  这种枪推出市场不久,就以它优越的性能赢得了不少国家特种部队的青睐,成为了枪界的新宠。


  在国内,这种枪或许在军队和一些特殊的部门会有,但一般人绝对不会有可能接触到这种武器,别的不说,就是孟胜蓝自己,以往没来这座城市之前,都没见过这种枪的实物。


  可它怎么会接二连三的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群如果不出意外,铁定是黑道人物的黑衣人手中的呢?这种武器流落在社会上的还有多少?一个普通的黑道帮派为何要拥有这么强大的武器,他们究竟想干什么?而又是怎样一种强大的力量把他们那么残忍的屠杀干净的呢?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担心和忧虑在她脑海中纷至沓来,也让她一定要揭开这些谜底的心更加的坚定了起来。
等回到办公室,时间的指针已经指向半夜了,忍着连续工作和熬夜带来的疲惫,孟胜蓝安排好了第二天工作,让所有的协作人员都回去休息后,这才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微带血丝的锐目毫不遮掩的射向了也正要离开的杨冰。


  她没有说话,而背向她而行的杨冰却似背后长了眼睛,脚步就在她目光射到同时停住了,随即在一声轻叹中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罕见的严肃:“你一定要知道?”“除非有明确的命令,不然我一定要知道!”孟胜蓝躺在皮椅中的身子直了起来,脸上也是一片罕见的认真和肃穆。


  洒然一笑,杨冰转身过去锁上门,然后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了孟胜蓝的对面,毫不迟疑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本递了过去。


  “哦?你竟然是,”低低的惊呼了一声,翻看证件般小本的孟胜蓝猛地又把它合上,望向杨冰的目光中一片惊讶和好奇。


  “那么要是我没理解错的话,上面派你下来,也就是意味着咱们这件案子涉及到了那些神秘的古怪?”看到杨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孟胜蓝在心头忽然的一跳里,谨慎的斟酌着词句问道。


  其实因为杨冰身份的表明,忽然让她的脑海深处闪过一个已经许久不见了的身影,顿时让她的心跳加快了许多。


  “恐怕,他如果曝光的话,也会是杨冰这些人的目标吧?一向自称闲人的他,此时也不知道到了那里,大概,大概只有表姐还能知道点他的消息吧?”瞬间的恍惚之后,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将这份思绪迅速甩去。


  “我受命追查一个在黑道上传说中被称为血夜凤凰的凶手已有数年。他第一次出现,是在四年之前,一夜之间屠尽了当时猖獗当地的一个黑帮,现场血流成河,惨不忍睹,伏尸接近三百具。


  其中有七个是当时经过那里的路人,里面有三个妇女,其中一个还怀有三个月的身孕。“眼中散发着惊人的寒光,接过了证件的杨冰并没有注意到孟胜蓝瞬间的走神,只管压低了嗓门说到,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恨意。


  “这怎么可能?以一个人的力量一夜之间屠杀这么多人?哦?


  难怪当初会出动你们去查。“说到这里,已经回过神来的孟胜蓝惊讶的绷大了自己美丽的杏眼,猛然发觉这次长风的血案和杨冰说的竟有惊人的相似。


  “难道你们怀疑这次血案也是他做的?”


  “那次血案之后不久,黑道上忽然开始传出当晚的凶手叫”血夜凤凰“这个名字,曾经闹腾了很久,我被派去寻找线索,可是这家伙出现了那么一次之后,却又忽然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不管我怎么追查,都得不到一点确实有用的线索,让我抱憾至今。


  这次雪城血案一发生,上面和我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两案之间惊人的相似之处,所以我再次被派来了。


  说实话,当时我一进血案的现场,就百分之百的确定这次的血案又是他干得。原本以为这次我又来晚了,可是随后得到的消息和各种线索却又让我认为这次恐怕来得不算晚,如果运气不是十分坏的,我觉得这次我们一定可以将他逮捕归案。“


  说到最后,杨冰的语气中信心十足,瞬间流露出强大到有些迫人的气势,这让原本平淡无奇他,忽然有了种英气逼人的感觉。


  “你认为他在杀了这么多人以后,还会留在这里?”心里暗暗惊讶杨冰忽然的转变,孟胜蓝放松了自己身子,似笑非笑的望向杨冰,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不一定留在雪城,但不会离开的太远,如果我没推测错的话,他就应该留在离这里不远的小城聊城!孟组长你来看。”


  说着话,杨冰有些急切的将一直夹在胳膊之下的公文袋打开,拿出了一沓子资料,摆到了孟胜蓝面前。


  那是一张张被红笔编号,而且标注满了杨冰疑问的案卷资料,顺序分别是聊城三具无名尸体案,聊城连续纵火案,聊城南郊大片血地案,聊城怪吼案,聊城长风开发园区屠杀案,省城长风集团屠杀案,四海集团门前枪击案,一直到今天发生的荒原枪击案和枪手抓捕案。


  在这些卷宗的空白处,杨冰不断标出的疑问和推理,和最后的文件空白处,一个猩红的粗红笔大大写成的聊城和紧随其后的六个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的大问号,迅速将孟胜蓝的思索引向了并不起眼的聊城。


  “你的意思是你认为聊城那里是破案的关键?”孟胜蓝若有所思的合上卷宗,抬起头问道。


  “没错,我发现在省城血案发生的前后,周围区域唯有聊城不断发生流血事件和剧烈冲突,所以我认为那里才是我们应该追查的重点,而不是这里。”用自己修长的手指轻轻的点着桌面,杨冰眼中的神色看上去非常肯定。


  “所以你昨天就偷偷绕开我,派人去了聊城调查,所以你今天早上自己收藏起在现场捡到的那三见微有些怪异的物品没有交出来,所以你在这里派有内线提供消息的事也对我一再保密是不是?”


  双手十根细长有力的指头顶在一起支在下巴之下,深坐在皮椅之内孟胜蓝脸上带着微有些飘忽地微笑,可她口中轻轻吐出的言语却并不带丝毫笑意,不但不带笑意,而且给面对她的杨冰一种冷飕飕的感觉,让他忽然之间,对这次的合作者是个女性头疼了起来。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之前有些东西没有想通,所以暂时没有和组长你及时沟通,这时我的失误,请你原谅。”迅速敛去其余的声色,杨冰直起腰很诚恳地道了个歉,随即话风一变:“但是孟组长你是不是也有事瞒着我?是不是也该给我个交代?”


  无声的笑了笑,孟胜蓝忽的站起身子,伸出自己的右手:“那从今天起就让我们放弃猜忌,加强沟通,把以血夜凤凰为首的这群混蛋一网打尽,还这里的人们一个安定,祥和的生存环境,你以为如何?”


  “把以血夜凤凰为首的这群混蛋一网打尽?这群混蛋?”杨冰有些惊讶的抬眼向孟胜蓝望去,却看到笑意盈盈的孟胜蓝眼中跳耀着一抹略有些得意和慧黠的光芒,心中忽然一动,也飞快的站起了身子。


  “好!一言为定!”两支充满了力量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第三十三章 露水

作者: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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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不开灯?哇,你要熏死人啊!咳咳!”使劲挥手煽着扑面而来的浓浓烟雾,刚顺手开了灯的罗发荣又开门退了出去。


  门一开,被关了一屋子的烟雾就像找到了宣泄口一般,大片大片的往门外扑去,灯光下看上去真的有些壮观和惊心。


  “咦?你听得这是什么鬼音乐,怎么听上去让人觉得心里凉嗖嗖的?”等烟雾排的差不多了,罗发荣这才重新踏进房门。


  也许是喝了点酒的关系,他说话的时候没去细看蜷缩在沙发上方榕阴沉的脸色,只管注意到了鬼哭一般传入自己耳朵的音乐声。


  如果他有点音乐常识的话,他会一下就能听出来那是用埙吹奏的“楚歌”,也会立刻明白会在黑暗中静静听这首有若百鬼夜哭,凄凉悱恻的悲凉之曲的人,心境绝对好不到那里去。


  可是他没注意,他只管感受了自己听着不舒服,感受了房间内那浓浓的烟臭。所以等待他的,只有屋子内铁一般的沉默和阴沉着脸蜷缩在沙发里的方榕还在不断喷出的烟雾。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身体不舒服?”打开窗户后发觉气氛有些尴尬的罗发荣有些讪讪的笑了笑,一屁股也坐到了沙发上。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郁闷。”稍稍坐起身,顺手递给罗发荣一根烟,方榕又径自缩了回去。


  悲凉的埙声在房间内飘飘忽忽的回响,这种气氛下,就连有一肚子话要说的罗发荣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于是他也只好点上烟,缩进了沙发的另一角,不在吭声。


  他不太明白今天的方榕是怎么了,从知道书店被封开始一直到现在,始终都处在这种阴郁的状态之中不能自拔,这对他熟悉的小方来说,绝对是罕见的一种状态。


  难道是为书店么?书店自己也给他买回了,如果要是为小蒋她们的事,那也该问问出去为他周旋了大半天的自己呀,这事虽然有点难办,但也不是解不开的死结,小方怎么会变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呢?奇怪了!


  “罗头你今天收获如何?”


  还好方榕并没有让他胡思乱想的时间太多,就在方榕手中那支烟燃到尽头的时刻,重新续了一根的方榕开口了。罗发荣注意到,他身边的茶几上,那大大烟灰缸里,被摁灭的烟头竖立如林。


  “一晚上竟抽了这么多烟,看来等下自己说话可真的小心点。”


  在心里给自己提着醒,罗发荣特意用非常轻松的口吻回答道:“运气不错,书店顺利买到了手里,给,这是全部的手续,明天书店可以继续开张了。”说着话,他顺手取过刚放在茶几上的牛皮纸袋,给方榕递了过去。


  方榕黯淡的眼神闻声一亮,忽的坐起身子,却不去接那纸袋,只是急急的问道:“那小蒋她们的事情如何?”


  因为提前离去,他并不知道罗发荣已经将书店买到了手里,尽管一直以来,他对罗发荣对金钱交易方面的精明有非常深刻的认识,但也确实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能将书店原弄了回来,本能的,他的心跳就变的快了起来。


  “小蒋她们的事有点棘手,眼下看不到回旋的余地,我准备明后天等时机成熟了再提,我想他们不会不给我这个大投资者不给面子的。”


  可是罗发荣的回答让他满怀的希望再次消沉了下去,不过他的话却又带给了方榕新的惊奇。


  “大投资者?”


  彷佛没注意到方榕眼中的失望之色,罗发荣只管有些得意的笑着点头,随即在方榕的凝视变得有些阴冷的前夕,才把自己今天的所遭遇的一切都详细的告诉了方榕。


  最后,他又在方榕又是惊讶,又是好笑的目光注视下,继续洋洋得意的说道:“今晚吃饭的时候,不但那个刘副局长和今天在拍卖现场的那些人来了,而且聊城招商办公室的负责人和本地几家银行的正副行长也都来了,热情的不得了。


  不过我也知道他们的意思,找了个机会专门让他们验证了一下我带的这几张信用卡,而且还将我在银行的支票帐户也告诉了那几位行长。结果在他们纷纷找借口出去过之后,那场面气氛热烈到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惊心。”


  说到这里,罗发荣脸上做出个有些孩子气的夸张鬼脸,随意又在方榕微微有些苦涩笑意的眼神中,继续说道:“总之这么一来,他们全都相信我真的来考察的大投资者了,全都拼命的给我灌酒,向我推荐各种各样能在聊城发财的机会和项目,最后在被我含糊应付过去之后,全都要在明后天请我吃饭。


  最后还是招商办公室的那位主任厉害,直接约我明天在他们招商办公室的人员陪同下,实地仔细的考察聊城,晚上再和你们聊城的最高层官员见面吃饭。奶奶的,这下我可算是又找回当年风光时的感觉了。


  我说小方啊,怎么聊城这地方的人这么好玩?随便说说的话他们都这么当真,实在大出我的预料,要是在我们那里,你要没有具体的项目规划和可行性报告,没有正式的银行资信证明,早就让你到一边凉快去了,那会有这么样热情的态度给你?”


  在摁灭烟头的暇意中,罗发荣轻轻吐着最后一个烟圈,打住了自己略带得意的陈述。


  “罗头你是不知道北方,特别是西北这种相对落后的小城镇的现状,所以才会觉得好玩。要是你知道他们的难处和想法,你就不会觉得他们好玩了。就像我,现在听着一点都不觉得好玩,心里在觉得有些悲哀之余,还有些替聊城的人们感到欣慰,因为他们到底还有不少这么为他们着想的官员。”


  “什么?这样的官员也值得你欣慰?”罗发荣听到这里,眼睛绷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经过这半天多的接触,在他的感觉中,他接触的这些人全都是脑子僵化到了不可理喻,满脑子私心杂念的老古董,就这样的人,怎么还可能让小方这样的人感到欣慰?除非是小方在和自己说笑话,可眼下的情势又不大像,所以他越发的惊奇了起来。


  “嗯,没错,就是听你提起他们的那些让你觉得好玩的举动,让我对他们有了些佩服。罗头啊,你是很少在北方这种相对落后的内陆小城镇待过,所以你根本无法明白这种地方的难处,没办法理解在这种地方当官,背负的压力和沉重。


  你只要想想如果你在一个根本没有什么工业收入,基本上农业也是靠天吃饭的城市里,要解决几十万和你所在的城市一样的人们的上班、看病、衣食住行等等一切相关的生计,该是如何的不容易?再加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政策扶植,这一切全要靠这种城市自己来解决,可自己拿什么来解决呢?难道搓搓指头就能变出来啊?


  何况这几年来,国家又大力推行什么减员增效,增效了没有我不知道,但是到处都是大把大把的人员失业这点我倒是在聊城天天看到的,这种境况下,像聊城这样的地方只能拼命的寻找发展的机会,寻找经济能够发展的奇迹。


  聊城还算是好的,这两年总算大致上找对了路子,懂得了要借着聊城水库那一大片在这西北并不多见的辽阔水域,以及下游河道附近的那些天然湿地进行旅游、养殖业开发的项目优势。


  可是现在聊城真正的现实是,项目有了,规划也有了,可是却没钱去实施。你想在这种情况下,凡是有点责任心和真正想为聊城做点实事的官员们,在遇到像你这样的所谓考察者,极有可能投资的大投资商,会对你殷勤的程度到什么样的状态?”


  说道这里,脸上有些沉痛之色的方榕发现罗发荣尽管口中哦哦的应着,但是眼神中却依然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神色,于是就打住了自己的话题,淡淡一笑:“罗头,坐在这里给你说这些你也听不进去,明天去实地考察的时候自己体会吧。说实话,我倒真是觉得你如果有意,真可以试试在这里投点资,你会发现这地方落后,纯朴到令你不能置信。依你的水准,想必不用让我再来提醒你落后和纯朴在当今社会意味着多大商机利益吧?”


  “那小方你呢?这里既然这么好,为什么你自己不来投资?别告诉我你没钱,你是为什么?一句话,如果你肯在这边投资,我就投!”


  罗发荣面色一正,忽的坐起身来,很认真的反问到,与此同时,他的一颗心也砰砰的激烈跳动了起来。


  “要忍住,一定要忍住才行!机会多的是,不一定今晚就交底的。”心里默默地狂喊着,罗发荣竭力保持着脸上的正色,不敢稍有松懈。


  “我有不得已的原因,不然我早就投了。”喃喃自语般的方榕阴郁的脸上闪过一抹深沉到不能形容的痛楚,疲惫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和我也不能说吗?”罗发荣心内又是一惊,今天一天他看到太多方榕与往日不同的神情了。


  “罗头,你的好意我明白,可是有些东西就像瘟疫,还是不要相互传染的好,你就别问了,反正我刚才的建议绝对是好意,这点我相信回头你也可以自己看到的。我有些累了,罗头咱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方榕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有些吃力的说道。


  “可是小方,我,我,”被方榕一句话堵住不好再问的罗发荣此时却真的有点急了。


  千里迢迢的跟着他跑到这要什么没什么的鬼地方来,就是希望能够避开祸事,可是眼下人家都追到这里来了,而且第一次双方接触的结果也摆明跟着他就能逃过大难,可现在听他这话的意思,竟是有些不想管自己的事了,不然怎么会说出“瘟疫不要相互传染”这样绝情的话来?


  再想起自己从中降醒来,方榕就再从没问过自己为何会被人下降头,难道他真的不想管自己了么?可是自己要不靠他,现在又去靠考谁呢?这次幸运,人家看方榕的面子出手帮自己,如果现在他不管了,难道让自己去求那个神秘兮兮韩老太爷?


  想到这里,他整个人真的急了,一时间急得连话都说不大顺畅了。这时候,什么风光,什么得意全都被抛在了脑后,唯一想到的,就是为何小方不愿意管自己了。


  “难道是连那个韩老太爷,也因为受不了破降的吃力,而告诉小方不让他再帮自己了?”


  人往往就是这样,关心则乱。其实他自破降醒来以后,方榕就被书店被封,小蒋她们受伤的事占去了全部的心神,只是没顾上问他而已。


  可他自己,却因为事关自己的生命安危,心态一直处在惴惴不安的状态中不能自拔,白天在为方榕的事奔忙的时候,心态还能基本控制住,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帮方榕做事,要是有什么不妥,方榕一定不会袖手。


  可是现在就在他做出了点成绩,刚在心里琢磨着怎么和方榕说这事,寻求他的承诺关键时刻,方榕一句另有所指的话立刻就让他心神大乱了起来,猜疑和误解也随之而来。


  情急之下,他的脸色整个的变了。

罗头?”方榕尽管心情实在糟糕,可还是注意到了他表现出来的明显异样。


  “小方你真的不帮我了?”带着浓浓的失望和微微的哭音,罗发荣发现自己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什么?现在是罗头你在尽力帮我啊。嗯?莫非罗头有事需要我帮忙?”


  对这些一无所知的方榕听了这话,可是一脸的惊讶。随即也有些醒悟可能是他又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可要自己帮忙也不用做出这副模样啊,毕竟这么远跟着自己来到聊城,也算是客人,就算自己以前对他不怎么客气,都到这来了,又怎么可能不帮他的忙呢?再说他现在也在尽力帮自己忙。


  这就奇怪了!


  “降头,昨晚那降头师是来找我的。”迟疑着,心下稍安的罗发荣就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变化中艰难的说出了自己的心病。


  “哈!就算真是找你的,可降头已经解掉了,你现在不是没事了么,还怕什么啊?呵呵,倒是提起这事我就觉得有些奇怪,罗头你又怎么得罪到远在南洋的降头师了?该不会是跑去那边寻花问柳,惹出来的麻烦吧?”


  本来一听他一起降头,方榕还没放在心上,不过一听到他后面的话,心里猛地就是一沉,不过眼看他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此刻脸上都带出要哭的样子了,心下也很是不忍,所以尽量振奋起自己的精神,故作轻松的合他开起了玩笑。


  尽管他心里当然明白,昨天被韩老太爷破降的降头师找上罗发荣,就绝对不会是因为那些常在电影中出现的什么这边男人跑去那边花过之后不负责,被追来下降头的事情。


  这种能和韩远山这类巫门宗主级的高手僵持一阵后还能全身而退的降头师,一旦出马,而且远离本土,一口气深入到几乎万里之外的聊城这种小地方,那就绝对是不死不休要命的事。


  昨天韩二也说过,那降头师可能就是冲罗发荣来的,当时自己尽管心里有些惊讶,但想想罗发荣不太可能和这类人结缘,再加上事忙,就没多想,没想到竟真是来找他的。


  不过方榕之所以还能轻松的开解罗发荣,也是因为对他来说,那个叫什么卡迪沙的降头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能破他一次,就能破他第二次,实在是没必要这么紧张的。


  只不过自家事只有自己知,方榕从罗发荣嘴里知道降头师就是来找他的那一瞬,就明白以自己的性格和两人的关系,自己一定不可能选择袖手,可是自己现在又是这副际遇样子,除了在心里暗暗问天,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看来又是一桩大麻烦,老天,你究竟能不能让我消停一会?”在等待罗发荣平静些了说话的空里,方榕有些无奈的望向窗外,心中暗暗问天。


  反正,头破也不在一半斧头上,既然这贼老天已经给他安排了这么多事,再多一半件又有何不同?竭力卯上,让它心满意足了就是。


  “小方还记得在你参加完这次拳赛的预赛后,等待再次开赛的那三天里,其中有一天我从早上出门一直到晚上才会的事不?”


  在方榕故示轻松的安慰下,罗发荣脸上的神情平静了不少,在摇头否认着方榕玩笑的同时,他又点燃了一根烟,在循环往复,一直有若鬼哭一般回响在房间内的埙声里,忽然开口问道。


  “记得,那是初赛后的第二天,你大清早接了个电话后就匆忙出了门,一直到半夜时分才回来,我问你干吗去了,你说出去打听复赛的事了。怎么,那天就惹上降头师了?”被他这么一提,方榕一下子想了起来。


  “那天说去打听复赛的事也不算是骗你,因为那天我被一个人请去了。”说到这里,罗发荣身子忽然打了激灵,脸色白白的愣在那里不说话了。


  “靠,罗头,不是我骂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动不动就这样啊,不就是一个人么?瞧你那熊样。”


  看到他的样子,方榕忽然觉得心里一股火腾的冒了起来,忍不住又和当年一样,毫不顾忌的骂起他来。其实在内心里,瞧着他的样子,再想想自己今天一天的憋屈,说实话,方榕都不知道自己是在骂他,还是骂自己。


  这几年来,他一直在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在一遍遍地告诉告诉自己要忍,要尽量和外界减少联系,本来自己也觉得做的很成功,起码在楼下那件小书店里,他投入和消磨了太多太多的精力和感情,原本以为能这么平平静静的过完这两年,可是天下事往往不从人愿,平地里就能起波澜,好端端的书店转眼就成了使人蒙羞的焦点。


  要是光牵扯到自己也就罢了,自己这么多年什么惨痛和不痛快的事没遇到过?最多认了就是,再不济也就是什么都不要了走人,惹不起逃了总行吧?可现在还偏偏牵扯到小蒋和小林,你叫他自己能认,如何能走?要是就这么能认能走,他也就不是那个能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坚持了十年的方榕了。


  可是不认不走又能如何?对这类北方的小城镇太过了解的他明明知道有些并不算什么的事一旦牵扯和损伤到权力部门的颜面,那这件不算什么的小事弄不好就能变成让你哭笑不得的大事,就算是变成生死两难的绝事也不是没有可能,起码,方榕自己在这十年的浪荡游离中就曾听过和亲眼目睹过。


  现在两个主管部门的检查人员被小蒋和小林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成了重伤,特别是被小蒋放倒的那个,整个耳轮有一大半被咬了下来,这样的伤势,要不是小蒋她父亲在聊城还算有些人面,别说拘留,被判刑都有可能。就算是被小林踢翻的那个伤势较轻,可睾丸轻微破裂的伤情也足于将她一个外地人送进大狱。


  要不是她俩自己也都受了不轻的伤,这件事恐怕还要严重的多,起码就眼下看,严重的程度在聊城当地的权力部门眼中已经远远超过了书店有黄色刊物的事。


  事情的可恶之处也就在这里,要是只关书店的事,怎么样严厉的处罚自己这个店主都可以出面接着,但惟独这众目睽睽之下的伤人事件,自己就算是想顶都没人理会。


  要不是自己对这件事会让小蒋她们今后生活发生的影响有充分的认识,要不是自己近来在韩远山的帮助之下心境平稳了很许多,要不是对罗发荣的四处活动还抱有一丝希望,方榕真的就想使用已经在血夜中躁动不安了很久的暴力,连夜冲进医院将被警方二十四小时监护着的小蒋和小林给救出来。


  尽管这个念头被深深的压在了心底,可方榕自己知道,如果事情真的要是到了怎么样都不能挽回的时候,他依旧会选择暴力,选择那可能连自己都会毁灭掉的暴力。就那么遇神弑神,遇魔屠魔,不顾一切的来达到自己的目地,因为他已经别无选择。


  所以眼下他空有满身的可怕力量,却只能窝在这里苦苦的等待着奇迹的来临。所以才会在看到罗发荣一反常态的神色之后,不能控制的暴躁起来。因为在他自己都可能不知道的内心深处,他早已经将雄风不在的罗发荣看成了是自己末路的开始和来临。


  毕竟,当年他曾和罗方榕一起,毫无顾忌的痛快过,发泄过,也曾在各自不同的舞台上,尽情的表演过,辉煌过。


  “小方,别骂我,毕竟我已经不在年轻了,怕一些东西也情有可原,不是么?”


  在他的骂声落地后,瞬间好像老了十几岁的罗发荣白着脸,强忍着要流泪的冲动,硬是在脸上挤出了一抹要多让人心酸就有多心酸的涩涩笑容,话还没说完,眼眶中流转的浊泪就不听控制的滚滚而下。


  于是,深深的,他把脸埋进了自己膝上的双手,无声的抽泣了起来。


  “罗头,是我说错话了。你振作起来,把前后的缘由都详细的告诉我,让我小方看看那个什么鸟降头师到底有什么本事。只要这事错不在你,我保证,下次如果他还敢来,我当着你的面把他撕成一地人渣,裂了他的元神,让他的三魂六魄永远的消失在这人世之间,永远再没有机会翻身。”


  一字一吐,缓慢而又清晰的从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崩着充满了暴虐气息的狠话,方榕脸上此时的神情让抬起头来的罗发荣白着脸,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来。


  当时,脸上泪痕未干的罗发荣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宁愿面对着一千只被饿疯了的野狼,都不愿意面对此刻的方榕。


  此时的方榕,神情并不太狰狞的面容之上,此刻却闪动着连饿疯了的野狼都不能相比的一抹疯狂和残忍。


  不能自己的,罗发荣又一次在六月的夏夜里,并没有多少风的情况下,浑身打了个冷颤!


  ※        ※        ※        ※        ※


  就在罗发荣打冷颤的同时,韩家寨勘探打井的工地上,作为指挥部的那间帐篷里,满脸憔悴,一身是土的工程师吴俊林闭着已经因为连续几天的熬夜变得通红干涩的眼睛,全身哆嗦着也连打了两个冷颤,不过心情却好的出奇。


  经过他和同事们几天来没日没夜的苦干,本该一个星期才能完成的勘测任务只用了短短的两天三夜就已经基本完工,现在只需要等计算机最后分析出确切的数据,自己这些人便可以一身轻松的放下压在肩头的重担,给韩家寨这些殷切期待着消息的数千名村民们一个交代。


  计算机屏幕上的数据在不断地跳动,每过一分钟,吴俊林心中的激动就加深一重,尽管最后的确切结果还要依靠计算机算出的数据为依据,可是这次的堪察结果……从热像仪最初的那些探测原始数据中,他已经凭着自己多年来的实际经验断定,那个叫方榕的人钱没白花,就在这座山寨地下四百米左右的深处,有一大片储量相当丰富的水域。


  至于具体有多少水,他还不能完全断定,因为水域在地下的深度过大,加之这山寨之下的地质情况太过复杂,所以就算热像仪的显示也非常的模糊,但是有一点他已经基本可以肯定,这片地下水的储量绝对完全可以为这贫瘠的山寨再带来几十年不缺水的好光景,那是毫无疑问的。


  现在只要再等半个小时,已经忙碌了好几个小时的计算机将计算出最后的实质数据,自己也将可以立刻拿着这些数据,去给所有的人报告这个好消息。


  想到这里,他困倦欲死的身体里再度充满了一种久违的激情,振奋中,他似乎已经看到数不清的山民们围在哗哗流淌着清水的机井边,欢呼雀跃的神情。在这一刻,就连身上已经颇重的感冒带来的不适,似乎都已经离他远去。


  帐篷外,已经连续轰鸣了数天的菜油发电机依旧不停地轰鸣着,彷佛真的在那里为韩家寨即将到来的惊人变化,演奏着越来越激烈的进行曲!
 
第一章 峰回
  黄毛一进屋子,就被扑面而来的烟雾呛得又退了出去。

  “哇,榕哥,你放火呢?这么大的烟。”

  挥手使劲煽着呛人的烟雾,黄毛低着头又进了屋。头顶上,大片大片的烟雾就像被风卷动的黑云一般涌出了房门,好半晌房间内的视野才变得清晰起来。

  “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 坐,抽烟。”

  顺手甩给黄毛一颗烟,方榕又窝回到了沙发上。沙发前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竖满了烟头,烟灰洒的满茶几都是。

  “咦?榕哥,身体不舒服么 ?怎么才三天没见就瘦了这么多?”嘻笑着坐到沙发上准备点烟的黄毛忽然被自己面前的方榕吓了一大跳。

  才不过三天没见,方榕整个人却好像整个瘦了一圈,原本稍嫌丰满的面颊明显得瘦了下去,两个眼圈也深深的陷在了黑圈之中,映衬着颌下新长出来的那圈泛青的胡茬,看上去要多憔悴就有多憔悴。

  “没事,可能是因为昨晚没睡闹得。对了黄毛,你怎么来了?伤好了么?”闻言用手摸了下脸颊,憔悴的方榕并没怎么在意的问道。

  “基本没事了,现在也就是头上的伤口还需要换药,这几天躺在医院里都快憋死了,所以就出来了。”摸着还用纱布包着的脑袋,黄毛嘿嘿笑了。

  “伤口没长好久出来乱晃,小心受风了感染。”继续喷着烟雾的方榕斜了他一眼,皱着眉说道。

  说实在的,以往他根本就不会多理面前的这个小混混,只是此刻他来的凑巧,再者大家好歹认识,他又是赵三小明他们手下的小弟,所以才会让他进来坐下,要是换了平时,他肯定不会让黄毛进门,特别是遇到类似眼下的这种事情的时候。

  因为今天,已经是下山回到聊城都第四天了,到现在,他都没办法顺利的采用平和的方式,来解决小蒋她们的事情。

  这几天,不管他再怎么坚持,再怎么低声下气的去求达叔和躺在医院的那两个人,都无法改变小蒋和小林她们将要被拘留刑罚的事实。达叔还好,尽管坦言帮不什么忙,和自己也不是太熟,但依旧还能对自己好言相对,可医院里的那些人却一如既往的见了他就骂,每次都不等他开口说话,就把他给轰了出来,到昨晚,甚至连病房都不让他进了。

  这些他都能受得了,在外面浪荡游离了这么多年,这点羞辱他还是能承受的,只要能让小蒋她们免去刑事处罚,再过分一点的屈辱他都能接受。可是人家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百般努力之后的结局,依旧是那句话,让小蒋她们等着进监狱!

  而原本带给他不少希望的罗发荣那边,此时却也意外的陷入了不尴不尬的僵局。原来想着凭他大投资商的来头,利用聊城官方急于招商引资的心情,等稍微混熟点了就开口和那些单位的官员们求情来解决小蒋她们事情的计划,也被在竞拍书店的第二天中午,忽然冒出来的一个名叫龙翔集团商业考察团的大队人马来临所耽搁,那些原本围绕在罗发荣周围的各部门官员的注意力,全都被这家声势浩大的商业考察团给吸引了过去,致使原本香饽饽一般的罗发荣忽然变成了可有可无的点缀,别说和那些官员混熟了,这两天就连他们的面都见不到了。

  这样的情势下,你叫罗发荣如何去开口为小蒋她们求情 ?

  尽管罗发荣还不肯不死心,今天一大早就又出去活动了,可方榕却几乎已经绝望了。

  千思百回,无计可施之下,他最后再次想到了暴力。尽管他非常的不愿意,特别是不愿意在帮韩家寨打井找水的这个节骨眼上。

  可是他没办法,因为他心里明白,一旦小蒋她们最后真的被警方关进去,小林可能还好点,但是小蒋,跟了自己三年多的小蒋,就绝对不会再会活着让自己见到。

  在聊城这个地方待了三年多,和小蒋也相处了三年多,方榕不用多想,也能猜到小蒋最后的选择。

  因为这几天来,除了第一天看到自己时哭过以后,这几天来,不管自己怎么哄,怎么劝,小林怎么安慰,都没能让面如死灰的小蒋再说一句话,整天到晚,只是睁着空荡荡的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她脸上眼中的那种神情,都让方榕心头就像压了一大块铁一般的难受和压抑,到了昨晚,甚至都让方榕有了落荒而逃的冲动。

  在聊城这种落后保守的地方,一个花季年华的刚烈少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殴打,随即又被无端的蒙上销售黄色书刊的污名,又自始至终都得不到父母的信任何谅解,转眼还要进入监狱,在这样这一连串残酷的打击面前,方榕深刻的知道,绝大多数在聊城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良家少女,绝对都会在事件发生的第一时刻,选择用放弃生命的方式来表达她们的清白和无声的抗议,小蒋能坚持到现在,殊为不易。

  除了对自己的信任,方榕找不到任何她还能坚持下去的理由,一旦对自己的这种信任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崩溃,那么方榕绝对相信,自己再也不会见到活着的小蒋。

  信任,有时候也是一种非常非常沉重的负担,但方榕却放不下这个负担!所以他只有选择挑起。

  因此,实际上在黄毛来之前,经过一整晚苦苦的思索,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后的决定,如果所有一切得平和手段都不能顺利解决的话,那么他就会不计代价的再次使用暴力将她们从医院救出,然后就像对小明一样的封掉她们脑海中对这起时间的记忆,让她们换个地方,换个身份了之后,用自己留给她们的钱展开新的生活。

  而自己,也会在将这一切办妥之后,把剩下的钱都留给韩老,然后一个人悄悄的回到十年都未曾回去过的家乡,为自己的亲人们守墓,静静的过完自己剩下的这点岁月。

  正是有了这样的决定,所以他才会接待黄毛,因为在整夜的苦思和检讨之中,他发现自己这十年以来,有很多地方错了。

  浪荡游离的这十多年来,或许是生活方式和习惯的关系,也或许是他本心里因为自己的数次杀戮而做出的本能选择,他一向对于和官方打交道抱有相当地戒心,特别是对整个警方几乎毫不选择的采取了规避,这十年来,基本上只要不是万不得已,他都会尽可能避免和任何的警方,或者官方机构打交道,其实实际上,他几乎是尽一切的可能避免和所有人有过深的接触。

  这尽管在很大程度上达到了他自己低调、隐匿的目地,但也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了这次面对书店被封,小蒋她们出事后,他除了最后的暴力,再无良策,要靠罗发荣和黄毛他们这样的人来帮忙的原因。

  不然,再换个任何一个在这种小城市里待了这么久,生意做的也算颇为成功的人,遇到这类事后,都决不会象他这样束手束脚的找不到一点门路,以至于出事才不过短短的三天时间,他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

  所以在此时此地,他才会勉强的让黄毛进来坐下,这或许在潜意识的层面,本能的一种对自己以往生活方式的后悔。

  “多谢榕哥,我会自己注意的。对了榕哥,莲姐她还好么?我在医院里几次都想去看她,可都被门口的警察给拦下了,后来我还听说等她好了还要被拘留,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

  黄毛点上眼,在喷出的烟雾里终于鼓足了勇气,说出了他的来意。他相信能和三哥交往放对的男人,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亲近的人遭罪,起码,他知道三哥遇到这种事的时候,绝对不会。

  “是真的,这几天我就在烦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心头有了最坏的打算,也或许是因为面前的黄毛是自己回到聊城后,第一个对小蒋她们的遭遇表示出了关心的外人,鬼使神差的,方榕缓缓给说了这几天以来的努力和遭遇,最后在一声黯然的长叹里结束了自己的话语。

  听完方榕说话,黄毛不能相信的瞪大自己的小眼,连自己手中的烟头都快烫到手指了都没发觉。

他不太明白敢和三哥单挑的方榕是怎么了,也不明白就这么点破事,榕哥和那个罗头为什要费这么多功夫去想那些没用的办法,更不明白榕哥为何要拿那多的钱去向那些毫不领情的杂碎求情,不就是莲姐还手打了他们么 ?奶奶的,莲姐打了又怎么样?谁叫他们先动手打莲姐的?为什么现在反过来要给他们赔钱 ?

  可方榕此刻的神情和话语中不经意间流露的出来的痛苦,也让他再也明白不过的知道方榕绝对不是在骗他,何况这种事情方榕也没必要骗他,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于是,在随后被烟头烫醒过来的他装着满脑子的不明白鹤疑问,随便找了个借口告辞方榕出来,在咬牙切齿的极度不满中来到了聊城中学的门口。

  此时才不过早上九点半,空空荡荡的学校门口除了三五个摆摊的小贩外,并没有其他人的踪影。不过这些并不能让黄毛停住脚步,在非常嚣张的给学校守门的老头劈头盖脸的冲过去一连串粗口后,他顺利的来到自己的目的地,学校的*场。

  “靠,不好好去上课,跑到这来偷着抽烟,你们这些混蛋不想毕业了?”

  猛不丁的喝骂声显然让那几个躲在*场边上厕所里的学生大吃了一惊,映入正点上烟的黄毛眼里的,是一群手脚利索到让人不能相信的半大男生们藏烟头的慌乱。

  “哈哈哈!”

  不能忍耐的,他大笑了起来。

  “靠,是毛哥啊,吓死我了。”七个慌张的男生里,首先反应过来的,正是他要来找的小四,不愧是学校里学生的混混头,反应就是快。

  “妈的,就知道你这混球躲在这里逃课,过来,毛哥有事给你说。”

  不理那几个这时才反应过来的少年们恭敬的问候,一副老大派头的黄毛学着明哥招呼自己的样子,有模有样的摆出了一副酷样。

  “毛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谢谢毛哥!”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熟练无比的接过黄毛抛来的一根烟点上后,小四的脸上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笑容。

  “今天找你,是要你帮我收拾个杂碎,刘发展认识吧?”黄毛这时脸上没有了笑容,神情变得有些阴狠。

  “刘发展?不就是高三三班的那个书虫么?怎么了?他有胆子去惹毛哥你?”小四一愣,随即脸上摆出一副怎么也不能相信的神情。

  “靠,他要是惹我早砍翻他了,妈的。不是他惹我,是他老爸叫人打了莲姐,还要借条子的手整她。妈的,我惹不起他老子,收拾收拾他总可以吧 ?”黄毛弹飞手中的半截烟头,恶狠狠的说到。

  “莲姐 ? 嘻嘻 ,毛哥,是你新把的马子啊?”小四并不知道黄毛所说的莲姐是谁,嬉皮笑脸的凑过来笑道。

  “妈的笨蛋,胡说八道,我踢死你!”脸色一变,黄毛突如其来的一脚就踢在小四大腿上了。

  “毛哥……”一个踉跄,差点被踢倒地的小四脸都白了,他不知道自己那里又得罪这个自己惹不起的老大了。他身后,刚刚开始起哄的那些不良少年也全都变了脸色。

  “*你妈,怎么 ? 还觉得委屈 ?莲姐是明哥的,知道吗? 明哥的莲姐。要是明哥在,听到你这话,你小子早就成一堆烂肉了。”黄毛呲着牙,瞪着眼骂到。

  他也知道眼前的这些学生不敢跟自己变脸,在半真半假的喝骂的同时,也就是借机过过当老大的瘾。

  “明哥的?”摸了摸鼻子,小四不敢吭声了,对他来说,在街头有着响亮名号的明哥绝对是不能得罪的大哥,尽管最近隐约的听到他受伤消失了。

  “嗯,所以我今天来找你,其实就是明哥来找你,事情你自己看着办,给我好好收拾那杂种,还有另外这几个。”

  招手叫过小四,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另几个倒霉蛋的身份,尽管他一时间也确定不了他们是谁,但他知道作为学校霸王的小四他们一定会一个不差的找到他们,按照自己的吩咐,给他们一顿好生活受。

  交代完小四他们之后,心中早就盘算好了的黄毛又叼着烟,来到聊城最大的农贸市场的小吃摊上,美美吃了碗羊杂碎,这才剔着牙晃晃悠悠的来到了工商局。

  “刘局是吧 ?你好,我是明哥的小弟黄毛。”嘴里斜叼着烟卷,圆睁着微红的双眼,赖拉吧唧的黄毛就在办公室里三四个人诧异的注视下,大咧咧地来到办公桌前,拉过一张椅子,骑在了上面。

  “明哥 ? 黄毛 ? 你究竟是谁 ?”

  略显空旷的办公室里,硕大的办公桌后面,刘副局长一眼就认定面前这个瘦小青年是个街上混的痞子,眉头就不由的皱了起来。

  “我是黄毛,明哥的小弟黄毛。你叫人打了明哥的莲姐,还要抓她,是吧?”说着话,咬着烟头的黄毛忽的就一巴掌拍了办公桌上。

  “你究竟是谁? 你想干什么 ? ”出乎黄毛的预料,面前胖呼呼的刘副局长并没有被他从电影中学来的噱头吓倒,反倒面色一正,站起身来大声的喝问了起来。与此同时,原本围在他身边的三个男人的脸也都变了,年轻的那两个眼瞅着都有了要揍人的架势。

  事到如今,黄毛心里也没了底,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耍酷,对方没吓住,他自己倒是有点紧张了。

  “你嚷嚷什么 ? 妈的,你叫人打了莲姐,现在还要抓了她坐牢,我告诉你,你这么做绝对没好果子吃,我劝你乘现在三哥和明哥他们不在,赶紧放了莲姐,不然我保证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这串话刚开始还有点结巴,可到了后面,就变得很流利了。到了这时,黄毛尽管额头上开始冒汗,可他也想通了,奶奶的,最多就是挨揍,或者被抓去关几天,怕个鸟啊!再说他们也未必敢揍自己。

  “哈,你跑到这里来威胁我 ?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小痞子。”

  看到黄毛表现出来的样子,心下大定的刘副局长冲着身边正要冲上去的那两个年轻人摆了摆手,拦住了他们的冲动,随即咧了咧嘴,脸上浮现出相当不屑的笑容,手就往放在桌上的电话抓去。

  “叮铃铃…”

  就在黄毛心下微微有些发慌,正在为继续恐吓还是拔脚就溜之间犹豫不定的时候,刚被刘副局长摸上的电话却忽然急促的响了起来。

  “什么 ? 发展被人打了?伤的重不重 ?哦,已经送医院了?好,我马上过去。”接完电话,刘副局长脸上的镇静消失了。

  “哈哈哈,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老家伙我告诉你,只要你一天不放莲姐,你儿子和你们那几个家伙的儿女就别想安宁,妈的,老子惹不起你们,难道连他们都惹不起么?”也听到了电话的黄毛这下可把提悬了的心放下了,得意之下,连紧张都忘记了。

  “是你们 ? ”本来懒得理他,正要冲出门的刘副局长听到这话,猛地扭回了头,脸色已经完全的变了。

  “靠,什么是我们 ? 老子我现在不是坐在你这里吗? 你可别乱赖人,小心我告你诽谤!” 黄毛得意洋洋的从嘴里取下叼着的烟,狠狠的朝着办公室的地板上吐了口黄痰,随即又在四双强压着怒火的眼光攒射下,嚣张的径自拉过办公桌上的烟灰缸弹着烟灰,他这下可是摆足了出来混的架势。

  “你,你说的三哥是不是赵三?”脸上已经时红时白的刘副局长犹豫着,最终还是坐了回来。

“靠,除了我们老大,谁还敢叫三哥 ?”越发得意了的黄毛嘴里说着话,伸手就将放在桌子那边的那包中华拿了过来。

  “就这样,那家伙赶走他那些讨厌的手下,独自坐下来和我说了半天,开始还想用报警抓我吓唬我,奶奶的,我黄毛是吓大的么? 最后他打过几个电话后,就和我谈成了现在的条件,榕哥再交八万的罚款,他们就不在追究莲姐她们的责任。不过因为榕哥要交的钱太多,我也没敢答应死,所以就赶紧跑回来给榕哥报告了。”

  说道这里,摁灭烟头的黄毛看方榕到现在还一言不发,便小心翼翼的又说道:“要是榕哥觉得不合适,我再去和那家伙压价,反正他也知道,不放人,他儿子他们也没好日子过。”

  “小方 ?”到了现在,罗发荣也有些纳闷方榕的沉默了,不由的开口催到。

  “靠!”借着仰天长叹的空隙,方榕怎么也忍不住的骂出了粗口。世事无常,这句他现在可算是明白的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和罗发荣如瘦狗一般,东跑西颠的努力了几天都没结果的事,居然被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小痞子黄毛三两下就办成了。

  “八万我还能拿的起,多谢你了黄毛,回头见了三哥和小明我会告诉他们这次是你帮了大忙的。”直到这时,深吸了口长气,总算也在心里松了口气的方榕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

  可是轻松的眼神深处,微微泛起的那种涩涩的感觉却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难道自己以往真的错了?

  “啊 ? 榕哥,你知道三哥和明哥他们现在在那?他们没事吧? ”黄毛可没注意别的,一听方榕这话,顿时就喜翻了心,就连那双小眼睛也绷的溜圆,眼神中全是惊喜的光芒。

  “哦,他们现在在养伤,没什么大碍,其余的你暂时不用知道,记着现在这话谁都不要告诉,明白么?”

  方榕在心里的暗暗后悔中,也没别的好办法,只好这么含糊的告诉他。

  “一定一定,这点榕哥你放心,打死我也不会说出去的。哈哈哈。”忍耐不住心头的狂喜,黄毛大笑了起来。

  “我现在要出去一下,就麻烦罗头你陪他去吃饭。来黄毛,这五千你先拿着去用,不够了再过来取,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怎么 ? 榕哥你这么看不起我 ?这钱我不要!”面对着面前的钞票,黄毛大笑着的脸沉了下来,紧盯着方榕的双眼中更充满了受伤的神情。

  “傻瓜,这钱是给你养伤和贴补家用的,三哥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不缺钱用啊?收起吧,就当这钱是我带三哥和小明给的。拿上!”

  被方榕忽然的沉喝给吓了一跳的黄毛心里一慌,那沓钞票就塞到了他手里。

  “去吃饭吧,今天真的要多谢你了。”方榕看自己的突然袭击起作用了,脸色一缓,笑了起来。

  说实话,他现在的心里真是轻松了很多,毕竟,小蒋她们算是没事了。

  “来来来,黄毛小弟再喝一杯,这次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别客气,吃啊。”在聊城有名的小四川川菜馆里,和黄毛一样掳起袖子喝红了脸的罗发荣左手夹着烟,右手端着酒杯满脸含笑的使劲吆喝着已经微醉的黄毛碰杯。

  “来罗头,干!”被今天的成功和已经喝下肚里的半斤多五粮液催着,涨红着脸的黄毛干脆利落的一口喝干了青瓷杯里的液体,喝完后,还得意的笑着亮杯:“酒海不干,底子朝天!”

  “黄毛小弟不愧是北方汉子,就是爽快!来咱们再碰三杯!”嘴里不停地恭维着,眯着眼心里偷笑的罗发荣眼疾手快的不停给已经有些晕呼的黄毛斟着酒。

  转眼就是三大杯足足有一两多的烈酒下肚,黄毛圆睁着的小眼睛有些发直了。

  “来,点颗烟!黄毛老弟,麻烦你再详细说说你是怎么办成这事的 ?老哥我还想再听听这格好消息,你不知道,这几天就为这事,可把我和你榕哥给愁坏了,没想到老弟你一出马,这么利索的就摆平了这件事,实在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罗发荣一看黄毛喝得差不多了,便不再灌酒,微笑着开始控制节奏了。

  尽管这个忽然冒出的黄毛这么轻松的解决了困扰自己和方榕的这件事,让他自己也觉得十分意外,并且在心里还觉得还略略有点尴尬,但坐在一边帮黄毛点上烟的罗发荣脸上,还是流露着欣喜的笑容。

  因为对他来说,过程怎样,是谁办到的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结果。一个能让方榕放弃暴力,能让自己还有机会继续跟着方榕的结果,其他并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以内。

  现在他,其实最关心的,便是黄毛口中前面提到过的三哥和明哥,在方榕前面隐约的话中,他已经猜到他们十有八九就是此刻躺在韩家寨西厢中的那两个神秘伤者,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打听到方榕这么在意的隐秘事情,你想他怎能轻易放过?特别是在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跟着方榕一直到自己面临的危机消失的关键时刻。

  那天在方榕发作之后的追问他,下了决心的他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一直埋藏在心里的恐惧全都倾诉给了方榕。

  随即他惊喜的发现,在方榕知道自己跟他前来的聊城的真是原因后,并没有因为自己一直以来的隐瞒而有所生气,也并没有对自己得罪的就是东南亚最凶悍,实力也最强大的黑道枭雄而动容,更没有因为对方能随时请动号称大马第一降头师XX以及他座下的八大弟子出手的事实有所顾忌,只是在仔细的问过自己事情的详细经过过,淡淡的笑了笑,答应了自己一旦小蒋她们没事后,继续让自己跟着他避难的要求。

  既然有求于人,自然要全力以赴,特别是在关系到自己的生命时候。对于这点,在浪尖锋口混了这么多年的罗发荣心里再也清楚不过,更何况随着这几天对聊城现状的逐步了解,他竟惊讶的发现好像真的有个巨大的机会再次摆到了自己面前,使他那颗对金钱有着狂热爱好的心又强劲的跳动了起来。

  再者,西厢里的那两个神秘伤者也确实引起过他太多的好奇和注意,如果一切正如自己所猜得那样,那么这样的好机会怎么可以放过?

  嘿嘿嘿。。。。

  从工商局出来,手里捏着用了足足八万现金才换回来的那张和解书,方榕就站在工商局门口前的马路上,一时间竟陷入了要先去那边的犹豫中。

  按照本心,他当然想把这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小蒋她们,这几天尽管小蒋和小林她们日渐憔悴的模样和眼中日益浓郁的黯淡,让方榕觉得心里压抑的喘不过气来,而今阴云散去,当然想第一时间去告诉她们。

  可是另一面,方榕清醒无比的理智却告诉他,应该第一时间就把手头的这张和解书交给警方,尽管催促警方消案才是,只有这样,身后楼上的那位刘副局长才会彻底死心。因为就他刚才在和解书上签字时,阴沉的脸上眼中的神情给方榕的感觉,随时都有反悔报复的可能。

  点了颗烟,就在第一口浓烟被喷出的时候,方榕尽管心里不是很情愿,但还是先决定把和解书送到警局去。

  刚拐进警局所在的柳树巷,方榕就看到自己要找的达叔正陪着一群人迎面走来,就在看到达叔的同时,他全身的寒毛忽然就唰地全都竖了起来。

  随即,他就感觉到两道目光就像激光般的扫到了自己身上,带着一股奇异莫名的压力!

  近乎本能的,就在神意感应到那道异样目光的同时,他的心跳忽然缓和了下来,全身竖起的毛孔也在目光压力来临前的一瞬,就像从来未曾竖起过一般的迅速的平复了下去,就连血脉中气血的脉动,也忽然变得平稳了许多。

  就连他略显憔悴的脸上,也微微泛起了笑容。可是,心里却还是在暗暗叫苦。

  因为挂在胸前贴身的朱雀镜却在这要命的时候,温度有了变化。

  “咦?”

  果然不出所料,方榕暗暗竖起的耳朵清晰的听到了达叔身边那个看上去再也平凡不过的男人,那双带给自己奇异压力目光的主人低低的咦了一声,紧接着,那两道目光中夹带着的压力忽然就变大了一倍。

  恍若不觉的依旧含笑迈步,随着双方距离的逐渐接近,方榕清晰的感觉到那两道目光中,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逐渐形成了一个奇异的无形力场,不停地在自己前后左右回旋波动,诡异的撼动着他神识。

  那是一种只有曾经修炼过的人或者一些天赋异禀的人才能感应到的神秘压力,就像在草原上,当猛兽开始出击的时刻,会有一些动物能提前感应到危险一样,那是一种普通人类几乎已经完全感应不到的压力,但是方榕能感应到,而且能迅速的放松下来。

  因为他并不是普通人!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愈来愈强烈的奇异力场窥探下,依旧恍若不觉,依然面带微笑,一副完全放松模样的方榕都已经看到五米外看到自己的达叔放缓脚步正要开口,忽然就心头一动,“哎呀!”一声的惊叫里,他跳了起来!

  根本不顾眼前有一大群人被自己的惊叫和举动给吓了一跳,跳起来的方榕只管手忙脚乱的从怀里往外扯着一件物事。

  “方榕你怎么了 ? ”和周围迅速站住,做出警戒样子的众人不同,就在方榕跳起来的时候,达叔一个箭步就抢了过来。

  “烫死我了,烫死我了!”心急火燎般的从怀里把朱雀镜掏到外面,微弯着腰,好似深怕再被烫着的方榕这才苦着脸对达叔说道:“不知怎么的,刚才忽然一下我胸前的这面护身镜就开始发烫了,对不起达叔,刚我吓到你们了吧?”

  说着话,带着歉意的笑容,方榕诚恳无比的望着达叔和他身后的这群人点头示意。借着这一望的功夫,他发现除了那个让自己深感不安的目光主人外,在这群因自己的忽然举动而猛然戒备的人群里,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靓丽的年轻女性也并没有任何异样的举动,只是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用她那双锐利的有些过分的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厉害!”心里在暗赞的同时,就真正的松了口气。因为他同时也感觉到了带给自己压力的那双眼睛在看到自己朱雀镜的同时,眼神一亮,随即压力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镜子发烫?呀!”说话的同时,达叔也伸手过去摸,结果也被吓了一跳。

  悬空在方榕胸前的那面样式古旧的那面小镜子竟真的有些烫手。

  “你怎么会戴着它? 是护身用的么?”好奇的打量了两眼,身负重任的达叔在收回目光的同时,随口问道。

  “是啊,就是护身用的,小时候身体不好,一位长辈送的。”看到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方榕便含糊的应着,顺手把镜子塞了回去。

  “还是为那事 ?”看到他目光向自己望来,达叔便知道他来的目的,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件事自己说过很多次了,爱莫能助,怎么他还来?偏偏还挑这个时候来,真是的。”

  “嗯,达叔你看这个!”方榕微笑着点点头,递上了和解书。

  “哦?”达叔展开扫了一眼,眼睛一亮,随即便有些惊讶的看了正含笑望着自己的方榕一眼,点了点头:“我回头叫人去办,现在我还有点事。”

  方榕也微笑着点点头,聪明的避到了一边。

  “是我们这边一个书店的小老板,挺纯朴的一个人。孟组长,小杨,这边请!”在达叔他们即将拐弯的时候,方榕敏锐的耳朵里听到了他想听到的东西。

  紧接着,他看到领头的那一男一女竟同时回头向自己望了过来。一种危险的感觉忽然就在他们身影消失不见的同时,爬上了方榕的心头。

  汗毛再次竖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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