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爱情(节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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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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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句顺口溜在本地的高校非常流行:“东大的美女南大的汉,西大流氓到处窜。”
本市共有三所省重点大学,分别位于城市的东郊、南郊和西郊,因而城里人便将它们简称为东大、南大、西大。程风在位于本市西郊的一所大学念大三,陈牧云就读于东大英文系,那是一所文科类大学,学校里美女如云;南大属于理科类大学,男女生比例严重失调,点缀于芸芸男生中的少数女生也大多相貌平平,所以校内的男生愤恨之余赠其名曰“和尚大”;西大则属于综合类大学,因而情况也最为复杂。据说校内,无论男生女生,均系各路怪才高手,无论是高校足球联赛还是计算机知识竞赛,无论是打架滋事还是喝酒骂人,均非外人所能企及矣!
我只要爱情(节选一)
――姜清华
这是中国东北的一个省城。
今天是个雪初霁的晴朗冬日,群山妩媚,白雪妖娆。
陈牧云步履轻盈地走在夹月河边,周末金灿灿的阳光温存地照耀着世间万物,也温存地照耀着她美丽的红色大衣。那阳光,那白雪,迷离着她的眼睛,也灿烂着她的心情。
从高处俯瞰整个市区,亮晃晃的夹月河就像一轮初升的上弦月静静镶嵌在车水马龙的市中心,“夹月河”因此得名。就像黄浦江把大上海分成了浦东浦西一样,夹月河也将这个美丽的东北省城分成了城东城西。一座八车道的大桥横贯河的两岸,使被河水一分为二的市区成为和谐统一的整体。夹月河的两岸种植着花草树木,若是在阳春三月,这里早已是姹紫嫣红开遍了,不过此时,河水完全结了冰,河两岸也已是万木凋零。
不过,河面上却热闹非凡――无数人正在厚厚的冰层上滑雪、追逐、嬉戏,俨然一派世界和平、天下安定的大好局面。
陈牧云完全陶醉于这红装素裹、国泰民乐的美好画卷里了,因而丝毫没有发觉,在她身后,有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瘦高男孩已经跟随她好久了。
  
男孩名叫程风,在位于本市西郊的一所大学念大三。本市共有三所省重点大学,分别位于城市的东郊、南郊和西郊,因而城里人便将它们简称为东大、南大、西大。陈牧云就读于东大英文系,那是一所文科类大学,学校里美女如云;南大属于理科类大学,男女生比例严重失调,点缀于芸芸男生中的少数女生也大多相貌平平,所以校内的男生愤恨之余赠其名曰“和尚大”;西大则属于综合类大学,因而情况也最为复杂。据说校内,无论男生女生,均系各路怪才高手,无论是高校足球联赛还是计算机知识竞赛,无论是打架滋事还是喝酒骂人,均非外人所能企及矣!
有一句顺口溜在本地的高校非常流行:“东大的美女南大的汉,西大流氓到处窜。”
  
今天一大早,程风就被睡在上铺的兄弟尹大鹏一顿乱揍:“老大老大!还死睡呀?起床啦!说好了今天去看美女的!”
程风睡意正酣,嘟嘟囔囔:“西大无美女!”
“今天咱们不是去东大吗?”
“对呀,我咋把这事儿给忘了!”他一骨碌爬起来,睡意顿消。
两人草草吃了早饭,立刻向东大进发。在夹月河边换车的时候,程风一眼便瞅到了美若天仙的陈牧云,正带着倾城倾国的巨大吸引力朝他的方向走过来。他急忙将尹大鹏往侧面一拉:“嗨,帮我买包烟去!”随手便将一张百元大钞塞到了尹大鹏的手中。
尹大鹏爽快地答应了一声,捏着钱就朝马路对面的商店跑了过去。
程风这才整了整黑色大衣的领子,抖擞精神朝陈牧云迎面走去。女孩离他越来越近,他的眩晕感也越来越强烈――她在红色大衣的里面,穿了一件黑色高领紧身的半长羊毛连衣裙,脚下是一双半高筒的黑色皮靴;大衣没有系扣子,随着她的走动轻舞飞扬,将红与黑的搭配尽善尽美地展现在路人眼底。她一路走来,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程风简直不敢相信,在今天的都市中,还存在着这种气质的女孩子:那份淡淡的“风露清愁”,那份打动他的“我见犹怜”,这样的女孩,不是早就在地球上绝迹了吗?
想象中,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应该是两对含情脉脉的目光相接,彼此突然如遭电击一般同时停下脚步,随后,她应该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然而没有,她连半眼都没瞧他一下就仪态万方地走到了他身后。
程风知道自己不是个美男子,也不是帅哥,但跟他交往过的女孩子都说他很酷、很有风度、很有“味道”――当然是男人味!所以,陈牧云的视而不见多少令他感到意外,但他立刻收拾起被挫败的骄傲,转身追了上去。
但是说不出为什么,他始终没有勇气跑到女孩的面前打个招呼,这在以往的事例中是从来没有过的。是这个女孩太美丽、太特别、太高傲?他说不清楚。他就跟在她的身后,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两站路。他策划了无数个与她的开场白,但计划始终没有付诸实施。
陈牧云在一家咖啡店旁边的婚纱影楼前停了下来,兴致盎然地欣赏起挂在玻璃窗上的大幅婚纱照。程风倏然来了灵感:“请她喝杯咖啡应该是个不错的理由吧?”但他突然想起,为了甩开上铺的兄弟,他已将一张百元的票子同时甩了出去!自己口袋的深浅他心里是非常有数的,他知道现在,自己身上不会有太多的钱了。
这可怎么办?如果请了人家又没钱付账该有多尴尬!程风搜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感谢上帝,竟然凑齐了三十元的纸币,外加一枚一块钱的硬币!他喜出望外,冲进咖啡店要来了价格牌,一看之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一杯咖啡要十八块钱,他现在连两杯咖啡都买不起!请人家喝咖啡总不能让对方一个人喝,自己在一旁盯着看吧?但再往下一瞥,他又立刻大喜过望,店里还提供红茶,十块钱一杯,这下没问题了!
程风急匆匆出了咖啡店,蓦然发现“美若天仙”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急得四下乱找,终于在一堆正拼死拼活往公车上挤的人群里发现了女孩红色大衣的一角。但是,车门眼看就要关上了,程风心里一凉:“完了,大势已去!”
正失魂落魄之间,公车的大门突然“砰”的一声响,红大衣和另外两个人又被挤下车来。程风心中大呼“机不可失!”立刻鼓足勇气,朝正在暗自生气的陈牧云跑了过去。
“小姐,可以请你喝杯茶吗?”
刚才,陈牧云本来已经挤上了车,不料被一个超重量级的妇人用其幅员辽阔的巨大身躯轻轻一碰便被扔了下来。她窝了一肚子火,正气冲冲地等待着下一辆公车的到来,蓦然听到了身后的这一声问话,她的第一反应便是:“不是个骗子就是个色狼!”她对在大街上经常跟她搭讪的陌生男子一向心存敌意,冷淡拒之,所以,她根本没有回头,装聋作哑。
但程风却由她的身后转到了她的面前:“一起喝杯茶好吗?”
陈牧云刚想摇头拒绝,蓦然发现眼前站着的竟是一个朝气蓬勃的阳光男孩,并非她以往遇到的那些老谋深算、居心叵测的大男人。男孩绝对算不上漂亮,但他的风度太魅惑人了!看到他的一瞬间,陈牧云只感到眼前仿佛突然升起了好几轮太阳!他的眼睛那么明亮那么纯净,他的目光充满了真诚,没有挑逗、没有轻薄,只有赞赏和尊敬!这不正是她苦苦追寻的那双眼睛吗?而且,而且,这个人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长久以来,我们对“夫妻相”的现象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细细想来,有没有这种可能呢――我们经常听到自认为有缘的恋人们在谈及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说:“我第一次看见她(他),就觉得已经认识她(他)好久了。” 他们以为这就是缘分。事实上,他们有没有想过,他们虽然毫无血缘关系,但相貌或气质上却本来就有几分相像呢?这其实才是他们感觉彼此早已相识的最根本原因,也是“夫妻相”最科学的解释――正是因为相像才选择彼此做了夫妻,而不是因为做了夫妻彼此才变得相像!
陈牧云第一眼见到程风,便惊讶于自己从未有过的感觉:“为什么他如此面熟?”她本能的戒备立刻放松下来。她听到男孩在问:“你是学生吧?东大的?”
她友好地点点头:“你呢?”
“西大的。”
“啊!”陈牧云想到了“西大流氓到处窜”,于是加了意味深长的一句,“难怪。”
程风没有明白她的“难怪”所指为何,于是追问:“难怪什么?”
陈牧云笑答:“西大的男生誉满高校啊!”
程风蓦然明白过来,哈哈大笑:“的确,我今天本来就是打算去东大窜一窜的。”
“真的?去我们学校窜什么?”
“找你呀!”
“真贫嘴!西大的男生果然名不虚传!”
“东大的女生同样名不虚传!”
  
尽管踌躇再三,陈牧云最后还是接受了程风的邀请。两人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一人面前一杯红茶,聊了很多很多。店里的客人很少,音响里播放着极其舒缓的钢琴曲;窗里的灯光模糊而温暖,窗外的雪花又洋洋洒洒地飘舞了起来。
那一刻,似乎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份古典而雅致的浪漫情怀里。
两人聊到开心处,程风忽然沉默下来。他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目光沉静而深邃。他静静坐在灯光的阴影里,认真地听陈牧云谈笑风生,脸上写满了赞赏与喜爱。
陈牧云觉察到了程风的奇怪表情,于是问:“你在想什么?”
“我忽然觉得你很像金庸作品里的一个人物。”
陈牧云大感意外。因为以前,有不少人说她像琼瑶笔下的人物:清纯、美丽,但有些孤僻,可从没有人说她像金庸作品里的人。她于是好奇地问:“像谁?”
“黄蓉。”
陈牧云笑着摇头,但心里蛮高兴。毕竟,金庸笔下的黄蓉精灵、调皮、俊俏,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同时,她的心里还涌起了一份无法解释的感动――从小到大,由于她的敏感多疑,她与周围的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因而与她交往不深的人总感觉她性格怪异,难以相处。但眼前这个刚刚相识的男孩子竟然将她与活泼任性的黄蓉联系在一起,他竟然看到了大多数人无法看到的、被她刻意掩藏起来的东西!
陈牧云记得有人说:“让懂你的人爱你。”自从走进了青春期,她就感觉到了这世界的孤单。也许那个年龄的女孩都是满腹心事的,但陈牧云的感觉似乎尤为强烈。她渴望有人能够了解她,能够接受她众多稀奇古怪的思想和太浪漫太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是,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并不存在。她告诉别人她想像三毛一样去世界流浪,别人对她嗤之以鼻;她告诉别人她将来想成就一番事业,别人不屑一顾:“你一个小姑娘能干什么大事业?”她告诉别人她也渴望拥有一段刻骨铭心、至死不渝的爱情,换来的是别人的嘲笑:“琼瑶小说看多了?现实生活中没有那种爱情!”
的确,爱情已经在大学校园里泛滥成灾,男生女生在校外租房同居,早已被大学生们看得稀松平常、见怪不怪了。在跨世纪的大学生中,不仅有男友、女友、网友这些名词,还出现了纯粹的“床友”。
神圣爱情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年代被视为“异端”,你若说真爱,立刻会招来哄堂嘲笑。
于是,陈牧云将自己的重重心事紧紧封闭起来,因为她知道,那些心事没有人能够懂得。
但是今天,这个名叫程风的男孩好像忽然打开了她的心事。难道,他就是那个自己幻想了无数次、等待了很久很久、能够真正懂得她、欣赏她的人?
程风发现陈牧云有些出神,便问道:“你猜我自认为很像金庸作品里的哪个人?”
陈牧云一愣,继而微笑着摇摇头:“我猜不出。”
“我觉得我很像杨康。”
“什么?”陈牧云更觉意外。要知道,小时候看香港八三年版的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苗侨伟饰演的杨康可是令她欣赏不已啊!那个“人品秀雅,丰神隽朗”,有时候够狠够坏,有时候却够多情的大金国小王爷可比傻乎乎的郭靖让她动心多了!每次与别人谈论《射雕英雄传》,她都要说:“我喜欢杨康!”为此没少和“郭靖迷”们闹翻脸。
 
陈牧云瞅瞅程风

陈牧云瞅瞅程风,果然发现他的神采举止都与屏幕上的杨康极其神似!难怪自己对他一见倾心!她戏谑地笑问:“你为什么觉着自己像杨康?在大多数读者的心目中,杨康认贼作父、贪图富贵、又狠又坏――你很坏吗?”
“是。我每次静下心来分析自己是个好人还是坏人,我都发现我挺坏。不过,杨康对自己的母亲很好,他的‘坏’和他的‘好’和我都很像。”
“那么你坏在哪里呢?”
“不能以德报怨,我是一个很记仇而且有仇必报的人。”
陈牧云默然点点头:“杨康性格的复杂与多面正是他的魅力所在,要知道每个人都不像郭靖那么简单。不知道你信不信,有很多女孩喜欢杨康,我就是其中一个。”
“是吗!我以为所有的女孩都喜欢郭靖讨厌杨康呢!你为什么不喜欢郭靖?”
“郭靖太单纯!”
“单纯一点的人不好吗?郭靖敦厚仁义,和他交朋友,你永远不用担心他会伤害你。”
“这个世界允许单纯的人生存吗?现在啊,单纯在很多时候就是幼稚和无知的代名词!郭靖不伤害别人,别人却会伤害他,所以,他这种人在社会上是无法立足的。你知道现代女孩心目中的魅力男人是什么样子吗?――带点坏,人人爱!”
“有点坏真的成了优点?”
陈牧云肯定地点点头:“是的。你知道《飘》里的男主人公瑞德・巴特勒为什么倾倒了全世界的女性?正是因为他并非传统意识里的正人君子。他狡猾、叛逆、投机钻营,大发战争财;当然,他同时又勇敢、浪漫、多情、善良。所以复杂一点的、亦正亦邪的男人是最有吸引力的!”
程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他心里想:“小说里的黄蓉对杨康恨之入骨,对郭靖则一往情深;可眼前这位‘黄蓉’却偏偏喜欢杨康讨厌郭靖!不知道我这个‘杨康’和她这个‘黄蓉’谈一场恋爱会是什么效果?!”
他笑着问她:“许多在别人看来是缺点的东西,你却认为是优点。不知道我的一些缺点在你这里会不会也变成优点?”
陈牧云笑问:“比如说……”
“嗯,我挺懒。”
“懒的人都很聪明。”
“嗯,我知道我长得不漂亮。”
“漂亮的男人都很娘娘腔!”
程风大笑,心想:“看来我真遇到了红颜知己!”
  
外面的雪在一直下着,里面的人在一直谈着,等两人走出了咖啡店,他们才蓦然而惊:“怎么,天都快黑了?”
程风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两人上车后,他问陈牧云:“你是回家还是回学校?”
陈牧云不假思索地回答:“回家!”
通过交谈,程风已经得知,陈牧云的家就在附近,这令他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要知道,他现在浑身上下仅剩十元纸币和一元硬币,本市出租车的起步价就是十块钱,别说到东大,就是去东大的中途也到不了!
车子很快就来到了陈牧云的家门前。两人下了车,有零星的雪花在他们周围旋转、飘舞。橙色的路灯光朦朦胧胧地洒在陈牧云的发际肩头,令她精致的面庞红润而生动,令她浑身上下都笼罩上了一份不属于这个嘈杂世界的温柔与沉静。她的美让人忘俗,让人踏实,让人心平气和。
程风在心中暗暗赞叹:虽然西大无美女,但他走在这个繁华城市的大街上,仍然有过无数“惊艳”的面孔闯进他的眼底。但她们与眼前的这个女孩相比,少了精致、少了灵气,少了一份打动人心的韵味!
程风的心被一份巨大的喜悦重重包围,他知道,他生命里的那个女孩已经出现了!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将一只胳膊搭到了女孩的肩上。
陈牧云下意识地躲开了。长这么大,这是她与男孩子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她感到自己的脸庞开始发烧,为了掩饰窘迫,她匆忙说:“我到家了,再见吧!”
说完,她转身就往大门里跑,程风的声音从她的身后清晰地传来:“明天上午十点钟,我在这儿等你,我们去滑雪!”
陈牧云没有停下脚步,她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事实上,程风的口气根本不是在征求她的回答,他不过是在通知她一下。此刻,她的心里特别慌张,她知道,那个叫程风的男孩已经令她方寸大乱了。
陈牧云是个爱幻想的浪漫女孩,她曾无数次祈祷上苍赐给她一段刻骨铭心的爱。但无论是在高中还是在大学,面对众多男生爱慕的目光,她从来都是无动于衷的。有人曾问过她:“你到底喜欢怎样的男孩子?”她总是回答:“有感觉的!”但怎样就是有感觉呢?她从来就说不清楚。她知道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不可描、不可画的东西。
但是今天,她终于找到了这种感觉!在那个说自己像杨康的男孩子身上,有她曾经幻想过的所有东西!她以前怀疑一见钟情,今天,她不再怀疑!
  
目送陈牧云走进楼道以后,有好一阵子,程风还站在雪地里发呆。直到越来越强烈的寒冷一阵阵地向他袭来,他才蓦然惊觉,意识到自己目前的恶劣处境:他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枚硬币了,他只名一文了!他的手里紧紧攥着那救命的一块钢崩儿,将它捂得滚烫发热。从这里去西大必须换一次车,所以仅凭一块钱是到不了家的。事实上,如果他向陈牧云说明情况,只要跟她借一块钱,他的所有困难就都迎刃而解了。但这种可能是不存在的,如果那样,他的面子何在?想要面子你就必须付出代价!
如今,他只能用那救命的一块钱来打一个求救电话。
程风沿着大街走了好久才遇到一个电话亭。到了此时此刻,他虔诚而衷心地感谢上帝的垂怜,让他在遇到陈牧云的时候兜里还有三十一块钱;他也真诚地感谢自己善于理财的天赋,将每一块钱都花在了刀刃上。由此他想到,自己所学的专业是工商管理,今天学以致用了!
钢崩落进了投币电话的机箱里,他拨通了自己寝室的电话,对方拿起了话筒,他刚说了一声:“喂!”电话那头的尹大鹏就哇哇乱叫起来:“死猪!你死到哪里去了!”
“兄弟兄弟,你安静!安静!我会向你解释的!我现在正用我身上惟一的一块钱在给你打电话,请你免开尊口听我说!我在XX大街建行对面的投币电话亭给你打电话,你马上来接我!”
“你被打劫了?”
“啊……”
“钱肯定是被劫了,有没有被劫色?”
程风骂了一句:“烂货!”砰地挂断了电话。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但下着雪,而且刮起了北风。程风围着电话亭来回地踱着,想到令他心仪的女孩可能已经在暖气充足的房间里吃上了热气腾腾的晚饭,而自己正为了她身陷冰天雪地饥寒交迫,多少觉着有点儿委屈;但又想到那颗芳心明显已经为他所动了,便又觉得这番受苦还是很值得。他抬头望向那闪烁着一片朦胧灯光的小区,忍不住一遍遍地想:“她此刻有没有想到我呢?”
在雪地里冻了将近四十分钟,程风终于等来了尹大鹏。在出租车经过那座小区的一瞬间,他一时竟激动不已,第一次刻骨铭心地体验到:“爱情两个字,好辛苦!”
 
既生瑜 何生亮

东北的冬天,美丽而安静。
夜晚早早降临。雪下得很大,天却并不是很冷。天地之间,一片雪雾迷茫。霓虹在飞雪中迷离,高楼大厦在雾气中飘荡,而这个繁华喧闹的冰雪城市,也恍然若在童话世界里浮浮沉沉。
今天是周六,在往常,陈牧云总是呆在家里和母亲一起过双休日,但是今天,她必须返回学校。因为下个周五,东大要举行一次有关文明礼貌的演讲比赛,每个班派两名选手参加,陈牧云所在的班级正好选中了她和秦冰雪。
陈牧云终于有了第一次机会,能够和自己心中一直又羡慕又嫉妒又有些不服气的女孩同台竞争。压抑了许久的不甘心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给她带来无数自信的文学天赋终于有了展现的舞台!晚上,她打算在通宵自习教室完成那篇令自己非常满意的演讲稿。这样,她就会有整整五天的时间来熟悉、背诵自己的稿子。周五的演讲大赛上,她有信心征服所有的评委和观众,击败所有的竞争对手,尤其是秦冰雪!
来到寝室门前,她刚想敲门,忽然听到屋里的人正在议论她。
“冰雪,你落落大方,能不能演讲好我可说不准。但陈牧云一身怪癖,肯定不行!”这是晓晨的声音,她的话立刻招来了一片附和声。
“就是!我就看不惯陈牧云那副目空一切的狂妄样儿!凭什么?就凭她是本市人,我们都是外地的?本市的又怎样?也没见她优越到哪里去呀!就凭她总是班里的第一名?嘁!大学里的第一名谁还稀罕啊!论形象论才华,她根本就比冰雪逊一筹!人家冰雪都没她那么高傲!整天冷淡着个脸,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她的!”
这时,传来了秦冰雪的声音:“别这么说陈牧云,我很欣赏她的才华。论写作,我自叹不如。今天我来找她,就是想跟她借一些参考书籍。她是有些清高,有些离群,但我总感觉,外表越是冷漠的人,内心越善良,所以,她一定是个相当美好的女孩子。”
“嘁,冰雪,你没住在我们宿舍,你不了解陈牧云,她相当自私!”
“还相当小气,借她点东西用就能把她给心疼死!”
“我上次没有零钱,管她借了十块钱,没过十天就冲我要!”
秦冰雪笑道:“借钱还钱,天经地义啊!”
“可是,不过是十块钱啊!我只是一时忘记了,如果想了起来,还能不还她吗?再说啦,即使不还,也不至于整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提醒吧?才十块钱,又不是一百块!”
秦冰雪站了起来:“哦,既然陈牧云不在,那我走了。”她走到门口,拉开房门,立刻惊呆了――陈牧云僵直地站在门外,正将冷冷的目光投向屋里的所有人。
晓晨忙笑道:“哎呀,牧云,你周末不是总在家里过吗?”
陈牧云没有回答,她迈步走了进来。
另一个女生搭讪道:“牧云,冰雪想跟你借几本书,我们告诉她……”
陈牧云蓦然打断了她们的话:“你们刚才说过的话,如果讲在我的当面,我会很佩服你们;可你们却讲在我的背后,所以,我很看不起你们!”
她来到自己的床前,取过稿纸和钢笔。
又有人似乎想解释什么:“牧云……”
陈牧云克制着激烈的情绪,一字一顿地说:“以后,请你们不要再提我的名字!”她径直走出了房间,留下了屋里的人在呆呆发愣。
陈牧云一走下楼梯,眼泪就扑簌簌地掉落下来。她从不忍心去伤害任何人,她也总想躲避任何人的伤害,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用那般恶毒的语言来伤害她?
她尽情地哭着。她将与北大失之交臂以来的所有伤心和绝望都融进了自己的眼泪尽情抛洒。她埋怨上苍,为什么要赋予她如此追求完美的个性,同时却又不让她完美?为什么这个世界充满了让人筋疲力尽的竞争,让她从小到大活得好累好孤独?她想到了明天,想到了明天的明天,想到了不再遥远的未来。都说学生时代最单纯,可为什么还是学生的自己就已经被别人弄得伤痕累累?将来,她如何去面对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人生之路?
她越想越灰心,越想越绝望。一个人坐在自习教室的角落里,她的眼泪怎么都无法止住。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陈牧云抬抬眼睛,看到是秦冰雪。
秦冰雪轻轻拍拍陈牧云的手背:“小事情,小事情!不值得放在心上,更不值得为此伤心难过。”
陈牧云哭得鼻音凝重:“你没遇到过,当然说得轻松。”
“你错了,我经常遇到。”
“怎么会呢?”陈牧云很难相信。
“只是我从不表现得像你那么在乎。我有自己的法宝:装聋作哑。时间一长,那些想攻击你的人看到自己的攻击根本没有取得预期效果,自己都会感觉很无趣很无聊,慢慢的也就偃旗息鼓了。”
“可是,她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为了少跟她们产生矛盾,我总是尽量远离她们。我甚至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我惹着谁了?”
秦冰雪笑道:“道理很简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太优秀,这本身就惹着别人了。你又太‘个’、太‘特’,别人就更无法接受了。所以,攻击攻击你,心里会平衡一些,好受一些。”
陈牧云说:“她们好受了,我可难受了。”
秦冰雪说:“要想不被人攻击,你必须平庸而默默无闻。但你那么要强,那么上进,又不可能不引人注目。不过,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既然你了解人类嫉妒的天性,又不甘心做一个平庸的人,那么,你就必须让那些无聊的攻击见鬼去!”
“可是,鱼和熊掌我都想要,那怎么办?”
秦冰雪大笑:“天底下哪有恁好的事情!你若十全十美了,让别人怎么活呀?嫉妒成疾吗?我发现你真是矛盾重重呵!――看你的文章,感觉你很成熟;可你做事锋芒毕露,又显得很不成熟。你的作品风格时而豪放,时而婉约,你果然是个复杂的‘人物’!你听清楚了?不是‘人’,是‘人物’!”
陈牧云终于被逗笑了。她发现,秦冰雪果然是个开朗幽默,且善解人意的女孩子!
陈牧云笑着说:“你太夸张了吧?我有你说得那么优秀吗?”她心想,自从有了你秦冰雪,我陈牧云就被打入了“冷宫”里。你是太阳,我是月亮。有了太阳的光芒四射,有谁会注意到月亮的那点儿荧光?
秦冰雪此刻离陈牧云非常近,陈牧云再次为她完美出众的五官而深受震动。面对这样的一张脸,陈牧云无法不自惭形秽。于是,那挥之不去的嫉妒和自卑又开始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她听到秦冰雪在笑叹:“你还不优秀?每次考试,第一名永远没有别人的份!你的文章才华横溢,让人羡慕不已;还有你的气质……你知道咱们班的男生怎么评价你吗?他们说,陈牧云超凡脱俗,让人可望不可及!”
陈牧云的脸微微一红:“真的?我怎么就没听到过这样的话?”
“你总是独来独往,拒人千里,谁敢跟你亲近啊!”
“可是,我很想交朋友,但我总觉着别人都不喜欢我。我很羡慕你,朋友有一大堆。”
秦冰雪摇摇头:“朋友可以分好多种:知心朋友,普通朋友,还有泛泛之交的朋友。我的普通朋友很多,却没有一个知心朋友。”
“我欣赏古人的交友哲学――君子之交淡如水。”
秦冰雪笑道:“别犯傻了!在现代社会,你如果跟任何人都‘淡如水’,你就无法生存。”
陈牧云黯然叹口气:“所以,我很怕真正走向社会的那一天。”
秦冰雪很认真地说:“牧云,我凭直觉,你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人。所以,我很想和你做朋友。”
陈牧云笑笑,没有拒绝,她已经开始喜欢这个近乎完美的女孩了。但同时,她心里又在怀疑:“书上不是说,女性和女性之间根本不存在真正的友谊吗?我仍然嫉妒她,我们可能成为知心朋友吗?”
陈牧云一次次自问:“我有足够的宽容来接纳比我更漂亮、比我更有才华的女孩子吗?”
她想起了周五的演讲比赛,想起了寝室里那个女孩的冷嘲热讽:“陈牧云……肯定不行!”于是,心里的那份不甘心又开始升腾――她一定要胜过秦冰雪,一定要让那些瞧不起她、伤害过她的人后悔;她一定要证明一点,在文学方面,她不比秦冰雪逊色!
她在心中默默祈祷:“上帝,请保佑我,周五的比赛我一定不能失败!”
  
演讲比赛如期举行。
上场比赛的次序由抽签决定,秦冰雪抽到了一号,便第一个走上了讲演台。当时正是下午一点整,冬日的阳光透过明净的铝合金玻璃窗,金灿灿地洒满了整个会场。台上的短发女孩身穿一件娇嫩的藕荷色紧身羊毛衫,领间系着一条银色带碎花的小纱巾,下穿纯灰色的毛料长裙,典礼一般华美而隆重。她的演讲内容与陈牧云的大气渊博截然不同,而是生活气息浓厚、朴实幽默。她的开场白是这样的:“几天前,我遇到了一位高中同学,心里快乐异常,刚想跟她打招呼,她却先来了一句:‘呦,您还没死哪?’”
讲演台下一片哄笑。
秦冰雪面露无奈的表情,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您听听,这算什么话!”
有关文明礼貌的演讲应该是老调重弹、枯燥无味的,但秦冰雪却自始至终让台下笑声不断、掌声不断。她看不出半点紧张与不安,表情极其到位,手势相当自然。她的美丽黯淡了冬日阳光的亮度,她的才华倾倒了所有的评委和观众!――秦冰雪毕竟是秦冰雪!
还未交战,陈牧云在心里已经被打败了。她第八个上场,她以自己底稿的文采斐然征服了全场。她的演讲题目是《古风千年》,听听这名字,你就能感觉到她文章里的大气磅礴。但是,她最终没能胜过秦冰雪。
本次竞赛秦冰雪夺得了冠军,陈牧云屈居亚军。陈牧云看看光芒万丈的秦冰雪,心里暗暗叹气:“既生瑜,何生亮!”她的心里一片凄凉。
演讲结束后,陈牧云茫然地走在一大群学生当中。曾经的自信已经支离破碎,留在她心里的,只剩下了一份破败的骄傲。她此刻真想大哭一场,可她拼命告诫自己:“不许哭,不许哭!不要让别人看你的笑话!”
隐隐约约,她听到有人在悄声议论:“那不是陈牧云吗?我觉得她的演讲要好过秦冰雪!我若是评委,给她的分数肯定比给秦冰雪的高!”
“谁叫秦冰雪那么漂亮呢?印象分她占了很大便宜呢!”
“唉!怎么会有秦冰雪那么出众的女孩子!不仅美貌出众,而且才华出众!”
“别难受了,人比人,气死人啊!”
一路上,陈牧云都听到有人在议论秦冰雪,除了刚才那个为她惋惜的女孩子,她再没听到别人谈及“陈牧云”三个字,这就是第一和第二的区别!
走上自己宿舍所在的楼层,她蓦然止住了脚步。几天前,宿舍里的人就预言:“陈牧云不行!”今天,自己果然被她们言中,她该如何去面对那些得意而幸灾乐祸的目光?又该如何去接受再一次恶意的伤害?
 
西大风云人物

  
陈牧云根本不知道,程风在西大可是风云人物。
他有着黝黑的面庞,冷峻的眼神,挺拔的身材,一年四季都留着特短的寸头,学校里的女生暗地里都叫他“黑马王子”。
“黑马”不但是“王子”,而且,他还是个天生的领导者。
大一那年的元旦,本市学生都高高兴兴地回家过节了,可是,那些离家很远的“外地人”,却不得不可怜巴巴地呆在学校里害“思乡病”。程风来自与这个省城毗邻的另一座城市,虽然离家不远,他却没有回去。他将自己班里的外地学生全都组织起来,举行了一个盛大而热闹的联欢会。会后,他们还一起动手包了一顿香喷喷的饺子吃。
元旦的假期过后,程风拿着他们搞联欢和吃饭的消费单据,找到班长和生活委员,希望他们能用班费报销。班长和生活委员都是本市人,一向排斥外地学生,所以,他们竟以“不能用公款大吃大喝”为由严辞拒绝。有几个外地学生气得当场就想揍他们,却被程风制止了。程风告诉大家,有更好的方式解决问题。
在返回的路上,程风问其他人:“咱们班当地学生和外地学生的数目哪个大?”大家一算,发现班里的外地学生竟比当地学生多五个!程风于是成竹在胸:“这样就胜券在握了!”第二天,他带着很多学生找到他们的班主任,要求重新改选班干部。
选举结果出来了――程风众望所归,当选班长。更令人兴奋的是,班里原来的领导班子被全部换掉!
程风当场就把元旦联欢的所有费用报销了。
这件事情让程风变成了班里的老大。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令程风在全校的学生中威信大增。程风班里有个男生,因严重违反了校规,学校打算将他开除。程风听说此事后,带着那个男生找到了校长,很诚恳也很实在地请求说,一个家庭和一个国家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很不容易,而轻易就毁灭一个人才又是多么残忍和可惜的事情。得饶人处且饶人,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男生同时也很诚恳地承认了错误。
校长被程风说动,却仍对那个学生不放心。
程风于是对校长说:“这样吧,我写下保证书,若他再次严重违反校规,我将愿意和他一起被开除!”随后,他果真写下了保证书。
校长最终没有开除那个男生。
从此,兄弟们对于程风,用周星驰的话说,就是:“我对他的景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不久,有两伙学生在校园里打群架,有人将他带到了打架现场,他只对那两伙学生说:“给我个面子,你们别打了。”打架的双方就果真停了手。
  
程风和尹大鹏自称是西大的“两条臭鱼”,两人住在604宿舍,便自封门号“绿林寺”。他们对待学业的原则是:“大学大学,大概学学”。对于自己喜欢的、他们认为有用的学科,两人的成绩总是出类拔萃――尹大鹏的“计算机”学得相当厉害,程风的“机械制图”则在班里无人能比;但对他们讨厌的科目,两人只求能混个及格就行。
谈到两人的交情,得从三年前说起。他们那时刚踏进大学校门,在搬进学生宿舍的第一天,程风便注意到了尹大鹏。这个长得高高大大、很是英俊的山东大男孩,对宿舍里的所有人都表现着极度的热情。他微笑着主动向每个人打招呼,争着抢着扫地擦桌子打开水,时间一长,别人便将他的无私奉献看做了理所当然。到了后来,经常有人招呼他:
“大鹏,帮我把洗脚水倒了。”
“大鹏,给我打壶开水去!”
“大鹏,你今天怎么没扫地?”
对于众人的颐指气使,尹大鹏一概笑脸相迎。
但是,程风却看不惯了。有一天,他忍不住问尹大鹏:“你怎么会心甘情愿地伺候他们?你比他们低一等吗?”
尹大鹏的回答大大出人意料:“在来这里上大学之前,我老爸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教导我:‘儿子啊,你从幼儿园念到高三,打架可打了十几年啦!在家里出了啥事儿,老爸我可以‘罩’着你;现在你要去外地了,到时候我可鞭长莫及啊!所以凡事儿千万忍着点,别再胡来啦!’我向我老爸信誓旦旦:‘老爷子你放心!我一定忍!忍!忍!’”
靠!这小子!他原来是在磨练自己的忍耐力!
  
终于有一天,尹大鹏对程风说:“崩溃了!崩溃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怎么办?”
程风说:“那就爆发吧!”
  
于是,尹大鹏跟平日里他伺候过的几个小子每人来了一次最亲密接触,从此原形毕露。
于是,他再也不用亲自倒自己的洗脚水了。
于是,寝室里出现了一个地主老财――什么事儿都有人代劳了。
  
程风和尹大鹏的关系从此更“铁”了,用东北人的话说就是“老铁加焊锡”。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尹大鹏的性格有些玩世不恭又有些洒脱不羁,而且特别“好战”。他最愿干的事是在熄灯前的半小时内喝酒,喝到半醉以后跑到宿舍楼下扯着嗓子唱歌,而且总是那么几句:
  
穿上大头皮鞋, 想起了我的爷爷, 走过雪山草地, 踩过敌人的肚皮; 这双大头皮鞋, 传给了我的爹爹……
  
随后,他会跑到自行车棚,高高抬起右腿,向排放得整整齐齐的车子一脚一脚地踹过去。
看着那些自行车“哗哗哗”地一倒一大片,他心里的快乐无以复加。
做完这一切,熄灯铃声刚好响过,他便一身快乐地回到宿舍,倒头大睡,任凭别人在他耳边怎样海阔天空,都无法将他“侃”醒。
很多人无法理解,尹大鹏何以有那般旺盛的生命力!
尹大鹏说:“闲着干啥!日子多无聊啊!找个理由疯狂一把吧!”
  
跟程风一样,尹大鹏自从进入大学以来,已经谈了好几个女朋友,但大家都是好聚好散。据他所说,跟他交往过的女孩子,个个心比天高。在她们当中,学外语的非外交官不嫁,学会计的非企业家不嫁,而且,她们个个都想嫁给百万富翁。
尹大鹏感叹:“我一定要先成为百万富翁以后再找老婆!等我有了一百万,什么样的女孩都能娶到!”
程风说:“但事实上,许多人真的有了一百万就会发现,并非什么样的女孩都肯嫁给他们!”
尹大鹏笑道:“所以啊,现在有很多男人感叹:好女人真难找!”
“同时,又有许多女人感叹:好男人真少!”
尹大鹏问:“是男人变了还是女人变了?”
“都变了!”
两人顿时大笑,最后达成共识:“这个世界也完全变了!”
  
  
走进西大
  
程风得知陈牧云很喜欢看一些已经成为经典的爱情故事片,便时刻注意学校录像厅的宣传海报,只要一有此类消息,就立刻报告给陈牧云。
程风早就想把自己的漂亮女朋友炫耀给众人了,可陈牧云总担心自己在他的朋友面前太难为情,所以几次推辞,始终没有来过西大。但这一次,她却无法拒绝《心火》的强大吸引力。
于是,冲着苏菲・玛索主演的《心火》,陈牧云第一次答应来程风的学校。
陈牧云曾经以为,奥黛丽・赫本在《罗马假日》里所呈现给人们的那份超绝尘世的美,是当今任何一位好莱坞大腕女明星都无法比拟、无法替代的。但是,国际影坛上又出现了一位苏菲・玛索。她如诗如画的美丽、古典清纯的东方气质,还有她总是流露着淡淡忧郁的眼神――无论是她本人,还是她的电影,都能在陈牧云的内心激荡起深深的感动。
  
那是一个周三的傍晚,陈牧云第一次来到西大。一走进那个气派壮观的漂亮正门,她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西大好大啊!”
一旁的程风很是得意:“那当然!我们学校至少比你们学校大了五六倍!光是学生餐厅,我们学校就有十个。我们从宿舍去餐厅吃饭,需要骑自行车呢!”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陈牧云来到一个自行车棚的旁边,果然从里面抽出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脚踏车。陈牧云定睛一看,“啊”地叫了一声:“这车子你也能骑?”――车蹬子上的脚踏板早就不翼而飞,只剩下了两根赤条条的钢管!
程风忙自我解嘲:“你不知道,放在学校里的自行车不可以太好的,因为好车子很可能被盗。我跟你说过尹大鹏吧?这车子是我和他共同出资买来的二手货,刚买回来的时候样子很不错呢!”
“那会儿脚踏板还在吧?”
程风干笑两声:“那当然,那当然。”
坐在那辆破车的后座上,陈牧云感觉还可以,并没有想象当中那般颠簸不稳。程风则声情并茂地讲起了尹大鹏和这辆破车的一次历险――“大鹏那小子,就爱玩‘酷’!有一次,竟然在大街上骑着自行车看报纸!”
陈牧云问:“结果呢?”
“结果是,‘咣’的一声,车子撞到了一辆三轮车的屁股上,你猜下一个镜头是什么情形?”
“什么情形?”
“大鹏被惯性一下子抛到了三轮车上,紧接着,自行车结结实实地将他压到了身子底下。”
“再下一个镜头呢?”
“三轮车的车夫扭过头,冷冷地问:‘疯啦?’”
陈牧云忍不住开怀大笑。
程风继续讲:“去年十月份的一天,午后突然下起了雨。尹大鹏丢下一句:‘我去看看自行车!’拔腿就往宿舍外面跑。宿舍里的人都以为他怕大雨淋坏了我们的车子,要将它放进自行车棚。结果,等他回来后,你猜他说啥?”
“说啥?”
“他说:‘我把自行车从车棚里搬了出来!’”
“啊?”陈牧云大惑不解。
“让大雨一淋,干干净净,我们就不用擦车子了!”
天啊!陈牧云在破车的后座上笑得不可开交。
  
草草吃过晚饭,两人赶到录像厅,正片刚刚开演。
《心火》讲述了一个曲折感人的故事:
瑞士籍女孩伊丽莎白为生活所迫,答应为英国贵族查理借腹生子。因此,孩子在出生的当天,便注定要与母亲分离。但是,男女主人公却在短短三天的朝夕相处中,遭遇爱情。可是,查理的家里还有一个变成植物人的妻子,同时,身份和地位的巨大差别也是两人无法逾越的鸿沟。所以,伊丽莎白只有一个选择――离开爱人离开女儿。但是,她最终无法放下刻骨铭心的爱情和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经过七年努力,她终于找到了女儿所生活的那个家庭,并成为女儿的家庭教师。
昔日恋人相逢的场面让人唏嘘叹息,母女相认的那一幕更是叫人垂泪不已!
而同时,这部电影也勾起了陈牧云的很多伤心往事。
屏幕上的父亲百般溺爱那个小女孩,这让陈牧云想起了印象中自己的父亲。她从不知道被父亲宠爱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她从三岁起,身边就只剩下了母亲。父亲的影子很遥远也很模糊。而记忆里那个总是一脸愤怒的父亲带给她的永远是一份对父亲的排斥和畏惧。她所能回忆起来的与父亲有关的所有片断,都是诅咒与谩骂,还有那个仿佛存在于另一个星球上的东北小镇。
她能够记起母亲当年逆来顺受的眼神,还有那个让母亲最终下定决心离开的夜晚。她记得父亲酒后又在骂母亲,当他骂了一句:“我告诉你,你做的饭里都有破鞋味儿!”母亲倏然给了父亲一个响亮的耳光。年幼的她当然不知道,简简单单的一个中国词汇里,竟然包含了那么复杂的含义,她只是奇怪,妈妈做的饭那么香那么好吃,爸爸为什么非说里面有了“破鞋”的味道?
 
现在

现在,她当然理解了那个词背后所含的意思。但是,母亲在她心目中是不可侵犯、不可亵渎的,母亲这个名词可以在她的内心激荡起最圣洁的感情。二十年了,母亲在这个冷漠的城市苦苦奋斗,艰难支撑着这个没有父亲的家庭,她以自己的坚强和自尊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所以,父亲恶毒的谩骂只能激起陈牧云对父亲的更大反感和排斥。
屏幕上的苏菲・玛索让陈牧云领略了深厚的母爱:执著、坚韧、无私,而她自己的母亲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整个故事让陈牧云几度落泪。电影结束后,她哭得两眼红肿。程风感到很不可思议:“不至于吧?不至于吧!难道因为播放的是英文版,我理解得不够深刻?我怎么就没像你那么感动呢?”
陈牧云沉默片刻,忽然幽幽地说:“因为,你没有像我一样――没有父亲。”
程风蓦然止住脚步。校园的路灯下,女孩刚刚哭过的眼睛显得更大更深更美了,那里面,此刻盛满了忧伤,盛满了无助,而这满满的忧伤和无助,触动了他心灵深处的一份心痛,很强烈很强烈的心痛。他轻轻将女孩揽入怀中,轻轻对她说:“牧云,让我好好保护你吧。”
陈牧云将自己的脸庞深深埋在男孩的胸前,他的胸怀那么宽厚,那么踏实――一个好父亲的胸怀也应该是这样的吧?
 
疯狂四人行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四个人三天两头就聚会一次。虽然尹大鹏说,“整个西大都是我们的天下”――他们去学校的舞厅酒吧录像厅都不用花钱,但他们觉得做人不能“太不自觉”,偶尔去白玩白喝一次可以,总这样做就有些“太不讲究”了。
于是,他们没钱进酒店、下馆子,就买来最便宜的馒头腐乳,以白开水当酒,凑在宿舍里照样玩得不可开交,乐得天翻地覆。
他们一起谈天说地,一起外出游玩,一起胡作非为。
谈到胡作非为,四个人已经“劣迹斑斑”。
那个周六,程风宿舍的其他人都出去狂欢了,只剩下他们四个在玩扑克。玩到晚上九点钟,他们都感到腹中空空、饥肠辘辘。陈牧云刚想下楼买点心,尹大鹏忽然说:“今天下午,我从三号食堂打饭回来,经过五号食堂的后厨房,透过玻璃窗,看到那儿摆着好几托盘的炸大排,金黄金黄的颜色!”
众人立刻馋涎欲滴。
程风笑骂:“靠!被你越说越饿!”
尹大鹏继续说:“我观察到,那个后厨房安装的是简单玻璃窗,应该一敲就碎!”
其他三人瞪大了眼睛:“怎么,你想去偷大排?”
尹大鹏说:“‘窃’不能算‘偷’也!”
十分钟后,四个人已经来到了那个装着炸大排的厨房后面。
西大的十个餐厅中,只有两家晚上还营业,其他八个都在晚饭过后就早早关门了。
此刻天气寒冷,校园里人影稀少。尹大鹏瞅瞅四下无人,迅速用石块敲碎了靠近插销的那块窗玻璃,很容易就将窗子打开了。他和程风先后钻进了屋。
陈牧云和秦冰雪留在屋外站岗放哨。两人紧张得心脏狂跳,双腿打颤,而且,都感觉到了因过度紧张所引起的阵阵眩晕。
不一会儿,程风便拎着两个塑料袋跳下了窗台。这时,陈牧云忽然看到,不远处似乎走过来一个人,吓得她陡然大叫:“有人来啦!”
屋外的三人撒腿就跑,一口气逃回了宿舍,等了良久仍不见尹大鹏的影子。三人一想,糟啦!“那小子”肯定被人逮着了!他们正又着急又担心,“那小子”蓦然踉踉跄跄地闯进门来――他的胸前竟然抱了一大箱中日合资的朝日啤酒!
尹大鹏进门就嚷嚷:“你们真够意思!平时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有危险跑得比鬼还快!”
那天晚上,四个人喝着啤酒吃大排,好不快活!
但当晚的夜半时分,他们却在各自的宿舍相继闹起了肚子,都折腾得一夜没合眼。天亮后,四人均感有气无力,纷纷请了病假。后来他们得知,那些大排只被炸到了半成熟,学校食堂平时出售的大排,都是经过第二次油炸以后的!
  
西大的工商管理专业有与德国大学联办的课程,所以,该专业的学生不仅要过英语六级,还要参加德语的过级考试。“绿林寺”的好汉们连英语都学得跌跌撞撞,这“法西斯语”就更别提了!
以前的几次考试,他们当中总有人不及格。
但本月底的德语测试,太阳竟打西边出来了一次――“绿林寺”里的人竟然全体顺利过关!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
成绩公布的当晚,这帮人在校园外的一家小餐厅疯狂庆祝了一把,程风还将陈牧云和秦冰雪也邀了过来。
“庆功宴”结束后,大家个个半醉半醒,所以都感到意犹未尽。他们看到校园里到处都是雪堆,便分做两派打起了雪仗。
一阵狂轰乱炸,他们纷纷中弹。
尹大鹏越战越勇,团了一个硕大的雪球,用尽全身力气朝躲在大树后的一名男生掷去,只听“哎呦”一声,雪球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正中一个陌生人的脸。该男生显然不是本校的,他捂住脸,恼怒地大骂:“妈的,找死!”随后便是一连串叽哩咕噜的诅咒,听起来像江浙一带的方言,尹大鹏一个字儿都听不懂,这可激怒了他,他噌噌噌地跑上前,指着那人大叫:“你他妈骂人用普通话!”
那人仍然叽哩咕噜。
尹大鹏对准他的胸部就是一拳,对方一个趔趄,随后猛冲过来,照着尹大鹏的脸也回了重重一拳。尹大鹏的右眼眶立刻变得青紫,而且迅速胀痛起来。
尹大鹏怒气冲天,抬脚朝那人下身最脆弱的部位踢了过去。他明明感到自己踢到了对方的要害,正等着他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双手捂住下身,大声嚎叫着蹲下去,却惊讶地发现,对方竟浑然不觉,没有露出半点痛苦的表情!这事儿可让尹大鹏百思不得其解!
那人看到程风和其他男生正朝这边赶过来,转身就跑。
尹大鹏“哼”了一声:“我是本校短跑冠军,敢跟我赛跑?”立马追了上去。他超水平发挥,没命地追赶,没成想,对方竟三拐两拐没了踪影!尹大鹏愣了:“嗯?他咋跑得比我还快?这小子太怪啦!我踢到了他‘那里’,他咋没反应呢?”
追丢了目标,尹大鹏憋了一肚子闷气。他的右眼周围越肿越高,而且又胀又痛,这令他心里实在窝火。但回到刚才动手的地方,他发现,程风他们正将一个人团团围住。原来,刚才那家伙还有个“同党”!在程风的一再逼问下,那个“同党”终于讲出了那家伙的姓名和联系电话。
尹大鹏又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同党”回答:“体校的!”
尹大鹏恍然:“难怪跑得比鬼还快!”但他心里还有一个疑问:“我踢到了他‘那里’,他咋没反应呢?”
尹大鹏觉得“士可杀不可辱”,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程风坚决支持他的态度。他们立刻往那人的宿舍打了电话,对接电话的人简单讲明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然后,他们以不容商量的口气,让对方在当晚九点以前来西大谈判,否则,他们将对那个同党不客气!没想到,对方回答得特别干脆:“行!晚上八点钟,我们就过去谈判!”
程风听出,对方的口气里丝毫没有忌惮的成份,心里忽然没了底。他立刻联络了学校里平时有联系的所有男生,做了一番周密的安排。
秦冰雪和陈牧云因为惦记着众人,所以都没有回东大。两人来到“绿林寺”的隔壁,发现尹大鹏的右眼肿得都睁不开了,却正满头大汗地在宿舍里忙着将从各处收集来的凳子一条条地拆腿。
秦冰雪问:“你这是干什么?”
尹大鹏说:“凳子腿能当武器,呆会儿你们也一人拿一条‘腿’!很可能有一场‘恶战’呢!”
  
晚上八点整,天色早已大黑,北风夹着雪花阵阵扑面而来。
一辆浅棕色的面包车停在西大正门的门口,车门打开,十二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从车里钻了出来。程风迎上前去:“体校的?”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冲程风点点头。此人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五以上,体重绝不少于九十公斤。他朝程风伸出右手,面部冷峻:“你好,我姓李,体校练拳击的。”
于是,程风的右手就被握在了这位重量级拳击手的手心里。对方明显在卖弄自己的力气,程风感到自己的虎口处被他握得阵阵发麻,心里禁不住有点发毛。
程风带着十二个体校男生来到宿舍楼前,八个人留在门外,重量级拳击手和其他三人作为代表进了“绿林寺”。代表里面,当然有那个“跑得比鬼还快”的“那家伙”!
“同党”也被带进“绿林寺”,加入了体校的谈判组。
程风坐在拳击手的对面,首先发话:“咱们都是要面子的人,所以做事不能不讲道理。今天,我们的一个小兄弟完全是无意地用雪球打中了你们一个人,”他指指身边尹大鹏的脸,“你们的人就把他打成这个样子,这很说不过去!”
拳击手瞅瞅尹大鹏,冷冷地说:“据我所知,是他先动的手!”
尹大鹏急了,指着“那家伙”大喊:“你知道我为什么先动手?那臭小子用‘鸟语’骂人!”
程风冲尹大鹏摆摆手:“你先到旁边屋呆着去!”
尹大鹏悻悻出门,来到隔壁继续拆凳子。
程风继续谈判:“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是打了起来,双方肯定都有错。但是现在,我们的人你也看见了,伤成那个样子!你们的人却并没受什么伤,所以,你们总得有个交代。”
“你想怎么办?”
程风瞅了一眼“那家伙”:“只要他向我们认个错,你们再把我们受伤兄弟的医药费垫上,这事儿就算完了!”
拳击手态度强硬:“这办不到!你们先动手,理亏在你们!”他边说边将指关节握得“嘎嘎”乱响。
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程风稳定了一下情绪:“我们猜得到你们都是有备而来,但你们也该想到我们不会不做任何防备。”他起身打开窗户,探出头去,朝楼下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立刻,灯光昏暗的宿舍楼前,那面积不小的一块空地上,从各个角落陆陆续续走来了很多人,不一会儿就汇成了黑漆漆的一大片。他们点亮了手里的打火机,呵!竟然整个空地都火光闪耀!程风又一把掀开就近一个床铺的被子,几把水果刀蓦然显现了出来。
拳击手的脸色明显大变。
程风重新坐下,声音异常平和:“我们现在都是学生,家里供我们来念大学都很不容易,如果事情闹大了,我们有可能被全体开除,这对谁都不好,也很不值得。你我都是聪明人,咱们大事化小怎么样?”
拳击手有些动容:“兄弟,做事不能要求太过分,我们都是要面子的人!”
“我们只要求你们有一点点表示,别让我们觉着你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拳击手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成,我们可以支付他治伤的费用。”
“好!你们看着给吧,给多少都成!”
拳击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小摞钱,放在桌上:“这是一千块。”
程风再次起身开窗,看到空地上的火光仍在摇曳闪烁。他冲众人一边挥手一边喊:“大家辛苦了,已经没事儿了,都回屋里暖和去吧!”空地上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地散去。
程风从那摞钱里抽出两张塞到拳击手的衣兜里:“用不了这么多,大家不打不相识,以后就是朋友了!”他为拳击手打开宿舍的门,想亲自将他们送下楼去。
拳击手摆摆手:“谢啦,我们自己走。你这个人不简单,是个人物!”
五个人一离开,程风就来到了隔壁,见尹大鹏还在肿着眼睛拆凳子,便一把夺下他手里的东西:“老弟,停止损害公物吧!人都走了,你还拆个什么劲?”
尹大鹏抬抬几乎睁不开的右眼睛:“啊?不打啦?”
“打什么打!你只会到处拉屎,让别人替你擦屁股!”
“敲了他们多少?”
程风看看宿舍里的其他人:“够咱们吃一顿大餐了!”
众人立刻欢呼起来。
尹大鹏忽然想起一件事儿,低头寻思:“我应该问问那小子,我踢到了他‘那里’,他咋没反应呢?”
  
在众人兴高采烈欢呼胜利的时刻,陈牧云悄悄来到程风身边,低声对他说:“谈判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以后千万不要再打架了,多危险啊!”
程风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不会出事的。”
秦冰雪则找到一个机会告诉程风:“我老崇拜你了!”
 
爱情在偷偷改变

可是,一旦产生了“我有没有喜欢秦冰雪”的念头,这个问题就会常常从他的大脑里蹦出来。
而一旦这个问题经常出现在他的大脑里,他就无法不处处将两个女孩做比较。
  
为了纪念南京大屠杀,西大在录像厅放映历史资料片。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本校很多的日本留学生也来了。他们比中国学生到得还早,一律正襟危坐在最前面的两排椅子上。
看着那一个个惨不忍睹的镜头,听着一位位沧桑老人的血泪控诉,整个录像厅都愤怒了。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打倒日本鬼子!”
录像厅里立刻群情激奋,大家高举右臂,齐声呐喊:“打倒日本鬼子!”。
正襟危坐的日本留学生齐刷刷地低下了头,一声不吭。
出了录像厅,尹大鹏仍然余怒未消:“真想找个小日本揍一顿!”
程风说:“我也是!”
陈牧云赶紧拉住程风:“你们不要再打架了!”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他们以前见过的日本留学生,最让他们怒不可遏的是,这个“小日本”竟然亲亲密密地搂着一位漂亮的大三女生!
尹大鹏和程风立刻义愤填膺,跃跃欲试。
陈牧云力劝程风:“我真的不喜欢你打架!”
秦冰雪却在说:“嗨!要当心!”
“两条臭鱼”最终一人给了留学生一拳。
留学生满脸委屈:“为……为什么打我?”
尹大鹏说:“因为你‘泡’中国妞!”
为此事,陈牧云和程风又产生过一次争执。当然,两人一转身,又和好如初。
  
这一天,德国安联保险公司派了两名德籍员工到西大德国中心进行培训式演讲。程风他们虽然已经学了三年多的德语,嘴里却连一句完整的德国话都蹦不出来,所以本不想去听。但一得知演讲过后还有一场免费的冷餐会,会后每人赠送一支派克圆珠笔,便立刻来了兴致。
演讲在下午两点举行,冷餐会估计在四点左右开始。
程风他们为了饱餐一顿“正宗德国菜”,中午都没有吃饭。
两个多小时里,“德国鬼子”在台上慷慨激昂,“绿林寺”的“烂货们”却在台下聋子听雷。而且,他们个个饥渴交迫,空落落的肚子一直在叫唤:“饿!饿!饿!”真是倍受煎熬!
好不容易盼到了冷餐会开始。六个人立刻上前,如狼似虎一般大吃大喝起来,直吃得几个“德国鬼子”胆战心惊――那些生牛肉、生鱼片都是从德国空运过来的,数量有限啊!
事后,程风和尹大鹏夸大其词地描述他们在冷餐会上的表现,秦冰雪听得开心大笑,陈牧云却在私下里对程风说:“你不觉得,你们那样做,很不礼貌,很不文雅,很可能会被德国人看不起吗?”
程风当时心里就想:“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啊!我也从来不喜欢那样的男人啊!”
越比较,程风越发现,陈牧云是个极端追求完美的女孩子,自己和她相处的时间越长,暴露在她面前的缺点越多。她很希望改变他的这些缺点,可是,这些缺点正是构成他这个人的一部分啊,没有了这些,他还是他吗?而且,在自己身上,无论是优点还是缺点,他都不想改变啊!
难道,真的是相爱容易相处难吗?
秦冰雪则是另一个极端,她接受并赞赏他身上的所有东西!
  
  
你是杨康 我是穆念慈
  
今年的大雪又在东北的这个省会城市飘飘洒洒地降临,满天撕棉扯絮,满眼琼瑶匝地。一看到冰天雪地,陈牧云就会抑制不住满心的快乐。因为下雪会让她回忆起一年前的那个美好冬日,会让她想起与程风的初次相识。彼时的情景她已不知在心里反复回味了多少遍,但每一次回忆都令她激动不已。
  
这个周六的下午,陈牧云和秦冰雪应邀来西大观看省电视台综艺频道开播五周年的庆祝联欢。联欢结束后,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四个人于是说说笑笑地朝西大就近的一个餐厅走去。
蓦然,一个高高瘦瘦、长得挺秀气的女孩挡在了他们面前。尹大鹏和程风一见此人,均脸色大变。女孩径直来到陈牧云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带着重重的鼻音说:“你就是陈牧云?”
陈牧云大惑不解:“我好像不认识你。”
女孩轻笑两声:“你问问程风‘哼哼’是谁,就能认识我了。”
陈牧云将不解的目光望向程风,程风满脸尴尬。
尹大鹏将女孩往旁边一拉:“‘哼哼’,你这是干什么呢?大家不是好结好散了吗?”
“哼哼”挣脱了尹大鹏的胳膊,扫了一眼程风,又来到陈牧云面前:“我能跟你单独谈谈吗?”
陈牧云说:“可以!”
在其他人忐忑不安的目光中,陈牧云跟着“哼哼”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
“哼哼”开门见山:“我只想告诉你,程风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他玩弄感情,不负责任,你问问他,在你之前,他曾有过多少女朋友?”
陈牧云的反应大大出乎“哼哼”的意料之外:“在我之前,程风有过多少女朋友与我何干?我只知道,认识我之后,他只有我一个女朋友!”
“哼哼”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好,你够宽容!但是,别的女孩不是他说甩就可以甩的,他必须对我负责任!”
陈牧云说:“谈恋爱本来就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又没结婚,谈什么责任!”
“哼哼”说:“你根本不明白,我和程风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
“是吗?”陈牧云一脸平静,“再怎么不一般,也不过就是……同居过吧?那又有什么呢?这种事不是很平常吗?现在男女平等,如果不存在‘强迫’问题,根本就谈不上谁对谁负责!”
“哼哼”愕然后退两步:“怎么,你不在乎?你是个什么怪物!我从没见过你这种人!”
她继而连连摇头:“你既然这么看得开,我也无话可说。但你最好记住,你很可能会和我一样,最终是被别人甩了!我再告诉你一个名字,去问问程风,‘嘟嘟’是谁!”说完,她愤然离去。
“哼哼”一走,陈牧云的所有伪装便彻底崩溃。她如何能不在乎那个女孩所说的一切?她只是不想败在那个“哼哼”面前!
她默然转身,等在原地的三个人正紧张万分地看着她。她经过他们身边,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朝西大的正门走去。
程风忍不住了,他快速追上来,拉住她的手:“牧云……”
陈牧云甩掉他的手:“我很想知道,除了‘哼哼’和‘嘟嘟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哈哈’、‘呵呵’、‘咯咯’……”
“牧云,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承认我以前游戏人生,但认识你之后,我已经完全改变了!”
“可是,‘过去了’并不等于‘不存在’!而且,一个人本性难移!”
“你......不打算原谅我?”
陈牧云叹口气:“我不知道!程风,你总说你是杨康,可你觉得自己象杨康吗?杨康可是个对感情很专一的男人!他只喜欢过一个穆念慈!”说完,她便扭头向校门口走去。
程风大声说:“我送你回去!”
陈牧云头也不回:“不用!”
尹大鹏拍拍程风的肩膀:“我去送她!”随后,他又嘱咐秦冰雪:“劝劝程风。”
程风木然地看着陈牧云和尹大鹏渐渐远去的背影,脑子里一片混乱。过了良久,他忽然问身边的秦冰雪:“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是个混蛋?”
秦冰雪静静摇摇头:“在我心里,你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男孩子!从在健身中心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这么认为!你放心,牧云正是因为太看重你,才会对‘哼哼’的事情那么在意,冷静下来以后,她会原谅你的!”
程风低声叹息:“冰雪……你不必对我这么好。”
秦冰雪故作潇洒地长长舒了口气:“你放心,你已经拒绝了我的追求,我绝不会对你纠缠不休,我更不会和牧云争夺同一个男朋友。我不求你会爱我,只要我能经常看到你,能躲在一旁偷偷地欣赏你,就足够了!”
“冰雪,你这样会让我很不安。”
“你不会不安太久的。再有半年多的时间我们就要毕业了,到时候大家各奔东西,将来再见面就很难了。”
秦冰雪说得很伤感,程风默默地注视着她,满眼的歉意。
  
尹大鹏追上陈牧云以后,怎么劝她她都不肯回来,无奈之下,他只能打了一辆出租车将她送回了家。陈牧云见到母亲,委屈得大哭。母亲得知缘由以后,只对她说了一句话:“我如果是你,绝不会追究他的过去,我只在乎他的现在和将来!”
尹大鹏和秦冰雪为了两人的和好可谓费尽心机。他们不断找借口将两人拉到一起,程风则完全是一副“请求宽大处理”的低姿态。一周以后,果然如秦冰雪所说,两人和好如初,甚至感情比从前更深了一步。
秦冰雪调侃陈牧云说:“你哪里是黄蓉啊,分明是那个对杨康痴情一片的穆念慈!”
陈牧云笑道:“既然程风是杨康,那我就做穆念慈吧!”
 
心碎的夜晚

 
东北的夜晚冰冷彻骨,陈牧云却丝毫感觉不到。她沿着一条马路拼命地奔跑,她希望这样做可以让她的思想停滞下来,也能够让她的痛苦缓解下来。但是,一个个声音却像炸弹一样在她的大脑里纷纷爆炸:“秦冰雪是谁?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程风是谁?他是我最爱的男孩子。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却抢走了我最爱的男孩子,这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梦想”论!什么“你让我觉得累”,全都是借口!借口!借口!程风,你的理由其实只有两个,一个是“喜新厌旧”,一个是“见异思迁”!
终于,陈牧云筋疲力尽,再也迈不动一步了。她双手撑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辆中巴车嘎然停在她身边,车门打开,有人在冲她喊:“上车吗?”她丝毫没有犹豫就跳了上去。
车上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只有三名乘客,这应该是今晚最后一班车了。
售票员问她去哪儿,她回答:“终点。”
车子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飞驰,陈牧云却躲在车的角落里拼命流泪。
终于,车子到了终点。售票员提醒她该下车了,她问:“你们还往回开吗?”
售票员点头:“是啊,开回家去!”。
陈牧云又掏出一元钱:“再把我拉回去吧!”
车子载着惟一的一名乘客往回跑。女售票员诧异地观察了她一会儿,见她泪流满面,顿生恻隐之心:“老妹,啥事儿哭成这个样子?你看,你流了我一车的泪啊!”
陈牧云摇头,不想回答。
司机转过头,很关心地问:“病了吗?我们可以送你去医院。”
陈牧云摇头说:“不用,谢谢。”
司机叹口气:“老妹,年纪轻轻,千万别因一点小事儿想不开!等你过了这段日子,回头再看,就会说:‘嘁,多大点儿事儿呀!’卖票的是我媳妇儿,去年,我们俩都下岗了,当时想:‘这日子咋过呀!’可现在你看,我们一个开车一个卖票,比原来上班时赚的钱多了好几倍!所以啊,很多时候,今儿让你要死要活的事情,明儿换个角度一看,嘿,就变成了好事情!”
陈牧云经不住司机的一再追问,终于说出了自己家的地址。这对好心的夫妇不仅将她送到了家门口,而且一直看着她走进楼洞才开车离去。
可是,陈牧云并没有上楼,等中巴车开走以后,她又来到了大街上。
她的心已经痛苦得支离破碎,她必须找一种方式来减轻痛苦。虽然中巴车上的夫妇告诉她,今天发生的“让你要死要活的事情”,以后会变成不值一提的小事情,但此时此刻,那件事情正在让她“要死要活”。
寒冷如刀似剑,割痛了她裸露在外面的脸庞,但她却想,痛吧,使劲地痛吧!脸上的痛越强烈,心里的痛越会减轻一些。
就让寒冷冻僵我的神经吧!就让我的思维停止吧!
我在自虐吗?呵!我无法虐待别人,我只有虐待自己!
她跑累了,就在大街上盲目地乱走。脚下的路很滑,她不断地摔倒,不断地爬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只希望这样盲目的乱走能够淡化她心里无法承受的痛苦。她不断地喃喃自语:“程风,难道你忘了,你说你是杨康,我说我是穆念慈。呵!杨康和穆念慈,多么美丽的一个神话!多么经典的一对恋人!你怎么忍心破坏它?”
忽然,她又摔倒了,她的身子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一路滑去。迎面,一辆巨大的公交车正朝她驶过来,她的身子眼看就要滑到车轮子底下了!天啊!那一刻,产生在陈牧云心中的极度惊恐是根本无法形容的!她尖叫一声,对于随后发生的事情,便没有了任何感知。
  
第八章
  
  
  
亦真亦幻的世界
  
恍恍惚惚之中,陈牧云听到有人在议论。
“奇怪,公交车并没有撞到她,她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怎么会晕过去呢?”
“她那一跤一定摔到了大脑,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再加上过度惊吓,所以晕了过去。”
“刚进医院的时候,她醒过来一次。我们问清她的姓名以后,又问她家里的电话,她竟说了一大堆!我们随便拨了一个,接电话的是她同寝室的学生。”
接下来是母亲的声音:“接到她同学打来的电话,我当时吓傻了!还好牧云没事儿,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陈牧云睁开眼睛,轻轻叫了一声:“妈!”
母亲惊喜交加:“牧云醒过来了!她真的没事儿了!”
陈牧云觉得头好沉好沉,于是不解地问:“妈,出了什么事?”
母亲摸摸她的头:“没什么大事儿,你只是摔了一跤,摔到了大脑。现在是在医院里,不过医生说没什么大碍!”
怎么会摔跤呢?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呢?陈牧云四下张望,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朦胧而模糊,一些记忆的碎片在她的意识里飘来荡去,她努力想回忆一些事情,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她只听到无数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回荡,所有的声音都汇聚成一句话:“你是杨康,我是穆念慈!”
她想起了程风,忽然笑了,对母亲说:“妈,你知道吗?我们每个人都是书里的人物。程风是杨康,我是穆念慈!”
母亲蓦然一惊。从程风那里,她已经得知了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她本以为,女儿醒来以后,会向她哭诉失恋的委屈,但是……她呆呆地望着女儿:“牧云,你在说什么胡话?”
陈牧云嫣然一笑:“我知道你不相信,一些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程风真的是杨康,我真的是穆念慈!”
医生就站在一旁,他朝陈牧云的母亲递了个眼色,两人走出了病房。病房外,程风、秦冰雪和尹大鹏都在。
医生对大家说:“她有可能失去了部分记忆,而且有臆想症的苗头,建议病人去精神科检查检查。”
  
医生最后确诊,陈牧云不仅失去了昨晚的记忆,而且患上了“臆想型精神病”。他们建议病人住院治疗,但伤心欲绝的母亲怎么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坚持将女儿接回了家。
陈牧云出院后,遵照医嘱休学在家。但她实在弄不明白,自己的身体好好的,为什么必须在家养病。不过她并不是很关心这些,她只关心自己最近的许多重大发现。
首先,她发现自己和“八”有缘――她的生日是阴历初八,她初中是在第八中学念的,高中是在第十八中学念的,一年前败给秦冰雪的那次演讲比赛,她抽签抽到的是第八号!这说明,她将来肯定能“发”,说不定是个女强人!难道自己真的是个受上帝垂青的人?难道将来自己真的能在社会上成就一番大事业?
她再查日历,发现阴历初八正好是上弦月出现的日子,也就是说,她出生的时候,月亮刚刚经历过每月一次的阴晴圆缺,再次出生了!
她无限神往地想:“如此说来,我就是月亮了!”她凝望浩瀚的夜空,看到群星闪耀,而那一轮晶莹剔透的弯月正静静停泊在繁星之间,默默无言地对她凝视,似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诉说。
陈牧云的心灵猛烈地颤动,忽然读懂了月亮的心情――众星捧月,月亮自然卓而不群,清高孤傲,但月亮的心里却孤单落寞。这不正是她的心情么?
陈牧云满心欢喜地将这些发现说给母亲听,母亲却叹息摇头。她实在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那么固执,有那么多巧合,她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女儿真的是月亮?
好在有时候,程风能够静静听她讲那些在母亲看来稀奇古怪的想法。她将头依偎在程风的胸前,轻轻告诉他,她是那么爱他,就像穆念慈对杨康一样。每当这时,程风就会用他的脸贴贴她的脸,那一刻,她心里的幸福便会无边地扩大。
但是,程风和母亲一样,也是常常叹气。而且,他对她所认为的那些巧合有时也极力反驳:“阴历初八出生的人太多了,难道他们都是月亮?可天上的月亮只有一个啊!”
她也据理力争:“出生在阴历初八不过是个必要条件,但并不是充分条件。我和‘八’有缘,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和‘八’有缘。”
“你知道你为什么觉得和‘八’有缘吗?那是因为你非这样认为不可!而你一旦这样认为了,你便注意所有在你生活中出现‘八’的事情,但对别的你认为无缘的数字则视而不见!”
陈牧云辩不过程风,又气又急:“可我有那么多事情和‘八’有缘,这你怎么解释?”
“那我问你,你家的门牌号是多少?”
“五零七”
程风立刻说:“对呀,这个号码里就没有‘八’啊。”他随手取过一本英汉字典,放到了陈牧云面前:“既然你真的和‘八’有缘,你就随手翻一下,看看能不能翻到有‘八’的页码!”
陈牧云毫不犹豫地上前,随手一翻,天!她竟真的翻到了“一八八”页!一些事情就是这么不可思议!程风愕然良久,随后说:“这只是个巧合!”
陈牧云气得直跺脚:“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天底下有许多事情是根本不能用科学道理来解释的!程风,我跟你说过,我们都是书里的人物,你是杨康,我是穆念慈。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戏,书里的生活和真实的生活难道有很大差别吗?”
“牧云你听我说,杨康和穆念慈都是金庸虚构出来的,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程风,你以前可是自己说,你是杨康!”
“我只是觉得自己某些地方像他而已!”
“所以,你就是杨康转世!”
天!程风无奈地摇摇头:“牧云,你能不能清醒清醒,我纵然是杨康,可杨康是个大坏蛋!”
“我喜欢的就是杨康这个大坏蛋,所以我是穆念慈!”
程风忽然冲陈牧云大吼:“你真顽固!你知不知道,为了我,你再这样下去会毁了你一生!这不值得,你知不知道!”
陈牧云倏然眼圈发红:“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你是大坏蛋也喜欢,你是杀人犯也喜欢!你以前说你是杨康,为什么现在又不承认了?为什么?”
程风抱住激动万分的陈牧云:“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好好好,我是杨康,我是杨康!”
 
到了贸易公司的门口

到了贸易公司的门口,正好赶上下班的时间。陈牧云站在那座大厦的门前等待,看到无数人正从门里拥出来,她立刻便被淹没在人群里。她站到大门的右边,翘着脚左顾右盼,终于看到了程风,刚想朝他喊,却蓦然发现他正匆匆地朝大门的左边奔过去。陈牧云定睛细看,秦冰雪竟然等在那里!他看到程风握住了秦冰雪的双手,送到自己的嘴边不断地呵着气:“你等我很长时间了吧?冷不冷?瞧你的手冻得冰凉!”
他们两人离她那么近,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她从家里来到这里,走了一个多小时,她也很冷,她的手也冻得冰凉!
程风,难道事情的结果真的已经如此了吗?你爱的真是秦冰雪吗?这么久以来,你对我只是对一个病人的怜悯和不忍心吗?
陈牧云的眼泪顷刻间绝堤而出,她转过身,疯狂地朝家里奔去。
  
从那天起,陈牧云的眼泪就几乎再没有干过。事实上,她已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了什么而哭,她只知道自己似乎积蓄了二十几年的眼泪,突然间有了发泄的缺口。她想哭走心中无穷无尽的烦恼,她想哭掉那些解释不清的悲伤,她想大哭一场过后,她可以脱胎换骨,告别忧郁,变成一个快乐的女孩。她也想哭过之后,程风又会回到她的身边。
她越来越憔悴,越来越恍惚。她不断地问母亲:“杨康在哪里?我是不是穆念慈?”
母亲吓坏了,匆忙找来程风,流着泪问他:“我知道你的眼光很高,但是,牧云真的配不上你吗?”
程风尽力向那位伤心的母亲解释:“陈阿姨,牧云现在就像个两三岁的小孩子,我怎么可以和一个小孩子谈感情?”
母亲无言地叹息。
程风看看这位伤心欲绝的母亲,又看看病容憔悴的女孩,他的心像被突然撕扯成了千万片,沉痛不已。来到陈牧云的床前,他将她揽进怀里,轻轻告诉她:“我爱的是你!”
陈牧云破涕为笑:“我早就说过你是杨康,可我喜欢的就是杨康。”然后,她会闭上眼睛,满脸幸福地吹口哨,吹那首让人落泪的《化蝶》。
有时候,程风心里会蓦然涌起一股气愤,他生陈牧云的气。是的,为了一个男孩,你让相依为命的母亲担惊受怕、伤心落泪,你让周围的所有朋友为难、无奈。你如果是我的亲妹妹,我会狠狠踢你两脚,让你清醒清醒!可是……他看看女孩憔悴不堪的面容,看看她孤苦无助的眼神,他忍心吗?他忍心吗?
而秦冰雪也开始在他面前流泪了:“我们还是分手吧!牧云爱你已经爱到了狂热!”
他也要疯狂了,他问自己:“你到底有什么好?有什么好?”
  
  
你是贾宝玉 我是林黛玉
  
在程风的“安慰”下,陈牧云的精神渐渐好转。她会漫无边际地幻想他们将来的生活:“我们搬到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安家吧。我们远离所有的人,天地间只有你和我。”
程风问她:“那我们吃什么呀?”
“我可以摘野果子,你可以去打猎。”
“那么,你舍得扔下你妈妈一个人吗?”
陈牧云黯然:“不舍得。”
“所以,你的想法行不通,是不是?”
“我们一起闯荡江湖吧,就像金庸笔下的大侠们一样。”
“大侠们闯荡江湖是为了除暴安良,杀富济贫。你和我会武功吗?再说,现在是法制社会,坏人们自有警察们来对付,你我闯荡江湖能派上什么用场?”
陈牧云便说:“那么我们去周游世界吧!”
程风叹口气:“牧云,你什么时候能从幻想里走出来呢?”
陈牧云听了这话很不高兴:“你为什么说我的想法是幻想?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书上的人物和生活都是虚构的。”
“但是书上的人物在生活里都能找到原型,比如你和我……”
  
程风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他发现,陈牧云在她幻想的世界里陷得越来越深。
陈牧云仍然敏感而多虑,程风只要连续两天不来看她,她便会追着母亲问:“妈,程风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了?他是不是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子?”
母亲同样不忍心女儿在幻想中迷失自己,于是,她总是尝试着用贬低程风的方式来帮女儿走出感情的迷宫。她告诉陈牧云:“这些日子,我向别人打听程风这个人怎么样。别人告诉我,这个男孩很不好,他用情很不专一,对漂亮女孩是见一个爱一个,活脱脱一个贾宝玉在世!”
这些话让陈牧云愣了良久。她默默无声地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思来想去,越想越对:“难怪我和他总感觉不对劲,原来他不是杨康,而是贾宝玉!对呀!他对女孩子那么关心体贴,不是贾宝玉又是谁呢?妈说贾宝玉用情不专,她一定没有认真看过《红楼梦》!曹雪芹笔下的贾宝玉虽然对所有可爱的女孩子都怜香惜玉,但那是因为他善良多情。在众多女孩当中,他爱的只有林黛玉一个人!而我呢?敏感、多疑,又爱哭,不正是林黛玉吗?还有,秦冰雪无论是相貌还是其他,不正是一个薛宝钗吗?黛玉乃绛珠仙草幻化而成,为了酬报宝玉前世对她的灌溉之德,欲将自己一生的眼泪还他,而我真是为了程风流尽了眼泪呵!天啊,前段日子我和他都没有找对自己的角色定位,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矛盾!”
她兴奋地冲到母亲面前大声说:“妈,我要马上告诉程风,他不是杨康,他是贾宝玉!我不是穆念慈,我是林黛玉!”
母亲震惊地问她:“他是杨康一样的坏蛋你爱,他是贾宝玉那样的花花公子你也爱?”
陈牧云拼命点头:“对!对!对!”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六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六,正好是程风的生日。程风说他从来就记不住自己的生日,但陈牧云却记得。所以,她约他生日那天一定要到她家里来,因为她母亲已经答应,要为他做一顿丰盛的生日晚餐。
  
程风生日的前一天晚上,陈牧云打电话到他公司的宿舍,想跟他聊聊。宿舍里有人告诉她:“程风要被公派去趟美国,几个同事和他女朋友在公司的餐厅为他饯行呢!”
“出国?女朋友?”陈牧云被这两个名词震得脑袋嗡嗡直响,她来不及细考虑,抓起大衣就往外跑,等母亲发现她不见了的时候,她早已跑到了楼下。
母亲追到了大街上,陈牧云却迅速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程风公司的餐厅。
她很容易就打听到了程风他们所在的单间,也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房间。她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程风和秦冰雪果然坐在那里,他们周围,还坐了四个陌生人。那四个人看到一声不吭的陈牧云,都茫然不解。程风忙简单介绍了一下,让服务生为她添了一把椅子。陈牧云刚坐定,她母亲就气喘吁吁地赶了进来,服务生又添了一把椅子,母亲便坐到了女儿身边。
程风的同事都以为这对母女也是来为程风饯行的,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她们有什么特别,但程风却分明感觉到了陈牧云眼中的愤怒和绝望。
桌上的人继续他们的话题,有人在说:“我认为,做人应该与人为善,而且应该知足常乐……”
“你错了!”陈牧云蓦然打断他的话,“我认为,做人的原则应该是别人对我怎样,我便对别人怎样。一个人不能流芳百世,就该遗臭万年!”
全桌的人闻听此言都愕然而惊。陈牧云的母亲刚想阻拦女儿,程风却拉住了她的手:“阿姨,让她发泄吧!”他悄悄告诉其他人:“谢谢你们来为我送行,但是现在,情况有些特殊,我们改天再聚,好不好?”众人带着满脸的疑惑离席而去,整个单间只剩下了陈牧云母女、程风和秦冰雪四个人。
陈牧云站了起来,她觉得有很多话想说,而这些话似乎被压制在她的心底,已经埋藏了二十几年!
“不是自夸,我从小就冰雪聪明!从上小学那一天起,我就没想过要考第二名!所以,我这个人很走极端,我的做人原则是,好则好得永恒,亡则亡得彻底!对自己的学习,我的要求是,不可以不是第一名!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偶然一次发挥失常,考了个第五名,我知道成绩的当天,就开始哭,整整哭了三天!事实上,没有任何人埋怨过我、指责过我。我的妈妈和老师都安慰我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呢!可我就是无法原谅自己!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这么辛苦,我只知道我不可以失败,不可以让那些瞧不起我、嘲笑我的人看热闹!”
母亲试图劝住女儿:“牧云,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卑的一面……”
母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牧云打断:“妈妈,我不承认我自卑!自傲和自卑本来就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是相生相伴、不可分割的!一个在内心有强烈自卑的人,他一定有相当自傲、想当要强的一面!我说过,我不允许自己有失败!从那次我学习史上的一次‘非第一名’以后,我仅在高二又考过一次‘非第一名’,除了这两次之外,我再没考过第二名!连我的老师都说,‘第一名’已经被陈牧云揣进了衣兜里,别人再也抢不走了!”
“可是,最重要的高考,那决定我一生命运的一次考试,我又发挥失常了!北大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这将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沉重打击!”
母亲怜惜地看着自己过于走极端的女儿:“孩子,时间会把一切都冲淡的。”
陈牧云摇头:“但是,高考的失利仍然比不上感情带给我的打击!”面对着程风,她的眼里盛满了悲哀,盛满了幽怨,也盛满了疑问,“程风,我没有求着你来追求我呵!当初是你自己非要爱上我的呵!我们有那么好的开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我实在想不通,你的爱情怎么会如此易变?如此经不起考验?是啊,你随心所欲地追求自己的幸福,但你将别人置于何地?你有没有考虑到你会对别人造成怎样巨大的伤害?别人可以接受高考落榜,可我连去不了北大都接受不了!你也许会以为失恋是件小事情,可对我来说却是大事情!我不能接受被拒绝,我不能!我不能!”
秦冰雪看着激动不已的陈牧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消瘦不堪的女孩子就是当年那个飘逸纯美,一身灵气的陈牧云!她绝不怀疑,自己再不放弃程风,这个女孩还会继续憔悴下去。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自己对程风的爱,绝没有陈牧云这般强烈!在陈牧云的眼睛里,程风就是一切,她的心中再容不下第二个男孩子!而自己在面对石川的时候竟然动摇过!
秦冰雪被如此坚定的一份爱深深震慑了。她默默地起身,恍恍惚惚地往门外走去,程风急忙拦住她。秦冰雪阴郁地、低声地说:“程风,我必须退出来了!我不想继续深陷于这份纠缠不清的感情里,我不想活得太累。程风,原谅我。”她避过他,毅然离开了房间。昨天,远在日本的石川又给她打过电话,她现在决定告诉他,她愿意嫁给他,她愿意跟他去日本!
秦冰雪越走越远,走得那么义无反顾。虽然,在她终于决定放下程风的同时,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那个又重又大的包袱也被卸了下来――她再也不必为了一段自己不愿提及的过去,而深陷“对他说”还是“永远不说”的煎熬里。但是,对于这份刻骨铭心的初恋,她毕竟有太多的不舍得和不忍心。所以尽管拼命克制,她还是流泪了。
餐厅的音响里,正播放着一首老歌: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你我一样有最脆弱的灵魂,
世间男子已经太会伤人,
你怎么忍心再给我伤痕?
……
秦冰雪在心里说:“牧云,我不再伤害你了,让程风好好爱你一个人吧!”
她知道,在她心里,程风永远都是最优秀的男孩子。他永远都会让她倾倒,让她迷恋,让她崇拜!那么,就让他成为石川所说的“瞬间的爱”吧,而那个让她感到温暖踏实的石川,就让他做自己“永恒的爱”吧!
  
程风正要追出去,又蓦然止住脚步。他看看茫然的陈牧云,又看看离去的秦冰雪,最终,他留在了房间里。
程风的选择让陈牧云潸然泪下,她抬起朦胧如梦的眼睛凝视着程风,慢慢的,一份喜悦的神采渐渐盈满了那一对幽深黑亮的眸子。她走近心爱的男孩,颤抖着声音说:“你听我说,程风。你是贾宝玉,我是林黛玉,冰雪是薛宝钗。我知道宝玉爱的是黛玉,而不是宝钗。”
程风蓦然将陈牧云揽入怀中,声音嘶哑:“既然你如此看重一个无德无能之人,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人生能得你这样的红颜知己,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天大的福气!牧云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陈牧云想感动,但程风的话却让她感觉不对劲儿――她觉得他说得那么悲壮,仿佛在答应爱她的同时,他已经决定,为了报答陈牧云的一片深情,他要将自己一生的幸福奉送!
他始终没有再说:“牧云,我是真的爱你!”难道,他在怜悯我吗?我陈牧云真的要在一个男人的怜悯中生活一辈子吗?这就是我的爱情?我怎么能甘心?
但是此时此刻,她宁愿不去追究那些疑问,她宁愿躲在欺骗里,享受这短暂的、不真实的幸福!
  
程风只去美国呆了一个月便返回来了。
日子似乎在一瞬间变得安静平和起来。
红润又重新回到了陈牧云美丽的面庞,她的精神在一天天地好转起来。她不再说一些漫无边际和虚无缥缈的话,她似乎终于从无边的幻想中解脱了出来。
母亲满心欢喜,程风又何尝不是?
但是,他们如何知道,陈牧云在呈现平静外表的同时,内心正在酝酿一个计划已久的行动。
这段时间,陈牧云在母亲和程风的精心呵护下,似乎已经完全康复。他们到医院的精神科对陈牧云进行复查,连医生都认为她已经完全是个正常人了!
  
初夏的风柔和而文静,轻轻拂面而来。
陈牧云和程风走在夹月河的岸边,走在这个他们初次相识的地方。他们看到河面上波光粼粼,看到游人红光满面,两人的心里都体验到了一份久违的温馨和平静。
陈牧云禁不住叹道:“程风,我觉得很奇怪,去年的冬天好像太漫长太漫长,印象当中,春天还没来,夏天就突然到了。”
程风笑着说:“其实春天早就来了,只是你非要把自己关在冬天里。你呀,你不知道前段日子自己有多累人!现在一切都好了,冬天终于过去了。”
陈牧云的脸上绽放着一个安静的微笑,她对程风说:“想想那段日子真是可笑。一会儿说你是杨康我是穆念慈,一会儿说你是贾宝玉我是林黛玉,简直疯疯癫癫。”
程风大笑:“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那时候,你就像个两三岁的小孩子!”
光彩迅速从陈牧云的眼睛里消失,她的心在颤抖:“原来,你从没相信我们的爱情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原来你把对我说的话都当成了哄小孩子。难道这些日子,你对我真的只是怜悯?只是同情?可是程风,我不要怜悯,不要同情,只要爱情呵!”
程风丝毫没有察觉陈牧云的异常,他已经完全被她康复的巨大喜悦冲昏了头脑。他满怀欣喜地看着她:“牧云,你终于清醒了!你终于认为有关我是杨康你是穆念慈,我是贾宝玉你是林黛玉的说法是荒唐可笑了!呵!牧云!这说明你是真的康复了!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兴奋多轻松!你如果一辈子都不能从那些幻想中走出来,我将一辈子生活在自责和愧疚当中!”
你果然是因为愧疚和自责而打算照顾我一辈子!陈牧云克制着眼泪,将自己伪装得神采奕奕:“程风,我现在已经完全好了,既然一切不愉快都成了过去,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实话了……你到底爱不爱我?”她微笑着,表情那么平静,那么沉稳,有谁能够猜到,她此刻的心中正翻滚着惊涛骇浪。她仿佛在等待法官对自己的宣判,而宣判的结果是两个极端――要么是死刑,要么是无罪释放!
程风静静地注视着陈牧云,他被她的微笑和平静完全给欺骗了。这么久以来,他有太多次面对着憔悴、绝望、无助的这个女孩说了太多次啼笑皆非的话。如今,这个女孩不再憔悴、不再绝望,也不再无助了!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陈牧云如此优秀,她还没有真正踏上社会,没有看到、接触到更多更优秀的男孩子。她的世界应该更远更辽阔!她在问他是否爱她,他其实自己也不明白!他对这个女孩,已经割舍不下,但他实在不敢肯定这就是爱情!参加工作快一年了,他已不再是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了。爱情的解释已经跟大学里的爱情有了太多改变,爱情不再仅仅是冲动和狂热,而是需要伴随着很多责任来考虑了!
所以,程风很希望自己能够跳出感情的迷魂阵,躲在远远的地方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于是,程风轻轻握住了陈牧云的双手,那双手此刻很烫,他应该注意到她正在发烧正在生病,但巨大的狂喜让他忽略了一切。他静静地、缓缓地对她说:“我决不是在夸大其词地恭维你,牧云!你是一个很优秀很优秀的女孩子!不仅聪明漂亮,而且多才多艺,每个接触你的男孩子都会被你所吸引。所以牧云,让我们暂时放下这段太不理智的感情,让我们甩掉这个包袱吧!我们都大学毕业了,都不再是小孩子了,我们应该像个真正的成年人,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来。而作为一个成年人,他的生活里有很多很多责任,对工作、对社会、对家人、对自己!所以牧云……”
 
蓦然,程风发觉,

蓦然,程风发觉,自己手里的那双手正颤抖得厉害。他惊异地观察陈牧云,发现她的脸色正迅速转白,她眼里的泪水已经噙得满满的,马上就要夺眶而出!这种情形他见得太多了,仅仅在一分钟之前,他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再也不必面对这种情形了!
他忽然明白了!陈牧云是在试探他,她想知道,他到底爱不爱她!他上了她的圈套!
程风立刻从快乐的巅峰重新跌入了绝望的深渊。但是,他已经快被逼疯了,他再也受不了这个女孩无休无止的眼泪了!他狂怒地摇撼着陈牧云:“你到底想怎样?啊?你要让你的朋友和你的母亲为你提心吊胆到什么时候!”
陈牧云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有你的爱我就不、快、乐!”
“为了安慰你,我们想尽了办法。又是杨康,又是贾宝玉,怎么坏、怎么花花,就把我怎么说。一再告诉你,为了我,你这样不值得!不值得!可是,你母亲劝你你不听,我劝你你不听,为了一个男孩子你什么都不管了吗?!你让我们怎么办?说‘爱你’,你不信!说‘不爱你’,你又受不了!我的陈小姐呀,你倒是自己说说,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已经束手无策了!”
陈牧云哭喊:“我也是!”
“我们已经精疲力尽了!”
“我也是!”
程风垂下头:“我该怎么办?”
陈牧云扯着程风的衣袖,又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小孩子,她摇晃着他的胳膊,哭哭啼啼地问:“你到底爱不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程风忽然一甩胳膊,他觉得,他不可以再惯这个“小孩子”了,如果继续惯下去,只能是恶性循环!于是,他非常严肃非常认真地问她:“你想听实话吗?”
陈牧云害怕了,她后退着,眼睛里盛满了惊恐。
“你听好,”程风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爱、你!”
“不!”陈牧云满脸泪痕,“你不要骗我!你这样说,那我还要去住院!”
程风狠狠心:“我没有骗你!”
“程风,我爱你呵!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忘掉我,就当这个世界上没有我这个人!”
“程风,不要这么说呵!我受不了打击!”
“每个人都会面临打击,打击不会因为你受不了就不来临。牧云,你以为你是在寻找爱情吗?你其实是在寻找你自己!你从小到大过分要强,所以你不愿面对和承认失败。但是考大学和初恋的两次失败让你找不到自我,你就逃避,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各种各样的借口来逃避。长大是一次蜕化,很痛苦。每个人在长大的过程中,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是,成长是不可避免的,没有人可以拒绝长大!”
他在说什么?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呵!我也什么都不愿意听!
程风呵!你到底爱不爱我?爱不爱我?为什么你不论是说‘爱’还是‘不爱’,都让我感觉半真半假?
陈牧云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摇摇晃晃,忽然眼前一黑,便朝地下倒去。
  
  
陈牧云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天以后了。
当她睁开眼睛,再次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明白,这个世界已经彻底改变了――幻想已经飘散而逝,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现实世界。而她,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已经长大了,这一次,她是真的“康复”了,因为,她记起了所有的事情。
母亲含着泪握着她的手:“牧云,你终于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陈牧云平静地点点头。
“想吃点东西吗?”
陈牧云又点点头。
接下来的半个月内,陈牧云平静得出奇。轩轩和她的父母都来看望过她,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坦然而安静。她默默地吃药、打针、吃饭,很快,她便离开了医院。
母亲一直没有主动谈及程风,陈牧云也就避而不谈。终于,在一个繁星满天、弦月如钩的夜晚,母亲将一封信交到了她的手中,同时对她说:“贸易公司选派人员去美国开发市场,程风被选中,明天就要出发了。秦冰雪昨天打来过电话,她一个月前在日本和石川结婚了。”
陈牧云默然点点头,将信打开,是程风的笔迹。很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激动或悲伤:
  
牧云,我知道你的心里仍然充满了问题,但是,不要再把问题总带给别人吧。成长的道路需要自己去走,没有人告诉你长大的标准。经过一次蜕化,一次痛苦的蜕化,你最终会长大,这很残酷,不是吗?
牧云,记得一年前,你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们都是学生,都不过刚满二十三岁,又能成熟到哪儿去呢?”
现在想来,当年的你我真的年少轻狂。今天的你我呢?成熟了吗?将来的你我呢?会是什么样子?
我常常想,二十三岁的选择和三十二岁的选择会不会有很大的不同?
  
所以,我想起了那首歌:
带走一盏渔火,让它温暖我的双眼;
留下一段真情,让它停泊在枫桥边;
无助的我,已经疏远了那份情感……
许多年以后能不能接受彼此的改变?
  
陈牧云放下程风的信,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许多年以后?程风,我们今生还会再见面么?”
她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忘掉我,就当这个世界上没有我这个人。”当初听他这么说,感到万箭穿心,现在回想,那句话竟缥缈得如同电影里的画外音。
这么长时间以来,陈牧云的心里一直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虽然经过包扎和刻意的回避,它在缓慢地好转、愈合,但今天,程风的信却让那道被众人一直小心翼翼呵护着的伤口突然遭到了意外碰撞,再次被撕裂开来。
但这次,却并没有最初受伤时痛得那般强烈。
此刻的陈牧云想起了那首《多爱你一天》,她觉得歌里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里去:
  
早知会有这一天,所以我并不埋怨;
爱总要两情相悦,不该是一厢情愿。
把心给了你, 既然等不到缠绵,
能不能,换回一点时间?
  
就让我多爱你一天,
把藏在心里的话说一遍,
默默地守在你身边,
直到我再也无力去怀念,
  
就让我多爱你一天,
虽然说明知痛苦总难免,
我爱得无悔无怨,
给得心甘情愿,
只求你真心了解。
  
母亲不知何时坐到了女儿身边。
陈牧云幽幽地说:“妈妈,这几天我想了好多好多事情。我发现,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活得很自私,做人做得很失败。”
母亲说:“牧云,有些话现在说给你听可能会让你很难过,但是,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应该执著,但如果过分执著,那么这份执著就变成了自私。”
“妈妈,你也认为我做得自私?”
“你对‘第一名’的执著,你对‘完美’的执著,你对‘爱情’的执著,都有些过分。你想想,第一名是人人羡慕的荣耀,凭什么非你就不行?世间没有真正的完美,凭什么你就必须完美?很多人的初恋都是失败的,凭什么你就不可以失恋?世界上任何美好的东西你都想拥有,这不是一种自私么?”
“妈,我现在心里……真的很难受。我发现我活了二十四岁,身边却没有一个朋友。”
“牧云,不要总这么忧郁吧!每个人都需要阳光灿烂的朋友,没有人会喜欢别人总在自己面前愁容满面。以后,不要对别人期望过高,不要总想让别人宠着你、让着你,因为除了你的父母和你将来真正的爱人,别人并没有这个责任!美国有一句俗语说得很好――‘别人不帮你是应该,别人帮你是万幸’,所以你一定要摆正心态,对别人别再过分苛求。我相信,只要走出自己、战胜自己,你一定会拥有很多朋友!牧云,坚强起来,嗯?”
陈牧云伤感地点点头:“嗯。”
母亲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几天前,我还接到了尹大鹏的电话……”
“大鹏?他都说了些什么?”一听到“尹大鹏”三个字,陈牧云不知为何,突然心里一热,鼻子发酸。她已经一年多没有再见到那个潇潇洒洒的山东大男孩了,不知曾经为爱远走的他现在是不是恢复了老样子――总想找个理由疯狂?
陈牧云听到母亲在说:“他去了深圳,目前在一家证券公司,听口气似乎混得不错。他说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回来召集你们一起喝酒的。他还说,他很想念云、雪、风三个人,他很怀念四个人在一起疯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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