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渊冲:我的译文胜傅雷 [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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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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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渊冲:我的译文胜傅雷

刘晋锋




许渊冲,1921年出生,江西南昌人,1943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外文系后赴欧留学。回国后在北京等地外国语学院任英文、法文教授,1983年起任北京大学国际文化教授。

被称为将中国古典诗词译成英、法韵文的唯一专家。中文专著《文学翻译六十年》提出了中国学派的文学翻译理论,《中国不朽诗三百首》由英国企鹅图书公司出版,英文回忆录《追忆逝水年华》被《纽约时报》评为“融诗情哲理于往事”。其他重要作品还包括《中诗英韵探胜》(英文)、《中国古诗词三百首》(法文)等,翻译了《诗经》、《楚辞》、《李白诗选》、《西厢记》、《红与黑》、《包法利夫人》、《追忆似水年华》等众多名著。

记者手记

一张名片印着“书销中外六十本,诗译英法唯一人”,另一张名片上印着“不是院士胜院士,遗欧赠美千首诗”。听闻许先生之自负的传言久矣。

百闻不如一见:书架不单是放书,还起到展览的作用,译著一一地陈列在架子上,许先生指着它们说,看看,我至少已经是“前不见古人”了。

中国,不,世界上除了我之外,还有哪个人既能中译英、英译中,又能中译法、法译中?

“我不是自负,我是自信。自负是指出了10本书,偏要说成100本,我是出了60本书,实际地说我出了60本,其实现在何止60本?”

许先生说他之所以印制那些名片,目的是为了恢复中国人的自信。但令他愤愤且不平的是,外国人往往惊叹于他的成就,给予很高的评价,而国人却常常攻击他翻译得不忠实。

“不过,新一代的人才非常有潜力,譬如杨振宁的夫人翁帆,她的硕士论文是《论许渊冲的诗学翻译思想》,她认为我的翻译一字一字来看是不忠实,但整体来看是忠实的。”

在许先生看来,中国人是缺乏自信,没有自知之明。“几乎没有人知道,中国不仅是翻译大国,而且是翻译强国!无论是外译中还是中译外,中国都是世界第一。

因为全世界没有一个外国人出版过中外互译的文学名著,中国却有不少既能外译中又能中译外的翻译家。在翻译领域,已经可以说到了美国《新闻周刊》所描述的中国世纪。"

和杨振宁同一年获得“诺贝尔奖”

杨振宁是天才,我想我算不上。杨振宁4岁认字3000多个,我3岁开始学认字,4岁才学会300个;他5岁会背《龙文鞭影》,我5岁考上南昌最好的小学,7岁开始看白话小说,背《水浒》108将。只有画画我比他强,我7岁会画许褚战马超、唐僧西天取经,他用泥做的鸡却被他父亲误以为是一段藕。

我小时候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一般人才,9岁因为和老师争辩“贺”字没有写错而挨了两个耳光,从此成绩沦为中等,10岁成绩开始回升,直到小学毕业才得了个第5名,考上江西省最难考的第二中学,但我对数理化全无兴趣,英文也只是按部就班地念生字,成绩一直都是中等水平。那时,我梦寐以求的就是穿上印着“二中”字样的运动背心和米黄色的方格短裤,但我年纪太小,个子太低,难以实现做运动员的梦想。刚好那时表姐从美国邮寄来奥运会的邮票,我就醉心于集邮了。结果玩物丧志,重考才升入高中。

直到高中三年级时,外文老师要我们背30篇课文,还要模仿作文,我一下子考了个第2名,自此才对英文发生兴趣,假如初中时我就这样背课文,真可以缩短三年学习时间。但我报考西南联合大学也无多少把握。杨振宁入西南联大时是2万人中的第2名,我是外文系的第7名。

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外文系的我与物理系的杨振宁同班在叶公超门下学英文,第一次小考我考了85分,这是我在中学时从未得到过的分数,杨振宁却考了95分。

他是天才且勤奋,我是天才不如他,勤奋也不如他。但我是没有兴趣则学不好,一旦有了兴趣便谁也比不上我。

在杨振宁得诺贝尔奖的那一年,我翻译了四本书:一本中译英、一本英译中、一本法译中、一本中译法。在我看来,能出版两种外语的中外互译作品,也就相当于获得外文界的诺贝尔奖了。

在充满竞争的西南联大找到信心

上大学时,我喜欢一位名叫林同端的女同学,她说她喜欢天才,对于那种一生用功只写出一本文学史的人,她是瞧不起的―――这句话对后来的我影响很大。

杨振宁说我在大学时“冲劲十足”。我们当年一起跟着叶公超学习英文,大一的第一堂英文课,叶公超就迟到了,他站在门口询问这里是否某某英语教室,我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冲着这位当年的外文系主任用英语回答。

杨振宁认为叶公超教授的英文课很糟糕,他对学生不感兴趣。对此我很有同感,叶先生讲课之前先要学生朗读课文,读慢了,他嘲笑学生结结巴巴,读快了他又说:“你读那么快干吗?要赶到哪里去吗?”结果学生只得到批评,得不到表扬。有人偶尔问他一个问题,他就大喝一声:“查字典去!”

叶公超讲赛珍珠的《荒凉的春天》时,只有杨振宁发现be后面用了过去分词而不是表示被动,问叶先生是什么缘故,叶先生不但不回答,反而问他为什么gone are the day里面用了are?杨振宁为人清高,上英语课发讲义,他少了一页,我说你去找老师要吧,他却要我代他去索取。那一次,关于be的用法,叶先生一反诘,杨振宁也不再出声,我见此还站起来替他追问叶先生。

原先的我不见得自信,自信是慢慢培养起来的。西南联大当时相当于世界一流大学的水平,大二时,吴宓讲欧洲文学史所用教材与当时哈佛大学的教材一模一样,这门课期末考试时,外文系第一名才女张苏生考了91分,而我居然比她还多两分,从此我信心大涨。

期末考试时,杨振宁物理得99分,微积分得100分,我是能够把俄文考出99分,法文考得100分,因此对自己的信心越来越足。当年西南联大的竞争风气很盛,校内的两个天才是理学院的杨振宁和工学院的张燮,他们在1944年一同考取公费留学美国,1957年杨振宁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时,张燮在云南大学被打成右派,从此一蹶不振。

翻译《约翰・克利斯朵夫》胜过傅雷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陈纳德将军率领美国志愿空军来参战,联大外语系三四年级的男同学被拉去担任翻译。在欢迎陈将军的招待会上说到“三民主义”,中央大学来的翻译不知如何翻译,我站起来说:“of the people,by the people,for the people”,大家才都恍然大悟。

其实,这是源于我在中学喜欢集邮的收获。当时我得到一张美国邮票,左边印着林肯,右边印着孙中山,上面便写着“of the people,by the people,for the people(民有,民治,民享)”。

我的自信不是说我觉得自己是天才,而是因为我有兴趣,有兴趣就能记住该记住的知识,而且会应用。上大一的时候,我看到一张英文报纸,上面有一句话说:“英国的士兵在前方面对硝烟,后方的女士却还在涂脂抹粉”。我记住了这句话,后来翻译毛泽东诗词里的“不爱红装爱武装”便用到了这句话。“红装”与“武装”相对应,我把“红装”译为“powder the face”,把“武装”译为“face the powder”,正好表现了原文的“红―――武”相对和“装”的重复。

罗曼・罗兰的名著《约翰・克利斯朵夫》第十卷第三段的一句,我认为我对它的翻译胜过傅雷。傅雷的译句是:“我从你缄默的嘴里看到了笑容。”实际上这句话里有一个词“drink”,“drink”是饮用的意思,傅雷没有把它翻译出来,我译作“我在你无言的嘴上痛饮醉人的笑容”。若只是用一个“饮”字,会显得很奇怪,我巧妙地把它译作了“痛饮”。

毛泽东的“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矧直上重霄九”,别人都认为不可翻译,我则把杨柳翻译成树,说它们的灵魂都飞上天去了。上世纪70年代钱钟书受命翻译毛泽东诗选,我把我对毛泽东诗词的翻译邮寄给钱钟书看,钱钟书说我的成就很高,说我是带着音韵和节奏镣铐跳舞。

好论战,被骂“文坛遗少”、“恶霸作风”

第一次论战是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吕叔湘先生在《中诗英译比录》的序言中说:“初期译人,好以诗体译诗,即令达意,风格已殊,稍一不慎,流弊丛生。故后期译人,悉用散体为之,原诗情趣,较易保存。”他的意思是把诗歌翻译成诗歌不好,不如译成散文。

我在我的《唐诗150首》英文本序言里表示如果把诗歌翻译成散文,就会根本不存在原诗的风格,我说:“散体译文即令达意,风格已殊,慎之又慎,还会流弊丛生。”吕先生接受了我的意见,他约我重新合编《中诗英译比录》,原先这本书只收录外国人翻译的中国诗歌,后来把我的译作也收了进去。吕先生的学者风范,真是令人敬佩。

第二次论战是我与王佐良关于瓦雷里《风灵》的翻译。瓦雷里原诗的意思是灵感来无影,去无踪,就像美人换内衣露出胸脯的那一刹那。王佐良的译文是:“无影也无踪,换内衣露胸,两件一刹那。”我问了很多人,都没人懂那“两件一刹那”是什么意思。我的译文是“无影也无踪,更衣一刹那,隐约见酥胸。”王佐良说我的译文是鸳鸯蝴蝶派,我认为他是不对的,若用“胸部”,既可指女也可指男,一点也不美。可是论战结果是他对《中国翻译》说,以后若《中国翻译》登许渊冲的文章,就不要登他的文章。因此从1992年一直到1995年王佐良去世,《中国翻译》都不登我的文章,这次论战以我的失败告终。

另外几次是和江枫展开关于形似与神似的论战。江枫主张形似而后神似,我却认为在形似与神似统一时,译文可以形似,在二者有矛盾的时候,译文应该神似。

还有和陆谷孙讨论“紧声衣”和“发挥优势”的问题,和许钧讨论等值翻译和再创翻译,和冯亦代讨论陈词滥调的问题。

有人说我有时自负到了刻薄的程度,有人在研讨会上说我是文坛遗少、恶霸作风、自得其乐,是提倡乱译的千古罪人……他们这么说太不公平了!说我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那要看我的瓜甜不甜,如果瓜甜就不能说我是自吹自擂。如果我是乱译,怎么可能有两首译诗被国外的大学选作教材?我的书怎么可能受到国内外的欢迎?

《新京报》2005 年08 月04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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