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干 贴一篇新移民来渥太华的小说 不知道大家看了没的..(已完成)[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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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里,女人们关怀了一通老万家未来的小孩子,又回到刚才的爱情话题。可见女人的执着,的确不亚于洄游的大马哈鱼。对方海伦的遭际,各人有各人的见解。老万太太感叹世风日下,指责今天的人根本不把爱情甚至婚姻当回事儿。何芳的朋友毕竟年轻,又是方海伦的朋友,颇不以为然,说不管什么时候,人们都瞄着眼前利益,原也无可厚非。有些事儿看不惯,自己不做就是了。苏南深有同感:“就是就是,自由社会嘛!不过话说回来,要我做我还真做不来。”
  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宾不屑地说,这算什么?网上男女速配,那才叫乱。何芳的朋友接口道,听说网男网女们开放得厉害,别说年龄,连性别都不在乎,聊得投机就地举行网婚典礼。老万太太觉得好笑,也想幽它一默:“这算不算重婚?是不是网上也有个居委会管登记呀?”何芳笑着摇头:“网上的事儿谁管得过来?这些人在网上,一天没准儿结几次婚呢。”
  苏南想到网上的林林总总,不禁感慨起来:“在网上,爱情生长简直不需要时间。一次动心、一场喜悦、一段悲哀,来不及品味就被下一次取代了。”何芳的感慨不比苏南少,网络的便利和隐蔽,让人欢喜让人忧,让人无端变得胆大,变得襟怀坦白,也变得厚颜无耻。可是说到底,上网的那个人还是自己,不管怎么左冲右突,始终冲不破自己的道德规范,正如宝剑虽利,终不能破鞘。
  何芳从不以网虫自居,少得可怜的上网时间,几乎全部用来对牢曹嘉文一个人。她说网不浮躁,浮躁的还是自己。苏南听了她的说法,若有所思地说:“要在网上找一个不浮躁的人还真难。好好的人一旦上了网,就变得满脑子幻想,中了魔一样。幻想虽好,却不真实。如同我们的每一个感受,今天你觉得它真实,明天你又有别的感受让它变得不真实。网络是个爱情实验室,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欲望都可以放在试管里培养。”何芳好像已经看透了这一切,她略为厌倦地说:“网络爱情不过是可以演练的幻想,可以虚拟的成人童话,人们硬要把网恋搬到现实,换来失望和痛苦岂不是活该?”何芳的朋友说:“对呀!网上谈得热火朝天,网下谁也看不上谁的多了!这叫见光死!”何芳苦笑着说:“看上又怎么样?还不是天各一方、地各一角?人和人有障碍,咫尺即天涯。”
  苏南品味着何芳话里的意思,似乎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但无论怎样解释,何芳的个性都在话里跳动。这些跳动触醒了苏南的记忆,她的思绪闪回到上网聊天最疯狂的那段日子,网上的人,走下网来的人,都是那么清晰。她思索着说:“有时觉得网络没有错,错的是我自己,后来发现我也没有错,错的是我的判断。网络为我们提供的,仅仅是感情交流的载体,并不是感情本身。”何芳引申道:“就是说,我们想去的是一个早已向往的地方,网络仅仅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快捷方式。”苏南微微一笑:“没错!但我们并不一定真的要去那个地方,将网上的生活独立于现实的生活,我们喜欢的东西才可以保鲜。”面对成熟的何芳,她隐约感到一丝无端的威胁。她忽然想,假如何芳想要和她争夺曹嘉文,自己没把握一定争得过她。幸好何芳现在女主人做得好好的,自己犯不着担这个心。
  老万太太越听越听不懂,难怪老万平时对她说,跟洋人交往不仅仅是英语的问题,不读书,不看报,不看电视,跟人聊起来没有话题,自然听不懂人家说什么。现在倒好,说的是中国话,听得清清楚楚,可还是不知道别人究竟在说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说来说去,在网上对外人牵牵挂挂的,还能和家里的人一心一意过日子吗?”何芳和苏南同时微笑了,这微笑是会心的笑,把两个本来各怀戒心的女人划归了一个圈子。何芳心想这个苏南挺有思想,曹嘉文的眼光不坏。不过这个话题该结束了,她冲老万太太笑笑:“问的好,让网络见鬼去吧!”
  言谈之间,时间飞快地过去。客人们边聊天,边帮着收拾餐具,那位音乐家举着盛潘趣饮料的大玻璃碗跑到客厅里边擦边聊,倒像表演杂耍的艺人。那容器说是碗,其实更象养金鱼的圆口鱼缸。
  陆陆续续,客人开始告辞。老万和太太也拉着孩子们穿上了外套,准备去他们的朋友家。老万紧着向何芳道谢,汤姆则紧着向老万太太道歉。老万对曹嘉文说:“我们还要在多伦多呆一两天,大概不能一起回去了,咱们渥太华再见吧。”
  送他们出门的时候,才发现雪下得很大。停在院子里的汽车上压了近一尺厚的雪,小孩子们拼命在没膝的雪地里奔跑,摔倒了,笑声一串串。老万从后备箱取出雪刷,把前后左右的窗子铲出洞来,象坦克一样就要开走。大家都说不行,曹嘉文问苏南要了车钥匙,到后厢拿出一个大扫把,帮老万一起把车上的雪扫掉,大家这才挥手告别。
  曹嘉文心血来潮,要跟孩子们堆雪人。一试才发现,加拿大的雪跟国内的雪大不相同,粘度很低,根本攥不起团来。他只好作罢,就在雪地上踩出“MERRY XMAS!(圣诞快乐!)”几个大字。天上的雪还在飘着,所有的人都进屋了,只有曹嘉文还站在门廊里,望着白茫茫的雪色发呆。人的渺小,世界的包容,仿佛都在这雪里。他身后屋子里隐隐传来音乐和一些零星的说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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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宾客散尽,何芳安顿儿子睡了觉,又去安排苏南洗漱休息。苏南问,曹嘉文呢?何芳这才发现曹嘉文居然还在门外,就披件衣服,出来叫他。他们并排站在门廊里,看风把飘落的雪吹乱,一团一团的雪絮,急速旋转着随机地散向黑暗的远处,象极了电影里的小精灵。他们看得出了神,曹嘉文简单地说:“雪真好。”何芳听了,也不做声,仍默默看着。他们知道,这时再多的形容反而会败坏了眼前的情景。
  雪飞快地下着,稠稠密密。曹嘉文刚刚踩出来的字已经模糊不清,风和雪把周遭的一切不动声色地抹平。何芳忽然长叹一声,感慨道:“客人走了,主人也要走了。真是飞鸟各投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净。”曹嘉文喝了酒,脑子有些迟钝,没有领悟“主人也要走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略带责备地说:“你怎么这么说?今天玩得开心,宾主尽欢,你应该高兴才对啊!”“嗯,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何芳盯着远处说,“苏南不错,你以后有人照料,我也就放心了。”曹嘉文转头看看她,淡淡地说:“哑巴饮水,冷暖自知。感情上的东西,我们慢慢用心体会吧。”
  何芳和FSC 已经正式签署了卖出公司的协议,她的员工本来就不多,FSC 答应全部留用,这让她很快乐。不过在双方没有对外界宣布之前,何芳严格封锁了购并的消息。公司卖掉了,婚姻似乎也要有个说法。她不相信汤姆一直以来的冷漠,会因为她卖掉公司而有任何改变。一个人看另一个人不顺眼,怎么看都不会顺眼。她要远远离开汤姆,给大家一个距离,也给大家一些时间。当然,她的这一切想法,没有一个人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她无比地孤独。借这个聚会,她想再看看老朋友,她知道,这次见面,没准儿就是她和曹嘉文的最后一面。多年的心结,意外重逢的惊喜,网络上戴了面具的柏拉图,大约都要在这飘雪的平安夜一笔勾销。厚厚的雪幕阻挡了视线,广袤的夜变得没有深度,何芳落寞地说:“我很快就要去美国了。”曹嘉文根本没在意:“你去美国还不是家常便饭。”何芳转头看看他,欲言又止,终于没有告诉他卖掉公司的事儿。一团雪雾被风吹进门廊,散开来,洒了他们一身,何芳打个冷颤,催促道:“夜深了,我们进去吧。”
  汤姆喝得红光满面,非要和曹嘉文到地下室打台球。曹嘉文白天开了几小时车,又在晚会上耗了将近五个小时,已经很累了,但却不好拒绝,对他说马上就来。他找到苏南,叮嘱她早点休息。苏南一脸不高兴:“这么晚了,多累啊!你还玩儿?”曹嘉文一脸苦笑:“我也不想玩儿啊,不过汤姆既然开了口,总得应个景儿。”说着要走,被苏南一把拉了回来,问:“刚才何芳出去找你怎么那么长时间?你们都说什么私房话了?”曹嘉文呵呵笑道:“你喝多了吧?没有的事儿!你先睡吧,明天还指着你开车呢。”
  到了地下室,汤姆已经等在那里,手里除了球杆还有一杯酒。稍事谦让,曹嘉文开了球,打进去的是花瓣球。轮到汤姆,他却不急着打球,呷一口酒,说:“女人很难捉摸,她不再爱你,却不明说。你们东方女人都是这样的吗?”话题来得突然,曹嘉文谨慎地说:“这和哪个国家没关系吧?”
  打了几个来回,汤姆一杆击出,没打住自己的一色球,反把曹嘉文的花瓣球打进去一颗。他叫一声:“SHOOT !噢,对不起,我打错了。” 又喝一口酒接着说:“中国女人还是不一样,中国女人过于能干,过于独立,过于喜欢工作,过于不喜欢呆在家里。”
  听他这么评价自己的女同胞,曹嘉文哭笑不得,又不好批驳,只得含糊其辞:“男女平等是社会文明的表现啊,男人工作,女人也同样有权利工作。”两个人索性聊上了,打球倒成了次要的事儿,谁想起来就去桶一杆。听汤姆醉说何芳,曹嘉文觉得有点趁火打劫的意味,但又忍不住不听。而越听他就越生气,越听他对何芳的同情就越浓。汤姆带下来的几瓶啤酒很快就喝光了,他口齿不清地说:“可是,妻子不关心家庭,没有男人会开心。要说男女平等,我这么看重家庭,她也应该……安德鲁需要她……”说着伏下身去打球,却不见出杆,原来竟趴在球台上睡着了。
  曹嘉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汤姆连搀带拉拖到楼上,何芳见了,急忙帮着把汤姆扶进卧室。出来掩上门,何芳脸上有点儿挂不住,眼圈儿发红,对曹嘉文抱歉地说:“太狼狈了,让你见笑──谢谢你帮忙。”曹嘉文觉得何芳太多心了:“这有什么?谁没有喝醉的时候?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客气?”何芳鼻子就有些酸,勉强冲他笑笑:“我带你去你房间吧。”
  到了地下室的客房,何芳向他交代了被子、枕头和电灯开关的位置。曹嘉文忙碌了一天,又拖了汤姆,相当疲乏。他怔怔地站在一旁,看着何芳手脚利索地忙前忙后。汤姆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他直替何芳委屈,一颗闹哄哄的心,怎么也安定不下来。何芳弯腰去整理弄乱的被角,短发从脖子上滑落下来,脸庞半遮半掩,晕黄温馨的灯光下,家的舒适、妻的亲切,分明就在眼前。曹嘉文看得直发慌,心怦怦跳个不停,脚不听使唤地向前蹭了两步,忍不住就想伸手抚摸她。忽听何芳说:“我喜欢睡得凉一点儿,你要是觉得冷,自己把暖气温度调一调。”曹嘉文被吓了一跳,急忙回答:“好!我知道了。”说罢努力镇定自己,深深吸一口气,轻声对她说:“谢谢你,何芳,你辛苦一天了,快去休息吧,汤姆还醉着。”
  何芳转过身来,一抬头,恰好跟曹嘉文站了个面对面。她并不挪开脚步,两眼紧紧地盯住他,声音有些异样地说:“我也喝醉了,你看不出来吗?”曹嘉文听得心头猛震,本来被酒精加速的心被这话鼓动得飞起来。他端详着何芳,她的面色白里透出红来,脖子和胸口也如一抹淡淡的朝霞,眸子亮得出奇,直迎着自己的双眼。曹嘉文冲动地说:“我能不醉吗?”话还没说完,两张嘴就牢牢粘在了一起。他紧紧抱住何芳,身体用力冲撞着她,忘情地吻起来。时光隧道仿佛可以随意调节,曹嘉文朦胧的欲望,何芳久远的梦,都在这吻里融化,天上人间,桃花万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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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嘉文?你!你们!”苏南的声音在房间门口惊天动地响起,吓得曹嘉文和何芳一下子跳开来。苏南尖锐地喊:“曹嘉文,你不是人!”曹嘉文完全失去了应变能力,他还来不及从刚才的喜悦中清醒过来,直僵僵地对苏南说:“苏南,你别喊,你听我解释。”说要解释,他却早已手足无措,话也不成句子:“对不起!我,我,我……”苏南气红了眼:“你什么?你倒是解释呀!你就这样欺负人?!我算你什么人?何芳,你干的好事儿!刚才我还把你当知己,真是瞎了眼!你老公就在楼上!我去喊汤姆,看你们怎么解释!”说罢“噔!噔!噔!”冲上楼去。曹嘉文一把没拉住,何芳疲惫地说:“是我不好,由她去吧。”
  曹嘉文和何芳追到楼上,苏南正拼命摇汤姆:“汤姆!你醒醒!你老婆跟别人接吻呢!”曹嘉文从后面用力抱住她,在她耳边厉声喊:“苏南!别这样!听我解释!”
  汤姆迷迷糊糊醒过来,双眼无神。他听着苏南的喊叫,翻了半天眼珠,终于明白了她在说什么。他晃晃悠悠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到何芳面前:“她说的是真的?”何芳面无表情,却肯定地点点头。汤姆一脸的厌恶,恶狠狠地说:“怪不得你对我越来越冷淡!”
  他转身冲向曹嘉文:“You son of bitch!(你这狗杂种!) ”挥拳砸了过去。曹嘉文并不躲闪,只是及时把苏南推在一边。汤姆的手脚并不听自己指挥,拳锋在曹嘉文眼前划过,自己一个却趔趄撞到门框上。曹嘉文没打着,汤姆自己的额头倒碰破了,鼻子也撞出了血。
  苏南总算被这场面惊得顾不上骂人了,她抓着曹嘉文,四处查看是不是受了伤。曹嘉文木头一样,一言不发。何芳大声喝道:“一个个可都是受过教育的!”她扯起半睡半醒的汤姆,到卫生间去处置伤口。
  “妈咪,What's going on here? (这儿怎么回事儿呀?)”安德鲁揉着眼睛跑过来问。何芳正忙着给汤姆包扎,扭头对儿子说:“乖宝贝,你怎么起来了?这里没事儿,快回去睡觉。听妈妈的话。”
  曹嘉文绝对没有料到平时文文静静的苏南会如此泼辣,眼看何芳一家给搅得天下大乱,他没好气地对苏南吼道:“现在不走,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收拾行李!”苏南也知道事情闹大了,没有回嘴,转身就走。
  何芳抱着孩子,瞬间抬头盯了曹嘉文一眼,眼神冷得与世隔绝。她也受了酒精的作用,心跳得利害,只觉得身体里面有个声音在绝望地大叫:走!都给我走!再也不要回来!她原以为曹嘉文是一个懂得负责的男人,现在出了这么点儿问题,他就夹起尾巴要溜,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有!真是卿卿我我终有日,大难临头各自飞。她这时的头脑异常清晰,脸上却一无表情。
  其实,曹嘉文无非想把苏南和何芳隔开,他和苏南的问题,何芳与汤姆的问题,都该私下里分别解决。当他亲眼看到何芳生活得这么优裕、这么精致、这么忙碌的时候,即使他从前有过幻想、即使何芳不甘寂寞,他也不愿破坏她目前的安宁。他深深懂得一个家庭的安宁多么来之不易,不禁痛恨自己的冲动。就让那个徘徊在网上的奢望自行了断吧!那个奢望本来并不荒唐,可惜实现它的代价太大。曹嘉文从何芳的眼神里,看到了她的鄙视;从苏南拉都拉不住的劲头中,见识了她的厉害。他不顾何芳反对,帮她把汤姆重新搬回床上,这才转身出了房门。
  何芳抱起儿子,正要送他回房间,门铃忽然响了。何芳心力交瘁,喃喃自语道:“今天真是见鬼了!这时候怎么还有人来?”下楼开门,却是老万一家。门外老万非常不好意思地陪着笑说:“我的朋友住得比较远,外面的路还没有清理出来,实在没法子开车。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能不能麻烦你,让我们等到天亮再走?”
  何芳见老万一家回来,反倒松了口气,马上恢复了她的沉着,话说得极有条理:“早说你们别走嘛,看把孩子们都累坏了。”她见苏南拎了行李站在客厅,就说:“苏南你那间房子大一点儿,如果你不介意,让给万嫂和孩子们住吧。你去地下室的客房,老万和曹嘉文睡客厅的沙发怎么样?”
  曹嘉文和苏南对视一下,知道现在大雪封路,绝回不了渥太华,就都点点头。忽然头顶传来喊叫:“我的上帝!怎么又是这么多人?都给我出去!”众人抬头看去,汤姆头上贴着胶布,鼻孔里插着纸卷,在楼上扶着栏杆向下大声喊叫。奇怪的是,喊完又自己跑回了房间。何芳连忙对众人说:“对不起,他撒酒疯,你们千万不要当真。”老万太太还是被吓了一跳,手立即本能地护着腹部,直往老万身后躲。老万则眼看楼上,满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神情。
  这时,何芳的目光格外柔和,也格外坚定,她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汤姆真是喝多了,他常这样。时间不早了,大家赶快休息吧!说着走向楼梯。经过曹嘉文身边,她的微笑不惊不扰,好像经过透明的空气,曹嘉文不由自主退后了半步。安德鲁已经趴在何芳肩上睡着了,随着她上楼的脚步,小脑袋一颠一颠,看得曹嘉文无限感慨。
  老万太太带着孩子跟了上去,老万去了卫生间。苏南沉着脸对曹嘉文说:“今天便宜了你!哼!”说罢风一样消失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
  何芳送下来两个睡袋,跟他俩说了晚安。老万躺下来的时候,仍然心有余悸:“外面好大的雪,我开车从来没有那么提心吊胆过。雨刷开到最快,还是看不清路面。车灯照出去,光柱之中全是白花花的雪片,像一堵照不透的墙。路上的行车线完全看不到,没头没脑地往前开,心里居然会有一种恐惧。”曹嘉文心不在焉,嘴里胡乱应着:“啊,噢。你回来好啊,亏得你回来。”老万松弛了自己的神经,回过头琢磨方才的情形,越想越不对劲儿,他的眼里可不揉沙子。他盯着曹嘉文问:“刚才气氛不对啊!何芳苏南好像都哭过,汤姆受了伤,你老兄的气色也很吓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曹嘉文人虽然躺着,脑子里却闹腾得象听着一片激烈嘈杂的锣鼓声,心头气血翻涌,几乎冲口而出地就想把刚才发生的事儿告诉老万。只是一下子发生的变故实在太多,他挣扎半天也无从说起,才反应过来眼下不是合适的倾吐时机,就简单地说:“我和何芳,不,我和苏南有问题了!说来话长……回了渥太华我找机会慢慢说给你听。”
  凌晨的时候,汤姆醒过来,头痛欲裂,却没有忘记打人的事儿,毕竟伤口还在额头隐隐作痛。他看到何芳一个人靠在窗前的沙发床上,双眼对着天花板发呆,想是一夜无眠。他轻声问何芳:“亲爱的,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不快乐?”何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说:“汤姆,我必须跟你解释,苏南告诉你的是事实,但又不是全部的事实。我和曹嘉文是很好的朋友,但我们是不会发生什么的,你难道看不出来,他跟苏南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也许,就是因为我觉得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也许,大家都喝多了,我才去吻他。”何芳急切地说,“你们对这很习惯的,对不对?”汤姆摇摇头:“恐怕你有些误会,你说的‘你们’是指我们‘老外’吧?我们在婚前的确很自由,我们在中学就开始约会,因为我们觉得人性是不应该被压制的。但是我们一旦结了婚,就会严格履行自己的职责。否则,这个社会岂不大乱套了?”何芳异常尴尬,艰难地说:“汤姆,对不起,这件事完全是我不对,我向你郑重道歉。不过我已经想了很久,刚才又想了一夜,想来想去,想的其实就是你刚才问我的那个问题:我们在一起幸福吗?你也知道,我们俩的问题由来已久,跟曹嘉文没有什么关系,我想,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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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早,阳光透过百叶帘的缝隙,直射在曹嘉文脸上。他醒来,眼睛晃得睁不开,烤咸肉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钻。他一下子忆起了与何芳在旅馆的那个早晨,也回想起昨晚的一切。他终于明白,何芳的温馨源自这个厨房,这个让人羡慕的家。他不曾培养这温馨,也不能留住这温馨,这温馨是他的匆匆过客,他是何芳的匆匆过客。他蒙起脑袋,仿佛这样就可以不去面对何芳、面对汤姆、面对苏南、面对自己。
  老万醒了,起身叠好睡袋,去卫生间洗漱。曹嘉文无处遁形,只好也起来叠了睡袋。他轻轻走到厨房,只见何芳一个人系着围裙,专心致志准备早餐。他犹豫着低声问:“你好吗?”何芳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是他,神色十分平静地回答:“我很好,谢谢你。圣诞快乐!”“圣诞快乐!”曹嘉文一肚子不知从何说起的话被这礼貌的问候封杀,最简单的往往是最有效的。
  老万也踱过来,大家互祝节日快乐。他看着窗外,颇有感慨地说:“天晴了,昨晚那么大的雪,今天说停就停了。”曹嘉文如释重负地附和:“是啊。停了。”
  大家陆续起来,何芳招呼吃早餐。餐桌上大家都不说话,埋头吃饭。汤姆板着脸下来,跟包括曹嘉文在内的所有人都彬彬有礼说:“圣诞快乐!早上好!”如果不是他额角有一个血印,谁也不能把眼前的汤姆和昨晚暴怒的汤姆联系在一起。老万一家倒没什么,曹嘉文和苏南却各自纳闷,不知何芳施了什么魔法,把汤姆变得没事人一样。
  苏南原计划和曹嘉文去中国城采购一些食物。多伦多的中国城比渥太华的不知大了多少倍。走在多伦多的中国城,仿佛置身于国内热闹的个体商城,大大小小的店铺,悬着中文招牌,装着只上不下的自动扶梯,充斥着中文的讨价还价声,狭小、拥挤而凌乱。不过,随着大陆移民的大量涌入,中国城正在悄悄地改头换面,逐渐告别了以前一进杂货店就各类南北乾货恶臭扑鼻的情形。有眼光有实力的中国人,已经随着多伦多经济中心的北移,在北区建立了几家现代化的大型商厦。
  可是,发生了昨晚的事儿,苏南恨不得立刻回到渥太华,哪里还有心思去中国城?还算她仁慈,没有把曹嘉文一个人丢在多伦多。闪着蓝灯的铲雪车已经把街道铲了出来,堆到人行道边上的雪,形成了高高的雪岸,象战壕,又象迷宫。道路撒上了盐,雪积不住,但仍然很滑,转弯的时候,开得稍快就会滑向路边的雪岸。苏南边开边尖叫,却不肯减速。曹嘉文不放心地说:“我来开吧?”苏南面无表情地发狠:“谁开不一样?撞死算了。”曹嘉文抬高一点儿声音说:“别赌气好不好?路这么滑,你开慢一点儿不行吗?”苏南不搭他的话茬儿,根本没有松油门的意思。曹嘉文对付苏南的一件法宝就是不开口,这时只好又祭起来。
  车还没有上401 号公路,苏南已经开到了将近每小时九十公里。越过一个高坡,发现前面路边停着几辆警车。苏南急忙减速已经来不及了,一个警察示意她把车停在一边。他们一看,路边已经停了好几辆车。曹嘉文苦笑道:“坏了,肯定吃罚单。”说着想拉苏南的手表示一点儿安慰,被她一把甩开。等了一会儿,一个警察过来测了苏南的酒精含量,要去她的驾照和行车证,回了警车。过一会儿再过来,递给她一张罚单。警察说:“这里的限速是每小时六十公里,你严重超速。天气这样恶劣,太危险了。请你今后务必小心驾驶。”苏南铁青着脸接过了罚单,说了句谢谢就起步上路。
  曹嘉文知道她心情不好,陪了小心说:“苏南,还是我来开吧?你已经很累了。”苏南终于暂时结束冷战,叹了口气:“累倒是不累,倒霉是倒霉透了,这要扣我三个点,还有罚款呢!真不该来这一趟。”说着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曹嘉文心里歉疚:“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罚款我来付。”“你能替我付钱,也能替我消点吗?就因为这三个点,我的行车记录就不再是清白的。车保险还不定涨多少呢!这回真是亏大了!”她绝口不提昨晚,只向眼前的路面恨恨不已。
  曹嘉文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这事儿真窝囊,一切起因都是他。他也无法给苏南更多的解释,只能说:“对不起,苏南,我真的很抱歉。哎──你看我们是不是该加油了?”苏南看一下油量计,直叫起来:“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早该加了,你想让我们半路抛锚,冻死在雪地里吗?”曹嘉文任她抱怨,只是说:“我也才想起来。”路上多的是加油站,没开多远就看到一个,曹嘉文抢着去付了款,又端了两杯咖啡出来。他一定要苏南坐到副驾驶的位置,苏南不再坚持,由曹嘉文开车上了路。
  天又阴下来,雪断断续续地下着,曹嘉文打开录音机,里面是一支英文流行歌曲。一名男歌手急促地唱道:“No woman, no cry. (没有女人,没有哭泣)”这句歌词一遍遍重复着,忧伤,无奈,悲愤。苏南轻声说:“关了吧。心烦。”不等曹嘉文回答,自己就伸手关了录音机。到底是自己的车,熟悉得象自己的身体,曹嘉文倒像是多出来的,陌生得厉害。细细的雪在车窗外轻舞,白茫茫的路无穷无尽伸向远方,车里静静的,只听到路上的雪翻起来击打车底的声音。
  曹嘉文试图挑起话题,苏南以沉默对抗,车里的空气沉闷到极点。开了近四个小时,总算到了金斯顿,曹嘉文长出一口气说:“我们吃点儿东西再走吧?”苏南无所谓地说:“也好,真饿了。”下了高速,他们去肯德基吃炸鸡。虽然上次野营并没有到这家店吃过东西,但金斯顿这个地名仍然勾起他们对那次野营的回忆。不知不觉间,气氛就有些缓和。吃完饭苏南说:“我来开吧,你也累了。”曹嘉文把钥匙交给她,一路上他俩再没多说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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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渥太华,苏南直接把车开到曹嘉文的公寓门口停下来,既不看他,也不说话。曹嘉文摇摇头,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就对她说,你不愿意见我,我在电话里给你解释吧,回去的路上慢点儿开车。苏南说,谢谢,不必解释了,再见吧。曹嘉文下了车,看她把车开上了大路。几个月前,何芳也是这样开走的。此情此景,触目惊心。
  苏南一个人回到公寓。阿米莉尔还在温哥华和父母一起过节,房间里的陈设一点都没有变样。她和曹嘉文走以前布置好的圣诞树冷清清地立在墙角欢迎她。她气鼓鼓地扔下行李包,在房间里无目的地走了一圈,憋了两天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把音响打开,大声地跟着唱,让眼泪鼻涕恣意地泛滥。后来,就去给自己放了一池热水,浮上泡沫,闭着眼睛泡在里面,似乎这样就能把所有的烦恼洗得一干二净。
  曹嘉文打来几次电话,苏南客客气气,不卑不亢,却不给他解释和道歉的机会。曹嘉文要过去看她,苏南说她想一个人呆着。曹嘉文不信邪,直接到她楼下,按大门对讲机让她开门,她回答说:“对不起,我有别的事情,马上要出门,不能让你上来了。”他在楼下等了一小时,她根本没出来,再揿对讲机,她乾脆由它响,根本不去应答。
  隔天曹嘉文电话里提起新年聚会,苏南淡淡地说:“再说吧,你觉得有心情吗?”他只好知难而退,对老万解释说苏南另有安排,恐怕不能一起聚了。老万开玩笑问:“不是你们两个私下浪漫聚会吧?”曹嘉文苦笑着说:“没有的事儿,苏南自己在家耍小姐脾气呢,我和她大概没戏了。”
  “因为何芳吧?”老万一语道破他的窘境,“我就说上次在何芳家有问题嘛!你要果真是一个人,还不如我们一起过元旦,有什么心事也好聊聊。我已经约了几家人,很热闹的。”曹嘉文不是喜欢热闹的人,但他心里正不痛快,一个人逮什么烦什么,心想出去散散心也好。
  老万搞的是一个POTLUCK 聚餐会。所谓POTLUCK ,就是聚会时,每家带一两个菜,凑到一起大家吃。曹嘉文不会做菜,买了一大包带鱼,回家做个炸带鱼,虽无特点,却很实惠。
  到老万家,已经先去了四家人,曹嘉文倒有三家不认识,只认识养小白鼠的医生一家。老万一一介绍,其中一家是老万在多伦多就认识的朋友,前年入了加拿大籍,就去美国发展。曹嘉文留了心,和那家的男主人攀谈,想请教一些问题。那人在纽约一家手机公司做工程师。今年圣诞节,渥太华的一位朋友跟他换房子休假。美国的来加拿大,加拿大的去美国,各住对方的房子。这样的“换防”省钱不说,还不必担心空房子被盗,是朋友间常做的“交易”。
  老万招呼大家,把餐厅的桌子拼起来,摆上各自带去的食物。曹嘉文见老万太太挺着大肚子和几位太太在厨房里转来转去,一刻也不停,就跟老万说:“别让大嫂累着啊,她可怀着你的宝贝儿子呐!”老万悄悄说:“你以为我们愿意啊?有的人来了一大家子,就带了屁大的一盘菜,不赶紧炒几个菜,一会儿开饭岂不要主人的好看?”
  正说着厨房就传出“吱啦”的声音和呛人的辣椒味,客厅里一片喷嚏声,美国手机叫起来:“抽油烟机快打开!”老万摆手说:“这房子没装抽油烟机。”美国手机一边擦鼻涕,一边大发感慨:“加拿大还是落后,这么多年了,抽油烟机还不是家家都有。”说着又叫起来:“那快开门窗呀,要不警报会响的!”老万呵呵笑道:“警报也不会响,早拆下来了。要不每天做饭都响,受得了吗?”美国手机直摇头:“老万你真行,还是中国人的老观念,连自己的死活都不顾。要是在美国──”曹嘉文听着不顺耳,心想你的故乡不就是拉面的故乡吗?一口一个美国也改变不了你那口音。他转身走进厨房,原来太太们中间有位北方人,自告奋勇炒了一盘尖椒土豆丝。
  餐桌上名堂还真不少,各家的菜做得有模有样。介绍之下,丈夫们居然很多都是“科班”出身,留学的时候在餐馆里做过油锅和二厨什么的,都“给外国人做过饭”。曹嘉文听不懂这些头衔,只好想像他们切菜大约比他打键盘还利索。
  吃完饭老万把这次从国内带回来的DVD 机打开,放起了卡拉OK,大家吼到快十二点,停下来看电视直播。国会山前,人们穿得厚厚实实,笨拙地挥舞着手臂,狂欢庆祝。曹嘉文他们也跟着电视里的群众倒计时,呼喊着度过了新旧交替的时刻。
  几家有孩子的忙着告辞,剩下的人围在一起打牌。有要打双百分的,也有要打拱猪的,最后双方各开了一摊儿。拱猪这一摊儿,曹嘉文和老万没几个回合就败给了美国手机和养小白老鼠的医生,等着上场的人笑呵呵地把他们轰了下去。美国手机嚷着要他们钻桌子,老万说事先没讲过,赖了去。曹嘉文对老万说:“不好意思,很久没打牌了,连累你丢面子。”老万嘻嘻哈哈地说:“说哪里话?打牌不就是图个热闹。我出去抽支烟,一起走走?”曹嘉文抓起外衣,跟他走了出去。
  “不喜欢‘美国手机’?”老万笑眯眯地问。
  “他去美国不过两年,拿的还是加拿大护照。可说起话来,好像祖祖辈辈都在美国,比美国人还美国人。”曹嘉文也不管他是老万请来的客人,只管把心里的不痛快说出来。
  “可惜美国人不这么想,在美国人眼里,他永远是中国人。”老万点上一支烟,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其实到处都有这样的人,不管在不在美国。”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躲他远点儿就是了。加拿大人有个通病:既羡慕美国人,又讨厌他们的傲慢。加拿大的中国人对美国的中国人莫非也有这个情结不成?”
  “呵呵,世界通病,不只你我。不说这些了,大过年的。”老万话锋一转,“我帮你请了苏南,可她死活不肯来。你跟她到底怎么回事情?”曹嘉文心情沉重起来:“说来话长。”就把那天晚上在何芳家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这可真是麻烦。”老万并不急于发表意见,他问曹嘉文:“苏南和何芳事后都怎么说?”曹嘉文沮丧地说:“苏南什么也不说,也不发火了,打电话过去,客气得象不认识我。何芳更乾脆,把手机关了。开着也不接我的电话──手机上可以显示号码。我发电子邮件,她理都不理。你知道,我不方便给她家里打电话。”
  老万的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又问:“你自己呢?你什么态度?准备跟谁好?”曹嘉文苦笑着说:“主动权不在我手里,不是我准备跟谁好,而是她们谁都不跟我好了。”老万不慌不忙地说:“不,主动权仍然在你手里。要我说,你就跟苏南认个错,赶快结婚吧。别看她嘴上不饶人,我看她是真心喜欢你。何芳当然也出色,可毕竟有老公孩子。”曹嘉文叹口气说:“我都给苏南认过一百个错了!她大概也是借题发挥,我早跟她说过了,我不想再结婚,结婚我有压力。”
  老万哈哈笑起来:“曹嘉文,你没病吧?人家苏南要相貌有相貌,要工作有工作,凭什么不结婚跟你在一起?给谁也不干呢!”曹嘉文自嘲着说:“我知道,像我有这种腐朽思想的人没几个。”老万诚恳地说:“换了我是你,我会更实际一点。虽说你条件好,但找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并不容易。等你老了,年轻的女孩子照样有的是,也不缺愿意跟你结婚的,可那时人家图的是你的钱!”曹嘉文有些委屈地说:“你容我再想想。其实,我考虑更多的是孩子,唉,不说也罢。”老万恍然大悟:“这么说,倒是大家都误会你了。”屋外的积雪厚厚的,沉甸甸地好像就压在曹嘉文心上。他摇摇头:“我也没那么纯洁。通过这次吵架,各人的缺点都暴露出来了,苏南虽是受损的一方,但她的反应那样激烈,还是让我难以接受,以前我们也吵过架,她甚至能骂出脏字,这些都是我的顾虑。”老万扔掉烟头,拍拍他肩膀:“越搞越复杂了,这些事别人只能提提建议,主意还是要自己拿。其实,我只有一个黄脸婆,你比我有经验,呵呵。进去吧,有点冷了。”
  曹嘉文和老万回到屋里,恰好赶上太太们在讲方海伦的故事。这次是谣传方海伦同性恋,对象是教堂里认识的一个台湾女学生。老头丈夫发现后,暴跳如雷,不准她再去教堂,还限制她打电话。她只有通过因特网跟外面的世界联系。要说她还真不安分,经常跟人在网上做爱。有一次一边聊天一边自慰,被老头撞个正着。老头开始变着花样虐待她,卧室里手铐绳索皮鞭伟哥样样齐全。老头的遗产早没指望了,但她仍然摆脱不了他。老头还有一把杀手锏,那就是她在加拿大的身份。她除了逆来顺受似乎别无选择,否则她将一无所有。
  曹嘉文想,她当初不就是一无所有吗?婚纱、名车、出入上流社会,她得来本属偶然。机遇可以一夜之间把她变得与众不同,也可以无声无息把她毁掉。曹嘉文不能断定,这么张扬的性格,这么多彩的生活,到底算不算幸福。
  回到家,已是黎明,曹嘉文和衣睡去。他再睁开眼睛,已将近中午。他给苏南打电话说:“新年好!”聊了没两句,好像就没有什么话好讲,只得挂了。闲下来以后,他已经习惯白天没事儿懒在床上,早饭也很久不吃了。他随手拿本书倚在床上看起来,忽然就记起什么似的,丢下书,从床头抓过儿子寄来的圣诞贺卡。想打电话,一看时间,却已经过了北京的午夜。晚上吧,他想。

  57

  新年过后,曹嘉文闲得无聊,又去上英语课。走进教室,居然又是詹妮弗的课。上课对詹妮弗叫会话练习,对他则叫聊天。总统大选,社会新闻,风俗民情,都是话题。不过,谁的潜艇撞沉了谁的船,谁的飞机轰炸了谁的领土这类话题,却是课上的禁忌。
  詹妮弗对曹嘉文十分热情,大惊小怪地对他说,她去北京认识的朋友至今还跟她通信。曹嘉文则司空见惯地说,是啊,北京人很注重友情。回到英语学校,他很有故地重游的感觉,詹妮弗还是原来的詹妮弗,班里的学生也有不少老面孔。但这一切对他似乎又很陌生,他加入的学生行列,有边上班边听课的,有至今找不到工作的,也有闲在家里没事儿干的太太们。他来他走,没有人在乎,生活的秩序依旧。
  当时课堂上关于故乡的争执仿佛又在眼前。现在看来,一切辩护都显得无力。故乡是永远的,传统附丽于那片土地。一旦走开了,再说什么都没有临场感。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被自己的传统除名,也许那个智利人说得对,乾脆抛弃自己的传统,换成加拿大的,才会快乐。传统是游子的影子,一个没有影子的行走,接下来的,必然是孤独。于是,他明白了,他渴求苏南、渴求何芳的愿望何以那么强烈,他是在为自己寻找一个可以匹配的影子。
  傍晚时分,圆圆的落日沉重地往西天缓缓坠下,远处参差不齐的建筑物无声无息地在辉煌如血的天际和白雪素封的地面之间一线横亘。
  曹嘉文陷坐在沙发里,金色明亮却全无暖意的夕阳从他身旁斜斜地耀眼地照着,滑出很远,一直连到厨房的灶台。灶台上冷冷清清。
  屋里静悄悄地,安静得可以玩味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以前有苏南,或没有苏南的时候,都不曾觉得这么无聊。他想想忍不住,再度欠身而起拨打她的电话,铃声从惶惶不安,到安定的绝望,按部就班地在他心上响了四次,随后是苏南熟悉的英语留言提示。他在听完提示之前挂上了电话,他不想让苏南知道自己又给她打了电话。
  也许她还在加班,他又拨通苏南办公室的电话号码,还是四次铃声,然后还是留言提示。居然哪里都找不到她,他开始胡乱猜测,心情很烦,心绪很乱。他打开电视,终于起身用微波炉热了点儿饭菜,对着电视画面一通扒拉。吃完了,却不知道电视里播的是什么。他还是忍不住又给苏南家里拨电话,还是没人,这回他留了言:到处找不到你,不知你玩儿得开不开心?没什么事儿,只是想你,晚安。
  曹嘉文靠在床上想,圣诞节平安夜出的那件事,表面上苏南是受害的一方,实际上所有的人都受到了伤害。苏南现在不再发火,倒不是她想明白了这一点,而是她多半已经彻底伤透了心,决定不再理他了。他想起他们一起看的电视节目,揣测自己这一次会不会是幸存者,他也想起她说的“生活的艰辛”,想起“失去了才发现其珍贵”这类老掉牙的说法。事情难道真的无可挽回了吗?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于跟苏南在一起,尽管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那种生命的默契。
  有这种默契,未必就是幸福,只不过多了一重思考。这种默契,做一辈子夫妻也未必能有,一如他的婚姻。他只在何芳身上偶尔发现过这种默契,但也只是一闪而过。正是这一丁点儿支离破碎的默契,把他们维系在一起。他和何芳可以在心灵上通行无阻,也就靠了这一丁点儿的默契,现在,默契消失了,沟通的门也就关闭了。
  他想起了那幅拼图,最初在詹妮弗房间见到的那幅冬景。不知她是不是已经拼完了?拼图游戏完成的时候,每一个独立单元都可以找到自己准确的位置。人们忙忙碌碌,高贵或卑微,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自己不过是这个世界上一块小小的拼图而已,色彩艳丽也好,精雕细刻也罢,都只是单独的碎片。有趣的是,这些碎片时时刻刻都在改变自己,企图嵌入新的位置。于是,生活这张大拼图永远没有完结的时候。
 
第二十章 新年新气象 文 / 笑言XY



  58

  苏南冷淡曹嘉文的时候,也是阿米莉尔和路易闹别扭的时候。圣诞过后,阿米莉尔从温哥华回来,小别重逢,她和路易开心了好几天,直到有一天路易约她去魁北克滑雪。路易说好第二天一早去接她,不料早晨刚把车开出来,就接到前妻的电话,说汽车出问题了,停在半路,请他马上去帮忙。他只好给阿米莉尔打电话,说有急事儿要办,结果一办就是大半天,滑雪自然没去成。阿米莉尔和苏南说起这事儿,居然完全没有争长论短的劲头,只是无可奈何地抱怨说,离了婚的人,其实还是一家子,前妻孩子个个都重要,只有眼前的女朋友是外人。
  打开冰箱,阿米莉尔圣诞前送的蛋糕还呆在那儿。苏南气不打一处来,这几天早饭不用吃别的了,天天蛋糕。甜腻不说,阿米莉尔还老是旁敲侧击地问,怎么不见曹嘉文来陪你吃呀?她越是小心翼翼,苏南越是受到惊吓。本来说好圣诞节在家请客,还是替他请!什么东西都准备妥了。忽然就冒出个何芳,一个电话就让曹嘉文丢了魂儿。苏南深感自己对曹嘉文无能为力,自己的真心真意,并没有换来他的全心全意。要么全部,要么不要,这是苏南一贯的生活原则。尽管曹嘉文看起来相当适合自己,但他在圣诞节平安夜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能原谅的。苏南为自己的原则困惑,她清楚放弃原则并不仅仅意味着对自己的背叛,原谅曹嘉文一次,难说他会不会有下一次。但是,她又舍不得好不容易才培养起来的这份感情。再说,哪里会有绝对安全的男人?
  曹嘉文陆续收到几家公司的聘用通知。其中最吸引他的有两家:一家著名软件公司请他做高级程序员,另一家规模不大的公司请他做项目经理。由于语言文化上的障碍,中国人很难找到管理层的高级职位,做起来自然也困难些。但曹嘉文做惯了大系统,构架系统、组织开发、与程序员一起熬夜赶程序、与客户友好交流乃至斗智斗勇,都象黑洞一样吸引他,神秘、冒险、又充满乐趣。难得他乐此不疲,在他看来,数学模型是美丽的图画,每一个元素、每一条连线都蕴藏着生命;噼噼啪啪的击键声是陶醉的音乐,每一枚键跳、每一击声响都契合着他人生的密码。这是他的世界,他宁愿冒小公司不稳定的风险,宁愿放弃更容易驾驭的位置,也许,并不仅仅出于兴趣,他需要把时间填满,需要鼓起一叶涨满的帆,把自己送上不为日常琐碎烦心的航程。
  他打电话告诉苏南,说不再东想西想了,他已经决定,就做小公司的项目经理。在此之前,苏南一直不发表看法,让曹嘉文自己考虑。现在听了他的决定,虽然早在预料之中,但还是禁不住有些担心:“你可要考虑好,去大公司是铁饭碗,福利好,工作也轻松。”他信心十足地说:“我反复考虑过了,小公司也有优势,挑战多,机遇也多。虽然有风险,但正是我喜欢的。再说了,干得不顺心我还可以换工作,又不是把自己卖给了公司。”苏南受他的情绪感染,语气变得轻快:“我知道啊,现在正是你的黄金年龄段,经验丰富年龄又不大。两边的工资待遇呢?──我只是问哪边付的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小公司工资略高,大公司福利略好,但小公司给我的股票配额多,若干年后也许还有机会进董事会。”苏南暗想,换了自己,百分之百会去那家大公司,小公司的抵抗力很差,股市晃动一下,也许就垮了。曹嘉文比自己大了十几岁,依然不愿安分守己,看来男人的世界注定没有安宁的日子,却又怪不得他们,男人肩上的担子无影无形,却压得死人。曹嘉文并不是特别喜欢打打杀杀的男人,即便是这样的男人,真的和他在一起生活,分享到的与牺牲了的究竟孰轻孰重?她开始理解他,理解他的前妻,也理解自己。她对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同情,这同情甚至消弭了积压多时的怨恨。她发觉自己完全应该游离于他的世界之外,这样一想,原本看重的,一下子没了份量,倒像有了闪失,没着没落的,轻飘飘置身事外,说话的声音都空洞,好像可以“梆梆”地敲得出声音。
  曹嘉文有了工作,底气足了,心情也好了。两个多月来,尽管他一直不肯承认,但他潜意识里多少有些自卑。有了这份工作,不再自身难保,与苏南说话也不再战战兢兢。他趁热打铁,趁着苏南高兴,希望实现关系正常化。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真人,说什么也不象在网上找一个虚拟的恋人方便,妥协是出于珍惜,挽回是缘于不舍,自尊心是给自己看的,在所爱的人面前它一文不值。他不要什么矜持,也无意装扮宽厚,他只想把苏南拉回身边。这样想着,他打起精神,旧话重提。毕竟被拒绝怕了,他的语气显得相当犹豫:“苏南,我们很久没一起吃饭了,晚上我请你吃墨西哥菜好不好?”苏南正为自己刚才的伟大发现感叹不已,竟微微有些得意,拿定了主意不理他,就说:“谢谢,我冰箱里还有好多东西没消灭呢。”曹嘉文不甘心,鼓鼓勇气又说:“我租了几盘电影,有兴趣周末过来一起看吗?”苏南发觉人虽拿了主意,心却受着引诱,尤其想到往日的亲密,今后的疏离,竟不能不在乎他。她顿了顿才回答:“不了,谢谢你。这几天累得很,想休息。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话仍然说得委婉,舍不得立刻打上死结。曹嘉文有点儿急:“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应该好好谈谈吗?难道误会真的就不能消除?你非得一棍子打死人不可?”苏南叹口气,略带歉意地说:“你的好意我清楚,可你也知道,我有时太固执,实在很难说服自己。”
  曹嘉文放下电话,怅然若失。终点又回到起点,其实还不如起点,苏南比初见面的时候更加难以接近,甚至失去了可能性,就像藏在网络防火墙后面的公司机密,知道有那么回事儿,却轻易接触不到。曹嘉文可以管好一个复杂的大项目,也可以指挥形形色色的程序员,还可以跟客户相处得亲如一家,可他就是处理不好自己的生活。
  下午,开车从超市买菜回来,他发现车位被一辆外来的车占了。他摁了几声喇叭,没人理会,就到门口控制板上揿管理员的铃,也没人应答。他只好把车泊在另一个空着的车位,心想一会儿再找管理员,反正这座小楼里,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空位的车主和管理员都认识他的车,要泊车叫他就是了。
  上网查信箱,终于有了何芳的来信。她写道:“平安夜的事很抱歉。我不喜欢给自己心里要寻找的某种振荡简单定性,我害怕甚至包括自己在内的因素沾染。我们曾经有过的那种感觉真好,人不就是活个感觉吗?我们是网友,又不是网友。生活本来就复杂,难道我们可以无赖地说:都是网络惹的祸吗?网络确实开阔了生存的空间,同时,网络又要求我们具备选择、判断和控制的能力。有些事是绕不过去的,一串念珠,拿起是它,放下也是它,放不下的,原本就没有拿起。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我们懂得了这一点,心里留下的记号就是好的。即便有痛苦,我也觉得值。在你心中,我是一个完成了的记号,希望苏南不要计较这个记号。必要的话,我愿意出面解释。”
  曹嘉文回信说:“感情天生不服从驾驭,人生最难的从来都是选择,也许选择放弃比选择争取更让我们快乐。你说的那种感觉我懂,但那感觉有时让人想哭,倒不完全是痛惜眼前,大概更多是悲叹未来。不管我们怎样做,心中都会留下遗憾。到底什么是理智,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罪恶,什么又是可以原谅的?”写写删删,斟酌再斟酌,总是难以满意。等他写完信,肚子也饿了。他站起身,发觉天已黑了下来,忽然想起车位的事儿,急忙跑下楼去。那辆外来的车不见了,他的车位上停着被他占了车位的邻居的车。他看看自己的车,雨刷上夹了一张折起来的纸,不由跳起来骂了一句英文,拿起纸片一看,果然是张泊车罚单。
  他立刻呼叫管理员,这回管理员倒在家了。曹嘉文劈头就问:“是你叫人来,给我的车开罚单的吗?”管理员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是啊,你占了别人的车位。”曹嘉文解释:“我回来时,有人占了我的车位。”管理员说话依然不紧不慢:“没错,所以那辆车也被罚了。”曹嘉文发急道:“我是住户,你应该通知我换车位,帮助我,而不是叫人来开罚单。”管理员毫不通融:“你是住户不假,但不等于你可以随便占别人的车位。”
  曹嘉文耐着性子说:“我再说一遍,当时我的车位被占了,门前的大街不准停车,你又不是不知道。”看来管理员十分熟悉自己的本职工作,对这样的事儿早已熟视无睹,他不急不躁地说:“你应该在第一时间通知我。”曹嘉文压压怒气:“我通知了,你当时不在岗位,没人接听我的呼叫。”“那你应该持续呼叫。”曹嘉文火往上撞:“事实是我呼了你,你不在。况且你认识我的车,那个位子的主人找你,你完全可以呼叫我,我会立刻下楼给她让位。你根本没有必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管理员注意到了他的态度,口气也生硬起来:“不管怎么说,你占了别人的车位,理应罚款。你去市政厅交罚款吧。有问题,那里有人解答。”曹嘉文忍无可忍:“我要向你们公司投诉你!”管理员并不发火,不屑地说:“曹先生,我很遗憾,不过你请便!”
  本来,曹嘉文也算个安分守己的好百姓。赶巧这一天先是苏南,后是何芳,搞得他心情坏到极点。再加上这个管理员平时就吹毛求疵,对楼里的几个中国人态度一向蛮横恶劣,所以曹嘉文毫不犹豫,第二天就给房产公司打了电话,投诉这个管理员。
  房产公司客户服务处非常客气,答应立刻开始调查这件事,但说到撤销罚单,他们却推说那是市政厅的事儿,房产公司无权开出罚单,自然也无法撤销它。
  曹嘉文打电话向老万讨主意,老万劝他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说罚款不过是几十块钱的事儿,跑起来费时费力,恐怕不值得。曹嘉文说主要是咽不下这口气,老万不以为然,说在国内受的气不比这大?找谁说理去?况且,这事儿曹嘉文自己也有责任,未必就打得赢。曹嘉文当然清楚老万说的在理,但他的倔脾气上来了,死活不肯罢休。他自己拿着罚款单去市政厅,工作人员告诉他,只要房产公司证明他是大楼的住户,就可以撤销罚单。他马上再去房产公司交涉,办事员客客气气,却不肯办事。他据理力争,说他要求出具一个居住证明天经地义,并坚持房产公司应该尊重和保护住户的利益。几经周折,最后一直闹到主管经理,才取得了那个证明。房产公司正式道歉,保证对管理员加强教育,提供优质服务。同时也婉转地指出,希望客户自觉遵守公寓管理条例。
  打那以后,管理员一见了他,就哭丧着脸,招呼都不打了。他虽不在乎,却不舒服,开始留心租房广告。其实不管有没有这件事儿,他都该改善一下居住条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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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的时候,曹嘉文刚刚在新公司上班。加拿大的公司自然不会为中国的春节放假,就是放假,苏南也不会见他,他打个电话问候一声,也就尽到心了。他甚至无法确定,苏南这样算不算跟他一刀两断。这样维持着,就当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朋友吧。
  他打电话给老万拜年。老万忽然埋怨他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何芳居然名声显赫、身家千万。”曹嘉文莫名其妙:“你说什么?”老万不相信地说:“你别打马虎眼了。FSC 刚刚买断何芳的公司,一千万美元成交!我太太说她们公司的中国人都在议论,报纸上都登出消息了。”曹嘉文做梦也没想到何芳拥有的是这样一家公司,他忽然明白何芳上次到渥太华,谈的竟是这样一宗大买卖。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在何芳面前缩小了好多倍。可是何芳为什么要瞒着他?他有些兴奋,有些沮丧,有些失落,还有些气愤,一天都提不起精神。
  直到他给父母打电话拜年的时候,心情才好了起来。他爸爸在电话里抱怨他不写信,说邻居问起来都没面子。他只好答应立刻就写,省得老爷子扯开了讲。新到一个单位,还真有的写,他在信上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换了个工作,余下的笔墨都用来夸奖新公司了。
  这家公司地处渥太华西部的尼平高科技区,占地面积很大,有公司自己的免费停车场。办公室的空间也比他以前所在的那家公司大,虽然没有了咖啡店,但公司有自己的厨房和餐厅。厨房提供咖啡在内的各种免费冷热饮料,还有一台爆米花机。常常正上着班,就有爆米花的香味儿传来。不管是谁爆的,你只管循香而去,满满装它一纸袋,再到旁边的饮料机接一杯可乐,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悠然自得,边吃边工作。最有人情味儿的,恐怕要算公司的卫生间。曹嘉文惊异地发现,每个卫生间里,居然都摆着好几种计算机杂志。一句话,回家的感觉。他有些喜欢,又有些拒绝,他已经被这些似是而非的家的感觉吓坏了。跟何芳在一起时,曾经有过家的感觉,跟苏南也曾经有过,然而,这些模拟的感觉终究代替不了真正的家。人们抱怨网络虚幻,真人实演又如何?寻觅的过程是彩排,彩排的是不可重复的生活,理想是剧本,生活是演出,可惜这演出常常跑题。导演似乎是自己,自己其实不过只是一个见证。
  他上班的第二周,公司派他去一家专业培训公司学习项目管理。培训是员工福利的一部份,公司在培训上投入很大,员工每年的培训费用有的甚至超过了本人年薪的五分之一。曹嘉文没有料到培训会那样昂贵,三天时间居然花掉公司将近两千加元。他也没有料到培训会那样紧张,培训讲义准备得非常详尽,讲课的进程具体到了小时,教师不停提问,虚拟若干情景,训练学员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每天早晨,培训公司提供免费的欧洲大陆式早餐,来上课的十几个学员就有机会在课下聚在一起。学员有来自私人公司的,也有来自政府部门的,大家都苦笑着摇头,说课程好,教师也好,就是时间太集中,内容太多,吃不消。三天下来,累个半死不说,最后还要参加考试。曹嘉文来到加拿大,第一次感受到紧迫的压力。
  回到公司,他立刻被派去负责一个项目组,开发一种通用的报表软件。这种软件提供万维网与数据库的接口,是一种基于浏览器的应用软件。他细心感受这个团队的精神,开始小心翼翼地融入,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太快让人反感,太慢让人小看。他把握这个尺度很精到,一切以工作为核心,不动声色地调整了组员的工作负荷,紧张而有秩序,一种他喜欢的氛围和节奏自然而然地形成,他的威信逐渐树立起来。
  慢慢地,他发觉自己投入工作的时间越来越多,发觉自己以前的说法需要修正。他曾经不止一次对别人讲,加拿大人的日子悠闲自在,根本不需要加班。
 
第二十一章 苏南郊游,老万乔迁 文 / 笑言XY


  60

  下班了,苏南还不想立刻回去。她走进楼下的咖啡店,拿月票去柜台上要了一杯卡布其诺。咖啡店的生意是做给上班族的,这个时间顾客很少。她坐在一个角落,慢慢啜着香浓的咖啡。店里新插的迎春花黄灿灿的,与窗外泛青的枝条一起营造出初春的和煦。春天是一个蠢动的季节,记忆也如过冬的蛇苏醒过来。她习惯性的转转杯子,仿佛曹嘉文就坐在对面,穿一件土黄色的衬衣,打一条同底斜格的领带,胸卡上的名字清晰可见……
  沐浴在将落未落的阳光里,她可怜自己,也可怜曹嘉文。他的生活,是一个孤立的城堡。她的爱情,只是城堡可有可无的访客。也许,他选择的就是这样一种感情平淡的生活。他因此而免受伤害,但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乐趣?
  隔三岔五,苏南总能接到曹嘉文的电话,她总是静静地听,间或也像局外人一样插几句话。她发现曹嘉文打电话的语速逐渐加快,想必是现在工作忙,赶进度赶出来的毛病。于是她有一次说,你整个人变得比网上还浮躁。他不同意,说生活节奏快可不是浮躁。苏南倒也同意,说她那里的节奏也快了,保罗被换掉了,又来了一位中国同事。她再也不象以前那样清闲,现在每天回到家里倒头就想睡觉。曹嘉文恍然大悟:“我说呢,最近你打电话声音放得那么低,原来隔墙有耳啊。”苏南笑一笑:“所谓‘三米之内,必有知音’嘛!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中国人到处都是。”
  路易再一次对阿米莉尔爽约,说好去农庄吃枫糖又临时变卦不去了。阿米莉尔脾气再好也免不了抱怨几句。自从她知道苏南不再跟曹嘉文来往,就有了同病相怜的闺中知己,她们的关系不知不觉又近了一层。两人一合计,乾脆她们自己去玩儿好了。
  早春季节,草木渐有绿意,冬雪未消,春雪又至,正是制做枫糖的好时机。一路上,阿米莉尔情绪高涨,指指点点,给苏南讲枫糖的故事。她说你别以为枫树红了一秋就没事儿了,许多枫树都可以用来采集树汁,熬制枫糖浆呢。苏南说公园里枫树多了,难道割开就能采集吗?阿米莉尔笑呵呵地说,你什么事情都喜欢抬杠,从来不肯输嘴,曹嘉文吃过你不少苦头吧?苏南苦笑着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今天不提他们,接着说枫糖!阿米莉尔自知犯规,吐吐舌头,一本正经地说,枫糖是北美印地安人的传统食品,他们的祖先把枫汁叫做“甜水”,“甜水”和鹿肉一起煮来吃,据说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先吃还是先玩儿?”到了农场停稳车,苏南转脸问阿米莉尔。
  “当然先玩儿!玩不动了才去吃。”阿米莉尔扮个鬼脸。
  她们先去看了牲口棚,在兔舍前面停留的时间最长,然后跑到堆满高高草垛的大仓房荡了一阵秋千。荡累了,她们就坐上马拉雪橇在枫林里穿行。望着林间茫茫的雪道,苏南不由想起曹嘉文几次来电话约她去滑雪,她都硬着心肠没有答应。报复其实是一把双刃剑,享受快意的时刻,自己的心也遭割锯,正如眼前被切开的树干和一只只挂在树干上承接枫糖浆的桶,枫糖是甜的,代价是树干上不可复原的刀口。
  雪橇停下来,赶马老人声音洪亮地说,大家可以随意在林中走走,请务必在十分钟之内回来。苏南和阿米莉尔嘻嘻哈哈,跟别的游客一起在雪地里乱走,阿米莉尔一会儿跑到挂着桶的枫树前看看,一会儿大声叫着苏南,开心得要死,苏南也感染着她的欢快……
  她们一回到农庄,就去吃现场熬出来的枫糖。苏南特别喜欢的一款,是用枫糖做成的棒棒糖。一个戴眼镜的老妈妈灵巧地把糖浆沾在棒头,手一转一转的,便转出糖球,然后在洁白的雪堆里打几个滚儿,冷却压扁。这棒棒糖非但制造时赏心悦目,还有个雅致的名字叫作“白雪太妃”。苏南自然而然联想到《红楼梦》里妙玉煮茶用的梅尖白雪。
  两人兴致勃勃,也不节食了,面对丰盛的农家午餐,毫无顾忌,直吃得红光满面,满嘴流油,语速都有些减慢。这是圣诞节以后苏南难得高兴的一天,她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都说时间能治愈一切,恐怕这是真的。
  圣诞节过去很久了,新年也过去很久了,又是人间四月天。苏南和曹嘉文的关系仍很微妙,曹嘉文不打来电话,她绝不主动打过去。曹嘉文打过来,她就心平气和接起来。虽然有悖于礼尚往来,却已经是一种生活的习惯,他们疏远了亲近,冷淡了热情,却又丝丝缕缕,若断若续,正如这暮春的雨,淅淅沥沥,叫人捉摸不定,预测不了,揪着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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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嘉文忙碌一天,下班回到家里,发现老万在电话留言机上留言要他回电话。他马上给老万打回去电话,抱歉地说:“最近忙得一塌糊涂,都没跟你联系。”老万笑呵呵地说:“知道你忙,我这边事情也很多,春节我们都没功夫庆祝一下。这个周末有空吗?过来聚一聚?”曹嘉文一想,果然很长时间没有聚会了,看来有闲也是一种财富,朋友也是一种奢侈,一个人真正做到随遇而安,享受生活也真不容易。他最近象绷紧的弦,经老万这一个电话,一声“聚会”,忽然被放松了。他感到极其疲倦,也感到极其亲切,打起精神问:“又是什么借口?”老万抑制不住兴奋:“双喜临门!老婆生儿子,新房子交工。”曹嘉文听了大为振奋:“恭喜恭喜!弄璋乔迁,都是大喜事儿。怎么不早说?我也帮帮忙。”春风得意的老万说:“谢谢!你自己那么忙还帮什么忙?这里生个孩子简单得很,我都帮不上忙。搬家嘛,怕太太累着,请了搬家公司,所以也不用帮忙。”
  想着老万给他看过的房子蓝图,曹嘉文说:“你喜欢热闹,新房子又大,准备请不少人吧?”“不会很多,主要是老朋友。”曹嘉文调侃道:“老朋友也不会少啊!你现在是大老板了,中文报上期期有你的广告。今非昔比,再不会计较客人带的菜少了吧?”老万也想起元旦聚餐的情形,自己和曹嘉文那时的情形虽算不上潦倒,却多少有些窘迫。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老万不觉呵呵笑道:“我要是计较,早不请客了。话说回来,我这生意还不多亏朋友们帮忙?”曹嘉文也不由想起老万刚从国内回来时说的“条条道路通罗马”,十分感慨:“那也难得你性情豁达,认准了一条路,一直走了下来。”在他看来,老万的成功既不容易也不偶然,多年的专业训练,使老万具有超人的敏锐和恰如其分的谈吐。浑身的书卷气,文质彬彬的形像,很容易给人信任感。这一年,磕磕绊绊走过来,老万摸索出许多成功的经验,和国内的联合也实实在在,赚了钱,出了名,在华人圈子里已经小有影响。
  老万关心地问:“上次我们通电话,你说苏南还是躲着不见你。你们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你带她来?还是我帮你请?”曹嘉文的情绪立刻低沉了下来:“圣诞以后我就没再见过她,我几乎天天给她打电话,她不说聚也不说散。其实,不论聚散,早些说开了对她更好,我有时候真为她着急。我是已经离过婚的人,拖下去也没什么。”老万不以为然:“她怎么会不清楚这一点?别看她表面上不着急,其实她一定也在思量、权衡和裁夺你们之间的关系。你呢?是不是还对她当时的大吵大闹耿耿于怀?”曹嘉文坦率地说:“这倒用不着遮遮掩掩,我们的确都看到了对方的缺点,却又都不忍割舍以前的那一点儿动心。系铃的是我,解铃的却注定是她。我一直努力重修旧好,她却始终拒人千里之外。”老万心里直替他们惋惜,曹嘉文和苏南看上去实在是很般配的一对。他以老大哥的口吻说:“你们这么拖着真不是办法,既然你们都舍不得对方,那还闹什么?又不是小孩子。我试试客串居委会大妈,帮你们调解调解吧。必要的时候,你姿态高一点,诚恳地认个错,作个保证,也许就没事了。”
  接到老万的电话,苏南有些意外。都生活在国外这么久了,曹嘉文怎么还使用国内找领导、找妇联、找工会的方式?这本来是非常个人的私事儿,怎么可以随便跟老万说?看来曹嘉文连这点儿基本的西方文明还没有学会。她不禁有些恼怒,这恼怒促成了一个决定,而这决定她本来一直犹豫着。是不是太轻率了?她问自己。
  老万家的聚会人数不算多,不过曹嘉文到达的时候,单是客人送的吊兰老万就收了好几盆。大花瓶里插着的鲜花也越来越多,争奇斗艳,热闹非凡。聚会的主角自然是老万刚满月的小儿子,不管家里吵吵嚷嚷,小家伙睡得无忧无虑。老万太太走到哪里,就把装他的篮子就提到哪里。大家对着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儿,真心真意、毫不吝惜地说着吉利和祝福的话。
  门铃响起,又有客到。老万去开了门,门口赫然站着微笑的苏南。曹嘉文的心象断了线的气球,倏地升上高空。他目不转睛盯着苏南,只见她身穿一套烟紫色薄绒两件套,进门先把外面的一件无领长袖开襟挂起来,只穿里面一件高领无袖,配一条前面开叉的灰色长裙,腿上穿灰色透明丝袜,背着一只鹅黄色的小皮包。曹嘉文没见她穿过这套衣服,却又偏偏眼熟,猛然想起还是在圣诞节前大减价时候,他和苏南一起去丽都中心买的。苏南略瘦了一点儿,却愈见清秀,眼睛显得更大,肤色显得更白。不过淡淡的晚妆下,一丝倦容却逃不过曹嘉文的眼睛。苏南大方地与曹嘉文握手打过招呼,就一头扎进太太们堆里,不再理会他了。曹嘉文无可奈何,走过一边喝闷酒。别人跟他说话,说不了三五句他就没话了。他恍若无人,象一只被遥控的电兔子,苏南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他,以致于好几次差点儿撞到别人举着的酒杯上。
  苏南却看也不看曹嘉文,只顾和身边的女士们说话,大有要走出某种阴影的味道。这阴影与其说是曹嘉文布下的,还不如说是她自己投放的。开始的时候,拒绝出于愤怒,到现在,愤怒产生于拒绝之后,这愤怒和原来的愤怒不同,这愤怒是针对自己的,责备自己的容忍,也责备自己的软弱,还责备自己的优柔寡断,更责备自己心中生生不息的眷恋。她全然不顾曹嘉文双眼高频率的跟踪扫描,听几个母亲大谈怎么教孩子学中文。老万太太深有体会地说:“教也白教。孩子没地方用中文,只靠每周一次去中文学校,学的倒不如忘的多。”
  养小白鼠的医生一家,这一次只来了白鼠太太。她完全赞同老万太太的话:“对呀!中国小孩儿和中国小孩儿在一起,也讲英语。这样下去,别说要他们写中文,就连说中文都成问题。可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中文和英文都好?”
  苏南忽然插嘴说:“你们到底准备让孩子以后在哪里生活呢?”
  “当然在加拿大啊!要么美国。”老万太太脱口而出。
  然后大家才有些回味过来苏南的问题。出国的人,很少不打孩子的旗号。都说自己出不出国无所谓,千方百计出来是为了孩子的前途。孩子生活在这里,遂了大人的心愿。可孩子们多半再也不会回到中国去生活了,他们何必要费那么大劲儿学中文?有意义吗?英语和法语已经够他们应付的了。上学是外语、电视节目是外语、小孩子之间的玩耍还是外语。跟同学相处的时间比跟父母亲近的时间多得多,中文对于他们,正像他们对于父母,越来越遥远。养小白鼠太太叹息说:“孩子大了不好管。这不,上星期自个儿把头发染黄了。他爸心情不好,话说的也难听。他说你不在乎那颜色,你妈还要面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混血儿?儿子也不干哪,他说照你这么说,现在国内遍地都是混血儿了。你落伍没什么,别侮辱我妈!要不是我拉着,父子俩还不得打起来!”
  大人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同时拥有两种文化。这种企图自己都实现不了,孩子又怎堪重任?大人的职责是落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是子孙后代的义务。然而,他们忘记了,文化是根植于传统的,传统离不开孕育它的土地。坚持与生俱来的传统,又走在别人的土地上,结果只能是孤独。这孤独可能很凄美,但注定不会有结果,两种传统相互抛弃相互扼杀远比相互接纳相互扶植来得容易。
  苏南问起养小白鼠太太家里的近况。她说医生还在养小白鼠,她自己已经从计算机培训学校毕业,找到了一份ORACLE程序员的工作。现在虽说年薪还不算太高,但毕竟步入白领阶层,反倒是医生心情很糟,没事儿就喝闷酒,也不愿出来与别人交往,觉得抬不起头。他们的儿子已经上了高中,英语说得比医生好,医生不高兴的时候就坚持要儿子说汉语。结果有一次儿子顶撞了他:“别老说你们出来是为了我,我压根儿就没有选择过。你们自己放弃了中国,现在凭什么要我说中文?如果说爱国,你们干吗熬着盼着要入加拿大国籍?”
  听了她这番讲述,大家一时竟讲不出话来,似乎也回不过神来。觉得难受、难堪、难以应对,一时都没了说话的兴致,各自走开去找吃的喝的。
  曹嘉文总算找到机会走近苏南:“你最近好吗?好像瘦了一点儿。”苏南笑一笑:“还好,瘦一点儿是女人的福气。最近我工作很忙,你呢?”曹嘉文并不回答她的问题,他看看宾主几乎都集中在家庭活动室和厨房,起居室的沙发空着,就用眼神示意。苏南也不拒绝,跟他走到那个角落坐下。
  苏南不再躲着他,曹嘉文感到十分高兴,说话也变得轻松:“你忙得厉害,这我知道。你看我们见这一面多不容易?”苏南知道他说什么,避重就轻地说:“我从来就不喜欢热闹,乱哄哄的。”曹嘉文紧追不舍:“和一两个朋友在一起,不能算乱。”苏南理理头发,按捺住略为慌乱的心情,镇定地迎着他的目光说:“我在加拿大呆很多年了,并没结交什么朋友,我是个单调乏味的人。”她的目光里,看不出怨恨也看不出欢迎。
  苏南此言一出,正值曹嘉文最敏感的时刻,他的第一反应是苏南甚至不把他当朋友,挫败感倏地蹿上心头。他皱皱眉说:“那件事情过去很久了,而且事情的真相也许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苏南知道迟早回避不了这个问题,这也是她为什么最终接受老万邀请的原因。也许,她和曹嘉文之间是该有个说法了。说也奇怪,面对面的时候,她的词锋总是出奇地犀利,跟电话上的淑女形像截然不同。她不再躲闪,笑笑说:“难道我的眼睛欺骗了我?”曹嘉文自知理亏,抢着说:“我不是向你道过好多次歉了?再说,我以前也结过婚,你并没有在乎我有过其他女人啊。”苏南神情严肃起来:“有些事情道歉是无法挽回的。你别偷换概念,我不在乎你离过婚,但你选择了我,就不该也不能再去招惹其他女人。”曹嘉文恨不得指天划地发个誓,但想想却没有什么誓言好发,只好软弱地说:“可是,我认识何芳在认识你之前啊。”苏南的火腾地一下冒起来,话冲口而出:“上床也是她在前吗?我想是,所以我退出。”曹嘉文叹口气说:“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南冷笑道:“天底下的男人都会选择放纵,然后逃避责任。我现在总算明白了,难怪你口口声声不要结婚,原来你要的是这种自由!你要自己来去自由,却要爱你的人象小鸟一样守候在笼子里,随时恭候你随机的恩宠,还不能过问你外面乌七八糟的事情。曹嘉文,你多潇洒啊!嘿嘿,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这就是爱的魔力?还是你以为你具备这样的魔力?”曹嘉文急道:“你不能这样冤枉我!我根本没有那样想。我现在愿意和你结婚!”
  苏南怔了一下:“这是你说的?你这么固执的人居然肯改变主意?算了吧,开什么玩笑!跟你在一起,我没有安全感。”曹嘉文面孔涨得通红,把身体倾过去说:“苏南,我是认真的。这么长时间了,我一直在想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忽喜忽悲,难舍难离。我想明白了,我们是相爱的!都是我说不愿结婚的那些混帐话把我们害成现在这样。假如没有这些念头从中作梗,我们不会彼此猜疑的!你对我非常重要,嫁给我吧!”苏南抬起清秀的面庞,凝视着他,颤声问道:“这是你的求婚吗?”曹嘉文肯定地点点头。苏南的眼睛亮晶晶的,眼泪打着转,终于没有落下来。她轻轻说:“谢谢你,我总算等到这句话了!可惜你说晚了,我不愿意了。”说着疾步走出去,进了卫生间。曹嘉文忽地站起身来,立在当地,大脑失去了思考,一片空白,眼前一遍一遍全是苏南噙着泪水一闪而过的那个瞬间。晚风撩起窗纱,吹动茶几上浮在水中的蜡烛,人声笑声从厨房那边传来,还有婴儿咿哑的啼哭。
  很奇怪,每次聚会都被人无端品头论足的方海伦,这次居然没人提起。
 
第二十二章 鸽子在温暖的阳光下觅食 文 / 笑言X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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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嘉文很快租到一套两卧室的公寓。他的东西不多,租了一辆卡车,叫组里的同事中国人小张帮着抬了家具,很快就安顿好了。搬进去之后,他打电话给苏南,把自己的新地址和新电话号码告诉她。苏南显然准备不足,一张口,就问他怎么越搬越搬远了?曹嘉文拿不准她的意思,只好含糊地说:“远近没关系,有事儿要帮忙,你随时来电话!”听了他相当得体的回答,苏南在电话那一端闭上双眼,缓缓地说:“就是说,我好像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还会来电话吗?”曹嘉文听这话说得比他还含糊,仿佛蕴藏着什么暗示,又仿佛表明她是被动的一方。他心中老大的不以为然,就有些负气地说:“我这搬家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两次了,最初还是你先提出来的。你一直不肯原谅我,我们大概永远无法搬到一起了,我只好自己搬了。”说罢又恨自己,到了这个时候,还说这样疯话,不是找苏南的骂吗?苏南要是好脾气,他也未必舍得就这么结束。苏南半天没说话,到底也没有骂过来,末了只说一句:“知道了。”就轻轻挂上了话筒。曹嘉文抹去悄悄流下来的眼泪,直骂自己不争气。
  电话那一端,苏南在默颂《圣经》上的句子:“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曹嘉文看看墙边立着的简陋家具,房间显得愈发宽敞空旷。天上下着不大不小的雨,两只鸽子在阳台上躲雨,“孤独孤独”地叫。曹嘉文反被逗乐了:“你们跟着起什么哄?”
  曹嘉文随后给老万打电话报告搬家的消息。老万一听是曹嘉文的电话,立刻兴师问罪:“怎么聚会过了就再没消息?是不是跟苏南和好如初,乐不思蜀,过河拆桥啊?”老万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串儿话,根本不给曹嘉文插嘴的机会,最后他笑呵呵地说:“曹老弟,你那苏南好难请啊!你可欠我人情。”曹嘉文这时才来得及说:“多谢了!桥很好,但还是过不了河,因为没有彼岸了──我是说我和苏南彻底没戏了。不管怎么说,我很感激你一直以来的关心和帮助。”老万叹口气:“你们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这一点小意外都承受不起?”
  曹嘉文想过了,结婚除了众所周知的原因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比一个人单独生活更容易,抵抗外界灾难和打击的能力更强。在这个社会,人最原始的那点儿本能变得不重要,变得可有可无,变得可以买一个塑料人替代,或者用五花八门的娱乐挤跑。他和苏南,也许是因为各自太独立了,人格独立经济也独立,一方不依赖另一方完全可以很好地生活。他们不象贫贱夫妻那样休戚与共,也不象同桌读书的小夫妻那样共同拥有简单而纯真的往事。
  老万听他情绪低迷,不想再刺激他,急忙转移话题,问他搬了家请不请客。曹嘉文说他又不是买房子,再说也没几个朋友好请。老万问他房子的情况,他说租的是一套双卧室公寓,准备尽快把儿子接出来。老万说他要是闷得慌,就常到家里来坐坐。曹嘉文说他已经打搅太多了,不如哪天请老万过来,到公寓楼下的饭馆吃个晚饭,喝喝酒,聊聊天。老万当下表示没问题,定好了时间,两人挂上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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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已经十分暖和了。这天下班早了一点儿,曹嘉文不想直接回公寓,停好车,独自走到河边散步。草木的芬芳荡漾在空气中,微风吹皱水面,打碎桥的倒影,垂柳依依,一群鸭子拖起长长的涟漪,在水面游过,一直游进他的记忆。苏南蹲在岸边喂鸭子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嘻笑声也在耳边,他无心再走下去,返身回了公寓。
  从一叠广告、账单和来信中,他意外地捡出一封何芳的来信,从邮票上看,是从美国寄来的。他急忙打开,信头有几行后加上去的小字:“这封信几个月前就写好了,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耽搁了没有发出。今天整理文件,又翻了出来。该是你的还是你的吧,我这就给你寄去。我现在的情况很好,我的新公司已经走上正轨,还是生产光纤通讯产品,另外,我已经开始投资房地产。”
  信的正文却是元旦过后不久写的。信中说:“我终于决定了,我的公司已经彻底卖给了FSC 。我忽然很有钱,也很有闲。我已经在朋友和客户的帮助下,在美国注册了一个新公司。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我和汤姆正式分居了,孩子他带,我付一半抚养费。根据安省的法律,申请离婚可以有三种理由,第一种就是夫妻分居一年以上。我到美国以后,我和他应该更有时间考虑我们之间的问题。假如最终还是要离,那谁也没有办法。关于孩子的抚养权、探视权和赡养费我不会和他争。”
  “这一切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反倒是我觉得愧对你和苏南。我们都是过来人,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总算知道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合适不合适比相爱不相爱更重要。你和苏南都是脚踏实地的人,你们会幸福,我祝福你们。”
  阴差阳错,事过境迁。曹嘉文拿着这信,站在窗前,面对西下的夕阳,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这信也象夕阳,早先是温暖的,现在却连一点儿余温也难以挽留。这信来早一点儿,也许几个人的关系会更加复杂,纷争也会更多。但也许恰恰相反,他们的关系反而变得简洁也未可知。真不知是不是应该感谢何芳当时的迟疑。其实,这些细小的外因无非是一洒味精,生活的汤并不会因此而变浓。何芳的事业至上,苏南的不肯原谅,大约都不能与自己的生活相容。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找到真正的相容?

  尾声

  周末,曹嘉文去中国城买菜。免费发行的几家中文报纸,都在头版头条转载了英文《渥太华日报》的一条消息:著名糖业大王阿库德先生年轻美貌的妻子昨日因精神失常裸奔街头,被强制送往精神病院。阿库德太太本名方海伦,三年前在中国与阿库德先生结婚。目前,阿库德太太的情绪仍然很不稳定……
  生活的好坏有时是可以选择的,生命中的偶然却不能。过度的繁忙,过度的舒适,繁忙中的无助,舒适中的孤独,渐渐湮没了生活,生活不再真实,真实失去了感觉和判断。
  曹嘉文驾车开过街心花园,草坪上,鸽子不时从空中落下,挤挤挨挨,在温暖的阳光下觅食。
 
最初由 冰镇啤酒 发布


"第二杯"说的是"SECOND CUP"咖啡店吧.事实上,那个SECOND也不是第二的意思,是与时间有关的意思.:D
作者可能连这家咖啡店进都没进过.:p

我以前听本地人说就是第二杯的意思,第一杯是早上在家里自己煮的。
 
Great! please continue. the only problem is the wrong direction of the Provincial Park. It should be Bon Echo, two hours drive west from Ottawa, in the opposite direction to Kingston, which is in south direction.
 
第一次看. 谢谢楼主转贴. 我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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