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哪，这就是亚洲

[moyuer]

凤凰卫视二月十一日消息 中国时报今日刊出蔡珠儿文章《「看哪，这就是亚洲」》全文如下：


在香港中环和湾仔的街市，我经常见到西方观光客抓着相机或DV，猛拍鲜血淋漓的鱼摊和鸡栏。牛蛙剥了皮仍在挣扎，草鱼被剖成两半后还在跳动；活鸡来不及惨叫就被扔入筒中，没多久变成一团光裸的肉体，鸡贩举起雪亮的钢刀，俐落把它大卸八块。呀，真可怕，他们摇头叹气啧啧称奇，嘴角往下牵出鄙夷的纹路，蓝灰的眼神里除了惊异和嫌恶，还有一种猎奇的兴奋满足。


我读得出，他们的眼睛说，这就是亚洲，他们就是这样生活的。


近月来亚洲爆发禽流感，这些来过东方的观光客，说不定会翻出血淋淋的照片，一边指点给亲友看，一边以过来人的心得评论：看哪，这就是亚洲，他们就是这样生活的，不得病才怪咧。


而官方也是这么说的。世界卫生组织的西太平洋发言人彼得科丁尼，上星期接受大陆一家报纸专访时指出，亚洲屡次成为传染病毒的攻击对象，主要是由于生活方式所致，农户与禽畜并居、活鸡鸭与商贩顾客共处的「混合碗」现象，增加了病毒混合变异和传播的可能性，因此「他们应该彻底改变生活方式，以及对待动物的态度。」


我们当然自觉羞赧惭愧。从SARS到禽流感，瘟疫不仅带来灾病，也暴露出亚洲的诸多阴暗面，除了小农的生活方式、无所不吃的野味文化、脏乱残忍的传统市场，还有懵懂落后的卫生习惯，以及欺瞒与作秀的政治手段，官场现形丢人出丑。这不仅是西方的看法，也是亚洲各国自责与互疑的意识基础，你看，大陆到现在还说没人感染禽流感，这能信吗？


英美的权威医学和科学杂志，近日纷纷提出禽流感的「华南病灶说」，中国一概严词否认，更添「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两岸三地的报章评论则呼吁，应该移风易俗改变饮食文化，以文明的中央屠宰取代市场的活宰现杀。这些论点虽不无理据，心态上却是西方观点的回响反照，就像萨伊德说的，西方视东方为奇异、怠惰、迂回且不可信任，而西方自身则是理性及文明的模范。更要命的是，东方因内化了西方的凝视，而发展出虚怯内荏的「自我东方论述」（Self-Orientalism）。


荷兰是文明先进的国家，去年也爆发大规模禽流感；日本和韩国早已实施中央屠宰，却是这波禽流感最早中招的。而根据史料，禽流感源起于一八七八年的意大利，百年来遍布世界各地，只是病毒型态有异。至于生活方式，鸡本来是一种亚洲丛林的野禽，四千年前就已被人类驯养，千年以来，亚洲的禽畜混养有肥料、治虫等农林效用，我们还没弄清缘由，怎能一朝翻脸全盘否定？


SARS曾经引发西方歧视华人的「黄祸论」，这次的禽流感，是否也将给亚洲文化带来新的污名？而我们又该怎样看待自己的亚洲价值和生活方式呢？


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中，有一段描写女佣范斯娃杀鸡，她一反平日的谦恭柔顺，一边咬牙切齿锯着鸡喉，一边厉声叫骂：「脏畜牲，脏畜牲?」杀鸡已够无奈的，我们可别这么骂人，不管对自己或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