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道

凡谈了个女朋友,认识两年了,叫弱雨。弱雨明眸皓齿,身形俏丽,是一家公司的文员。凡对弱雨一往情深,弱雨对凡却是忽冷忽热。
  天黑时凡和弱雨在一家小炒店里点了黄焖小黄鱼,山野蕨菜,两盘炒面。凡要了一瓶啤酒。凡在弱雨面前不喝白酒,弱雨说她最烦喝白酒的男人。
  菜上来时,弱雨的电话来了。弱雨接电话时声音很低,只喔喔着。然后拎起挎包,对凡说抱歉,同学家里有急事,要赶紧过去。凡也要去,弱雨的表情很坚决,凡就郁闷地坐了,也不去送。
  最近几次都是这样,凡起了疑心。
  见弱雨在外面拦车,凡飞快地算了帐。弱雨前脚搭上出租车,凡后脚也搭了一辆。
  陈锋赶到时,凡正独自一人在黑影处站着。
  陈锋隔着玻璃,朝饭店里看去。靠窗的一张条形桌子上,弱雨正和一个很体面的中年男人在用餐。中年男人滔滔谈论着什么,弱雨偶尔吃点东西,一边聆听。
  弱雨看那中年男人的眼光很专注。
  “刚才就要闯进去,又怕是场误会,弱雨从此就看不起我了。锋哥,你经验多,你帮我拿拿主意。”凡好象有点冷,牙齿有些打颤。
  作为局外人,陈锋一眼就看出弱雨和那中年男人关系不一般,但陈锋不忍打击凡。
  “是不是弱雨有什么事情求着人家了?”
  “可她不该骗我!她应该告诉我的!”
  “也许是家庭私事,不方便现在告诉你?”
  “可我受不了她看人家那眼神!”
  陈锋的电话又响了,是倪总经理打来的,陈锋哦哦了两声,答应马上去。
  “凡,要不这样吧,我把车留给你,你一会看看他们还去哪些地方。如果那男人有车,务必记住他车号,回头我帮你打听。这边有人喊我,我搭车先走,如果有应付不了的事情,你再打我电话。”
 
刘总的办公室很气派,宽敞明亮,纤尘不染。
见陈锋进来,办事员给沏了茶,退了出去。
“陈锋兄弟,老哥哥遇上了麻烦,想请你帮个忙。”刘总从大班椅上站起来,坐到了陈锋身边的沙发上。
“刘总,我大腿没有你胳膊粗,我能帮你什么忙啊。”
“黑道上我大腿没有你胳膊粗。”
“什么事情?”陈锋眼睛睁大了。
“呵呵,不是找你买枪。虽说我们这种人许多人都玩那个防身,可我不喜欢。”
“那玩意我可买不来。”
“不要打退堂鼓啊,这件事你一定要帮忙。是这样的,我在郊区开发了一块地皮,要盖一批商品楼,一切都办好了,都进场了,可突然出了麻烦。来来来,先抽枝烟。”
刘总给陈锋点烟,陈锋用指头点了点刘总的手背,以示谢谢。
“麻烦是出在地霸上。”刘总自己也点了根烟,“那些地霸有四五十人,赶来和我交涉,要包我的水泥大沙。过去我也碰上过这种情况,你不用他的水泥大沙石子什么的,他就不叫你的车进场。政府也找过,一级一级推,翻来覆去扯皮。可我没有这么多时间,要赶工期,只好迁就了。不过他们这次太黑,我要多花出几百万去。想想实在是忍无可忍,就想请你找黑道上帮个忙。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这个……我试试吧。”
“不要把事情闹大,从中调解以下,还要他们的货,不过价钱要合理,可以高一些,但不能高的离谱。我可以拿出二十万作为酬劳。如果这次顺利了,下次还找你的朋友,也算是给他们多开了条生财之道。”
“缓一段时间行不行?”
“不行,我没有时间。”
“这就不太好办了。前些天出了人命案,有消息说要扫黑,重要人物都远走高飞了。”
“我觉得这种事情不一定非要找大哥级的人物,地痞过去百十个,照样能把他们震住。”
“那好吧,我试试。”
“这件事咱俩单线联系,我不想和他们打交道,我有我的苦衷。”
“明白。”
 
陈锋看了下手机,十一点多了,便给凡打了个电话。是个陌生人接的,问陈锋是凡的什么人。陈锋感觉有些不妙。
“我是他表哥。”
“这么晚找他干啥?”
“叫他回家。”
“他夜闯民宅,被羁押了。”
“请问大哥,你是什么地方?”
“北郊公安分局治安科。”
陈锋给李所长打了个电话,李所长叫他再喊上这边分局治安大队的王队长,王队长和北郊的最熟。
半小时后,王队长开着警车,载着陈锋和李所长,拉响警笛,夜幕中朝北郊呼啸而去。
 
到了分局门口,正好碰上弱雨和凡从里面出来。凡头发蓬乱,衣冠不整,左眼肿胀的只剩了一条缝。
看见陈锋,凡挣脱弱雨,跑了过来。
“放了。”陈锋小声对李所长和王队长说。
“锋哥,咱们走!”
几个人刚下来,警车门还开着,凡一头拱了进去。弱雨追过来,要拉凡下来,被凡咆哮一声,一脚揣了出去。
弱雨蹲一旁嘤嘤啜泣起来。
陈锋走前两步,想对弱雨说两句,但又不知说什么好。凡在那边大喊着,催他们上车。弱雨抬起泪眼说:“锋哥,你们先走吧,我搭出租车回去。”
正好一辆出租车驶来,陈锋招手拦下,叫弱雨坐了进去。陈锋扔车头五十块钱,对司机说,把她送到地方。
“我的车呢?”陈锋问。
“在清馨小区门口停着。”凡说。
几个人上了车,朝清馨小区驶去。
“怎么回事?”陈锋问。
“没什么事!”凡很不耐烦。
陈锋就没有再问。王队长讲些黄色笑话,李所长就哈哈大笑。凡没有笑,陈锋也没有笑。
取了车子,陈锋提议去吃晚茶。李所长王队长都说不了不了,今天太晚了,明天还要早点名,改日改日。
李所长坐王队长车走了,陈锋没有发动车子。陈锋等着凡给他讲原因。
凡连抽了两枝烟,抽了烟的凡开始骂人:
“他妈的!那家伙是工商分局的局长!吃完饭我跟着他们的车,一直到了清馨小区。一开始那畜生还算规矩,可一拐弯,就开始对弱雨搂搂抱抱了。我当时血往上涌,上去就将他揍了。弱雨站一边哭了,那个婊子!然后是保安赶来,然后是公安人员赶来。把我带上警车,我才从公安人员嘴里知道那家伙是局长。感情那家伙在这里买了房,办坏事用的!在车里我挨了揍,说我不老实。到了分局叫我在拘留票上签字,我正签,有人打来了电话,就把收缴我的东西还我了,说有人保我。我以为是你,结果一出来弱雨在外面等着,这个婊子,叫工商局长保的我!”
“也许里面还有误会。”
“你不要再说了!”
 
当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陈锋给黑孩儿打了个传呼。黑孩儿才放回来年把,黑孩儿十几年前靠一把军刺出了名。所谓军刺就是日本兵用过的三八大刺。黑孩儿那时刺不离手,铁皮的刺套被黑孩儿打磨得明光发亮。刺柄有个环,是朝三八步枪上装时用的。黑孩儿在环上缠了块红绸巾。黑孩儿高举三八大刺冲锋陷阵时,红绸巾迎风飘舞。
黑孩儿和六指小顺三人在车站将一个早就出名的大哥排胸连捅十六刀,然后挑了脚筋。大哥不许他们来这块地皮偷皮包,大哥曾指挥人将他们打得头破血流。
结果黑孩儿栽了,和小顺一起被判了十五年。六指一直在逃。
刑期过半,这是通律,再减刑减不过一半去。黑孩儿坐了八年,黑孩儿会表现,小顺现在还在农场。
黑孩儿回来时找过陈锋,陈锋给了他两千块钱。后来黑孩儿有一段没来。再后来黑孩儿总领几个人到陈锋饭店白吃,倪总经理有次给他们颜色,陈锋过意不去,还说过她。结果黑孩儿就不来了。
黑孩儿很快回了电话。陈锋问黑孩儿在哪里,黑孩儿说在“撒玉米粒”。陈锋就有些泄气,这么大人了,还在“撒玉米粒”。怪不得有次狄爱国说陈锋,搭理黑孩儿那么多干啥,臭狗屎一堆。
“撒玉米粒”就是找个僻静的街道,几个人散开来,装做互相不认识的样子。见有外地模样的人走来,一个人就站出来,朝前走,掉下一个皮包。如果外地人去拣起来藏进兜里,其他人就喊,前面的,皮包掉了,被这老哥捡去了!前面一个就拐回来,叫他拿出来。外地人只好拿出来,掉包的打开一看,说钱少了两百。其他人就围上来,大声嚷嚷着要揍外地人,说最看不惯这种事情。外地人知道中了圈套,为了免受皮肉之苦,只得乖乖得将钱补上。有那身上钱少的,还要挨上几捶。
“什么事情?”黑孩儿问。
“有个财路,就怕你干不了。”锋有些犹豫。
“大财小财?”
“大财。”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陈锋和黑孩儿几个人躺在一家大众浴池里。这里是黑孩儿们的第二个家,在这里黑孩儿们充满了自信。那次倪总经理给黑孩儿脸色看,黑孩儿一时间杳如黄鹤。陈锋有些过意不去,在一个偶然的场合碰上了黑孩儿几个,便拉他们去一家较高档的酒店坐坐。黑孩儿他们明显不适应这类地方,一个个十分拘谨,比不出门的书生还拘谨。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环境已经残酷的将人们划分开来。结果这顿酒喝得很不愉快,黑孩儿在喝到八成的时候终于爆发了,将这间包房砸了个一塌糊涂。砸完后黑孩儿居然一把鼻涕一把泪举一张凳子朝外冲,嘴里喊着:“一瓶酒敢卖一百多,我跟你拼了!”
“关傻了,现在这社会和从前不一样,从前从牢里出来,社会一成不变,你出来在江湖上就是资本。现在你试试,关你个一两年,出来就摸不着北,紧赶慢赶跟不上趟。”狄爱国事后对陈锋说。
黑孩儿几个大大咧咧躺在床上,频繁地使唤着跑堂的。跑堂的跟他们都认识,点头哈腰,忙前忙后。
“到底什么财路啊,你真会卖关子!”黑孩儿双手递给陈锋一枝劣质烟。
“这里比较乱,不太方便啊。”陈锋有些后悔来这里了。
“哈哈,尽管放心说,这里时刻都在酝酿阴谋,多少大事都是在这里策划的。如今这社会,谁管谁啊!”
陈锋看了眼边上床上躺着的另外一伙人,有个人也正看他,就彼此点了点头。那人叫余三,过去很有名,专蹬小轮。就是在公共汽车上扒窃。火车上叫蹬大轮。过去扒窃比较讲究,溜街的不上车,上车的不溜街,撬门别锁就专门撬门别锁,行规分的很严。比如说公交车上发生了大案,公安人员就有个范围,把赶公交车的老贼滤一遍,澄清了再放人。江湖上把这叫“干拍”,就是不管是你不是你,先抓起来再说。现在就不同了,现在一切都乱了套,也不讲究技术了,干脆就明抢,把身怀绝技的人弄的很无奈。
黑孩儿见陈锋和余三招呼,也招呼了,然后压低声音对陈锋说:“他现在混的也不景气,还偷,四十多的人了,也不怕人笑话。”
说着话六指来了,陈锋许多年没见六指了,就问了一句:“现在没事了吧?”
“什么话,”六指脱着衣服,“现在杀个人都不算啥,何况我那是多少年前的事。”
“我可是喝了八年稀饭!”黑孩儿丢给他一枝烟,“你一直平平安安的再没进去,这么多年了,你居然没有发迹,还不如当初你进去,我现在肯定混的吃香的喝辣的,也弄个卡迪拉克坐坐。”
“说大话累不死人,你可能混的比我还惨,我好歹给人家老板开个车,一月有那两千块。对了陈锋,什么发财的门路啊?我睁眼闭眼都是钱,可都是人家的钱,我操!”
陈锋叫他们坐过来,陈锋确实不习惯在这里说这类事情。
几个人头凑在一起,陈锋正在措辞,一个人奔了过来。是马建立,形销骨立,一个抽大烟的。
马建立朝边上一坐,也不说话,好象是等他们说完自己再说。
“有事?”陈锋问。
“你们先说,也没什么事,我等一会。”
 
“建立,不是我说你,”黑孩儿乜斜着他,“你这样也不是常事,东借借西借借的,谁也管不了你一辈子。你干脆直接卖烟,大把的钱过来了,睁开眼就抽,看你现在凄惶的。”
“这不是没本钱吗,有本钱我就干大的。我现在是以卖养吸,混个肚圆。”
“哈哈,你那一套谁不知道。买人家两包,回家挑开来,凑成三包,自己吸一包,剩下的两包再卖给别人。我听好多人说了,你那烟是扒皮烟。”
“呵呵,”马建立挠着头笑,“他烟瘾来了,一时半会找不到,不买我的买谁的。”
“我看你还是没胆,”六指说,“你就是有钱也不敢学霍家委,你看看人家,那才叫人佩服。不躲不闪,风平浪静。别说咱们市里现在没有大哥,我看人家就是大哥。”
“他有人啊,”马建立不服气,“我要是有人,也混成他那样!”
“好了吧你,还是过你这种生活吧,逮住了也没事,罚俩钱。你这种以卖养吸的还是以吸烟论处,哪个吸烟的不卖烟。哎,对了,听说乔老八戒烟戒死了?”黑孩儿往马建立跟前凑了凑。
“是啊,他没钱,土戒,拿药当饭吃,不戒死他戒死谁!”
“要不换个地方吧?”陈锋说。
“哎呦!”黑孩儿拍一下脑门,“我把大事给忘了!要不咱们上楼?要个单间?他妈的就是比较贵!”
“上楼!”陈锋抱起衣服。
马建立急了:“啥几吧大事呀,锋哥,借我二百块钱,下礼拜还你。”
陈锋掏钱时黑孩儿说马建立:“我每次在这里都见你说下礼拜还,你他妈还过吗?”
马建立梗着脖子说:“不是没钱吗?早晚我要还的!”

上了楼,进了单间,陈锋叫把门掩上,把事情讲了一遍。几个人聚精会神听着,一时竟没有反应。
“这事情比较麻烦,我也听说过附近郊区有专门吃这一路的,吃肥了,打手就不会少。断他财路,恐怕要血战。据说他们每到一处,先摆平地头蛇,然后再连手,利益均摊。”良久黑孩儿说。
“天上不会平白掉馅饼的,”六指咬着牙说,“二十万,值得一干!”
陈锋不动声色一口一口吐着烟圈。
几个人嘀咕了一阵,黑孩儿说:“总得先给点经费吧?我们就这样肩膀扛着脑袋去,还不被人砍死。起码得买两杆猎枪。”
“事情不能闹大,得一下镇住他们,闹大了我也不想参与。”陈锋说。
“镇住他们容易,用装门球杆的袋子塞几把猎枪过去,到时候朝头上一抵,全摆平。当然人家提的条件你也要答应,不能把人家逼急了。”六指说。
“先要多少经费?”陈锋说。
“……五万?”黑孩儿犹豫了一下,又解释道:“去的人要多,除了猎枪,还要准备大砍刀,还要喝壮行酒,五万块不多。”
“我做不了主,我先问一下。”陈锋说着到了门外,给刘总打了电话。
回来时众人眼巴巴望着。陈锋说:“那边答应了。你们多长时间可以准备齐?”
“主要是枪,一时也不好买啊……”六指看着黑孩儿说。
“好买好买,一切包在我身上!”黑孩儿怕事情泡汤,大包大揽。
“那咱们在这里喝会茶,一会有人把钱送来。三天之内把这事情办了,要不我不好交代。”陈锋说。
“没问题没问题!”黑孩儿几个瞳孔雪亮。
陈锋叫澡堂子炒了几个菜上来,酒要了两瓶。
“少喝点。”陈锋说。
 
“咱也烧包一回!”黑孩儿怀里揣着五万块钱,气壮如牛。和陈锋分手后,几个人打了辆车,直接去了一家夜总会。六指显然对这类地方较熟悉,轻车熟路的要了几个小姐。因是下午,小姐不够,老板就一个劲说好话,说打过电话了,那几个马上赶到。黑孩儿昂首挺胸朝那一坐,将一个小姐揽进怀里。
几个人就放肆的乱摸小姐。陪六指的那个小姐站了起来,拿起包走了。六指怒气冲冲赶出来,对老板说:“再来的小姐有放不开的,趁早叫滚蛋!”老板说明白明白,又赶忙去打电话。
六指去摸陪黑孩儿的小姐,边摸边说:“我老板最会玩这个,喊来一个,摸十几分钟,叫退。再来一个,再退,结果一晚上十几个还是一百块钱。”
“这种人最奸!”小姐很生气,“我们容易吗?有时候一礼拜坐不上一个台,别说房租了,吃饭都成问题!”
黑孩儿把六指的手推到一边,说:“你的一会就来了,急个屁啊!”
“哈哈,看你当她宝贝,不叫自己兄弟摸,别人不是照摸!”
小姐躲闪着六指,搂紧黑孩儿说:“我喜欢你,你是个好人。”
黑孩儿骨头就酥了,见六指又来摸,破口大骂:“你他妈的再这样我跟你急!”
六指知道他轻易不来这里,一来就动情,骂一句,拿起话筒唱起歌来。
陪黑孩儿的小姐叫圆圆,皮肤白皙,穿得很露。圆圆问黑孩儿在哪发财,黑孩儿忍不住把甲克拉开,露出里面的几捆硬扎扎钞票,把几个小姐的眼都看直了。圆圆身子哆嗦着,用柔软的肉体揉搓着黑孩儿,黑孩儿感到体内热血奔涌。
“我是包工头!”黑孩儿实在想不出自己象哪方面的生意人,就说了个包工头。
“太好了!”圆圆搂着黑孩儿直“吧唧”,“俺家要盖房咧,你盘圆多少钱一吨啊,便宜卖俺一点。”
黑孩儿也是一时得意,随口就抡了出来,其实他跟不本知道什么是盘圆。
“一百多一吨,你要要我送你两吨!”
“你那是纸盘圆吧,咯咯咯咯……”边上有个小姐笑得乱颤。

从夜总会出来,几个人又去了一家饭店。黑孩儿掏出个破本本,用六指的手机拨打了十几个电话。最后一个电话,黑孩儿的脸色变了。
“怎么了?”六指嘴被广肚塞得满满的,喷着菜沫子问。
“我把咱准备整治的那帮人打听出来了,你们猜猜他们的后台是谁?”
“谁?”几个人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闻天海!”
 
几个人一下子都慌了,一时间包间里静得出奇,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六指使个手势,服务小姐走了出去。黑孩儿嘘口气:
“亏得他妈的先打听了,要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二十万呐!”六指将半茶杯酒一口抽了。
“要是一百万,还真他妈拼了!”另一个也将酒一口抽了。
“你这话别叫闻天海听见……”黑孩儿说。
“我不是说他啊……”这一个嗫嚅起来。
“喝酒喝酒,”六指拍了下掌,叫服务员再拿两瓶过来,“反正钱已经动了,今天喝死去球!”
几个人拼命地喝酒,大叹时运不济,说老天爷总把不该发财的人骗来骗去,最后给你路上竖个碑:你他妈还是穷人。
烂醉的时候,六指说:“干脆把钱分了吧,过几天自己捅自己两刀,说打不过人家。”
“什么话!这样不是不江湖了!”黑孩儿将手指头伸进喉咙里,一抠,吐了一地。服务员听到动静,推开门要来拖,被黑孩儿赶走了。
“可是这钱过过手,又成人家的了,气得我要吐血!”六指又朝杯里倒酒。
“分了吧分了吧!”其他几个也说。
“哗啦啦”一阵响,黑孩儿把桌子抽了。
“你们他妈的没一个人物的!”黑孩儿眼睛血红,气急败坏。
服务员把经理喊来了,黑孩儿把怀里钞票抓出一把用力抖着:
“都给我滚!该多少钱我出多少钱!快滚!”
看着门关上了,黑孩儿气咻咻说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咱混了这么多年,这点起码的道理咱得懂。现在碰上硬的了,咱惹不起总躲得起。人家陈锋对咱不错,有啥事情求人家,人家从没给过脸看。我在牢里的时候,陈锋也没少去看我。这回没帮上人家忙,心里原来就过意不去,哪能再去害人家!六指,你是咱们几个里面最有钱的,今天花了一千多块,你先垫上,我三天之内还你!”
“我现在身上没钱,得回家拿。你也真想不开,五万块,你什么时候才能挣五万块!人家说越坐牢越奸,你反而越坐越仁义了!好好好,我把这钱垫上,你拿什么还我?这事可是你惹起的,不关我的事!”
“我认识一个有钱的生意人,我明天去撬他家门!”

六指从家里出来,回头看了看,将钱塞给躲在黑影里的黑孩儿。
“这可是背着我老婆拿的,她要买电脑,你三天还我。”
“你罗嗦什么,我黑孩儿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哎,不是我说你,现在这社会,七十二行,诈骗为王,多好的机会,我们完全可以把这笔钱吞了的,二十万呐,想一想我就打哆嗦。要是把钱搞过来,什么样好女人弄不到手。你看看你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去干那些小混混干的事,那点钱一喝酒就没了,自己还是光棍一条。一旦翻船,你没钱不是?得,不关你关谁!你不是喝稀饭喝上瘾了吧?”
“哼哼……”黑孩儿一阵冷笑。
 
三天以后,六指浑身冰凉,差点没背过气去。
黑孩儿跑了。
六指去找黑孩儿要钱,将本田车停在一片破败的居民区口上,一边嘟哝着一边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往里走。到了一排平房前,黑孩儿那扫马路的母亲正蹲在门口洗衣服,搓板上满是肥皂泡。见是六指,冷一张脸,站了起来。黑孩儿母亲对六指充满了仇恨。一起打的架,他却不去坐牢,逍遥法外。后来听说六指结婚,她气愤不过,打探了六指住址,颠着小脚去派出所报了案。她亲眼看着六指被抓进了警车。没多久在街上又遇见了六指,从小车里出来,跟着一个大腹便便的汉子。又一次气愤了。跑派出所质问,派出所人爱理不理,告诉他当时打架六指根本没在场。不知怎么从派出所走出来的,回到家门口就坐地上号啕痛哭起来。
“没回来!”黑孩儿母亲气哼哼道。
“那我晚上再来。”六指准备走。
“你这个渣滓不用再来找他了,我家黑孩儿学好了!他去山区搞养殖去了,离开你们这群渣滓,不信我家黑孩儿混不出个人样来!”
“我、我、我操你祖宗八辈子啊!”六指脸都白了。
一盆污水泼过来,六指浑身冰凉,差点没背过气去。

陈锋喝了个大醉。

陈锋独自一人进了家高档餐馆,喝了个酩酊大醉。
陈锋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好象和邻桌吵了起来。有一拨人消费完朝外走,陈锋正吵,不经意扒拉了以下,正扒拉到一个五十开外的穿着考究的人身上,这个人就教训他,陈锋当然不听,好象骂了一句,还挥手要打。结果陈锋就被两个身材魁伟的人架进了洗手间。
陈锋是这时清醒过来的,陈锋被打得酒水喷了一地。那两人洗洗手走了,陈锋挣了两挣,没有起来。
接着就是警察来了,陈锋被带进了看守所。巡警大队长陈锋认识,陈锋坐在警车里,看着路边的树木呼啸着朝后飞,问道:
“我犯了什么罪?”
“你完了,”大队长说,“如今这社会,不知道会碰见谁,千万不能太狂!”
“闻天海的人?”
“呵呵,他算什么!这是个上头的大人物,唉,算你倒霉。”
“要关多久?”
“不好说,估计一时半会不会放你。万一把你放了,人家问起来,谁也吃罪不起。”
“那不是乱关人吗?”
“呵呵,你扰乱社会秩序,怎么是乱关。”
 
进号子里时,已是半夜。陈锋有些忐忑。陈锋还是过去在外面混时进过拘留所,看守所从没见识过。
陈锋进去时,屋里躺满了人,一个个冷冰冰看着他。陈锋四处打量了一下,看看有没有可以自卫的东西。心想实在打不过就高声叫喊,把干部喊来。
上铺有人发话了:“这不是陈锋吗?”
陈锋借着微光看过去,喜不自禁:“高四儿!”
“过来过来,上铺给你腾个位置。”高四儿说着话一脚将身边一人踹了起来,“你这家伙老重复讲流氓故事,听烦了,睡中铺去吧!”
陈锋走过来,坐在了上铺腾出的位置上。这里解释一下,所谓上铺,就是离便池最远,中铺就是中间一块,下铺就是靠着便池。
“你是号长?”陈锋问。
“我不是,”高四儿指了指身边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他是号长。我操,现在号长都是经济犯,经济犯有钱,到哪里都吃得开!”
中年人笑笑,递给陈锋一枝烟:“兄弟应该在外面混的不错吧?如今睡上铺的,除了我这一号,就是社会上的大哥。敢问兄弟大名?”
高四儿抢过话头:“他是陈锋,说了你也不知道,和你吃的不是一路!闻天海你知道吧?知道就好!闻天海胸脯上的那一刀就是陈锋扎的!”
中年人赶忙拿出半盒软包中华来,“拿着兄弟,不够了还朝我要!”
“因为什么进来的?”高四儿问。
陈锋就讲了一下,几个人都笑,说该你倒血霉。
陈锋又问高四儿:“你因为什么?”
“我他妈也冤。一车外国人去宾馆,被人拎走了一个包,都是贵重物品,还有不少现金。我正好在那里转,不知被谁点我了,就进来了。人心险恶啊,道里面现在许多人都玩阴的。不过我快没事了,吴少侯正帮我活动。”
“你不是早不偷了吗?”
“那还用说!我后来在赌场里放高利贷,虽说比不上陈万明,可吃不愁花不愁,谁还去干哪个!可现在就是这样,一发大案,大伙都跟着倒霉。”
“呵呵,主要是你那时侯拎包太有名。”
“那是。那时侯拎包有几个拎到大点儿的?有的人拎一辈子,也碰不上一个大活。命里没有,再强求也没用。那次我和余三还有五六个人在街上溜达,我一眼就看出一个外地人包里有大的。跟了一条街,趁他喝汽水,刚将包放柜台上,我拎了就走。余三又换了个包放上面。你想想,人有三迷,那会谁也不在意。等他发现不是自己的包了,我们早没影了。包里放了四万多块钱,那时侯四万顶现在四十万!余三我们都傻了,商量了一下,就跑到一个派出所外面,隔墙把包扔了进去。四万多,谁敢要!关键是人太多,要是我自己拎的,肯定吃了!可这么多人,谁要是漏漏嘴,小命都没了!那时侯还没改刑法,三万块以上炮打头!”
“刑法一改,四万块钱算个蛋。”陈锋说。
“那是。随便偷,只要别沾着国家财产,咋说也炮不了头。可现在来钱的渠道多了,偷东西太累,腿都跑细了,说出来也不威风。”
一股臭气飘来,高四儿跑过去,将便池里的人猛踹两脚:
“他妈的,你一直没记着规矩不是?水要一直冲着,跺死你个龟孙!”
“你干吗一个人在酒店里惹事啊?你好久不惹事了,是不是你媳妇跟人跑了?”高四儿又躺了回来。
 
“是黑孩儿那个王八蛋!”陈锋气又上来了,将事情讲了一遍。
“哈哈,黑孩儿这家伙回来以后就完了,你看他过去多猛,提起来哪个不佩服。监狱把他的英雄生涯划上了句号。有次我们打牌,都没烟了,他捡地上的蚂蚱头吸,我就知道他完了。不过你还算幸运,黑孩儿真去了,你还真捅大漏子了。”
“什么意思?”
“那帮人我知道,后台你猜是谁?”
“谁?”
“闻天海。”
“想不到他现在已经弄的这么大了。”
“即来之则安之,只当住院了。回头托人活动活动,叫外面多送点钱过来,照样快活。咱们不用干活,其他的人,”高四儿指了指下铺躺着的人们,“一早就要干活,累死这些鳖孙们。每天分配的有任务,完不成觉也不能睡!”
“吃的好不好啊?”
“有钱就吃的好,和在外面一样。你要真舍得花钱,干部还可以领你出去下馆子,一只手把你铐凳子上。”
“呵呵,我想起来了。那次忘记是谁说的了,潘云飞黄老歪建明从外地干掉三个人回来,潘云飞去一个朋友家被堵住了,这个朋友刚犯了大案。潘云飞哪里知道,一去就被枪抵住了头。带回分局,潘云飞铁嘴钢牙,就是不说自己是谁。可他身上带着枪,公安肯定他有来头,先关起来再说。黄老歪建明怕夜长梦多,就通过朋友托了看守干部。干部拿了钱,就领潘云飞去酒店里吃饭。黄老歪建明早准备好了,上等啤酒伺候。干部憋不住尿急,去了趟洗手间。黄老歪就拿出钥匙给潘云飞开了铐。喝酒时黄老歪就把钥匙偷到手了。干部一回来,一个人也没了,一屁股坐地上了。”
“那干部坐罗卜了,据说开除工职,剩下的再怎么处理就不太清楚了。嘿嘿,不过你这种没事,你这种犯不上跑。要是大案,谁也不敢再领出去吃饭了。”
“他妈的,我真倒霉。”陈锋想说刘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大概是天蒙蒙亮时,陈锋睡着了,睡着的陈锋梦见了玫。
 
玫在一家事业单位作出纳。玫天生丽质,又善于打扮,属于那种雕栏玉砌今犹在,朱颜愈朱颜的女人。三十多岁的玫看起来像二十多岁,女人年龄是个迷,在她身上得到了验证。
玫来看陈锋时,陈锋已经关了快一月了。和玫同来的有派出所的李所长,还有倪总经理和凡。
陈锋接过玫递过来的信封捏了捏,估摸有五千块。
“这里的东西傻贵,象住宾馆。”陈锋说。
“别怕贵,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李所长说。
“你瘦了。”玫说。
“呵呵,”陈锋笑笑,“在这里吃了睡,睡了吃,就是不长膘。”
“上回托人送的钱收到了吧?”倪总经理问。
“收到了。”陈锋说,“就是不挡花,也不知怎么就没了。”
“快放了,关系全部给你打通了,你再忍两天。”李所长说。
“小甜甜还好吧?”陈锋想起女儿,问玫。
“前两天发烧了,一直打吊针,今天烧退了。”
“多给她穿点衣服,一天比一天冷了。”
“知道,”玫看着陈锋身上的皮衣,“这是谁给你送的?”
“穿别人的。”陈锋说。
玫就去看倪总经理,倪总经理轻轻解释:
“忘记给他送衣服了。”
李所长笑笑:“剥别人的吧?”
陈锋低头笑笑。
凡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问:
“我看有的犯人可以乱走,有的却不能出笼子,是不是有什么区别?”
“呵呵,是啊,一会我可以去送你们到门口,多数不能。这里的区别大着呢。”
“讲讲这里的稀罕事。”凡说。
“没什么稀罕事,这里今天是昨天的重复。”
“现在看管更严了吧?”李所长说。
“是啊,”陈锋给李所长和凡把烟点上,“听说T市监狱跑了几个死刑犯,各个监狱都下了通报。”
“怎么跑的?”玫问。
“那几个人很有耐力,”李所长说,“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锯条,每天先锯自己的脚镣。死刑犯都是带着手铐脚镣的。脚镣上缠着布,要不磨脚脖。他们把脚镣锯开后仍用布缠着,因此没被发现。每天放风时,他们就搭人梯去锯上面的铁网。每个监室都有一个独立的放风院落。这几个人很狡猾,将铁网锯断以后,再把馍嚼碎粘在上面,用墨水涂黑。这样上面放哨的武警就不容易发现。据说锯了几个月,终于把铁网锯开了。”
“刘总现在还去咱们饭店不去了?”陈锋问正听得愣神的倪总经理。
“哦,”倪总经回过神来,“还是去,只是话没从前多了,怎么了?”
“没什么。”陈锋用看守的电话给刘总通过话,可刘总一听是陈锋,就把电话挂了。
“明天给我买个手机,连充电器一起送进来。”陈锋对玫说。
“这是不允许的。”李所长说。
“知道。”陈锋说,“在这里很想念外面,藏个电话方便多了。对了李所长,有个叫大裤衩的你认识,和我关一个号。”
“这小子吸上大烟了,我不和吸大烟的人打交道。”
“高四儿也吸大烟,在号里照吸,有人给他带进来。”
“高四儿有钱啊,他妈的!你抽个冷子举报他一下。”
“我不干那事。大裤衩最恶心,老爷爷奶奶的求高四儿,叫赏一口,高四儿就不甩他。高四儿吸净的锡纸要丢便池里冲,大裤衩抢过来,再用火燎一遍,过过干瘾。”
“吸大烟的人都这样,不象喝酒,老怕别人喝少了。吸大烟是一口也不让你的,自私到了极限,这种人少接触。”
 
从看守所出来,凡去找弱雨。凡和弱雨又和好了。弱雨说她和那个局长没有实质性的东西。凡懊恼了三天,难受了三天,然后是努力去忘掉她又过了三天,当弱雨一脸凄迷出现在他眼前时,他们和好了。和好以后他们都小心避开那个事情,两人又爱得难舍难分。
弱雨的公司在一家写字楼的四楼,四楼以下不通电梯。凡正往上爬,和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凡觉得有一人好象在哪里见过。那人见他注意自己,也回了下头。凡觉得那人的目光十分犀利。
上到四楼,凡猛然想起来了,是潘云飞!
弱雨给凡倒了杯纯净水,问道:
“见到锋哥了?在里面没吃苦吧?”
凡隔着窗子朝楼下看了看,好象没听见。
“你怎么了?”弱雨打量着他的脸色。
“哦,”凡醒悟过来,“没什么,我刚才看见一个人。”
“谁呀?”
“我也不认识,是锋哥的朋友。”凡喝了口水,“咱们走吧?”
“我去给经理请个假。”
弱雨来到经理办公室,经理正打电话,见弱雨进来,匆匆说了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为什么不敲门!”经理一脸怒气。
弱雨闹不明白经理今天怎么了,平常弱雨来是不用敲门的,经理对弱雨过分热情,弱雨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在公司里过地就很滋润。
“我来请个假。”弱雨心里很不高兴。
“去吧去吧,别来烦我,我正忙。”经理一挥手,“出去把门锁上!”
出了写字楼,凡和弱雨钻进出租车,弱雨骂一句:
“什么玩意!”
“又怎么了?”凡问。
“莫名其妙就发脾气,那个死经理!”
“呵呵,当官的都这样,象小孩的脸。”
“对了,”弱雨小声说,“我进去时他说的话很奇怪。我进去时他正说‘这次无论如何要捉住他们,要不我就没命了!’”
凡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你们公司今天是不是来了两个陌生人?”
“你怎么知道?”
凡就知道潘云飞他们去了弱雨的公司。兴许是去敲诈。
“你们老板过去是干什么的?”凡问。
“不知道,好象经历挺复杂。有几次公司聚餐,他吹过他过去的事情。”
“哦。”凡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是不是你碰上这两个人了?你来时他们刚走。他们是锋哥的朋友?”
“不是。我碰上的是另一个。”
“明天去看看我妈吧,她内退了,单位一刀切,女五十,男五十五。她心情不是太好。”
“这不是歧视妇女吗?凭什么女的比男的早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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