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后金庸武侠圣经:诛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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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绝地


  无情海上的波涛,渐渐平息了下来,但众人心头的惊惧,却无丝毫稍减。黑水玄蛇巨大的身躯盘在眼前,直如亘古以来的妖魔一般耸立在那儿。而这庞然大物的蛇头微摆,似乎也是没想到在这死灵渊下会遇到活人气息,多看了众人几眼,一时倒没有什么动作。

  陆雪琪为人冷静,首先反应过来,转头见张小凡还在直怔怔地仰头看着黑水玄蛇,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张小凡身子一震,转过头来,陆雪琪轻身道:「我们退后。」


  张小凡立刻醒悟,连连点头,扶着陆雪琪向后退去。站在后方碧瑶身边那蒙面女子眼角余光瞄到,失声道:「不要动......」

  张小凡与陆雪琪都是一怔,但就在转眼之间,黑水玄蛇巨目中绿芒暴起,似是被什么惊动一般,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狂吼,在场之人无不手掩双耳,却依然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张小凡正惊骇处,转眼见那黑水玄蛇蛇躯一动,原本浸泡在海水中硕大的蛇尾一扫,刹那间掀起一排直有数丈之高,宽达数十丈的水墙,铺天盖地而来,而在水花之中,更有黑色蛇尾夹杂其中,带着无边气劲冲来。

  那水花还在数丈之外,狂风便已扑面而来,几令人站不住脚步,若是真被这如海啸一般的水墙打到,碰到那巨大蛇尾,只怕非粉身碎骨不可。张小凡顾不得那么许多,右手一抱陆雪琪,祭起烧火棍全力向后飞去。

  但那水墙竟是如风驰一般,快过任何动作,张小凡还未飞出一丈,便被这水墙追上。水声如雷,几乎就在耳边。张小凡全身绷紧,脑海中几乎再无任何念头,生死之际,张小凡大叫一声,全力向上飞去,但只飞了离地一丈余,张小凡便只觉得全身一凉。

  「轰隆」!

  他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巨浪之中,转眼间全身便已湿透,更听得身旁陆雪琪失声惊叫,手中一松,在这沛不可当的巨力之下,他与陆雪琪竟是被生生击散。张小凡大惊失色,正欲挣扎着过去拉住陆雪琪,但这巨浪是何等威力,只在瞬间二人竟已隔了数丈之远。

  眼看着滔天巨浪轰隆狂涌,刚才还在身边的陆雪琪转眼就消失在汹涌的黑暗之中,张小凡全身发抖,脑海中一片混乱,整个人被这巨浪推着,在浪花中翻滚向前。就在这滔声震天,张小凡只觉得周身上下无一不被巨力挤压的几乎就要裂开之刻,他忽然瞄见,浪花之中,轰隆做响处,黑影一闪,黑水玄蛇巨大无比的黑色蛇尾如山一般冲了过来。

  那黑色所过之处,水花激射,间中竟不知为何还有巨大的砂石飞窜,声势无匹,打死张小凡他也不信自己能在被这巨尾击中的情况下还有命在。

  便在这生死一发之际,张小凡奋起余勇,体内也不知哪又涌出气力出来。浪花之中,只见玄青色的光芒再度泛起,张小凡附身其上,亡命而逃,冲天而起,居然在这滔天巨浪之中冲上了一丈有余。

  他心中正自一喜,猛然间便觉得一股沛不可当的巨力从身下横扫而过,顿时间全身一颤,纵然只是被这余力ǖ剑?矍熬故且缓冢?赣?枞ィ?舨皇撬??丝痰闭媸巧?拦赝罚?砍畔吕幢3智逍眩?媸窍招┚蜕ッ?诖肆恕?/p>

  饶是如此,但黑水玄蛇这蛇尾一扫之力,何等威势,张小凡全身大震,骨痛欲裂,几乎整个人就要四分五裂一般,更在这巨浪之中,再无任何余力,被这巨力打得远远飞了出去。

  他人在空中,身不由己地直飞向前方无边的黑暗。身子翻转间向下看去,只见如山一般的巨浪和那巨大的蛇尾转眼间也已把碧瑶那些人吞没。黄衣人各自飞散,但立刻都被巨浪打下。

  那绿衣女子腾身而起,双手做势,但见白光亮起,她手中那白色花朵在她身前祭起,片刻间幻化出六朵奇花,围着中间那花儿,每只花又有纯白光芒与之相接,看去成一白色光轮状。随即见碧瑶面色苍白,但神色间却似乎并不慌乱,白色光轮甫一形成,便急转而起,耀眼白光迎着滔天巨浪,竟是生生把那巨浪挡了一挡,在半空中片刻之间,巨浪如山般堆积而起,轰隆声势,几近可怖。

  就趁着这片刻喘息,碧瑶飞身而起,但就在这时,只见巨浪中喧哗之声忽盛,轰隆做响,那只巨大的黑色蛇尾竟就在此时,横扫而至。

  片刻间那白色光轮便灰飞湮灭,竟不能挡得一分半会,眼见着这花样年华的女子就要被这巨尾击中,忽地在浪花之中,那蒙面女子突然现身,手中一只不知何物的柔软淡黄色圆状物在空中闪了一闪,风驰电掣而来,赶在巨尾之前,在碧瑶身下托了一托。

  碧瑶这才险险避过了这夺命之物,但仍然被这余力扫中,整个身子一轻,便是向后边黑暗处远远飘了出去。而在下一刻,蒙面女子的身影,也再一次地被淹没在滔天巨浪之中。

  黑水玄蛇蛇尾一扫之力,威力竟是大得不可想象。张小凡人在半空,但觉得耳边呼呼风声作响,呼啸而过,整个人一直向后飞去。这若是突然撞上什么东西,比如硬石绝壁一类,还不得全身骨头尽数断裂,但知道归知道,张小凡竟是无力控制己身,整个身体不由自主,也只得听天由命。

  谁知这死灵渊当真大得出奇,飞了好一会儿,居然还没有碰到什么东西。连张小凡自己都感觉出这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而且缓缓往下落下,看来这余力渐消。虽然落到地上必不好受,但灰头土脸却总比撞上墙壁要好得太多了,张小凡心头正自欢喜处,忽然之间,只觉得前方黑暗突然凝固如山,当头压来。

  如山绝壁,横在前方。张小凡抱头缩身,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

  碎石横飞,金星飞舞,张小凡全身大震,哇地一声便喷了一口鲜血出来,洒在衣襟之上。只在这片刻之间,他只觉得全身都散了一般,若不是体内有道佛两家真法护体,当时就得没了性命。

  但饶是如此,他也并不好受,整个人在这绝壁上停了一下,便无力地滑落下来,身子更是在下滑之中,几次撞到坚硬的石壁之上,「砰砰」声中,全身剧痛,也不知断了多少骨头,反正他只觉得全身都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了。

  这般下落了一会,又一次撞击之后,张小凡人往外翻,此刻他几乎已经放弃了希望,但翻转之间,衬着胸前烧火棍发出的微弱光芒,模糊看见下方不远处有个黑影,似是一棵生长在绝壁之上的老树一般。

  在这危急时刻,他也没想到死灵渊这等死地下,坚硬石壁之上怎么会有树木生长,本能地就伸出手去,抓向那棵老树。风声急促,他下落之势更快,但终究是在那电光火石之际,抓到了那棵老树。

  触手间,果然没有这绝壁石头的冰冷,反有些温暖感觉,但这下落之势何等巨大,那老树似也扎根不稳,张小凡虽然抓住树干,但树身剧震,土石纷落,摇了几摇,轰然声中,是连树带人一起落了下来。

  掉落的那一刻,张小凡只觉得心头一沉,一颗心如陷入无底深渊,急惊之下,身子却依然往下落去,但经这一阻,速度还是慢了些,只听得一声大响,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就此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缓缓醒来,眼睛还未睁开,便只觉得全身剧痛,如散了架一般。不过有了疼痛,看来还有命在,心头倒也不全是难过。

  他睁开眼睛,入眼处,却不禁呆了一下。

  此刻,他却是处于一个封闭而潮湿的地方,看这样子多半是个石洞,两人来高的洞顶,两侧却只有三尺宽,特别狭窄,洞边都是冰冷坚硬的石头,看着和刚才绝壁上的一模一样,只怕不是在这绝壁里,也是在绝壁附近。不过这洞里石头似乎含有什么发光的东西,看去不是很大却很多,一颗一颗散发出柔和的光线,把这洞里照得颇为亮堂。

  张小凡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洞里情况,觉得这似乎是在一条过道之上,一头是一堆乱石,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另一头向里延伸,但在不远处便拐了个弯,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他在地上怔了一下,便欲起身,不料身子才动,左手在地下支撑了一下,陡然间全身剧痛,失声叫了出来:「啊!」身子颤了一下,尤其是左手处更是疼的厉害。

  「哼。」一声冷哼,忽然从这洞里深处传了过来,张小凡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却只见在那拐角处转过一个女子,一身水绿衣裳,清丽美貌,不是那魔教小妖女又是何人?

  他二人就在刚才还在对峙中,此刻张小凡突然见到这魔教中人,本能地就把烧火棍举起,凝神戒备,一时间居然把身上疼痛也忘了。

  不料那叫碧瑶的少女瞪了他一眼,全然没有动手的意思,看去神色古怪而失落,倒像是整个人提不起劲儿似的,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看你那个傻样子,一身骨头都断了七、八处,居然还这么有精神!」

  张小凡眉头一皱,但见碧瑶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虽然奇怪,但还是慢慢把烧火棍放下,不料才一松弛,立刻间那疼痛便弥漫了过来,忍不住又是一声叫了出来。

  碧瑶看着这正道少年龇牙咧嘴地样子古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气氛登时缓和了下来,但笑声过后,她却又是一声长叹,颇有悲凉之意。

  张小凡哼了一声,他性子倔强,被这年轻女子笑了,大感丢脸,微怒道:「你笑什么?」

  碧瑶看了他一眼,道:「我便是笑你了。」

  张小凡听得她如此直接,一点也不留面子,更是气往上冲,怒道:「有什么好笑的,你被撞一下看看?」

  碧瑶脸色一变,看她样子就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料手方一动,忽然间却是意味索然,叹道:「我们都命不久矣,我还和你争个什么劲?」

  张小凡正要戒备,忽听得这女子说出了这般话来,不禁一呆,讶道:「你说什么?」

  碧瑶看了他一眼,道:「这里是个山洞,你看不出来吗?」

  张小凡道:「是啊,那又怎样?」

  碧瑶哼了一声,手往前方那处乱石一指,道:「那里便是唯一的出口,现在被山一般的石头给压住了,有本事你就开山破腹出去啊!」

  张小凡张大了嘴,往那乱石看了一眼,只见洞口被巨大的石头堵得严严实实,没留一丝缝隙,他自家知道自家事,若论与人对敌,他这烧火棍和这身道行,还有些用处,但若用来做愚公似的开山挖地,却当真不顶事儿。

  呆了一会,他忽然想到一件要紧事,连忙回头,道:「我记得我是撞到绝壁上掉到地上的,怎么会到了这山洞里来了?」

  碧瑶淡淡地道:「是我把你拖进来的。」

  「什么?」张小凡为之气结。

  碧瑶看了他一眼,道:「我就落在你昏迷不不远处,正好看到了你,此刻那黑水玄蛇又向我们追了过来,我抬头一看,见你扯下的那棵老树所在居然是个山洞,里面竟还有亮光透出,而且洞口不大,便躲了进去。临走前看你可怜,便把你也拉进来了,傻瓜!」

  张小凡皱着眉头,道:「那这洞口怎么被埋了?」

  碧瑶耸了耸肩膀,一脸倒霉神情,道:「黑水玄蛇进不来,大怒之下蛇尾一扫,打在绝壁之上,结果塌了半座山下来,把这里,把我们,都给活埋了。」

  张小凡看了她半晌,半信半疑地道:「真的?」

  碧瑶脸上怒意浮现,顺手就抓过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扔了过来,「我骗你?早知道让你死了最好!」

  张小凡躲闪不及,只得以手护头,不料那石头正砸在左手处,登时间痛入心腑,眼前一黑,几乎差点又昏了过去。

  碧瑶在远处见张小凡脸色突然「刷」地白了下来,握住被石头扔住的左手做痛苦色,心头一跳,随即冷冷道:「你别装死,嘿嘿,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张小凡此刻哪里还有力气去理她说什么「装死」,只觉得自己倒是真的快要被痛死了,整个手都痛得失去了知觉。碧瑶看了一会,见他似乎不像装腔作势,走上几步来到张小凡身边,看了两眼,也不理张小凡的脸色,伸手在张小凡臂膀上拿捏几下,张小凡登时疼得冷汗直冒,怒声道:「你做什么?」

  碧瑶却没有生气,脸上反有一丝歉意,道:「你的手骨断了。」

  张小凡哼了一声,但他性子倔强,径直道:「这是我被黑水玄蛇弄断的,与你无干。你快快走开。」

  碧瑶多看了他一眼,嘿了一声,居然真的什么也不说,走了开去,站在一旁,冷冷看着,大有看好戏的样子。张小凡本来疼痛之极,但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妖女面前丢了脸面,当时强撑着站了起来,自行检查一下,但见周身多有擦伤,但多为外伤,只有左手断骨,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过就算如此,这断骨之痛也不是好忍的,他这般动了几下,牵动伤处,冷汗又冒了出来。

  张小凡咬紧牙关,依着从青云山大竹峰上学来的一般疗伤之术,本想固定手臂,不料遍地查找,却都是形状突兀的怪石,根本没有一根较直的木条以固定手臂,不禁大是犯愁。

  碧瑶这时站在一边,突然开口道:「你那根棍子。」

  张小凡一怔,随即醒悟,烧火棍长一尺,正好拿来作用,当下看了那少女一眼,有心说些感谢,但却见她一脸看不起自己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强道:「我早就想到了,要你多说。」


 碧瑶嘴一抿,道:「那你倒是满地找什么东西?」

  张小凡怒道:「我看看出路不行么,不找出路难道真的一辈子困死在这里吗?」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事,身子一震,转头对碧瑶道:「对了,你可看见了我那位同门师姐?」

  碧瑶看着他焦急的样子,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道:「那时人人都是性命关头,哪
还会去注意什么别人?」

  张小凡默然,心中实在担忧,陆雪琪本来中毒未清,又遭此大难,只怕性命危险。想到此处,他长叹一声,低下了头。

  碧瑶的脸色却放缓了下来,看着这少年低头把伤臂固定在那难看的烧火棍上,不禁问道:「你和你那师姐很好么?」

  张小凡一怔,摇头道:「没有,但她毕竟是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哼了一声,突然醒悟过来的张小凡不再理她,撕开从身上衣服,用嘴帮忙配合右手把左手绑牢固定住了,又看了看这门口一大堆乱石,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向洞里走去。

  看着张小凡向里走去,碧瑶忍不住道:「你去哪儿?」

  张小凡边走边道:「我都被活埋在这里了,总要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吧!」

  碧瑶哼了一声,但不知怎么,在这死气沉沉的山洞之中,她还是跟了上去,仿佛两个人在一起,便没有那么心慌。

  转过拐角,呈现在张小凡面前的是和他刚才处身处差不多的一条长廊,不过宽敞了些,两侧的石壁上依然发着光,把这里照得颇为亮堂,但脚下灰尘极厚,踩上去便有明显的脚印。路中间有一道脚印向前而去,看来是碧瑶刚才走进来查探时留下的。

  走了一会,这条长廊就到了尽头,但前头却又是一个拐角,同时隐隐传来了水声。

  这时走在他身后的碧瑶忽然叫了一声:「张小凡。」

  「什么?」张小凡下意识地应了一句,但立刻回头,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碧瑶扑哧一笑,道:「你在河阳城里对我说了啊。」

  张小凡这才想起,大感尴尬,扭过头向前走去,同时道:「前面怎么会有水声?」

  碧瑶没好气地道:「那是在这通道尽头,有一帘小水滴下,此外就再也没有出路了。唉,想不到我居然会死在这个地方。」

  张小凡也不理她,向前走去,这般走了一会,水声渐渐大了起来,「哗哗」做响。过不多时,果然看见前方通道尽头,从洞顶直挂下一幕水帘,水花四溅,晶莹美丽,最后落到通道尽头一个小水潭中,若不是在这绝地之中,倒也不失为一道风景。

  不过此刻无论是谁,自然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来欣赏这道风景了。张小凡走到这瀑布跟前,仔细查看了一番,一颗心便凉了下去。瀑布后面便是坚硬的石壁,与通道两侧的石头没有什么两样,小水潭更是清可见底,也不见水往哪里流出,小小一个地方只怕是渗入地底的,而在上方,滴水的地方更只是在一片石壁洞顶,不知为何布满水珠,不停滴下,哪里有什么出路?

  张小凡回头,却正遇上碧瑶的目光,二人对看一眼,都沉默了下来。

  这个山洞之中,一时间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张小凡只觉得心乱如麻,眼看着自己身处绝境,又担忧失踪的陆雪琪,心烦意乱不说,左手处的伤口不知是处理不好还是什么,疼痛又是一阵阵袭来,难受之极。

  碧瑶看着他的样子,不知怎么心中有些不忍,低声道:「你先坐下休息一下吧,我们慢慢再想法子出去。」

  在这绝地之中,张小凡原本对她的敌意也似乎淡了下来,本来也是,若是在外面世界,他自然与这魔教妖女势不两立,但此时此地,二人都快一起死在这里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门派之见?

  张小凡默默坐下,怔怔地看着周围,最后向那滴水地上边石壁看去,心中暗想:想不到自己第一次下山便受到如此多的挫折,如今更是身处死地,若是师父知道了,只怕又要大骂一顿不肖弟子了吧!若是灵儿师姐知道了,也不知她......

  碧瑶从旁边看来,见张小凡神情忽然有些古怪,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

  张小凡惊醒,脸上一红,但如何肯说实话,眼睛一瞄,随口扯开话题道:「这死灵渊里就是怪事多,你看这洞顶石壁上有几块红色的地方,那样子水珠流过,都被映成了像血一样......」

  碧瑶忽然一跃而起,瞪大眼睛,神色紧张,急道:「你说什么?」
 
第四十二章:滴血洞


 张小凡没料到碧瑶竟有如此大的反应,被她吓了一跳,指着洞顶道:「那里有几块红色的石头......」

  碧瑶立刻走近,向洞顶仔细看去,果然透过水珠,在洞顶石壁上共有七块半个巴掌大的红色石头镶在洞顶,石质纹理与旁边的石头一般无二,只有颜色不同。


  张小凡见碧瑶神色紧张,全神贯注地看着洞顶石壁,心中也颇为好奇,站了起来向那处看去,只见洞顶那七块红色石头歪歪扭扭地布在洞顶,看去倒象是个古怪的勺子形状。尤其是那颜色,也不知在这洞中被水冲刷了多少年,依然殷红如血,甚至连晶莹的水珠流过这些红石时,都被它映成了象鲜血一般的红色,然后滴落下来,便如血滴从洞顶滴落。不过一旦离了那些红石远了,这些水珠就又恢复了原来的透明样子。

  他这看着,忽然听到身边碧瑶口中念念有词:「滴血洞,滴血洞,滴血......哈!」碧瑶忽然喜形于色,右手用力一拍张小凡,张小凡脸色顿时白了一下,这一掌之力当真不轻。

  张小凡心中大怒,正欲喝问,却见那女子嫣然微笑,竟是全不在意,一脸兴奋之情,道:「好你个黑心老鬼,居然把滴血洞建到这么个地方,难怪八百年来我们找了数十次也找不到。」

  张小凡心中惊讶,但在脑海中转念一想,随即联想到刚见面时碧瑶就曾喝问自己「滴血洞」一事,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哼了一声,道:「妖魔邪道!」

  碧瑶心情此刻大佳,居然也不生气,笑盈盈地道:「我便是妖魔邪道,那又怎样?我还要多谢你帮我找到这个地方哪!」

  张小凡心里更是老大的不情愿,尤其是看了碧瑶此刻越发美丽的笑颜,深心处不知从哪里腾起一股无名火来,只觉得自己无意中帮了魔教妖女的大忙,只怕日后被师门长辈知道了,非得责罚不可。不过刚想到此处,却又随即想起,自己此刻连出去都不能,还想什么以后的事,登时便泄了气,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碧瑶此刻却大是欢喜,根本没在意张小凡莫名其妙的神情。魔教历史极久,门中派系林立,数目繁多,时有兴亡。八百年前黑心老人所在的炼血堂一系,便是号称当时魔教第一派系,实力坚强,高手如云,黑心老人自己更是修真道上的老祖宗。但其后岁月变迁,又与正道几番争斗,炼血堂逐渐衰落,被其他派系取而代之。

  当今之世,魔教中四大派系为首并立,分别为合欢派、万毒门、长生堂、鬼王宗,但若论到声势之盛,却无一比得上当年盛极一时的炼血堂。而在魔教之中,这八百年来,一直传说当年正魔大战之后,炼血堂主要首脑虽然尽皆战死,但多有密宝法器被收藏于炼血堂根基之地「万蝠古窟」地下一个叫「滴血洞」的秘密所在。这八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魔教中人暗中偷下万蝠古窟,甚至连死灵渊也被找了个遍,但都是空手而归。

  碧瑶本人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然是这四大派阀之一「鬼王宗」里的重要人物,此次来「死灵渊」这等大凶险之地,更是得了鬼王宗宗主的重托。如今这八百年来无数前辈做不到的事情找不着的地方,却就在她的面前,她如何还不欢喜,一时竟完全忘了自己正身处绝地。

  碧瑶心中欢喜,目不转睛地盯着洞顶,随即便腾身而起,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摸这些红色石头,但觉得触手冰凉,却与旁边的石块并无两样。她又把这些红石轻轻敲打,也没什么反应,这时她的神色除了兴奋之外,已多了几分紧张。只见她随后拉、敲、掀、砸、拽,什么手法都用上了,每一颗红石也都碰过了,但一切如常,并无什么异样事发生。

  张小凡在下面看了,心中一阵高兴,忍不住笑道:「我看这根本就不是滴血洞,是你自己猜错了吧。」

  碧瑶无奈,落到地上,狠狠瞪了张小凡一眼,但心中却也不无疑惑,难道这真的是自己猜错了?

  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张小凡就坐在地上,看着碧瑶这个身着水绿衣裳的少女,眉头紧皱,来回踱步,苦苦思索,不时腾身而起用新想出的法子对付那些红石,但无一不是无功而返。

  看着看着,张小凡忽然觉得腹中「咕咕」叫了两声,却是肚子饿了。他伸手到怀中,想拿些随身带着的干粮充饥,不料一掏竟是空的,想来多半是刚才落入水中不慎丢失了,这一下登时是叫苦不迭,眼下肚子饥饿,在这山洞里又没有东西可吃,身前这小水潭里水倒是清澈的很,但却是清得连条小鱼小虾也没见到。眼看着腹中饥感越来越重,越来越是难受,张小凡无计可施,只得捧了口清水喝了下去,却完全不顶事儿。

  他惨然叹息,看来只怕是要饿死在这里了。

  这时的碧瑶却全然没有饥饿的感觉,整副心思都在那七颗红石之上,但忙了半天,终究一无所获,颓然坐倒,但眼睛仍然望着那些红石,怔怔出神。

  张小凡在一旁看着她那样子,忍不住提醒她道:「你看那个有什么用,我们再不想法子出去,只怕先饿死在这里了。」

  碧瑶身子动了一下,这才似乎记起身边还有个正道中的小弟子,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肚子饿了?」

  张小凡如何肯在她面前丢这个脸,立刻把头一扬,道:「没有。」

  「咕咕,咕咕」,他肚子似乎和他作对一般,在他说完之后,紧接着叫了两声。

  碧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张小凡脸色涨红,大感赫然,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了进去。不过碧瑶笑了两声,却从怀里拿出了一份干粮递给张小凡,正色道:「我看你还是快些帮我想想怎么解开这滴血洞的开门方法吧。」

  张小凡哼了一声,转开头去,不去看那干粮,断然道:「你以为一份干粮就可以收买我了,妄想!」

  碧瑶怔了一下,眼珠一转,随即微笑道:「你错了,我是说眼下我们身在绝地,若无出路就真的只好死在这里了。但眼前有个滴血洞,保不定我们找出这洞里所在,便有另外一条出路也说不定呢。」

  张小凡听了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为求活命,先找到这什么滴血洞也不失为一个出路,否则真的只有等死了。但他性子颇倔,硬是不理碧瑶递过来的干粮,站起身来,再次向那些红石看去,碧瑶也不生气,只是看着他的身影,微微一笑,也站了起来,向洞顶看去。

  那七颗排列的象是勺子的红石就这般在洞顶石壁之内,除了颜色殷红,便和周围石头完全没有两样,张小凡看了半晌,却完全是一无所获,有心上去逐一敲打,但一想到刚才碧瑶在上边什么方法没试过,便放弃了。

  这两人从一开始的抬头观察,到后来累了坐到地上,在后来张小凡干脆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将死之人就那样了,居然躺到了地上,望着洞顶,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却依然没有什么发现,到了最后竟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才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却见碧瑶居然还瞪着一双明眸,死死看着那七颗红石。张小凡心中此刻倒也对这女子有了几分佩服,坐起身来,不料身子才动,忽然间肚子又是「咕咕」叫了起来,看来是饿得狠了,根本不给主人面子。

  这山洞中本来除了滴水声就再没有其他声响,「咕咕」之声在这里响起来,登时传入了碧瑶耳中,转头看了过来。张小凡几无地自容,这人可以死,面子却是万万不能丢的,立刻把头转向另一边,不去看碧瑶,但脸上仍是觉得一阵发热,讪讪干笑两声,走到那小水潭边,想捧些清水喝,稍解饥渴。

  这水潭之中的清水,只怕都是地底涌出的山泉,冰凉之外,清澈爽口,更仿佛有一些甜味,但张小凡喝了两口,肚中饥饿感觉却更是强烈了。毕竟这水不能当饭吃,张小凡轻叹一声,望着这水面怔怔发呆,但见水珠从洞顶石壁上滴落,打入水面,荡起层层涟漪,一圈一圈地飘了出去。而在水面之下,倒影出他有些憔悴的脸,微微发红......

  微微发红?

  张小凡突然惊觉,怎么水中倒影会有红色出现,急忙凝神看去,果然看见自己在水中倒影的脸上有几块红斑,但随即却发现不对,仔细一看,又抬头向石壁上看去,原来却是那些洞顶石壁上的红石倒影在水中,和自己的倒影重合起来,才有这种情况。

  张小凡这才松了口气,但便在此时,心中一动,往后退了一步,凝视水中,但见水波荡漾,果然渐渐在水潭里缓缓浮现出七颗红色石子的倒影,但因为倒影的关系,此刻它们的排列,却已不再是那古怪的勺子形状,反而有点像是一个人的手掌。

  张小凡站在原地,一时没有说话,那一刻他忽然有些犹豫,就像突然感觉自己站到了一个路口,不知道何去何从?

  只是,这感觉一闪即过,他转过身,回过头:「喂!」

  碧瑶还在看着头顶的石壁,漫不经心地道:「我不叫喂,这是你当初和我见面时说的。」

  张小凡一窒,原本到嘴边的话几乎倒灌了回来,但不知怎么,他对着这看去有些轻乎的女子,却有了异乎寻常的耐力,道:「那你叫什么?」

  碧瑶转过头来,面上露出了微笑,道:「我叫碧瑶。」

  张小凡在心里念了两句,摇了摇头,道:「你过来这里看看吧。」

  碧瑶微感诧异,站起身走了过来,道:「什么?」

  张小凡一指水面,碧瑶俯身看去,只见水面上水波荡漾,但集中精神之后,便慢慢看清了那七颗红石在水中如手掌一般的倒影。

  碧瑶身子一震,疾转过身,道:「这是......」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我也是无意中看见的,也许不是也说不定......」

  他话未说完,碧瑶已然截道:「不管怎样,我们都要试试。」说着更不废话,哗地一声便跨入水中,张小凡吃了一惊,只见在片刻之间,滴落的水珠便已打湿了碧瑶身上的衣裳,但她却丝毫不曾在意,只是屏息等待着。

  因为她踏入而散乱的水面渐渐又平息了下来,碧瑶安静地等待着水面中重新出现那七颗红石的倒影。张小凡从岸上看去,只见那一颗颗如珍珠般的晶莹水珠从空中轻轻飘落,落在这美丽女子的发上、肩上,落在她的脸上、衣上。

  透明清澈的水珠,从她乌黑的发梢,滑落下来,慢慢流过她雪白的肌肤,仿佛连她的脸也美丽的几乎透明了,张小凡忽然看得痴了,只觉得这洞里原本哗哗做响的水声忽然远去,在他眼中只有面前这个站在水中如出水芙蓉般的清丽女子,带着动人心魄的美丽,扑面而来。

  七颗红石的倒影,慢慢浮现了出来,像是一个手掌,安静地在水中浮沉。碧瑶看准了位置,缓缓伸开右手,在那手掌的位置,按了下去。她玉一般的手穿过了温柔的水波,向下伸去,红石在水中的倒影幽幽地飘动起来,水面上波光粼粼,不知反射着哪里来的光芒,把这美丽女子的脸庞,照得微微发亮。

  水潭很浅,碧瑶的手很快接触到了潭底,有一层沙石薄薄地铺在水底,触手处,碧瑶便感觉到手下有五个稍稍突起的地方,正在自己手掌的五个指尖。她心中一喜,用手轻拂,果然在这沙石之下,有五块镶在地底的小石,隐隐泛着红光。

  碧瑶更不多想,五指用力,向下按去,然后抬头。

  没有丝毫的动静。

  碧瑶脸上的欢喜一下子凝住了,她的目光与岸上的张小凡相接了片刻,又转了回来。张小凡刚想对她说两句安慰的话,忽然只见碧瑶又似想起来了什么,凝神看着水面,在另两点红石的倒影附近仔细查找,果然又找出了两块小石,这一次她却似乎比较紧张,小心翼翼地把左手也按了上去,然后,同时把七颗小石按下。

  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张小凡和碧瑶都以为又失败了,这个山洞里一片寂静,除了滴水声就没有其他的声音。然而,就在他们等待了仿佛漫长的一刻之后,一阵刺耳但却沉重的「喀喀」声在这山洞中响了起来。碧瑶和张小凡同时看去,只见在水帘背后,那曾经天衣无缝坚硬之极的石壁,竟是整块的向后退了进去,虽然缓慢,但终于露出了一个新的洞口。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这秘洞的打开,心中有些激动,有些畏惧,但在深心处,仿佛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他还有些好奇。这八百年来魔教重地,里面究竟会有什么呢?

  碧瑶缓缓走上了岸,站到他的身边,眼中眼波流动,盈盈尽是笑意,张小凡看了她一眼,但见她肌肤如雪,清丽无双,脸畔更有晶莹水珠轻轻滑落,掉了下来,几乎如打在心田一般,他身子一震,不敢再看,转过头去,低声道:「恭喜你了。」

  碧瑶仿佛怔了一下,但看着他的眼中笑意丝毫不减,声音也显得带了几分温柔,道:「这都是你细心。」

  张小凡不知怎么,嘴里有些发干,脸上有些燥热,向旁边走了一步,下意识地离这女子远了些,道:「那你还不进去看看?」

  碧瑶看着他,忽然微笑道:「你好象有点怕我?」

  张小凡立刻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道:「没有,没有......」

  碧瑶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但脸上依旧有着笑意,道:「那我们一起进去吧。」

  张小凡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下,道:「不、不好,这里是你们魔教的地方,还是你自己......」

  碧瑶哼了一声,道:「那如果里面有出路,莫非你也不肯进去了?」

  张小凡呆了一下,抓了抓头,道:「那倒也是,那,那我们走吧。」


  碧瑶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再次踏入水里,穿过水帘,走进了那个洞中,张小凡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幽深的隧道,洞侧石壁上发光的事物明显比外边通道上少了许多,虽然勉强还能看到道路,但很是昏暗。张小凡与碧瑶走的很是小心,毕竟八百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到此,谁都不知道当年炼血堂的那些老怪物老家伙们会不会留下一些特别厉害的禁制。

  不过这一路之上,倒也太平,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只是这通道颇为曲折,又深且长,而且慢慢向上,张小凡心里粗算,只怕自己和碧瑶两人此刻已到了这山腹中心。

  他正思索处,走在前头的碧瑶忽然停下了脚步,低声道:「到了。」

  张小凡心头一跳,向前看去,只见在前方隧道尽头,一丝明亮的光线照了过来,那里隐隐看见是一个大的石室。二人对望一眼,碧瑶当先迈步,向那里走了过去。

  渐渐接近了,二人也看清了这石室情况,整个石室做圆形形状,隧道正在石室中间,而在它对面,居然还有一条通道向里延伸,看来这并不是唯一的尽头。在石室左边,放着两尊巨大的石刻雕像,一尊慈眉善目,微笑而立,一身衣裳被刻的如风吹拂般栩栩如生,倒有点象是佛门的观音菩萨;另一尊却完全是另一个模样,狰狞凶恶,黑脸鬼角,八手四头,甚至在嘴边还刻着一丝鲜血流下,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此外在这两尊雕像前面,还有一张石桌,上边一个香炉,旁边放着几包香烛,都是灰尘遍布,估计这八百年来从未有过香火。至于这石室的另一头,却只有几个蒲团,随意地扔在地上,没有什么其他东西。

  张小凡看在眼中,正诧异处,却见碧瑶神色郑重,走上前去拿起一个蒲团,抖去尘土后放到雕像石桌前,然后拿起桌上香烛,用自己怀里的火石打着了点上,插入香炉之中,又走回到蒲团之前,一脸肃然地跪了下去。

  石室之中,但见轻烟徐徐飘起,她匍匐在地。

  张小凡站在她的身后,听见了她的声音回响在这个石室之中:

  「幽明圣母,天煞明王,圣教四十三代弟子碧瑶诚心拜见。圣教遭厄,衰微已久,无数教众,披肝沥胆,为兴圣教,前仆后继。唯愿圣母明王,垂怜苍生,赐我福址,再兴圣教,渡化众生,共登长生不死极乐欢喜境!」

  张小凡微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这两尊神像只怕就是魔教中人供奉的邪神,不禁冷笑一声,转过头去,不再多看一眼。
 
第四十三章:天书

  只见碧瑶郑重其事、满脸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瞄了张小凡一眼,只见他眼看别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眉头皱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淡淡道:「走吧。」

  张小凡本来在与她走进来的时候,在那隧道之中,心里对这女子倒有了几分好感亲近,但此刻见到这两尊邪神,登时想起了门派之别,想起了自小起师长的教诲,神色间自然就冷了下来,微微点了点头,道:「好。」


  碧瑶看了他一眼,便向更深处走了进去,张小凡跟在她的身后,这一次倒没走多远,又进了一个宽敞地方,但这里却不像是外边那个石室般装修过的,而是一个钟乳倒悬怪石突兀的山洞,洞里各色钟乳石千奇百怪,颜色也是异彩纷呈,而在二人面前,洞口处立着一大块巨碑,上边龙飞凤舞地刻着十个大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十个大字,每一字几乎都有半人大小,笔意古拙,笔势苍劲,直走龙蛇,竟有迎面而出,呼啸对苍穹之势。

  张小凡初看还没什么,但注视片刻之后,竟觉得头脑一昏,整个人竟是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他心中大吃一惊,连忙定了定神,但见那字依然还在碑上,纹丝不动,只是这气魄当真吓人。

  张小凡心中吃惊,转眼见碧瑶已绕过巨碑,向山洞深处走去,便也跟了上去。绕过石碑,只见在那背后,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二人在石林中绕了一会,走在前头的碧瑶忽然停了下来,失声轻呼。

  而几乎与此同时,张小凡突然发觉,自己用来固定手臂的烧火棍,忽然泛起了奇异的光芒,尤其是烧火棍前段那颗珠子,更是亮起了不同寻常的青光,但这一次却是柔和的,就像是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老熟人一般,带着不尽的思念与眷念。

  张小凡惊讶地向前看去,目光透过碧瑶的身旁,他看到前边让碧瑶吃惊的情景:洞底是一面光滑的石壁,石壁两侧个有一条隧道,通往不知名处,但在这石壁之下,却是一块青石平台,上面竟有一具骷髅,成端坐形状,安静地坐在那里。

  而烧火棍上的那一颗珠子,此刻就对着这具骷髅,泛起了青色的柔和的光。

  碧瑶站在前边,没有注意到张小凡奇怪的表情和他手上烧火棍的变化,在最初的惊吓之后,她迅速镇定了下来。毕竟她是魔教中人,又岂会害怕一具骷髅,当下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却也没看出什么意外,转够头来对张小凡笑道:「说不定这位就是八百年前威震天下的黑心老鬼呢。」

  张小凡自然对这魔教中人没什么好感,哼了一声,道:「我们还是快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出路吧?」

  碧瑶瞄了他一眼,抿了抿嘴,道:「要找你自己找吧。」

  张小凡呆了一下,有些拉不下面子,哼了一声,居然转过身就往左边的隧道走了进去。没走两步,他便在暗地里对自己摇头,只觉得自己怎地面对这魔教女子如此沉不住气,一受激便这么大反应,只怕此刻她看在眼中,正讥讽嘲笑也说不定。

  但想归想,既然踏出了脚步就不可能再回头了,走了几步,身后却没有什么动静,看来碧瑶没有跟上来,张小凡不知怎么,心里似乎有些失落,但随即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振作精神,往这隧道深处小心地走去。

  张小凡现在所处的这一条隧道与外面来时的路并无两样,但却幽深静谧的多,往深远处看去,几乎便是一片昏暗,而且道路似乎也比较长,真想不通当年那些魔教炼血堂的人是怎么开出这么浩大的工程的。

  就这般走了好一会儿,张小凡忽然发觉,前头渐渐亮了起来,他心中一喜,加快脚步走上前去,只见前方道路尽头散发出柔和的光线,在黑暗中分外清晰,如温柔的触手,诱惑着世间人们。

  张小凡深深呼吸,踩入了那片光明之中。

  碧瑶看着张小凡的身影消失在那条隧道之中,怔了一下,脸色沉了下来。她父亲是魔教中位高权重的人物,自小开始她便有如公主一般,哪有人胆敢违逆于她。不料今日在此绝境,却遇上个正道中年纪不大脾气不小的家伙,不由得她不生气。

  不过说起来张小凡在青云山时,却也是个和气的少年,至于为何在与碧瑶一起时便磕磕碰碰,除了门户之见外,只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些事碧瑶自然是不得而知,但张小凡几次三番与她过不去却是真真地看在眼里,心里老大的不舒服,但目前两人都在绝地之中,也不好动手教训这个小子,只得哼了一声,记在心里,但要说让碧瑶委屈自己跟着张小凡去,却是绝无可能。只见她几乎没有思索,转过身子,便往右手边那条隧道走了进去。

  走了几步,碧瑶便感觉这是一条和外边隧道差不多的道路,但石壁两旁里发光的事物却少了些,显得隧道有些昏暗。不过还好,这条路却并不很长,很快碧瑶就走到了尽头,又一次踏入了一个石室之中。

  这是个中等大小的石室,一侧摆着许多架子,一侧却堆着一堆垃圾,多是些铁器什么的,诸如刀、剑、枪等,大都残损不堪,比较显目的在最上面还随意丢着一把斧头,通体铁锈,颇为巨大,也还完整,看去倒似整把都是铁铸的一般。

  碧瑶看了两眼便没了兴趣,转身走到那些架子边,略一细看,脸上首先露出大喜之色,但不多久便不由自主地换成了失望之色。只见架子上一格一格地都放着标签,上边有些字早都模糊了,但还有些字勉强看得清的,却无不让人怦然心动,都是些如:「五岳神戟」、「观月索」、「离人锥」等名称。

  碧瑶自小长于魔教,父亲更是位博古通今的奇才,家学渊博,自然知道这些都是魔教传闻中一等一的法器秘宝,如何不喜?可惜在这些架子之上,却大都空有标签而无实物,空欢喜一场。

  她叹了口气,却仍心存侥幸,在这些架子上一一看了过去,只见每个架子中都空空如也,但到了最后,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居然在最后一个格子中给她发现了还放着一个小铁盒子,但这个架子上却没有标签,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碧瑶心中一阵欢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这盒子拿起,只觉入手颇为沉重,轻轻摇了几下,却没有什么声响发出。碧瑶微一沉吟,随即把这铁盒放在地下,深深呼吸,凝神戒备,右手一挥,顿时石室中白光泛起,一朵玉一般的花朵突现在空中,同时发出淡淡幽香。

  碧瑶神色肃然,右手翻转,那凌空而立的小花光芒大盛,飞到那铁盒上方,白色的光芒笼罩住了铁盒全部。然后,碧瑶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打开小盒。一接手到那铁盒盖子上,碧瑶便感觉这盒子似乎没有上锁,她眉头一皱,眼中警惕之色更重,咬咬贝齿,一狠心打开了铁盒盖子。

  便只听得「喀」地一声轻响,还没看清铁盒之内是什么东西,一股黑气先冒了出来。碧瑶脸色大变,几乎是如触电般倒翻了出去,而在铁盒上方的那朵白色小花即时冲下,黑气顿时被白光罩住,几番冲动却不得而出,片刻之后,便见黑气渐渐萎缩,而那玉一般的白色小花却渐渐变黑,竟是把这黑气给吸了进去。

  直到黑气完全消散之后,碧瑶也等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过来,她凝神向自己那小花看去,这本是她父亲费大心血为她专门炼造的奇宝「伤心奇花」,此刻原本白玉一般的花瓣竟已完全成了紫黑之色,看去倒有几分狰狞。

  碧瑶脸色微变,低声道:「『古尸毒』!黑心老鬼当真是黑了心了,居然炼这种东西!」

  她一边低声咒骂着魔教前辈黑心老人,一边把目光投入了那铁盒之中。

  那里面很简单,小小一个铁盒里只放着一样东西:一个金黄色泽、完好如新的小铃铛。

  碧瑶呆了一下,没想到这铁盒中放了「古尸毒」这般罕见剧毒之物,居然只是守着这么个小铃铛,她左看右看,却也没看出什么古怪来,沉吟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拿起这个小铃铛。

  「叮当」。

  一声清脆的声响,如在人心田回荡一般,在这安静了八百年的秘密石室之中,回响起来。

  碧瑶拎起这个铃铛,但见铃心精巧细致,一条细细铁索系在铃身上,微一摇动,铃心轻轻撞击铃身,又一次地发出声音:

  「叮......叮当。」

  碧瑶看在眼里,少女心性,很是喜欢,刚才的失望之情倒也冲淡了不少,当下仔细又查看了一下,的确没有什么古怪,好象就是一个普通的制作精巧的铃铛。不过黑心老人收藏的如此神秘慎重,这铃铛必然有不平凡之处,待有机会出去再去问问父亲好了。

  碧瑶如此一想,便定下心来,但看着这小铃铛却越来越是喜欢,便把它系在腰间,身子转动,果然发出了一阵阵清脆铃音,悦耳之极,碧瑶大是得意,连连点头。

  其后,她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这间石室,但却再无收获,甚至她连那堆垃圾也检查过了,也一般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更不用说有什么出路了。忙完之后,碧瑶慢慢站起,看来是去看看那个傻小子那里情况的时候了。

  走出石室之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这石室中依然杂乱,那堆垃圾被她翻过之后,更是乱了,各种兵器丢了一地,那把大斧头也随意地丢在墙角。

  随后,她走出了这间石室。

  张小凡刚才进去的左手边的隧道,比碧瑶进的右手边那条路要长得多了,碧瑶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光线亮起,但里面情况却还是看不清楚,但不知怎么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心里却有了一丝隐隐的担忧,这魔教中古怪残忍的东西极多,诡异难测,会不会......

  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走入了那间石室之中,仔细一看,这才放下心来,只见张小凡正站在石室之中,看着石壁之上,怔怔出神。

  碧瑶松了一口气,这才仔细观察这间石室,只见这石室比刚才她到的那个石室大了不少,但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但在石室坚硬的石壁之上,却刻着密密麻麻的石刻文字,张小凡此刻紧皱眉头看着的,便正是这些东西了。

  碧瑶皱了皱眉,走了前去,看了看,登时脸上露出喜色,只见在这通篇石刻开头,只刻着两大字:

  天书!

  「天书,这是天书啊!」碧瑶竟忍不住欢呼起来。

  张小凡身子一震,这才发觉碧瑶来到身边,但他的注意力却似乎只在她的话上,「天书?你知道这天书是什么东西吗?」

  碧瑶瞪了他一眼,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这‘天书’是我们圣教经典,从古相传至今,所有圣教弟子的神通大法,都是从这天书中领悟而出的。」

  张小凡身子又是一震,脸上大有迷惘之意,转过头去盯着墙上石刻,过了半晌,却低声道:「不会的,不可能的!」

  碧瑶脸色一沉,道:「这是我们圣教经典,乃是我道绝密,你不是说我们是邪魔外道么,怎么还偷看?」

  张小凡却似乎听若不闻,眼中只有那些刻在墙上的文字:

  《天书・第一卷》:

  夫天地造化,盖谓混沌之时,蒙昧未分,日月含其辉,天地混其体,廓然既变,清浊乃陈。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久。然天地万物,皆有其相,众生沉迷,惑于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以为众相故,心生三毒三惧三恐怖,不可久矣。

  天象无刑,道褒无名,是故说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即达光明。持一正道,内体自性,天地以本为心者也。

  故动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见也。

  故无实无虚也。

  故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也。

  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

  ......(注一)

  碧瑶哼了一声,本想发怒,但转念一想,却又没说什么,也往墙上看去,只看了几句,便只觉得头脑发昏,倒也有些佩服起张小凡来,这么枯涩的文字他居然也看得进去。但转头一看张小凡,却是微吃一惊,只见他脸上满是痛苦迷惘之色,整个人竟是微微颤抖,说不出的诡异之情。

  其实换了世间任何一人,只怕也没有张小凡此时的心境激动。这号称魔教经典的《天书》,这段号称总纲的文字,看在张小凡的眼中,却几乎字字如刀,直刺入了他的心底,甚至比他小时候发现青云门道家修真法门与普智传于他的,佛门「大梵般若」修习法门截然相反时,带给他的冲击还要大上百倍。

  从这段文字之中,他竟赫然发现,他从小暗地里以为的道、佛两家根本迥异的修真道法,在这里竟隐隐有殊途同归的趋势,其实便算这样,他纵然吃惊,但也还能接受,但接着看下去的,他脸色却已渐渐苍白,只因在这号称魔教经典的《天书》之中,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这魔教之中诸般神通异法,偏激特异,但根源之上,便在这《天书》之中。道家讲究身御自然造化,佛门注重体悟自性,而天书之中,却似乎面面俱到,既有道家思想,也涉及佛门的大法。

  换了另一个比如碧瑶,看了这些文字自然没什么想法,总以为是自己祖师留下的大神通,但在这世间唯一通晓道、佛两家真法的张小凡看来,这事却大是可怖。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挥之不去地缠绕着他:

  究竟什么才是对的?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下去,脸色苍白,心神激荡,带着狂热与奇异的好奇饥渴,隐隐只觉得一个大秘密就在自己眼前,却始终摸不到,看不着,却又更加地吸引着自己,往那个目的
奔去。

  只是,在他心里,也有了几分恐惧,这是不是应该的呢?

  碧瑶看了张小凡半晌,见他依然全神贯注地看着墙上石刻,表情古怪,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就站在他的旁边,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恼火,冷哼一声,不料张小凡充耳不闻,什么动静也挥小?/p>

  碧瑶嘴角一抿,大是恼怒,但不知怎么就是不想出手教训这个人,恨恨一转身走了出去,临走时还大声踩出脚步声,可惜那傻小子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碧瑶怒气冲冲地走出石室,回到钟乳石洞里,对着那具骷髅生起了闷气,本来想想也没什么的,但看那小子却怎么也不顺眼,越想越怒,再一看手边那朵原本漂亮的「伤心花」现在一片乌黑,登时把怒气迁到黑心老人头上,指着那具骷髅怒道:「你这个死老鬼,死了八百年还要害人害我,害得我的玉花变得......变得......」

  一句话接不下去,碧瑶肝火越来越大,更不多说,袖袍一挥,「伤心花」飞出去在那骷髅上转了一圈回来,片刻之后,只听得刺耳的骨裂之声响起,「喀喀」响处,那具骷髅竟是四分五裂地倒了下来。

  出手之后,碧瑶的气才缓了些,心中不由得也有些后悔,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的气,但转眼一看,却是吃了一惊,原来刚才被骷髅遮住的石壁之上,居然还有几行字在那儿,连忙走过去细看,只见墙上写着四行字:

  铃铛咽,百花凋,

  人影渐瘦鬓如霜。

  深情苦,一生苦,

  痴情只为无情苦。

  注一:此段总纲文字参考书目:《道德经》、《金刚经》、《坛经》、《晋书・纪瞻传》、《周易复卦彖传注》等。
 
第四十四章:金铃

  碧瑶怔了一下,又仔细看了一遍,只见这四行字笔势劲道都较为细致,与刚才石室中的天书石刻大不相同,看来是另外一人的所为。而看这话里意思,倒像是一位痴情女子幽怨的话语,只是却又怎会在这魔教重地「滴血洞」里出现,当真奇怪。

  她寻思许久,却依然没有想出什么结果,当下摇了摇头,正欲放弃不想,不料一转过身,赫然却见到张小凡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无声无息地从那石室中走了出来,站在自己背后,
而且脸上表情古怪,似沉痛又似惊讶,好象还有几分迷惘,看去眉头紧皱,肌肉微微扭曲,几乎有些狰狞了。

  碧瑶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发出「呀」的一声呼喊,向头退了一步。那个精巧的小铃铛在她腰间轻轻震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回荡在这个山洞里。

  张小凡听到了铃铛的声音,身子一震,仿佛突然惊醒一般,脸色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但取而代之的却是困惑之意。刚才他正在石室中对着天书石刻苦思不已,突然间手边那根烧火棍如惊醒一般,亮了起来不说,那冰凉感觉几乎是在瞬间就布满他的全身,然后,他就像是下意识般走了出来,直到看见了那堆碎裂的骷髅。

  张小凡向着绑在自己左手边的烧火棍看了过去,只见它依然亮着,泛起淡淡青光,正对着那具已碎裂倒下的骷髅,就像是对着故人哀悼一般。

  张小凡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有这个想法,但看着这具骷髅,深心处他竟也有些伤感,虽然明明知道在这里死去的这个人,必定就是魔教炼血堂中的重要人物,说不定正如碧瑶所说的就是黑心老人本人,但不知怎么,他就是对这具骷髅有几分亲近之意。

  烧火棍的光彩渐渐暗淡了下去,回复到难看的黑色,一动不动,张小凡却依然注视着骷髅,然后在碧瑶的注视下,缓缓地走了上去。

  碧瑶哼了一声,闪身挡在了他的身前,冷笑道:「虽然我对黑心老鬼没什么好感,而且派系不同,但我们都是圣教弟子,都在幽明圣母天煞明王座前立过重誓,你若想对他法身无礼,我可不答应。」

  张小凡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应道:「他现在粉身碎骨,只怕是拜你所赐吧。」

  碧瑶脸上一红,但词锋丝毫不让,决然道:「我自然会对圣母明王忏悔,但决不容你也来无礼!」

  张小凡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碧瑶一呆,见他神情平和,并无仇恨之色,只觉得这青云门的少年似乎与以往见到的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正道人士大不一样,犹豫之间,却被张小凡从身旁走了过去。她迟疑了片刻,转过身向他看去。

  张小凡走到那堆骷髅的面前,只见年岁久远,惨白的骨骼上都已泛起了幽幽的微绿光彩,刚才碧瑶那一下重击,胸部以下的骨骼都已散了去,只有头骨还完好,落在所有骨骼的最上方,空洞的两眼,正对着张小凡。

  张小凡打了个寒颤,隐隐觉得,这眼中竟仿佛还有魂魄存在一般,注视着他。但他终究还是走了上去,慢慢伸手把这些散乱的骨骼拢好一堆,冰凉的感觉从骨骼上传了过来,却没有了恐怖畏惧的感觉。

  仿佛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张小凡深心中,像是松了口气的感觉,一种做了该做的事解脱的心情,虽然奇怪,但他却真得有这种感觉,心下却暗自想到:这烧火棍实在太过古怪了,若这次有命回去,看来一定要问问师父才是。

  他把这事做完,正欲直身站起,便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却瞄到在刚才那具骷髅所坐之地,竟也因他把骨骼扫开,隐隐露出了些字迹出来,忍不住「咦」了一声。

  站在一侧的碧瑶本来冷冷地看着张小凡做着这些古怪之事,突然听到张小凡似有什么发现地一声低呼,好奇心起,也走了过去,向那处看去,只见那里竟也刻着几行字:

  芳心苦,忍回顾,

  悔不及,难相处。

  金铃清脆噬血误,

  一生总......

  到了第四句话,笔势越来越是无力,尤其是到了第三个「总」字,更是潦草,几乎已分辨不出,最后更是一笔带过,就此断了,看来到此处,所写之人也无力再写下去了。

  山洞之中,张小凡与碧瑶都是一阵沉默,两人都隐隐感觉到,在这两段字里行间,只怕有着一段伤心情事,女子伤了心,末了男子也追悔不已。

  张小凡有些出神,虽然从未见过这不知名的情侣,但不知怎么,千百年后见到这不知算不算绝笔的遗迹,却仍然有些难过。而站在一旁的碧瑶却是紧皱眉头,眼睛直看着那几行字,嘴里念叨着:「金铃清脆噬血误,金铃清脆噬血误......金铃?啊,对了,金铃!」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欢叫一声,喜形于色。张小凡被她吓了一跳,讶道:「金铃怎么了?」

  碧瑶似极为兴奋,满面喜色,道:「就是『金铃夫人』啊,你不知道么?」

  张小凡茫然摇头,碧瑶哼了一声,瞪她一眼,随即喜滋滋地道:「金铃夫人可是我们圣教在千年前的大人物呢!传说她聪慧绝顶,道行精深,对圣教经典天书更是有大悟于心,独自在圣教中创下了『合欢派』一系,是我教中女子一等一的人物呢!」

  张小凡登时没了兴趣,听她说着就知道这金铃夫人乃是魔教中千年前一个人物,好象很厉害的样子,但听她创下的派系名字就叫『合欢』,便知这老女人不是什么好人,倒是看着碧瑶很是崇拜这个什么金铃夫人的样子。

  张小凡哼了一声,不去接她的话,转身把为了看字而弄得乱了的那堆骨骼重新整理好,心中却冒出一个古怪念头:看来你也是个痴情人,说不定也是为了个女人而死的吧!

  死人自然没有理他,但张小凡自己胡思乱想,居然对着这骷髅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碧瑶在旁边乐了半天,自言自语道:「想不到金铃夫人居然和这该死的黑心老鬼有了情意,哼,一定就是黑心老鬼负了心,无情人,活该被雷劈!死了最好!」

  「你胡说!」张小凡突然在旁边喝道。

  碧瑶呆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反应过来,瞪着他看了半天,奇道:「你说什么?」

  张小凡话一出口,登时就知不对,他一个正道中人,居然莫名其妙地为一个八百年前穷凶极恶的魔教凶人开口辩护,这若是传到青云门师长耳中,立刻就是一顿重罚。但当时也不知怎么,心里一激动就是脱口而出,这时被碧瑶反问一句,却是讪讪说不出话来。

  碧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间想起一事,登时把张小凡给忘到脑后,一把抓起腰间那个金铃,激动不已,大声笑道:「啊,那这岂不就是金铃夫人的‘合欢铃’么!」说话间连忙把这金铃倒转过来,仔细查看,果然在金铃内侧的铃壁之上,看到了三个小字:

  合欢铃!

  张小凡见碧瑶一脸欢喜,只差没笑得背过气去,看来这是个极为厉害的法宝,被她无意间得到了,心里一阵不舒服,冷冷地道:「你找到出路了么?」

  碧瑶眼中满是面前这个小小铃铛,随口应道:「没有啊。」

  张小凡把头转过,淡淡道:「那你就抱着这个金铃死在这个山洞里好了。」

  碧瑶一呆,一想果然如此,如今最重要的可是要先找出路逃出这里才是,连忙问道:「你找到了么?」

  张小凡默默摇头,二人对望一眼,碧瑶收起笑容,正色道:「那我们先找路吧。」

  生死当前,张小凡默默点头。当下二人在这隧道山洞中合力寻找,仔仔细细地查看过每一面墙壁,每一道缝隙,张小凡甚至不顾碧瑶的强烈反对,连那两尊幽明圣母、天煞明王的神像也查了一遍,但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当他们重新在那堆骷髅碎骨前碰头时,看到对方一脸沮丧表情,脸色都暗淡了下来。

  碧瑶涩声道:「难道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张小凡低下了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碧瑶也沉默了下去,突然之间,死亡的阴影罩住了他们这两个还年轻的生命。

  许久,在一片寂静中,在两人相对无语之下,张小凡忽然一跃而起,转身走开,碧瑶吃了一惊,道:「你做什么?」

  张小凡咬紧牙关,道:「我再去找一遍,一定会有出路的,我们一定不会死在这里的!」

  而在他心里,却还有一句依然没有说出口的话,在久久回荡:我一定还要再见灵儿师姐的,就算死,也要埋到大竹峰上!

  碧瑶却没有动作,只坐在平台之上,看着张小凡板着脸,在这生死时刻突然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不停地搜索着。

  一遍。

  二遍。

  三遍。

  四遍。

  ......

  碧瑶记不清张小凡究竟在这石室山洞里进出了几次了,每一次他都是无功而返,但他竟然仍不灰心,也不知道他的性子为什么竟这般倔强,或是他的求生欲望竟如此强烈,他一直不停地寻找着出路,一直,一直......

  直到,他的脚步开始摇晃,直到他没有了力气,直到他走过碧瑶身边,身子摇了一摇,倒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碧瑶怔怔地看着,仿佛迟疑了一下,才走了过去,把他的身子翻了过来,查探一下,知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加上饥渴,所以才会昏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她忽然一呆,对着自己,在深心处问了一句:「我为什么要放心,他没事我为什么会松了一口气?」

  这个念头如电光火石一般,在她的心头掠过。

  她深深地向他看去,这少年如今还年轻的脸庞上,因受伤和饥渴而有些憔悴,连嘴唇都有些干裂了。碧瑶轻轻地把他放下,凝视半晌,轻轻道:「既然我们注定要一起死在这里,我可不想太早就一个人,至少有个人陪,也是好的。」

  她走了出去,到了洞口处那个小水潭里取了些水回来,又取出些干粮,和着水想喂给张小凡吃。不料张小凡许是昏迷的原因,干粮一点都吃不下,只是在碧瑶的水袋里迷迷糊糊地喝了些水,却一直没有清醒。

  忙了半天,碧瑶自己也累了,在看着张小凡似乎情况稳定了之后,她也渐渐合上了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碧瑶才醒了过来,第一个反应却是立刻向刚才张小凡处看去,只见张小凡还是安稳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正自酣睡,这才放下心来,口中却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怎地和死猪一般!」说着,自己也微笑起来,仿佛看着这个少年,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一般,就连在前方不远即将到来的死亡,她也暂时淡忘了。

  只是她突然觉得张小凡虽然还在酣睡,但脸色却是潮红,有些不大对劲,连忙把手伸过去查看,一触之下,竟是火热烫手,登时吓了一跳,没想到张小凡竟是迟不病、早不病,在这个关头发起高烧来了。

  一般来说,修真道中的人士,身体自然强健,寻常时百病不生,但张小凡几日来连受重创,心力交瘁不说,身子也受损极大,最后在这滴血洞中又不顾身体拼命搜索出路,体力透支,这昏迷过去之后,竟是发起高烧来了。

  他这一病竟然着实不轻,连着许久时间也不退烧(在山洞之中,碧瑶不知道究竟过了几日),碧瑶束手无策,只能是多取些凉水来为他降温,却全不顶用。

  到得后来,张小凡高温不退,竟然开始说起胡话了,碧瑶心中焦急担忧,一想到往后自己要一个人在这空寂的山洞中孤零零地等死,几乎要毛骨悚然了,此刻便是张小凡的一句胡话,哪怕一声喘息,与日后那可怖的日子比起来,几乎也如仙乐一般。

  但任凭碧瑶想尽法子,其实也就是多弄些水来而已,在这山洞之中,一无医生二无药材,如何能帮得上忙,张小凡的病情却是一日比一日更重,说胡话的频率也越来越密。

  这一日,碧瑶正心急如焚地守在昏迷不醒地张小凡身边,忽然见他翻了个身,整个人竟是缩了起来,在迷糊中惊叫道:「鬼,鬼,鬼......」忽地又咬牙切齿,「你杀我爹娘,杀了全村的人,我和你拼了!」

  碧瑶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抱住,连声道:「没有、没有啊,这里没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话起了作用,张小凡渐渐安静了下来,脸上惊惧的神色也缓缓平服,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伤心欲绝的表情。他两眼一直紧闭着,嘴里低声道:「师姐、师姐,你不要不理我,我,我想......不要不理我.....」

  碧瑶一呆,心头忽然一阵酸楚,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柔声道:「没有啊,你师姐在这里,不会不理你的。」

  张小凡脸上登时露出了笑容,仿佛此刻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候一般,口中不停地道:「师姐、师姐......」

  碧瑶看着他那张在痛苦中带着一丝微弱幸福的脸,心头中竟有了一丝痛掠过。

  那个被他这般眷念着的女子,那位就算在他昏迷过去也念念不忘的师姐,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她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死灵渊下,张小凡极力维护的那个手持蓝色仙剑的青云门女弟子,莫非,就是她么?

  碧瑶皱了皱眉,她记得很清楚,那个女子生得一副绝美容颜,当真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难怪这张小凡会为她神魂颠倒了!不过任碧瑶如何聪明,自然也不会知道,张小凡念念不忘的,却是如今仍在青云山大竹峰上的田灵儿。

在接下来的时日中,一直守在张小凡身边的碧瑶,却是从张小凡的胡言乱语中听到了更多的他的事情,知道了他出生在一个叫「草庙村」的地方,知道了那场可怖的屠村惨祸,也知道了他心中眷念的那个女子,是他在大竹峰上的师姐,不过她还是不大肯定,这位师姐是不是就是那日手持蓝色仙剑的女子。

  只是,在这些日子对张小凡的照顾之中,连碧瑶自己也感觉到,她对这个少年有了一丝


奇异的感觉,每日里凝视着他憔悴的容颜,几乎就能成为她打发无聊时间唯一的方法,她常常这般凝视着他,许久许久,却从未想过,在另一侧的石室中,有着魔教经典奇书――《天书》。

  有时,她会在张小凡睡去之后,慢慢踱步到金铃夫人留下的那段文字前,凝视半晌,然后轻轻道:「夫人,教中古老相传,您曾留下训斥,世间男子,尽是负心之人,可是你可曾看见,这个叫张小凡的男子,却是痴心得很呢!」

  这个空寂的山洞中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只是在她转身之际,那一个小小金铃,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在她的身边,在这山洞之中,轻轻回荡,似在述说着什么。

  就像是冥冥中,那一双温柔如许的眼眸,那一缕缠绵不去的幽魂,凝望着他们,缠绕着他们。
 
第四十五章 伤痛


  那阵厉害的胡话之后,不知是张小凡的身体本来强健,还是碧瑶的劝慰起了效果,原本一直持续的高烧稍稍退了些。张小凡也慢慢恢复了神志,人也清醒了,不过病势依然不轻,多半还要躺着休息。

  这一日,碧瑶无事在洞中闲逛,最终仍是走到金铃夫人留下的那四句话旁,仔细地看着,不禁为之叹息。张小凡坐在旁边,忍不住问道:“你叹气做什么?”




  碧瑶哼了一声,道:“我是为夫人叹气,她这般才气美貌,却被你们这些臭男人给辜负了,痛苦一生,多不值得!”

  张小凡为之哑然。

  碧瑶把这几句话又仔细看了一遍,忽然间“咦”了一声,却是发现了一个古怪之处,这四句话的最后一句的末一字“苦”,下边的“口”字中竟是深陷进去,与其他字大为不同。她眼珠一转,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把腰间的合欢铃拿起一比,果然大小刚刚好,忍不住一声欢呼。

  张小凡在背后讶道:“怎么了?”

  碧瑶回头向他笑道:“有救啦!”

  张小凡一惊,立刻来了精神,喜道:“当真?”

  碧瑶把铃铛插入,见没什么反应,又试着左右转了转,片刻之后,忽然间石洞内“咔咔”声响起,石壁震动。碧瑶大惊,拿着金铃连忙后退。只听“轰隆”一声,原本光滑的石壁竟是塌了一层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一层,上边也如内室天书般刻着文字。

  张小凡先是一喜,随之在这石壁左右查看,脸色却渐渐难看,看来这个机关只是金铃夫人为了遮掩石壁上的文字而设,并无出路,这一下他可是沮丧之极。

  碧瑶却是凝神看着石壁上的文字,金铃夫人留下的东西,又藏得这般紧要,一定不是寻常之物。过了许久,她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感叹之色尤重,低声道:“原来这就是‘痴情咒’。”

  张小凡在旁边不耐烦,过来看了几眼,却见前头几句话便是:

  九幽阴灵,诸天神魔,

  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三生七世,永堕阎罗,

  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

  他一看便知这是邪道中的恶毒咒语,但看碧瑶神色,欢喜居多,忍不住哼了一声,道:“这里面可有指出出路所在吗?”

  碧瑶一呆,道:“没有。”

  张小凡淡淡道:“那你学了又有何用?”

  碧瑶默然不语,半晌才道:“你不知道这‘痴情咒’的来历,这咒文是我们圣教中自古传下来的,但传说从来没有人愿意用过。”

  张小凡听了,倒是好奇心起,道:“怎么?”

  碧瑶叹了口气,道:“这段咒文传说是当年一位聪慧女祖师从《天书》上领悟而出的,但只能女子修炼,听说这是以女子一身精血,化为厉咒,威力绝伦……”

  她还未说完,张小凡已然打断了她,眼中大有鄙视之意,道:“那就叫做‘厉血咒’好了,还说什么‘痴情咒’,邪魔外道,附庸风雅!”

  碧瑶脸色一变,随即又怔了一下,低声道:“你说得也对,便是如金铃夫人她老人家,最后不也是没用嘛。”

  张小凡没有理她。

  二人又在这里过了几日,张小凡闲暇时便去看看《天书》,而碧瑶却是常对着石壁上的她称为《痴情咒》的文字怔怔出神。

  《天书》第一卷之中,其实并无什么实际修炼法门,通篇艰深文字,可算是总纲。但张小凡习得佛、道两家真法,对这段文字还能看懂,不过也只是看懂而已。对《天书》中所说的佛、道合为一体的境界,张小凡却依然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说要把“太极玄清道”与“大梵般若”两大真法同时融会施展吗?

  尽管知道生还的希望不大,但总有些诱惑在他心中,张小凡试图依照《天书》中所说的方向修炼,但同时运用这两大真法,岂是容易,不消片刻他便气血翻涌,只得颓然停下。连着几日,一点进展也没有。

  随之而来的,却是摆在她二人面前更大的难题――没有食物了。

  修真炼道之人,虽可上天入海,但终究也是肉体凡胎,传说中道行高深的前辈行辟谷之术,不饮不食,却是无人见过。自进入这山洞之后,张小凡的干粮便已丢失,虽然万幸这洞中还有清水可饮,但干粮却只有碧瑶一人带得,又哪里够吃?纵然二人一再节省,也是很快吃完了。

  如此又不知在洞中待了多久,只怕不过二日的工夫,张小凡与碧瑶二人便看着空空如也的食袋发呆了。

  “唉!”碧瑶坐在那平台之上,旁边就是那堆枯骨,却丝毫没有不适感觉。看来魔教女子,果然还是和平常人不大一样的。不过现如今,她也是一副愁容。

  张小凡的病好得很快,烧退得差不多了,除了身子还有些无力外,其他的也没什么大碍了。此时他听到碧瑶叹气,转过头向那魔教女子看去。映入他眼里的,是一身水绿衣裳的女子正坐在平台边上,一双脚搭在半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连带着她腰间的合欢铃“叮叮当当”地响着,若不是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张小凡几乎要以为这还是个天真无瑕的少女了。

  只是这般看去,碧瑶却比当初见面时,憔悴得多了。她女儿家,每日里还是要到那小水帘处洗梳一番,所以看去依然容貌端丽,并无肮脏感觉,只是这些日子来,她却是明显消瘦了。想到这里,张小凡心中一动,从小时开始,他便听得师父师兄们教诲,魔道中人个个自私自利,心狠手辣。可如今在这山洞绝地之中,为了什么,这个魔教女子还会把仅有的食物分一半给自己吃呢?


张小凡心中想着出神,没注意到碧瑶望了过来,见张小凡呆呆地望着自己,脸上忽然一红,嗔道:“你看什么?”

  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讪讪道:“没、没什么。”

  碧瑶在他身后,却也没有如他想像般大声呵斥于他,良久,反而是传来了一声叹息,道


:“我们被困在这山洞死地之中,离死不远了,你也不必那般拘束的。”

  张小凡愣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看向碧瑶,只见她有些消瘦却依然美丽的脸上,有淡淡无奈的笑容,忍不住冲口而出道:“其实我病重的时候,你不必把大部分干粮都给我吃了,那样你也可以多活几日,说不定就……”

  “说不定就怎样?”碧瑶忽然打断了他。

  张小凡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低声道:“说不定你可能得救的。”

  碧瑶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点微笑,道:“我不想死,但更不愿意在这山洞死寂之中,对着一具骷髅和另一具渐渐腐烂的死尸慢慢等待着,那样的话,还没等人来救我,我自己怕先发疯了。”

  张小凡听得她形容的那种样子,忍不住也是打了个寒颤,这也的确不是人过的日子。

  碧瑶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你也害怕了吗?”

  张小凡立刻挺直了背,大声道:“哪有!”

  碧瑶嘴角边露出了微笑,看着他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柔声道:“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张小凡皱了皱眉,道:“什么?”

  碧瑶淡淡一笑,道:“我们现在干粮已全部吃完,除了些清水之外便再无可食之物,只怕不出七日,便要饿死了。”

  张小凡默然不语。

  碧瑶脸色平静,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张小凡如见鬼魅,大惊失色:“再过几日,你看我若是不行了,便先杀了我吧。”

  张小凡张大了嘴,指着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却没有想到,碧瑶依旧脸色平静地说着匪夷所思、石破天惊的话:“我死之后,肉身还在,你若是一心求生,便是食我之肉,大概也能多活一段时日的。”

  张小凡几乎跌倒在地。

  隔了半天,他才从这巨大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便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这魔教中人果然是个个妖孽,连这等事也做得出来!”但看着碧瑶神色,居然一片平静,心中更是一阵发寒,忍不住退了一步,指着她的手指几乎都有些颤抖,道:“你、你说什么?”

  碧瑶看着她,眼中的温柔之意仿佛又浓了些,但在张小凡的眼中,却似乎比这世上所有的毒物加起来更要毒上一些。

  “你不是想回青云山大竹峰去见你的那位灵儿师姐吗,你还有几位同门都在这‘万蝠古窟’中,他们必定会来找你,你活得时间越长,他们找到你的希望不就越大吗?”碧瑶微微低下了头,说话的语气却还是那么平淡。

  张小凡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她的语气如何,甚至连她如何知道灵儿师姐的事也没注意到,只是指着她怒道:“你、你居然叫我吃、吃、吃……你们这些邪魔外道,简直不可理喻!无耻、恶心,我、我……你、你……”

  他越说越怒,但嘴舌间却不大灵光,“我我我”、“你你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不过他这般反应,却似乎早在碧瑶的料想之中,她也不生气,也未讥讽,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待到张小凡大口喘着的粗气渐渐平服了下来,才慢慢道:“吃不吃我,那也随你,不过你一定要先杀了我!”

  “又来了。”张小凡勃然怒道,“你不要妄想我会和你们这些魔道同流合污,你给我些干粮,我便用这肉身还你就是了,要想拉我下水,断断不可!”

  碧瑶缓缓摇头,道:“不是的,我是害怕。”

  张小凡惯性地道:“胡说,我决不会上你的当……咦,你说什么?”

  仿佛是在这生死关头,碧瑶的心情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只见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浮现出一种张小凡从来不曾在她身上看到过的畏惧,然后,她重重地甩头,似是要甩开什么念头。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等死的滋味,是怎么样的吗?”她低声地道。

  张小凡怔了一下,隐隐发觉,她似乎另有隐情,好奇心起,道:“什么?”

  碧瑶眼角的肌肉仿佛抽搐了一下,面临死亡的时候,对着这个在死亡面前惟一陪伴着她的少年,她竟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怀,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朦胧与空洞:“我六岁时候,娘亲带着我回‘狐歧山六狐洞’看我姥姥,不料那时你们正道来袭,其中‘天音寺’的普方恶僧用法宝‘浮屠金钵’将整座六狐洞震塌,生生把我和娘亲还有姥姥三人活埋在地底。”

  张小凡身子忽然抖了一下,一丝不祥的预感,甚至是一种恶寒,从他心头泛起,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碧瑶此刻仿佛已完全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眼神直望着前方,空空洞洞,一如她说话的语气,平淡而空洞,带着最深的痛楚:“那时,我吓得嚎啕大哭,害怕极了。那里是一个小小的山洞,因为有几块大石撑着,我们才能苟活下来,但姥姥伤势过重,不久就去世了。娘亲带着我在那一片漆黑中痛哭一场,就把姥姥埋了。”

  “我们被埋在地底深处,除了岩石间有几滴水滴来,周围便是一片坚硬冰凉的岩石。我很害怕,但娘亲一直告诉我说:小瑶不怕,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张小凡此刻屏息凝神,仔细地听着,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怪异与隐隐的畏惧,仿佛感觉到什么事,就要发生。

  “可是,那里永远都是漆黑的,爹也一直都没有来。我在那漆黑的洞里,很是害怕,肚子又饿,不停地哭。我还记得,娘亲在我身边叹息着,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地对我说:小瑶不怕,小瑶不怕,娘亲不会让你有事的,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碧瑶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接着说道:“可是,爹还是没来,我却已经饿得不行了,一直对着娘亲哭着要东西吃。娘亲一次一次在洞里找着,但都没有找到过东西。到后来,我已经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趴在娘亲的怀里呻吟。忽然有一天,娘亲找到了一块肉!……”

  张小凡几乎是在碧瑶说话的同时,看见她的身子抖了起来。

  “我太饿了,什么也顾不得,吃了进去,然后舒服地睡了,那时,娘亲也在黑暗中笑了出来。就这样,娘亲隔一段时间就给我找来一片肉,我就这样活了下来,但娘亲的声音却日渐无力了。终于有一天,我叫她,她却没有回答,从此以后,我就在黑暗中,一个人这样等死。”

  碧瑶缓缓转过头,看着张小凡,张小凡被她的眼神望到,忍不住一阵心寒。“你知道一个人在那里等死的滋味吗?你知道娘亲的尸体就在你身边慢慢腐烂的气味吗?你知道一个人永远看不清周围永远生活在恐惧中是什么样子吗?”她每问一句,张小凡身子就抖一下。

  碧瑶沉默了,张小凡却连大气也不敢喘,终于,她像是从梦中醒来,却又似将醒未醒,恍惚中又说了下去:“终于有一天,突然,头顶之上射下了一道光亮,我吓得大叫,躲到最深的角落。然后,那光线越来越亮,上方的洞口越来越大,我听见了爹在叫我和娘亲的名字,接着,看见爹跳了下来,挡在我的面前。”

  “他没有先看我,而是先看到了我娘亲,刚才光亮时我只顾得看上边,竟忘了去看娘亲。到我想起时已经被爹挡住,看不到娘亲的尸首,可是我分明看见爹身子一震,整个人都似乎变做了石头,然后,跟着爹跳下来的青龙叔叔、白虎叔叔和玄武叔叔,一个个都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忽然很害怕,甚至比我在这黑暗中等死更害怕,我小声地叫着:爹。爹缓缓转过身子,三位叔叔排成一排,站到他的身后,挡住了娘亲的尸首,我还是看不见娘亲。我小声地问:爹,娘亲呢?”

  张小凡看得清清楚楚,碧瑶此刻每说一个字,身子都要抖上一抖,仿佛那问话的女孩儿,就在他们面前一般。

  “爹什么也没说,可是他脸色好可怕,我虽然小,但是我知道,我知道,那时他真的想要杀我,想要杀我这个亲生女儿!可是,他终究没有动手,他救了我,把我抱在怀里,离开了那个漆黑的山洞。就在离开之前,我偷偷从爹肩膀向下看去,娘亲的尸首已经被三位叔叔埋了,只露出了一只手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只手、那只手、那只手……”

  碧瑶的声音突然沉默了,张小凡吃了一惊,向她看去,却见碧瑶脸色煞白,双眼紧闭,整个身子直直地倒了下来,看着竟是昏了过去。张小凡几乎下意识地立刻冲了上去,扶住了她,只觉得触手冰凉,几乎不像是活人一般。

  他病后初愈,身体无力,费了老大的劲才把碧瑶在平台上平躺放好,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张小凡忽然惊觉,自己全身上下竟已经完全被冷汗湿透。

  那一夜(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晚,张小凡直觉地以为是晚上),碧瑶一直昏迷着,但在梦中不时叫喊着“娘亲”、“爹”等话,两个人的位置一下子竟倒了过来,变成了张小凡来照顾她了。

  看来这是碧瑶深心处一个极痛的往事,昏迷之中,几度惊叫,冷汗涔涔。张小凡手足无措,直到最后,碧瑶无意中乱挥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依偎在他的怀里之后,仿佛得到了什么依靠,渐渐平静下来,安静地睡了过去。那一双手,却是紧紧地抓着张小凡的衣裳,甚至指甲还陷入了肉里,疼得张小凡龇牙咧嘴,但不知怎的,看着碧瑶苍白的脸庞,他竟是不忍离开,强自忍了下来,任她依偎在他怀里,安睡着。
 
第四十六章 脱困


  碧瑶的这件往事,对她来说,仿佛是伤得极深的痛楚,这些年来深埋心里,不料在这生死关头,又再次回想起来,心神激荡,加上这些日子来食物稀少,身子也有些虚弱,竟是连着昏迷了许久。

  张小凡望着此刻依然紧紧抓着自己沉眠未醒的魔教少女,不觉摇头苦笑。就在不久之前,他自己还是一个到鬼门关头走了一圈回来的病人,不料这个时候,却掉转了过来。这两人


竟是一先一后都倒了下去,真是想不死也难。

  又过了一阵,张小凡自己也昏昏欲睡,但兀自强撑着坐直身子。只因为碧瑶此刻正躺在他的怀里,看着她那张憔悴而略微痛楚神情的脸庞,张小凡竟是不忍离开。

  只是这般坐着可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坐在平台上,一脚悬空一脚踩地,半斜坐着,身子挺得笔直,又没靠的地方,时间一久,身子上各处酸疼不说,尤其是碧瑶紧紧抓着他的地方,手指用力,便是她昏睡过去之后,那劲头居然也不稍减,真是疼入骨髓。也是张小凡性子还算坚忍,居然咬着牙忍了下来,换了别人,只怕早就跳将起来。

  不过饶是如此,受的这份罪却是着实不轻,张小凡心中叫苦,却终究没有离开,时间一久,困劲也上来了,便在这份渐渐麻木的痛楚与酸疼中,居然坐着也打起盹来。

  “啊……”

  张小凡伸了个懒腰,醒了过来,便觉得全身都疼,正自叹气处,忽然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平台之上,而原本在身边的碧瑶却不知去向。

  张小凡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向四周一看,依然没有碧瑶的影子,整个山洞之中,空荡荡的,竟连一丝声音也无。张小凡突然之间,浮现起一阵寒意,就像是一个人突然待在了坟墓中一般。他皱了皱眉,站起身来,想也不想,便开始找碧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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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在慈眉善目的幽明圣母和面目狰狞的天煞明王座前,碧瑶跪在地上,肩头耸动,虽然极力压制,但依然发出了低低的哽咽声。

  她竟然在哭。

  张小凡呆在当地,任他如何想像,也不会想到这一直以来坚强好胜的魔教女子竟在神像面前偷偷哭泣。他立在当地,一时竟不知所措,但终究是慢慢走了过去,迟疑地道:“你,呃,你、你怎么……不要哭了!”

  不料他不说话还好,一听到他的话语,碧瑶心中原本强忍的悲伤突然一下子爆发出来一般,声音立刻高了许多,大声悲泣,慢慢抬起头来,原本玉也似的脸上,此刻也挂上了珍珠般的眼泪。

  张小凡目瞪口呆,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年,如何懂得这些女儿家的心思,立刻间手忙脚乱,倒好似碧瑶是被他弄哭的一般,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不要、这、这个样……我、我、不,你,不是,我是说我……”

  碧瑶泪眼朦胧,看着张小凡忙乱的样子,摇了摇头,咬紧了牙关,但伤心处竟是忍无可忍,忍了十数年的伤心泪水,就在今日,一涌而出。

  “是我,是我害死了娘亲的!”这深深陷在痛苦往事的女子,带着几分凄楚,哀哀地道。

  张小凡立刻摇头,看着她此刻脆弱无依的身影,心中一阵恍惚,就像是看到多年前,同样一个无助的自己的身影:“不是的。”他走了上去,低沉着声音,柔声道:“你娘亲是最疼你的人,那时你还小,什么也不懂,又怎么会害人呢?”

  碧瑶哽咽道:“可是、可是爹他一直都恨我,我知道他老人家恨不得我死了,他怪我害死了娘亲!”

  张小凡低声道:“不会的,你不要乱想,你爹他不是没有怪你吗,他不是来救你了吗,这些年来,他可曾对你不好吗?”

  碧瑶身子抖了一下,仿佛脸庞也白了一白。张小凡从这里看去,她原本清丽的容颜处,梨花带雨,伤心处的风情,竟也是动人心魄。

  她抬起头,那泪光背后的,望着张小凡的目光,竟使他不敢直视,转开了去。

  许久之后。

  “你很好。”她忽然幽幽地道。

  张小凡深心处,不知哪里,忽地一跳,随即立刻强自镇定下来,微笑道:“没有,只是我们眼看就要死在一块了,临死前安慰你几句,不算什么。”

  碧瑶慢慢止住了哭泣,擦去了眼角泪水,低声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们就要死在一起了。”说到这里,她忽然似想起什么,对张小凡又道:“你和我死在这里,心里可曾后悔过吗?”

  张小凡怔了一下,刹那间脑海中转过了无数画面,仿佛在这一刻,又回到了青云山上,大竹峰里:“我自然是后悔的。”

  他这般低沉地道。

  碧瑶听了,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道:“哼,在圣教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与我一起死呢,偏偏就你不自量!”

  张小凡气往上冲,但看了碧瑶一眼,忽然间气又消了,只叹了口气,摇头道:“或许吧,只是我若是能埋在大竹峰上,却真是死而无怨了。”

  碧瑶脸色阴沉,盯着他,沉默良久,突然道:“你是为了你那灵儿师姐吧?”

  张小凡跳了起来,指着她讶道:“你,你怎么知道?”

  碧瑶转开头,道:“是你前些时候重病说胡话时说的。”

  张小凡呆住了,正想说些话指责于她,但转念一想,眼看自己与她就要死于此地,从此非但见不到师姐,只怕就是死后,自己便是化做阴灵,也是看不到大竹峰的景色了!

  只不知,师姐可会记得我吗?




  他想到此处,忽然之间,心灰意冷,长叹一声,悲苦之意深深难以自拔,转身走了出去。望着他的背影,碧瑶竟是怔怔出神。

  过了许久,她缓缓转过头来,望着那两尊神像,拜了下去:“圣母娘娘,愿您垂怜世人,护他佑他,明王尊上,望你持开天之力,救……”

  她的声音忽然中断,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一刻仿佛四周都静了下来。在她脑海之中,却如波涛汹涌的大海,而一丝光明就在这波涛之中闪现着,却又若隐若现,她竭力想要抓住它,想起它。

  她缓缓抬头,小心地向右手边的天煞明王的雕像看去,一遍又一遍,心中有个念头大声地呼喊:“不对,不对,这神像上少了件东西……”

  她一遍一遍地看着,大气也不敢喘,终于,她的目光落到了那尊神像空空如也的右手之上。

  她一跃而起,再也忍不住欢喜,大声叫道:“开天斧,是了,开天斧到哪儿去了?”

  魔教传说,幽明圣母乃抚育万千生灵之神灵,而天煞明王却是开天地,掌刑罚之凶神,这与古老相传的巨神盘古开天大不相同。传说天煞明王手持的正是一柄“开天巨斧”,故而后世为其雕像时也必然有着这巨斧模样。但眼前这尊神像,右手却是空空如也。碧瑶深知在魔教之中,天煞明王乃二大尊神之一,决不会有人故意不敬了,而当初建此滴血洞的炼血堂也是魔教派系,这其中必然有因。

  张小凡回到石洞之中,坐在平台之上,默默无语,正自思念大竹峰上故人处,忽只见碧瑶满脸喜色,冲了进来,一看他正坐在那里,大声道:“你若想活命,便快过来。”

  “什么?”张小凡吃了一惊,却见碧瑶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右手边的藏宝室,他犹豫了一下,但终于敌不过对生的渴望,跟了进去。刚刚踏进石室,便听见碧瑶一声欢呼,只见碧瑶费力地从一堆铁器垃圾中捡起一把巨大的铁铸巨斧,看她的样子极为吃力,应该颇为沉重。

  张小凡跑了过去,帮她扶住这柄巨斧,果然觉得入手极为沉重,他二人合力都还有些吃不消,讶道:“你做什么?”

  碧瑶也不跟他多说,径直道:“你若想活命,就帮我把这铁斧头搬到神像那里去。”

  张小凡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你、你要做什么?”

  碧瑶懒得多说,拖着这斧头就走,但没走几步便身子发虚,呼呼喘气。张小凡摇头叹息,但终究还是走了过去,二人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这斧头拖到了神像所在的那个石室,然后张小凡翻着白眼,千不甘百不愿地听到碧瑶说,居然还要把这重家伙装到那邪神的手中。

  本来张小凡心下就老大的怀疑,如今听到居然是要为魔教邪神做事,登时就泻了气,但还是拗不过碧瑶,看着她满脸大汗一个人在那里努力着,心下一软,想到在这死前就算完成她一个心愿也好,便走上前去,竭力帮助。

  这个斧头看起来就很巨大,如今实际搬运起来,这重量更是匪夷所思,不过二人齐心,后来竟奇迹般地完成了看起来不可能的任务,把斧头装到了天煞明王的右手上。张小凡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气,道:“你,呼呼,你,你要是找不到出路,呼呼,原本我们可以活三日的命,现在就只剩下三个时辰了。”

  碧瑶自也是大口喘息,但眼中兴奋之色却是掩饰不住,稍事休息,她便走到那尊神像旁边,仔细观察一阵,只见这明王神像加了把巨斧之后,果然大是威风,气势逼人。她对着天煞明王神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口中道:“明王尊上,请恕弟子无礼。”

  说完,她便伸手抓住那柄巨斧,试探地摇动着,上上下下,却都没什么动静。本来嘛,这巨斧就是她自己放进去的,若是有动静,刚才也有了,张小凡坐在地下,看着她的古怪动作,大摇其头。

  碧瑶眉头紧锁,低声道:“怎么不对,应该机关就在这里才是……”

  说话间心中焦急,手中力气大了些,握着巨斧一移,居然连带着天煞明王雕像的右手也移动了一分,忽然之间,石室之中,仿佛响起了什么沉重的机括声音。

  张小凡跳了起来,碧瑶更是喜形于色。二人对视一眼,张小凡跑了过来,与碧瑶合力抓住这巨斧,用力扳动,只见这巨斧连着天煞明王的右手,从低垂的状态举到了半空,片刻之后,石室之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

  二人大惊,只觉得耳边轰鸣,巨痛难忍,连忙用手压住耳朵。又过了片刻,轰鸣之声依然在耳边大作,但在神像后边石壁之上,巨大坚硬的石壁竟是缓缓向两边退开,露出了一条通道出来,逐级而上的石阶,一直通往前方黑暗处。

  这时,神像所在的石室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头顶纷纷落下石块,二人几乎没有说话,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向那石阶跑去,投身到了黑暗之中。

  其实八百年前,魔教炼血堂在修建滴血洞时,便已考虑到日后万一式微,被敌人攻入,便在这石室中山腹内暗地建了这一条通道。一旦敌人攻入,便以此路逃出,而片刻之后,滴血洞就会坍塌,将敌人与炼血堂无数秘密一同埋葬。
 
张小凡与碧瑶二人拼命跑去。只听得后头巨响不断,石块横飞,若是慢跑一步,只怕就要死于此地,真是拿出了身子里最后一丝力气,只管前冲。没跑多远,二人面前一片漆黑,在这狭窄而黑暗的密道中,二人也不知摔了多少次,撞了多少回,只听得四周巨响轰鸣,仿佛整座空桑山都在发怒一般,震动不止,但终于是凭着一股对生存的渴望,他二人看到了前方透进的一丝光亮。




  这密洞洞口原来是开在空桑山半山处,山阴一个悬崖下面,树木繁茂,极是隐秘,难怪这八百年来都无人得见,想来今日炼血堂的后人多半也不知此处。

  张小凡与碧瑶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几乎就在他们扑到地上的一刻,只听得“轰隆”巨响,万斤巨石压下,尘土飞扬,将这洞口堵得严严实实,从今而后,就是再也无人可以得见这山腹之中的秘密了。

  匍匐在地下,张小凡大口喘着气,手指紧紧抓着地面上微带湿润的青青小草,那一种在生死边缘奔跑的滋味,可当真令人喘不过气来。半晌,他的心情才慢慢松弛下来,抬起了头,向旁边看去,碧瑶就在自己身边,原本白皙的脸庞此刻有些淡淡的灰尘,仿佛感觉到张小凡望过来的目光似的,她也转头看了过来。

  劫后重生的喜悦,缓缓地,在他们二人的脸上浮现出来。碧瑶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明眸之中有水波流动,朦胧中带着晶莹,她一声微带哽咽的欢呼,一种在无限压力之后的解脱,竟再也想不起其他事物,只觉得天很蓝很蓝,山好高好高,清风阵阵,满山滴翠,绿影婆娑,树涛涌动,这世间竟是处处有动人心魄的美丽。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她欢叫一声,对着青山蓝天。

  张小凡大声笑着,在她的旁边,看着她放开怀抱,展露着世间最美丽的笑容。

  “噼啪”声中,火焰吞噬着柴木,发出脆响,冒起了阵阵轻烟,碧瑶坐在火堆旁边,看着张小凡用一根粗大的树枝把一只刚捉到的野兔子收拾停当之后,插了放在火上烤。随着火焰的炙烤,兔子肉渐渐变得金黄,一粒粒的油脂也凝成圆珠,滴了下来。

  山林之下,一股喷香美味,四溢飘散。在那洞中饿得很了,碧瑶忍不住口中生津,吞了口口水,却见张小凡倒是不慌不忙,看了看火候,习惯性地把手伸到腰间一摸,突然脸上一怔,随即面露喜色。

  碧瑶讶道:“怎么?”

  张小凡喜滋滋地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包,笑道:“想不到干粮都丢了,这些东西倒是还在,前几日还一直没注意呢。”

  碧瑶往那小包看去,只见张小凡小心地打开包裹,露出了几个小瓶小罐子,心下好奇,拿起几个闻了一下,登时呆了,望着张小凡几乎是说不出话来:“这、这可是些盐巴调料……”

  张小凡满面笑容,道:“是啊,我下山时就一直随身带着,就是怕万一在野外留宿,也好做些好吃的,没想到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碧瑶上上下下看着张小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见他小心地把这些不知是五香还是盐的东西洒在兔子肉上,然后慢慢转动树枝烤着,空气的香味是越发的浓了。她从未见过这样一个正道人士,居然出来还把调料放在身上,看他样子,只怕是个厨子多过像是个名门正派出身的弟子。

  过了一会,张小凡凑近闻了闻,喜道:“好了,可以吃了。”

  碧瑶在一旁老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那香味几乎是无孔不入,从自己身体上下的毛孔都穿了进去。闻了一闻,身子倒似飘了起来,轻了许多,至于嘴里,那就更不用说了,若不是小心隐藏,只怕连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也被这小子给听了去。

  当下一听张小凡大发善心,终于说完成了,看着一只金灿灿、香喷喷的兔子,几乎口水就要流下来了,忍不住就伸出手去,不料一时忘了,手一碰变“啊”了一声,缩了回来,却是被烫着了。

  张小凡微笑道:“不要急啊!”说着把那树枝拿开火堆,上下移动,让那些油脂都流下了,这肉上的温度也低了些,才小心地撕下一个兔子后腿,递给碧瑶,笑道:“吃吧。”

  碧瑶立刻伸出手去,接过了这兔子肉,正要张口,忽然间看到张小凡一脸温和笑容,看着自己微笑,林间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点点滴滴洒了下来。有几点落到他的脸上,竟是那么爽朗。

  不知为何,她脸上突地红了,转过头去,背对张小凡,这才吃了起来。张小凡愣了一下,不过也没在意,自己也早饿得不行了,一把撕下另一只兔子腿,大口啃了起来。

  吃了一半,他忽然看见碧瑶转过身来看着他,微讶道:“怎么了,对了,这肉还好吃吗?”

  碧瑶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树林深处吹来的轻风,轻轻掠起了她柔软的长发,拂过白皙的脸畔。

  “很好吃呢,呃……”

  张小凡:“怎么了?”

  碧瑶:“……我吃完了。”

  她的脸有淡淡的温柔,有一丝幽幽的羞涩,张小凡微微张嘴,竟是痴了。

  碧瑶微微低下了头,两人忽然沉默了下来。半晌,张小凡突然惊醒:“啊!”

  他头上冒出汗来,口里结巴,语不成句:“我、我没看,不是,你看我……啊,不,啊,给你吧。”
 
好像慢了一点,人家好像早就大结局了
 
第五集第三章~文士


张小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只怕最少是睡了五、六个时辰,但碧瑶却依然未醒,一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裳,看去像是个受惊胆怯的小孩一般,哪里有人想得到她实际是魔教之中的重要人物!



张小凡把手放到头下,听着林间山风吹动树木发出的“娑娑”声响,忽然间,想到了青云山大竹峰上,那片片竹林,不也是发出这般的声音吗?



这些时日,我失踪在万蝠古窟之下,消息怕是已经传回大竹峰了,不知道灵儿师姐知道了之后,会不会有些伤心呢?可是,若我突然出现到她面前,她一定也会高兴起来的吧!一定也会一把抓住我的手,兴奋不已,笑骂着:臭小子,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的!



他的脸上,在漆黑的夜晚,浮起了笑容,就连他的眼睛,在这黑夜里,也那么明亮,却没有看到,在他身边,有着另外一双明眸,不知从何时开始,幽幽地看着他。



天又亮了,山间响起了鸟鸣声,清脆悦耳。



张小凡走到小溪边上,双手合起,捧起一把水泼到脸上,凉丝丝的感觉,直透入心底。他查看了一下左手处,拆下绷带,那断骨处居然也好得差不多了,心中高兴,把绑在手上的烧火棍拿下插在腰间,用力活动了一下左手,果然没有什么大碍。



“手好了吗?”碧瑶从他身后走来,看了他一眼,然后蹲下用溪水洗脸。



“是啊!”张小凡兴高采烈地道:“没什么大碍了,不疼不痛的。”



碧瑶用袖子轻轻抹去脸上水珠,道:“你也不要乱动,伤筋动骨的,多休息一段日子才好。”



“知道了。”张小凡顺口应了一声,随即看向碧瑶,犹豫了一下,才道:“碧瑶小姐,如今我们万幸得保性命,从那山腹中逃了出来,你我也算、算是交了个朋友,不过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今日就在这里分手了罢。”



碧瑶蹲在水边,没有起身,但身子仿佛抖了一下,张小凡看不到她的神情,过了一会,才听到她低沉了声音道:“哦,是道不同吗?”



张小凡点头道:“是,我是正道,你乃魔教,自小我师长就教导于我,正邪不两立,下次再见,只怕你我已是敌非友。你在那山腹中顾我救我,我心中实在感激,这份恩情,来日有缘,我自然会报答你的。”



碧瑶怔怔地看着清澈水里倒映出来的那个朦胧的人影,低低地念了一句:“报答我吗?”



张小凡应了一声,道:“是,我们恩怨分明,若非你救我,我绝不可能活下来,来日若有我效力的地方,我自当效劳。”说到这里,他忽觉不妥,赶忙又加了一句:“不过你可不能让我做出对不起师门道义的事来。”



碧瑶忽然站起,转过头来,道:“我看你也算是一个人才,不如投奔我们圣教吧!我向父亲大人推荐你,他老人家一向爱才,必然会肯重用你的,也胜过你在大竹峰上当一个默默无名的厨子。”



张小凡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道:“碧瑶小姐,你不要胡乱说话,我乃是正道中人,宁死不入魔道,在我看来,在大竹峰上当一个小小厨子,也比在你们魔教中呼风唤雨好得多了。”



碧瑶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话语也尖酸冷漠起来,道:“正道中人?你们正道中人造的孽也不比我们这些魔道中人少吧!当年正魔大战,你那些神仙祖师不一样是见人就杀,老弱妇孺也不放过!”



“胡说!”张小凡勃然大怒:“这些都是你们魔教所做的好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们杀人盈野、生灵涂炭……”



碧瑶怒道:“那些都是你亲眼看见的吗?还不是你的师长告诉你的,他们为了自己的脸面,又怎会告诉你真话?”



张小凡冷笑一声,道:“那么你又可曾亲眼看见了?你在这里告诉我原来正道为邪,魔教为正,又岂不是你的长辈粉饰自己祖辈的话语!”



碧瑶一呆,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张小凡看了她两眼,回念一想前些日子与她一起生死与共,心中一软,放低了声音,柔声道:“碧瑶小姐,不管前人如何,我们不去管他好了,只是我们青云门门规森严,严禁弟子与魔教中人来往,我长于青云,不敢违反,今日我们就此别过吧!以后有缘再见,若是你能幡然悔悟、弃暗投明,我张小凡一定以身家性命为你做保,让你得入正道……”他振振有辞地说着,但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



只看见碧瑶一脸讥讽,冷笑不止:“你们那些狗屁正道,请我去也不行,还说什么弃暗投明。也罢,我给你指出一条明路你不走,就去当你的正道人士吧!他日再见,我第一个就先取你人头!”



张小凡吃了一惊,只觉得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但终究无心争论,而且对着碧瑶,他始终觉得有亏欠的地方,当下一拱手,道:“珍重。”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去。



碧瑶眼看着他走远,竟是没有回过一次头,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后,忽然之间,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丢了什么重要事物一般,整个人一下子没了精神,慢慢地坐了下来。目光游离,不经意地掠过昨夜张小凡烧烤兔子的那堆火焰灰烬,怔在原地,竟是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她看着那堆灰烬,就这般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忽然发现,身后树林中原本清脆的鸟鸣声忽然全部静了下去,仿佛感觉到什么大凶气味一般,竟是不敢发声。



然后,她看到一个黑影,从她身后缓缓移出,把她笼罩其中。



虽然是在白天,可是不知怎么,好像天也似阴沉下来一般。



碧瑶霍然回头,怔怔地看着身后之人,半晌,忽然间悲声叫道:“爹!……”扑进了那人的怀里。



那个阴影仿佛也怔了一下,似乎根本没有想到碧瑶会有这样的举动,只是他欣见女儿得脱大难,那种喜悦却是再也掩饰不住的。



张小凡在这山林中走了一日,才出了空桑山的地界,本来他若是御空而行,半日就可出来了,但顾忌着左手伤势,还是甘愿多走了一段路,只是这空桑山一向人烟稀少,这一路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在荒山野岭夜宿一晚后,张小凡走上了官道,道路宽敞起来不说,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他在路上问了行人,打听了道路方向,往北而行。



这一日晌午时分,日正当中,十分炎热,张小凡赶了半天路途,颇为饥渴,看见路边有个小小茶摊,支在路旁一棵大树底下,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客人,看着阴凉,便走了过去,买了碗茶水喝,顺便也坐着休息一下。



也别说,这小小茶摊的茶水居然着实清凉解渴,张小凡喝了一碗,登时上下舒坦,仿佛这天也不那么热了,心下便寻思着,看着手上这伤势已经大好了,下午找了个没人僻静的地方,就御空飞回去,这也快些,也能早些见到师父了。



想着想着,他自然就想到快要能见到师姐田灵儿了,忍不住心头一热。便在这时,听得大路一旁,传来个温和的声音:“老板,给我来上一碗茶。”



晌午时分难得的微风吹过,吹得大树上枝叶晃动,透下点点碎阳,散落到了地上。五十多岁模样的茶摊老板答应一声,俯身倒茶,张小凡不经意间,眼光看了过去,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一个中年文士,细眉方脸,眉目看着儒雅,但双目炯炯,额角饱满,却在这文雅中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一袭儒袍,腰间别着一块淡紫玉佩,玲珑剔透,隐隐有祥瑞之气,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张小凡看了半晌,忽然惊觉,自己竟是被这中年文士的风度所折,只觉得他这一走进来,原本包括自己在内,五、六个一起在茶摊喝茶的客人,竟都是默默然不能言语,被此人的气势给压了下去。



张小凡收回目光,但心中却是微微惊叹,同时对这中年文士的气度大为心折,虽然看着这人也并非如何俊俏,但这份从内而发的气质,当真难得。



那文士进了茶摊,接过老板递来的茶水,随意坐下,便开始慢慢品茶。周围原本还在谈笑的客人,现在一个个都沉默了下来,在这茶摊之内,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古怪,但惟独那中年文士泰然自若,丝毫没发觉身边情况,一人独自在那里喝茶歇脚。



过了一会,其他的客人或是歇够了,或是喝完了茶,一个个结帐走了,老板过来收拾了碗,这棵大树之下,此时便只剩张小凡与那中年文士两人了。



张小凡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但又坐了一会,便觉得自己休息好了,正想着结帐走人的时候,忽然间听得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小兄弟。”



张小凡一怔,听得这声音温和熟悉,转过头去,只见那文士正对着他平和而笑,讶道:“这位先生,可是叫我吗?”



那文士含笑点头道:“正是。”说着站起身来,缓步走了过来。张小凡跟着站起,待他走得近了,抱拳道:“请问先生有什么事吗?”



那中年文士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小凡,道:“没有,只是旅途寂寞,又看着小兄弟顺眼,过来聊几句,小兄弟不介意吧!”



张小凡连忙摇头道:“没有的事,先生请坐吧!”



那文士笑着点头,道:“来,小兄弟你也坐吧!”



二人坐下,那文士看着张小凡,道:“请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张小凡自幼长于草庙村,后又为青云门收留,这些年来除了青云山大竹峰同门,几乎没同外人说过什么话,当然了,前些日子与那魔教少女碧瑶在死灵渊下被困的日子不算在内。



他这时与这文士说话,心中不知怎地,对这人倒先有了几分敬重,当下恭恭敬敬地道:“不敢,在下张小凡,请问先生大名是?”



那文士先念了一句:“张小凡,”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我姓万,草字人往。”



“万人往!”张小凡在心中念了一遍,这名字读起来普通,却让人有种金戈铁马的感觉,张小凡忍不住向他看去,这万人往脸上一片温和,但眉宇之间威势仿佛天生一般,竟是极重,配着这个名字,隐隐然有御万众之意。



万人往上下打量着张小凡,微笑道:“恕我多问一句,请问张小兄莫非可是修真之人吗?”



张小凡吃了一惊,他与齐昊等四人下山之后,为求路上方便,便都换下了青云服饰,穿了普通衣裳,看去与普通人并无两样,也不知这中年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正吃惊处,方才想问这中年人是怎么知道的,却又看那中年人微微一笑,往那北方一指,道:“请问张小兄,可是如今正道第一大派青云山门下吗?”



张小凡这一惊更甚,忍不住站了起来,看着这万人往,讶道:“请问万兄,你、你怎么知道的?”



万人往含笑摇手,道:“请坐请坐。”



待张小凡慢慢坐下,万人往才微笑道:“我是见张小兄你神充气足,一路下来全无疲惫之色,看着年纪轻轻,倒是胜过了许多壮年之人。方今世上,修道之风盛行,想来阁下必定是身怀绝技之人。”



张小凡低头谦谢,却又忍不住道:“那我的门派,先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万人往随意笑道:“无他,我看小兄弟风尘仆仆,不住北望,面有思念之色,似是归心似箭,而北方处,离此地最近也最有名的修真门派,便是青云门。说起来,在下也是胡乱猜测的,随口胡诌,倒让张小兄笑话了。”



张小凡连忙道:“哪里哪里,先生如此明察秋毫,你我从未相见,竟能一眼看出,真是佩服、佩服啊!”这几句话他却是由衷而发。



万人往微微一笑,道:“青云一门,在世间修真道上著名已久,渊源流长,道法精深,为天下人所仰慕,小兄弟年纪轻轻便入得名门,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张小凡听得这“不可限量”四字,心头一动,竟是莫名其妙地想起龙首峰的齐昊起来,末了脑中还闪过林惊羽的影子,摇头道:“先生过奖了,青云门中弟子藏龙卧虎,在下份属朽木一根,不成器的。”



万人往怔了一下,失声笑道:“想不到张小兄你倒也会说笑话。”



张小凡不愿在这个话题上与他争辩,便对他问道:“万兄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知是往哪里去啊?”



万人往悠然站起身,背负双手,仰天望了一眼,道:“这天下之大,浩瀚无边,我游历世间,大山古泽,随意而往。”



“啊!”张小凡惊叹了一句,道:“原来如此。”



万人往回头看了张小凡一眼,忽然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笑容,道:“张小兄既是青云门下,想必是道法高深了。”



张小凡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在下乃是青云门中一个不成器的人,哪里说得上道法高深了。”



万人往微微一笑,道:“张小兄客气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张小兄你成全一下。”



张小凡怔了一下,道:“万兄请说。”



万人往道:“在下从小仰慕阁下这等修真高人,无奈机缘不够,不得其门而入,而且在下对高人们能御法宝而行九天之上,更是梦寐以求,数十年来,无一日不渴望得一仙家法宝而观之。张小兄乃是名门弟子,不知可否完我这个小小心愿呢?”说罢,他竟是深深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张小凡哑然,看着万人往行礼,更是慌了手脚,连忙扶住,心中着实为难,犹豫了片刻,看着万人往仍然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叹了口气,道:“不怕万兄笑话,在下并不是不愿给万兄观看,只是、只是法宝不上堂面,只怕有碍……”



万人往立刻道:“这有什么,仙家法宝,岂有不上台面这个道理的。”



张小凡面上微红,终究是放不下面子,从腰间拔出烧火棍,递了过去。看着他递过来这么一根东西,万人往脸上惊讶之色也是一闪,但随即消失,郑重接过。



张小凡把他神色看在眼里,苦笑道:“不要说是你了,便是我师门中人,也是常常笑话我的。”说了这话,张小凡心中忽然一惊,只觉得自己今天好生奇怪,在这素昧平生的人前,自己怎么好似什么话都愿意与他说一般。



那万人往却没有注意到张小凡,眼光都放在那根烧火棍上,原本他面色虽郑重,但眼中还有些随意,但渐渐的,他却似乎看到了什么,非但脸色沉了下来,一双眼更是死死盯着这根黑色难看的棒子。



张小凡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这万人往看起来好生奇怪,把一尺来长的烧火棍拿在身前,细细看着,右手托住,左手修长的五指在这棒身上轻轻抚摩,轻轻点击,小心之极,忍不住问道:“万兄,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万人往如从梦中惊醒,迟疑了片刻,把这烧火棍还给了张小凡,道:“张小兄,在下因为仰慕仙道,所以在这方面书是读了一些,有一些话,还要请教张小兄。”



张小凡道:“请说吧!”



万人往眼光在这烧火棍上瞄了一眼,道:“请问张小兄,这件法宝之中,可是含有阁下的精血?”



张小凡大吃一惊,刹那间脑海飘过当年在大竹峰后山幽谷中那一幕可怖情景,霍地站了起来,指着万人往道:“你、你说什么?”



万人往看了他一眼,缓缓地道:“请问张小兄,这件法宝,可是两件事物合而为一的?”



张小凡隐藏在内心里最深处之一的秘密,如今竟被这人说了出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觉得脑袋中嗡地一声,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万人往看着张小凡惊愕表情,自是明白自己所料不错了,只见他仿佛微微低了低头,似乎想起了什么,隐约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吧!这棒上的珠子,原是魔教的圣物。”



张小凡越来越惊,几乎连呼吸都要屏住了,但深心处却有着一个声音,仿佛在冷冷笑道:“你早知道了,你早知道了,这棍子这般邪气,自然是魔教的邪物。”



“你、你说什么?”张小凡喘着粗气,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道。



“这珠子是八百年前,魔教祖师黑心老人的遗物。”万人往的话,就像是一个个钉子,一字一字地钉入了张小凡的心尖:“名字叫做“噬血珠”。”



张小凡整个人都呆住了,屏住了呼吸,脑海中千万念头百转千回,却始终有一个画面挥之不去:那一具在空桑山山腹秘洞之内的骷髅!



万人往看着他震惊模样,停了片刻,却又淡淡地道:“张小兄,你知道了这珠子的来历,却不知你可还愿意知道这黑色短棒的来历呢?”
 
第五集第四章~小镇



张小凡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个自称“万人往”的中年文士,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但同时在内心深处,却另有一种力量,令他身不由己地问道:“请先生指教。”



万人往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这黑色短棒煞气极重,黑光润而内敛,人若近之,未及三丈之内,全身气血必定为这煞气逼迫,倒灌入心而死。”



张小凡心中一动,忍不住便道:“不错,当初我遇到这东西时,远远的就感觉身子发沉,恶心欲吐,几乎便要昏过去了。”



万人往轻叹一声,看着他道:“不错,便是如此了,”说着似乎微皱眉头,低叹一声,“你居然不死,当真奇怪。”



张小凡没听清楚他后面的话,追问道:“什么?”



万人往微微一笑,却不回答于他,只指着烧火棍道:“这黑色短棒,本是天生大凶煞之物,名为“摄魂”,却不是魔教之物,数千年来从未出世,只在古卷孤本上有些记载,张小兄福缘深厚,居然能得这两件世间至宝。”



“摄魂!”张小凡脸色木然,低低地念了一句。



“正是。”万人往脸色恢复了平静,道:“古书“异宝十篇”中曾有记载:天有奇铁,落于九幽,幽冥鬼火焚阴灵厉魄以炼之,千年方红,千年成形,千年聚鬼厉之气,千年成摄魂之能。其实这等凶煞之物,本非生人所能掌握,没想到张小兄……”



“铛……”一声脆响,黑色的烧火棍从张小凡手中滑落下来,摔到地上,张小凡手足皆软,只觉得胸闷无比,踉跄退了几步,死死盯着这些年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烧火棍,竟是说不出话来。



万人往看着他惊骇神色,脸上却突然掠过一丝冷笑,道:“张小兄,你怎么了?”



张小凡用力甩头,几乎连说话都觉得痛苦万分,喃喃道:“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我是青云门下,怎么会用这等邪物?”他这时也想起当日在死灵渊下,难怪那些阴灵会如此惧怕他的烧火棍,只怕多半是这“摄魂”做怪。



万人往看他模样,便知这少年一直以来都在青云门中长大,从未见过什么世面,如今猝遇大变,几乎便不知所措,只是看他样子,却似乎没有什么安慰表示,只淡淡道:“邪物?你以为什么是邪物?”



张小凡仿佛有些失魂落魄,怔怔地指着地上的烧火棍道:“这、这个东西不知害了多少生灵,还不是邪物吗?”



万人往冷笑一声:“杀得人多,便是邪物吗?”



张小凡几乎想也不想,道:“是。”



万人往面有讥讽之色,眉宇间威煞之气便渐渐露了出来,整个人看去仿佛都变了另一个人一般,但张小凡心中杂乱,却是没有注意到。只听万人往道:“请问阁下,公猪母猪,黑猪白猪,可都是猪?”



张小凡没想到万人往突然冒出了这一句,怔了一下,道:“自然是了。”



万人往又道:“那么狮子山羊,猛虎兔子,彼此杀戮,可都是生灵?可有正邪之分?”



张小凡隐隐感觉到他要说些什么,但心下仍未明白其意,只得道:“是。”



万人往哼了一声,道:“那再请问阁下,你所谓正道邪道,可都是人吗?”



张小凡呆了一下,有心反驳,但到了嘴边却发觉没有话说,只得又道:“是。”



万人往一脸肃然,深深地看着他,直到看得张小凡心中都有些发毛,才听他缓缓地道:“张小兄,你们青云山有一件名动天下、震古烁今的镇山奇宝──古剑诛仙,你可知道?”



张小凡此时的情绪几乎已完全被这个初次见面的万人往给左右了,不自觉地点头道:“是。”



万人往脸色突然一沉,厉声道:“那你可还知道,这诛仙剑在千年前那场正魔大战之中,杀戮了多少生灵,毁去了多少性命?若论方今天下,世间法宝,真正杀人最多,煞气最重的,只怕再无过于你们奉为神明一般的诛仙古剑了!”



张小凡脑袋中轰的一声大响,人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像是被人在面上生生打了一拳一般。



同时,他仿佛觉得,在深心处,隐隐有什么东西,自小开始就神圣而不可侵犯,却在隐隐一声清脆的回响之后,第一次出现了小小的裂痕。



阳光灿烂,从大树顶上照下,透过茂密的树叶,变做点点小小的碎阳,落在地上,随着树叶的不停晃动,就像调皮的小孩,轻轻跳动一般。



偶而有几点阳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张小凡蹲在地上,身前就是平静地躺在地上的那根烧火棍,在阴影中,显得难看而丑陋。



这个万人往所说的话,其实和当日在空桑山中碧瑶说的,在意思上并无太大区别,但由他口中说了出来,张小凡却是感觉大不相同,在内心深处,隐隐有个身影,低低地冷笑着:他是对的,他是对的。



万人往平静地坐在一旁,喝着早已凉了的茶。



远处,上了年纪的茶摊老板往这里看了一眼,便又转开了视线,全然不知,这里的少年,心中正如波涛汹涌的怒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的脸色从原来的焦虑、挣扎、痛苦中渐渐平息了下来,他缓缓伸出手去,把地上的那根烧火棍抓在手里,站起身来,对着万人往,冷冷地道:“你究竟是谁?”



万人往此刻又恢复了他随意的风格,原本眉宇间的煞气都消失了,淡淡微笑道:“我?我是万人往啊!一个游历天下的凡夫俗子而已。”



张小凡盯着他,抓着烧火棍的手慢慢握紧,道:“凡夫俗子又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的事?你是不是魔教的妖人?”



万人往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淡淡地道:“正邪之分,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



张小凡深深呼吸,重重地道:“是!”



万人往忽地冷笑,道:“既如此,你为何还用着手中这根魔教邪物?”



张小凡身子一抖,但神色凛然,道:“这烧火棍或许是邪魔之物,但我用来斩妖除魔,便是正道,我便问心无愧,便如你所说的我门中古剑诛仙一般。”



万人往愣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小凡,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人,嘴角居然还露出了一丝微笑,道:“你居然可以自己想到这一层,难得,难得,只是这份心思,便胜过了你们青云,不,是世间大多数人了!”



张小凡不去理他,只盯着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万人往却不答他,反而道:“你这次往北而行,可是要回你青云山吗?”



张小凡微怔一下,道:“你什么意思?”



万人往微微一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如今魔教已经重新崛起,势力大张,近日在东海流波山上聚集,你们青云门去了不少人,在那里会合其他各派,怕是有一场大战了,你怎么不去看看?”



张小凡呆了一下,道:“竟有此事?”但他随即抬头,口中道:“那不关我事,我再问你一次……”话未说完便断了,只这一失神的工夫,万人往竟就像鬼魅一般没了身影,甚至连远处那个看茶摊的老板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茶摊,还有张小凡一个人。



张小凡怔怔地看了看周围,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怎么,他却感觉到一阵的寒意。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见他一跺脚,走出这棵大树,往东去了。



张小凡走了不久,从大树背后,转出了三两个人,当先一人是万人往,一人是茶摊老板,另有一人,却是让张小凡看见了必定大吃一惊的魔教少女──碧瑶。



万人往看向东方,微微点头,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道:“这少年性子倔强,心志坚定,倒有几分像我当年的模样。”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茶摊老板此刻早已非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而是目射精光,神态威猛,道:“宗主,他手中既然有我们魔教重宝,为何不把此人留了下来?”



万人往对被人称为“宗主”处之坦然,只淡淡道:“噬血珠与摄魂不知怎么,居然被这少年以精血融合,成了血炼之物。如今此法宝除了这少年,没有人可以再驱用了,我们抢来也是无用。”



碧瑶在旁边哼了一声,道:“我说当日在死灵渊下怎么看着这棒子古怪,原来有这么大的来头。”



万人往转头看向碧瑶,脸上神色大是柔和,道:“碧瑶,你看这少年怎样?”



碧瑶脸上一红,嗔道:“爹,今天本是女儿让您来看看他怎样的!”



万人往呵呵一笑,道:“这少年还是不错的,只是自小中青云门门户之毒太深,要他入我们圣教,以他那倔强性子,只怕千难万难。”



碧瑶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低声轻叹。



万人往伸出手去,轻轻抚摩女儿的头发,微笑道:“不过他能够解开你多年来的心结,让我们父女重新和好,这份情意,我们一定要还。”



碧瑶神色一动,喜道:“爹,您有办法?”



万人往昂首看天,一股威势慢慢散发了出来,显示出他是个长年手掌大权的人物,但不知怎么,看他神情,却似乎有着几分悲怆,只听他缓缓道:“要改变一个人的性子,虽然不易,但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碧瑶喜形于色,万人往转过头来,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那神情与这世间所有父亲看到女儿欢喜时一般无二。



碧瑶冲着他父亲笑着,却注意到旁边那个人皱着眉头,低声对万人往道:“宗主,那只是青云门一个无名小子,我们值得花费这么大的气力吗?”



万人往摇头道:“那少年手中有旷古未有的大凶法宝,而且看他样子,居然还能操纵自如,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这等人才,若能收之,必定对我霸业大有助益,更不用说他还帮了我们父女一个大忙。”



碧瑶连连点头,道:“就是,我当日就和他说过了,若能入我圣教,爹一定会看重他的,他就是不听。”



万人往失笑,道:“他怎么会听?他那个性子,从小又在青云门长大,早对我们圣教深恶痛绝。只不过,嘿嘿,噬血珠与摄魂都是这天下间至凶之物,虽然如今被这少年莫名其妙地炼成了血炼法宝,煞气内敛,不露于外,但这两件大凶之物带在身边,岂能毫无影响?以我看来,这少年修行未深,日夜又和这大凶之物在一起,时日一久,被这法宝内里戾气所侵,性子必然改变,好杀噬血,到时正道不容于他,我们再小施计策,他想不入我圣教也难了。”说罢哈哈大笑。



碧瑶呆了一下,一时心中也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担忧,竟是说不出话来了,只得怔怔望向东方,但见阳光灿烂,日正当中,古道之上,却早不见了那一个少年的身影。



张小凡离开了茶摊,独自一人向东而去。



这时正是午时,阳光普照大地,过了空桑山的山区,便是一片沃野,空旷而少有人烟。只有一条古道,不知曾经被多少古人今人踩过,在这片原野之上,笔直向前延伸而去。



张小凡没有御空飞行,而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古道之上。刚才与万人往的对话,在内心中对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虽然他面对着万人往说话时正义凛然,但此时此刻,只有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却仍是忍不住地问自己:“难道我真的是对的吗?”



黑色的烧火棍依然安静地偎依在他的腰间,若有若无地,从棒身上传来丝丝凉意。



走着,走着,走着……



苍穹下,古道上,满怀心事的少年,忽然停住了脚步,仰首望天。



那天是蔚蓝的,高高在上,看去竟是那样的高不可攀。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嘴角轻轻动了一下,眉头皱在一起,思索的,向着天空,仿佛也向着谁的深心,轻轻道:“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这一路上,张小凡风餐露宿,身上银两虽然不多,但他饿时在野外抓些野鸟野兔,困时就找个树下应付一宿,反正他昔日在大竹峰上因为做砍竹功课,身子也算强健,倒也不觉得辛苦。



其实若是他御起烧火棍御空而行,自然要快上许多,但不知怎么,他却并无如此打算,总觉得心头烦闷,总有那些困扰缠在心头,便宁愿缓缓而行,希望把自己心头的疑问想个明白。



不过张小凡此刻心头的问题,却又如何是他这样一个少年能够想明白的,任他想破了头,总觉得师门过往的教导自然是神圣无比,天生就当如此,绝然不会错的;但再一想那个万人往所说的话,却仿佛也有几分道理,取舍不下,真个是困惑不已。



若是换了其他人,比如说他的六师兄杜必书,便贼笑一声,抛开不管,反正我身在青云门下,自然是听青云门的话;而若是他那大师兄宋大仁,性子严谨,从根本上就不信这所谓的邪魔外道,那是连想一想的念头也不会有的。



偏偏只有张小凡,骨子里性子比谁都倔强,碰到了这个几乎是对自己以往信念全盘挑战的问题,便欲好好思考,想出个明白来。



如此,他埋头苦思,走了整整三日,却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日,张小凡忽然感觉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凝目向前方望去,古道前头,却是有一个小镇,看去规模虽然不大,但可能是在这古道之上,人却是不少。



张小凡心中一阵欢喜,倒也暂时忘却了烦恼,这三日来路上都少有人烟,看到了这样一个小镇,倒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走到近处,只见镇口路旁,立着一块石碑,上边刻着“小池镇”三个字,想来是这个小镇的名字了。



张小凡信步走了进去,只听着人声渐渐大了起来,古道从这小镇上直穿而去,路旁有屋舍檐宇,也有些商铺,不过更多的,倒是些在道路两旁直接摆摊的小贩,沿街走去,叫卖声不绝于耳,真是一副世情画卷。



张小凡走在人群之中,嘴角渐渐露出些微笑,年幼时还在草庙村里生活的时候,依稀便记得也是这么一番模样,人间烟火,比起青云山上的修真岁月,仿佛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铛铛铛铛铛铛铛……”



就在张小凡还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时,忽然前方街道上传来一阵震天响的敲锣声,把他吓了一跳,接着便看见周围的镇民们纷纷加快脚步,向前头一处跑去,间中还听到有几个人边走边谈:“快走吧!镇长召集要讲话了。”



“我看就是那件事吧?”



“是啊!听说昨晚镇长和李保长、范秀才他们商量了整整一个晚上,不知道有没有商量个法子出来?”



“希望有法子吧!不然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下去了!”



……



张小凡听在耳中,好奇心倒被勾了起来,便也随着人流向前走去。只见周围人流纷纷聚集,过不多时,便有两、三百人在镇中心的一块石台边上围了起来。



张小凡站在人群中,向中间看去,只见那石台有半人多高,看去还算平滑,上边站着三人,两老一少,想来便是刚才听说的那个镇长和李保长、范秀才这三个人了。



看见人来的差不多了,石台上三人中年纪最长的一个,站了出来,向下边的镇民们招了招手,镇民们随之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等到完全安静了,那老人环顾四周,语气沉重,道:“诸位乡亲,今日召集大家过来,想必大家也知道所为何事。自从三个月前,那妖孽在镇外十里的“黑石洞”住下,从此便不停骚扰本镇,到了最近这一月以来,更是变本加厉,夜夜俱来,掠去牛羊家禽无数,更有甚者,三日前王家父子为了家中最后一只牛而与之反抗,竟被……唉,竟然不幸死在那妖孽手上。”



周围镇民中一阵叹息,少数人更有破口骂出声的。张小凡心下明白了大半,但还是不知道那妖孽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时只听镇长又道:“老夫身为镇长,却不能保一镇平安,实在惭愧。昨晚与李保长和范秀才商量之后,以为这妖孽既然非同一般,则非我等寻常人所能抵挡,不如张贴告示,请一些修道高人回来收妖,至于费用嘛!还要请诸位鼎力支援。”



他话一说完,台下镇民们便纷纷道:“镇长说的有理,是当请高人回来抓妖。”



“再这般下去,只怕人都要被那妖孽吃了,还在乎那一点钱吗?”



“对,对……”



那台上三人见镇民们大都同意,镇长也似乎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昨晚我也请范秀才写了篇告示,那就张贴出来了。”说完向那个秀才模样的年轻人点了点头,那秀才应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张白纸,上边有些字迹,走下石台,走到立在旁边一面砖墙上,贴了上去。



镇民们立刻拥了过去,张小凡也跟过去看了看,只见那纸上写着:今有妖孽三尾妖狐,居于镇外十里之黑石洞中,昼伏夜出,骚扰本镇,抢掠家禽牛羊,更有伤人,奈何其妖法厉害,今特请有道高人,为民除害,小池镇愿以五百两纹银谢之。



张小凡看那落款是小池镇镇民,耳里听着周围居民纷纷表示赞同。他犹豫了一下,本有心做这一件善事,但一想到刚才那镇民和镇长的话,这妖孽怕是厉害的紧,自己法力低微,打不过那妖怪倒是小事,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更丢了师门脸面,那可是自己担待不起的。



他这厢正在迟疑,忽然听见周围镇民中发出一阵哗然,忙抬头看去,登时吃了一惊,只见一个巨汉从外边走了过来,所到之处,只用手轻拨,人群便像水一般向旁边分开了去。



待那巨汉走到近处,张小凡看得真切了,只见这人看去年纪倒也不大,最多二十左右,浓眉大眼,方脸阔耳,配合了他那惊人的身材,一股威猛之气迎面而来。



人群之中,最高个的也不过只到他的肩膀,当真便是有鹤立鸡群之势。



只见他大步走到那面墙边,仔细把那告示看了一遍,二话不说,居然就扯了下来。



人群中一阵惊呼,那巨汉转过身来,向周围人横扫一眼,镇民们立刻都安静了下来。只听那巨汉瓮声瓮气地道:“我是“金刚门”门主“大力尊者”唯一传人石头,奉师命出来修行,今日到此,就为诸位做这一件功德事了。”



张小凡怔了一下,搜遍脑海,也从没听说过这个金刚门什么的修真门派。



周围人都盯着他看,这时镇长等人也赶了过来,走到这个自称做石头的巨汉面前,镇长小心翼翼地道:“这位……壮士,那妖孽可是十分厉害的,并非、咳咳,并非力气大就可以了,搞不好还有性命危险,你可要想好了?”



那巨汉点了点头,看了镇长一眼,瓮声道:“你可是不相信我吗?”



镇长被他巨目一盯,心下不觉有些发毛,当下硬着头皮道:“没、没有,我只是想提醒你。”



巨汉转头向周围看了看,片刻之后,目光落在贴告示的那面砖墙上。



“这堵墙你们有用吗?”



镇长愣了一下,讶道:“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用处,只是张贴一下告示而已。”



那叫石头的巨汉呵呵一笑,忽然大喝一声:“让开。”



声如惊雷,张小凡的耳中居然也是嗡嗡作响,更不用说其他镇民了,个个脸上失色,不消片刻,场中就让开了一大块空地,只有那巨汉站在中间。



只见他凝眉横手,忽地右脚往地上重重一跺,单手结印,口里低声疾诵短咒,一声大喝:“起!”



“呼”,一阵狂风,霍然从那巨汉周围发出,从众人耳边呼啸而过,几令人站不住脚,众人失色,“蹬蹬蹬”又向后退了几步。



只见金光泛起,那巨汉赫然祭出了一根通体金色的巨大狼牙棒,横在半空,金光灿灿,上边刻着二字“破煞”,看去倒有几分庄严。



众人立时欢呼,张小凡站在人群之中,却皱起了眉头,他当年得普智传过“大梵般若”真法,这些年来虽然无人教导,但自己暗中修习不缀,对佛门的修真法门倒也了解一些。



眼前这叫石头的巨汉祭出的这根狼牙棒,金光庄严,再看他施法手势,和当年普智倒有几分相像,只怕多半和佛门修真一系有些渊源。



这件金光灿灿的金色狼牙棒,巨大无比,看去似乎比它主人还要大上一些,此时被石头御在空中,金光大放,只见石头圆睁双目,法诀一指,狼牙棒在空中呼啸一声,当头砸下。



众人惊呼!



“轰隆”,巨响声中,尘土飞扬,原本好好的一面砖墙,片刻之间,在他法力之下,化为齑粉。



“哇……”在场镇民无不看得目瞪口呆,继而个个眉开眼笑,这巨汉既有如此大法力,要除去那三尾妖狐,自然是轻而易举。镇长首先走了出来,呵呵笑个不停,道:“石头壮士好本事,那就拜?你了。”



石头点了点头。



镇长顿了一下,脸上忽地闪过一丝犹豫,随即道:“不过有一件事,还希望石头壮士能够谅解。”



这个叫石头的壮汉可能说话的语气就是瓮声瓮气的,此刻依然还是如此道:“老人家请说。”



镇长道:“至于那些酬劳,因为都是镇民的血汗钱,所以希望能够等壮士把妖孽除去之后,再……”



不料石头听到这里,一摆手道:“不打紧的,我出门之前,师父就叮嘱我说,我们是正道人士,遇有妖孽逞凶,便当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当做是磨练自己的修行。至于什么钱不钱的,不必再提了,你们只要管我一顿饱饭,我吃饱了有力气去除妖就可以了。”



镇长听了大喜,还有这等便宜事情,自然再好不过。当下连连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壮士请跟我来,一定让壮士满意。”



张小凡在一旁听了那石头的话,胸中不知怎么,一阵激荡,当下好生惭愧,只觉得往日里师父师娘也曾经这般教导同门师兄弟,怎地事到临头,自己竟怕事起来,真是丢尽了师父的脸。



想到这里,他热血上涌,只觉得自己乃是名门正派,岂能不管这档子事,想着便要踏出一步,开口表明身份,与那石头一起前去除妖。



不料他脚才提起三分,刚刚离地的那一刻,忽只听身边有个声音,带着几分焦急、几分急切,道:“啊!这位小哥,你乌云盖顶,印堂发黑,面有死气,大事不妙啊!”



张小凡本来满怀信心,话到了喉咙边上,眼看着就要说了出来,做一番正义事情,不料兀地被人在耳边说了这一番话,吓了一跳,硬生生把话给噎了回去,脚下一不留神,踉跄一步,踏错地方,竟是踩到了一堆狗屎之上。



这一气非同小可,张小凡跳了起来,但觉脚下发臭,虽然隔着鞋底,心里却是一阵发寒,只觉得身子都抖了一下。当下恨恨转过头来,想要看一看这说话之人是谁?



只见身旁站着一个老头,须发皆白,面容清庸,看去竟有几分鹤骨仙风,得道高人的模样,让人这第一眼看去便有了几分敬意。



而在老人身边,还有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扎着两根冲天辫子,生的是活泼可爱,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



张小凡一时被那老人的风采镇住,倒是骂不出口了,正想着该说什么,却只见那老头看了他脚下一眼,不但没有抱歉神色,反而更是面容急迫,道:“你看,你看,这不是大大的预兆吗?”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什么?”



老头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道:“你难道没听说过“踩到狗屎,霉运逼身;十人九死,晦气盈天”这句俗话吗?”



张小凡哑然,怔怔道:“没有啊!以前我只是听师兄们说过,是人交了极好的运道,人们才会说他走了狗屎运来着……”



那老头呆了一下,连连摇头,道:“糊涂,糊涂,简直是胡说八道。”



张小凡道:“怎么了?”



那老头道:“既然这么说了,你平日有故意去踩狗屎的吗?”



张小凡吓了一跳,想起当日在大竹峰上时,因为自己辈分最小,时常要做一些脏活,而师父田不易养的那条大狗大黄就……



当下立刻连连摇头。



老头点了点头,道:“那你可有看见别人故意去踩狗屎的吗?”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哪有这回事!”



“对啊!”那老头一拍手,道:“如果真有狗屎运这回事,怎有人人避之不及的道理;再有,狗屎乃是极污秽之物,臭气冲天,人人厌恶,一旦踩到,难道不是霉运,反而是好的不成?”



张小凡一听之下,觉得这番话大有道理,看来以前的确是自己错了,再一想到刚才那老头的话,真个是危言耸听,忍不住就出了一身冷汗,道:“那老人家你刚才说我……”



那老头皱紧眉头,上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直看得张小凡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才道:“唔,看来你果然是有大凶之灾,不如请到一边,待我为你看上一相,如何?”



“看相?”张小凡怔了一下,这才注意到那老头手边还拿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块白布,写着四个字:仙人指路。



原来是个看相算命的,不过话虽如此,张小凡心中却没有轻视之意。原因无他,当年创立青云门的青云祖师,便也是个江湖相师,当然现在青云门中是无人会这一行了,但青云一门一向对相师十分友善,否则岂不是欺师灭祖?



张小凡迟疑了一下,却发觉就在他和这老头说话的关头,那些镇民已经簇拥着那个叫石头的巨汉走得远了,当下定了定神,心想便是先让这老人看上一看,也无不可,反正刚才那镇长也说了,要请那巨汉吃饱了再去除妖,看来还有时间。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来,对着那老头道:“那好吧!烦请老人家帮我看一相吧!”



那老头呵呵一笑,用手一指路旁一棵大树下,道:“那我们就到那里说话吧!”说完转身走去。



张小凡正欲跟上,忽听身旁有个清脆声音道:“大哥哥。”



张小凡一呆,却见是刚才站在那老头身边吃冰糖葫芦的小女孩,此刻不知为何叫了他一声。张小凡看着她红润的脸庞,极是可爱,微笑地俯下身子,道:“什么事啊!小妹妹?”



那小女孩嘴角咀嚼着,吐出了几个核,看着张小凡,脸上似笑非笑,道:“你脚下面还有狗屎,很臭的!”



“啊!”张小凡登时满脸通红,跳了起来,拚命抖脚,把鞋上的污物抖去。



那小女孩看他狼狈模样,呵呵微笑,转过身子,蹦跳着走到站在树下的那老人身边。
 
第五集第五章~看相


好不容易把脚下的污物抖弄干净,张小凡才转过身来,只见那个小女孩已经走到了那个老头的身边,此刻轻轻对老头说些什么,那老头听了,微微点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张小凡脸上一红,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二人在那里笑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道:“老先生,请问你刚才说我有大凶之相,是何意思?”

那老头眯起眼睛看了他两眼,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天庭虽然饱满,但两颊微瘦,应该并非富贵中人,可对?”

张小凡心中一下子对他多信了三分,点头道:“老先生说的对,我是农家出身。”

那老头笑了一下,轻轻拍拍袍子,气度从容,道:“老夫还看你眉浓而密,直而挺,但居右眉末端有一小痣,此位乃主父母尊亲,只怕令尊令堂俱已不在人世了吧?”

张小凡吃了一惊,又是信了三分,连连点头,道:“老先生你真是慧眼,我自小就父母双亡了。”

那老头微笑道:“不如请小兄弟你再把手伸出来给我一看,可好?”

张小凡此刻心中对其早已信了七八分,闻言便把手伸了出来,那老头微笑着正要观看,不料旁边那小女孩突然又窜了过来,一把抓住张小凡的手,张小凡吃了一惊,却见那小女孩学她爷爷的样子往他手上看了几眼,呵呵一笑,又跑了开去,只是张小凡手上却留下了甜腻腻的几块冰糖,很是难受。

张小凡呆了一下,但对着小孩又骂不出口,只得自认倒霉,此时那老头递过来一张手帕,笑道:“老夫孙女顽皮,小兄弟莫怪。”

张小凡苦笑一声,拿那手帕在手上擦拭干净,抬头却见那老头和孙女又站在一起,说说笑笑,不知道又在讲些什么。

那老头见张小凡看来,开颜笑道:“好了吗?那就让我为小兄弟看看手相吧?”

张小凡依言伸出手来,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小女孩,生怕又被她捣乱,不过这时那小女孩却似乎很是安静,只在那里看着张小凡吃吃笑个不停,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什么?

那老头看了片刻,忽地脸色一变:“哎呀”一声。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怎么?”

那老头也不多话,只用手在张小凡掌心上一指,道:“小兄弟,你可看到了自己这条命理线吗?”

张小凡看了一眼,自然不知有何奥秘,茫然道:“什么?”

老头面色凝重,道:“老夫看你这条命理线,非与常人一般,是在开始一初,便有一道大缺,此主你年幼时必定有一场大难,且此难极深且巨,多半你身边亲人好友也牵涉其内,生机渺茫啊!看这样子,只怕令尊令堂多半也是在此一劫数中不幸辞世。”

张小凡心中一酸,此刻真个是完全相信了这个老人,涩声道:“老先生你、你真是活神仙,说的一点都不错。”

那老人叹息一声,随即又道:“本来这般大难,连你也逃脱不过,但你命中有福,在此大缺位置,却有“玉新格”框住,使之连续命理,再续生机,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张小凡此刻心中忽地浮现出普智的面容,沉默片刻,咬了咬牙,道:“那今日老先生说我还有大凶之相,不知道有什么祸福,请赐教!”

那老头微微一笑,忽然间咳嗽了两声,道:“这个,这个……”

张小凡讶然,道:“怎么了,老先生?”

那老人笑了笑,道:“不瞒小兄弟说,老夫当年出道时,曾立下为人看相必定收钱的规矩,如此……”

张小凡醒悟,连忙道:“老先生请说,要多少钱?”

那老人微笑着看着他,道:“一次十两纹银。”

张小凡本来把手伸到腰间了,闻言一呆,道:“这么贵,可是我总共只有四两银子。”

那老人一皱眉,随即道:“罢了罢了,四两就四两吧!老夫今日与小兄弟也算有缘,就当相助于你吧!”

张小凡一听之下,感激万分,反正他放着银子在身上也无什么大用,在野外将就着也能过去,当下便把四两银子都给了老头。

那老头把银子收好,端正脸色,又仔细地看了看张小凡的面容,道:“小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乌云盖顶,显然运道不佳,此去前途必定多有艰险,不如还是转回吧!如此一切自然化解。”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就这样吗?”

那老头点头道:“不错。”

张小凡迟疑道:“可是我有急事要去东方……”

老头劝道:“小兄弟,什么事能比自家性命更重要了?还是转回吧!”说完,双手一拱,道:“江湖相见,便属有缘,来日当再有会面之份,我们就此别过。”

张小凡皱紧眉头,茫然点头,眼看着这一老一少走远不见,此刻他处身在人流之中,却仿佛一下子迷失了方向,不知所往。

转过街道拐角,那老头与那小女孩同时躲起,转回身探出一点脑袋向张小凡处看去,只见那少年站在往来人流之中,面上有几分茫然,过了一会,才转过身子,向前走去。

“呵呵,又到手四两银子。”那老头突然变了一副神态,拿出腰里的银子仔细看了看,呵呵笑个不停,倒是那小女孩脸色镇定,瞄了他一眼,道:“爷爷,你怎么又做出这个样子?”

那老头呵呵一笑,把银子收起,对着他的孙女笑道:“小环,我真是没白生你这个孙女,还不到十岁,居然就能把人的前半生看的出来,假以时日,必定是我相学一道中出类拔萃的人才。”

那叫小环的小女孩哼了一声,道:“那些粗浅的相书有什么难懂的了,明明是爷爷你自己昔日不用功,居然还好意思说!”

原来这爷孙两人,真正有本事的却反而是那小女孩,将张小凡命相看明白几分,抽空告诉了她爷爷。

那老头显然很是宠爱这个孙女,被她说了也不在意,笑道:“你可不要小看爷爷给你看的那几本相书,“命理九算”与“玉柱相学”,那可都是我们老祖宗青云子传下来的,也就是你天资聪颖,对这相学独有天赋,换了常人,呵呵,比如爷爷我这样的,看了一辈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小环啐了他一口,转过头去,却见那张小凡早已走得不见踪影了,回头道:“那你刚才说他什么前途艰险的,又是怎么回事?”

那老头嘿嘿笑了一声,道:“自然是我骗他了,不过你看他气色前途如何,可是真有祸事?”

小环摇了摇头,道:“我只看懂到了“往生相”,至于“后生相”也只接触皮毛,说不准的!”

老头点头道:“不错,往生相俱是过往定数,不可改动,自然好看;后生相乃未来未知未定之数,是我相学一门最高境界,哪有那么容易。”

小环耸了耸肩膀,与爷爷二人一起向前走去,道:“不过以我所知看那人,面色命理却似乎十分诡异,乃是相书中记载的最难测算的一种命数──“乱魔命”,这倒是极少见的。”

“不管他,反正银子到手,来,爷爷带你去吃一顿……”

“切……对了,爷爷,刚才你提起青云子祖师,你不是常说我们与青云门乃是同宗别脉吗?怎么不去认亲,以青云门今时今日的地位,加上你的辈分,还不吃香的喝辣的,随便你挑?”

“嘘……”那老头吓了一跳,看了看周围,见无人注意,这才放下心来,小声道:“小丫头你知道什么,青云门如今乃是闻名天下的修真大派,我们所知的却不过只是当初青云子祖师的一点相学,贸然认亲,只怕反被他们当做诈骗之徒在青云山上关了个一、二百年也说不定,再说了,”

他淡淡一笑,神情间居然又出现了刚才与张小凡谈话时那种鹤骨仙风的气质,道:“我周一仙岂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

小环怔了一下,喜道:“爷爷,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种骨气,真是难……”

“啊!”

她话未说完,忽只见周一仙眼里放光,一步跨了出去,挡在街上走过来一位面容福泰,穿金戴银的胖妇人面前,正色道:“夫人,我看你乌云盖顶,印堂发黑,面有死气,大事不妙啊!不如且让我来为你算上一相,如何?”

小环哑然,却见爷爷不停给她打眼色,只得又跟了过去,装出可爱天真的模样,仔细看那有钱胖妇人的面相。

张小凡走过街道,不知不觉就走出了这个小镇,在那镇上耽误了一会,他自己又有心事,这时候才发觉天色已是黄昏。

夕阳斜照,映得天际晚霞如火,也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此刻已是晚饭时分,行人个个都走回家去,小镇外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他独自一人,很是孤单。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心中又是一阵惘然。

自从听万人往所言,正道修真诸派将往东海流波山,他就猜想多半师父田不易也会前去,本有心前去相聚,不料今日却遇见一位“老神仙”,指点自己不可前去,难道要回青云山吗?万一到了那里,师门诸人都不在,那又该如何是好?

他从空桑山死灵渊下脱险,心中便想着早些见到师父师娘,以报平安,只不过这些日子来满怀心思,所以慢了。但如今要他突然回转,却一下子拿不定主意。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去,却是那个巨汉石头,正大步独自一人走出小镇。

只见他走到近处,听了下来,看了张小凡一眼,也不在意,只看了看西边夕阳,自言自语道:“太阳在那里乃是西方,唔,镇长说黑石洞在小镇北边十里,那就是这个方向了。”找准方向,看他样子就要迈步走去。

张小凡一听之下,心里一动,扬声道:“石头……壮士,你可是要去黑石洞吗?”

石头怔了一下,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张小凡,道:“正是,你是谁?”

张小凡心中念头转动,心想:既然东方去不得,那不如与这人一起前去除妖,日后师父问起来,也可说是自己做了一件功德,师父面前也好交代。

主意既定,当下笑道:“在下也是修道之人,白日在小池镇上把一切都看在眼中,本来也想与你一般为镇民除害,不料有事耽搁了。不过如今幸好还来得及,不知道兄台可愿与我一起?”

石头大眼上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瓮声瓮气道:“那里可不是好玩的,其中颇有风险,我看你年纪不大,是修真道上哪家门下?”

张小凡怔了一下,眼看这石头自己也是岁数不大,而且天生一副憨厚老实头脑简单的模样,居然会说出这般话来,倒是没有想到,当下微笑道:“小弟我拜在青云门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座下,道行粗浅,还请石兄多多照料。”

石头一惊,睁大眼睛,讶道:“什么,你竟然是青云门下?”

张小凡点头道:“正是。”

石头眼中大有羡慕之情,道:“啊!失敬失敬。青云门乃是当今天下第一正道修真大派,早就听说青云道法精深神妙,世人皆敬。适才冒犯,多多恕罪。”

张小凡呆了一下,心头却不由得一阵高兴,没想到自己师门在外名声竟如此之大,当下笑道:“石兄过奖了,那不如我们一道前去,也好为民除害时多个照应。”

石头呵呵一笑,道:“好啊!”

黑石洞在小池镇北方十里一片树林之中,一路上,张小凡与石头互通姓名,彼此交谈,张小凡性情朴实,石头身材巨大,但性子却不霸道,人如其容,也是憨厚一型,二人谈得投契,很快便以姓名相呼。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残阳余晖,微弱地洒在大地之上。

张小凡看着前方树木渐渐茂盛,心中估计着那片树林就快到了,嘴里叫了一声:“石大哥。”

石头在他旁边应了一声,道:“什么?”

张小凡道:“我白天看你祭出的那件金色狼牙棒法宝,气度庄严,且法诀似乎属佛门一系,虽然我听说佛家中没有狼牙棒这种法器,不过我总觉得它像是佛门的宝物,不知道是不是?”

石头眼中有佩服之色闪过,道:“小凡,你不愧是青云门下,大派弟子,果然见多识广。”

张小凡脸上一红。

石头又道:“我这个金刚门人丁单薄,数代都是一枝单传,我师父大力尊者当年在偏僻小村中遇见我,说我材质质朴,刚猛浑厚,正是修习他金刚门道法出色的人才,所以渡化我修真习道。他老人家曾经和我说过,金刚门追溯渊源,的确和佛门有几分干系,但年代太过久远,谁也记不得了,而且法诀代代相传,早已大不相同,与如今正宗的佛门修真天音寺更是无法相比。”

说到这里,石头顿了一下,脸上憨厚一笑,道:“不过我师父还说了,虽然我们道行低微,但也少了佛门的戒条约束,修道之人,自然要为世人做功德事,所以若有遇上妖孽横行,便当出手助人。”

张小凡心下佩服,道:“啊!你师父真是高人!”

石头点头道:“是啊!我师父是很正派的。”

张小凡微笑不语,但此刻心中却忽地一动,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那日与万人往所谈的话来,心中暗想:若是像石头的师父那样的人,在知道了我所用的法宝乃是这样一件邪物时,只怕未必会容许他徒弟与我在一起吧?

话说回来,便是青云门中的各位长老首座,只怕也会对这样的邪物深恶痛绝吧!

那么,使用这件邪物的自己呢?

难道我真的就已经是邪道中人了吗……

张小凡沉默下来,石头以为他见快到黑石洞,正凝神准备,也不在意,自己也遍查周身,准备与那妖孽大战一场。

天色,终于黑了下来。

当第一颗星在天边悄悄探出了头的时候,他们两人到达了一片小树林的外头。

石头深深呼吸,对张小凡道:“我听镇长道:黑石洞就在这片树林当中,洞里盛产黑石,往年镇民们常到此处采挖修路,如今自然是早已不来了。听说这洞往下延伸,深不可测,我们要小心了。”

张小凡点了点头,心道:再深也没空桑山万蝠古窟下的那个死灵渊深了。当下二人整顿行装,就要踏入这危险之地,却忽地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十丈地方,传来一声微带惊惶之意的轻呼:“哎呀!”

二人都是一怔,转眼看去,张小凡立刻吃了一惊,只见从右边跑来两人,一老一少,不正是白天为自己算命的那祖孙两人。此刻眼见那小女孩还好,那老头却是气喘吁吁,哪里还有一点鹤骨仙风的影子?

张小凡迎了上去,拦在他们面前,道:“二位,怎么了?”

周一仙正跑的焦急,忽然眼前闪出了人来,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却是白天那个傻小子,这才放下心来,往后看了一眼,但见来路静谧,连个人影也无,长吁了一口气,停住脚步,对孙女小环道:“小环,别跑了,看来那人没有追来了。”

小环大口喘气,但手上却兀自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看来她十分喜爱这等甜食,听到了周一仙的话,她又往前跑了一段,这才停了下来,呼呼喘个不停。

石头这时也走了过来,站在张小凡身边,眼看这一老一少如丧家之犬一般,讶道:“怎么了?”

张小凡也有相同疑问,但还没等他开口,却听那小环已然大声抱怨道:“都是爷爷你啦,骗了那胖女人还不够,偏偏还去看那年轻女子,我一早就看出来了,那女的精明透顶,哪里是我们骗得了的?”

周一仙怒道:“那你又不早说,害的爷爷我被那女的打了一巴掌,到现在还疼。要不是老夫有祖师密传的遁地奇术,现在早就……”

话音未落,忽然之间只听得夜空中传来一声清叱:“老骗子,你往哪里跑!”

众人大惊,只见一道白光如电如匹,从空中折射而下,直冲向周一仙。周一仙本就不会什么修真法门,一下子猝不及防,纵有些旁门左道也来不及使出,眼看就要被白光击中。

张小凡在一旁看了,终究顾念有些交情,不能不救,而且情急之下,虽然刚才听了他们的话,隐隐感觉自己似乎也被他们二人骗了,但此时此刻,哪里想得那么许多,一招手,烧火棍冲了出去,如电射至,替他挡了一下。

“砰”,一声大响,白光被挡了回去,空中传来一声微带惊讶的女声,随即白光过处,一个女子落在众人眼前。

片刻之后,张小凡却是呆住了,只见那女子一身水绿衣裳,腰间挂着一只小小金铃,清脆作响,手指间还夹着一朵白色小花,晶莹如玉。

此刻她脸上似笑非笑,早已不看周一仙那老头子,一双明眸只看在张小凡身上,轻声笑道:“真巧啊!张小凡。”

却不是那个魔教少女碧瑶又是何人?




第五集第六章~妖狐



张小凡呆了一下,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了她,有心不认,但终究在那死灵渊滴血洞里共历生死,心中莫名其妙的还有那么一丝情怀,只得尴尬一笑,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石头在旁边见张小凡样子有些古怪,奇道:“小凡,这人是谁?”

张小凡冲口而出道:“她是……”忽地醒悟,若是被人知道碧瑶的身份,加上自己与碧瑶的关系,只怕麻烦非浅,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石头心下正在奇怪张小凡欲言又止,碧瑶却已在那里笑道:“你别问他了,我和他乃是初识,不过见上一面,他也不知道我的来历的。”

石头这才明白,但看张小凡脸上神色,忽然古怪一笑,探头到张小凡耳边轻声道:“张兄弟,我看你神情不对,是不是对这位姑娘有意思了?”

张小凡这一惊非同小可,脸色都白了,急道:“你可千万不能乱说,我、我与她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碧瑶原本站在那里笑盈盈地看着他,听到他这两句话,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哼了一声,冷笑道:“不错,我怎么会与他这个无耻、卑鄙的家伙有关系了?”

众人都是一怔,记得刚才她才见到张小凡时,明明一副惊喜模样,不料此刻翻脸比翻书还快,再加上她话里说了“无耻、卑鄙”二句,一时之间,每个人都是目光古怪,望向张小凡。

张小凡大窘,却不知该如何分辩,在谁看来,都以为这是一对小情人争吵斗气,便纷纷笑了出来。

石头看了看天色,对张小凡道:“张兄弟,时间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张小凡巴不得脱离这个尴尬场面,连忙答应,正说话间,忽地,碧瑶却在一边喝了一声:“老骗子,你给我站住!”

二人回身看去,原来周一仙与小环正准备趁众人不注意时溜走,却被碧瑶看到,眼看着碧瑶手中伤心花又泛白光,丝丝寒气大盛,张小凡吃了一惊,连忙停住脚步,道:“等等,他们怎么惹上你了?”

碧瑶看了张小凡一眼,看来气还未消,冷冷道:“不关你事!”

张小凡吃了个闭门羹,心头郁闷,但周一仙却是在刚才吃过碧瑶大大的苦头,此刻见好不容易有人为自己出头,哪肯放过,急忙道:“小兄弟,你可要救我啊!刚才我在小镇之上,好心为这位姑娘算上一相,不料她竟然听不得真话,一不遂她心愿,竟然就对我祖孙二人动武……”

碧瑶怒道:“胡说,你这老骗子,满口胡话,招摇撞骗,诳人钱财,现在还敢反诬于我,找打!”

说罢,手上法诀一凝,伤心花白光大盛,把周围地方竟映得如白昼一般,眼看就要出手,张小凡急道:“碧瑶,等一下。”

不料碧瑶像没听见一般,更不说话,片刻之间,伤心花离手而出,在空中一闪、二闪而再闪,只听得轻轻“剥”的一声,刹那之间,白光耀眼,天上明月群星都一起失去了颜色,只见满天飞花,灿烂夺目,香气盈鼻,呼啸而来。

这本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不料周一仙看在眼中,却如见鬼魅一般,大惊失色,拉着小环转头就跑,右手还伸到怀中,掏出了一张黄色小纸,远远看去,似乎乃是民间道士抓鬼做法时用的符纸一类。

张小凡在死灵渊下曾见过碧瑶这法宝的厉害,又看那周一仙似乎不懂道法,心中不忍,终于还是挺身而出,挡在周一仙祖孙身前,烧火棍祭出身前,就要帮周一仙挡下这一阵。

只是碧瑶见张小凡突然跃出,眉头一皱,玉也似的脸上却似轻掠过一丝微笑,满天飞花,忽然停在半空,就在张小凡身前一丈处飞舞,却不前进。只见她面色依然冷峻,冷冷道:“你做什么?”

张小凡看了她一眼,心下先虚了三分,呐呐道:“他们又不是修道之人,你何苦为难他们,算了吧?”

碧瑶哼了一声,手一挥,满天飞花忽地收了回去,奔腾之中,却在星月光辉之下,重新凝结为一朵白花,飞回到她的手中:“那你怎么不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小凡心中也在奇怪,当下转头向周一仙问起,周一仙本来还待模糊是非,不料碧瑶在旁边插问冷言,俱是关键之处,一来二去,张小凡与石头都听的明白,原来周一仙顺利地从那胖妇人身上赚了一笔之后,贪心不足,又看到碧瑶身上服饰昂贵,便不顾小环眼色阻止,凑了上去。

但碧瑶聪慧之极,岂是凡夫俗子可比,哪里会被他三两句就骗了。开始因为小环看得准,还把碧瑶往事说对了七七八八,但碧瑶仔细一追问,小环在旁边又不好直接告诉周一仙,周一仙满口胡诌,登时就露了破绽,碧瑶大怒,便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一老一少两个骗子。

周一仙见势头不对,居然惹上了大麻烦,他对修真道法一窍不通,但当年青云子行走江湖时传下的一点保命本事还在,其中便有用道家符咒土遁之术,这才暂时逃了出来。不料传送时修行不够,不能把握方向,却正巧落在张小凡与石头附近。

至于碧瑶在刚开始不防这老头还有这一手,但她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独生女儿,这等江湖小道如何难得了她,只用异术遍查周围,立刻便搜出这老骗子在这方位,转眼间就追了过来。

张小凡呆了片刻,盯着周一仙道:“那你白天对我所说的前途艰险一事,也是假的了?”

周一仙眼珠一转,还未说话,却听到那边碧瑶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你居然上了他的当啊!”

这一笑登时把她冷若冰霜的神情给化解了,张小凡大感尴尬,心道这一次为他出头,真是不值,而且在碧瑶面前,更觉丢脸。当下板起了脸,就要走开。

周一仙吓了一跳,心中叫苦,旁边石头见场面尴尬,便提醒张小凡道:“张兄弟,要不我们进去吧!办正事要紧。”

张小凡点头称是,便不理其他人,转身就要与石头一起进入树林,碧瑶怔了一下,在旁边道:“这树林里妖气弥漫,你们二人进去做什么?”

张小凡道:“我们就是要进去除妖的。”

说完便拉了一下石头,快步走了进去。石头看了身后那祖孙和碧瑶一眼,也跟了进去。场面上立刻冷清了下来,碧瑶冷着脸,回过头来,周一仙立刻把手放在胸前,作势欲挡,不过能不能挡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料碧瑶却没有动手,沉吟片刻,却对周一仙道:“他们进去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周一仙一怔,白天他也在小池镇上,自然知道事情原由,当下道:“知道啊!树林里有个黑石洞,里面盘踞了一只三尾妖狐,他们是去为小池镇除妖,怎么?”

碧瑶哼了一声,目头微微垂下,口里低声道:“自己才那一点道行,居然……”

周一仙见她似乎站在那里发呆,心道这般大好机会,如何能够放过,当下一拉小环的手,轻手轻脚的就走。等碧瑶回过神来,两人已去得远了,只看见个背影。

但以碧瑶的本事,要追上仍是轻而易举,只是她却似乎没有这个意思,反而转过身子,望着面前这个在月色中渐渐幽暗深邃的树林,怔怔出神。

张小凡与石头走进了树林,但见树木高直,枝叶繁茂,遮挡月光,林中一片昏暗。走着走着,四周一片寂静,从林子深处,仿佛还飘起了轻纱一般的薄雾。

二人对望一眼,石头低声道:“小心。”

张小凡点了点头,二人都祭出了自己的法宝,提神戒备,向前走去。

又走了一会,但见林中古木参天,阴气阵阵,看来已到树林深处。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前方飘荡在林间的雾中,传来一个柔和而带些凄婉的女子声音。

小松岗,月如霜,人如飘絮花亦伤。

十数载,三千年,但愿相别不相忘。

那女声婉转,轻声低吟,人影虽不见,却有一股哀伤气息,淡淡传来。张小凡与石头对看一眼,脸色都是一变,这深更半夜,又是在这荒无人烟之处,只怕多半就是妖魅鬼怪。当下二人小心翼翼,往那声音处走去。

薄雾轻飘,渐渐把他们两人的身影,也包了进去。

就在他们进去没多久,绿影一闪,碧瑶出现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望着前边那片黑暗中的雾气,皱起了眉头,凝神思索半晌,随即投身而进。

林中夜色,在黑暗里恍恍惚惚,偶而有几寸月光,从头顶树叶的缝隙落下,照在灌木丛中,轻轻晃动。

四周,仿佛只有远处传来的低低虫鸣声。

忽然,石头拉住了张小凡。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怎么?”

石头低声道:“你听。”

张小凡凝神听去,只听见淡淡一声叹息,从前方飘了过来。

一道月光,如黑暗中明亮的一束灯火,一道霜华,轻轻照下,映着那里的雾气,婉约飘荡。黑暗深处,竟是缓缓走出了一个白衣女子,站到了那光亮之中,向着他们,淡淡望来。

张小凡与石头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个极柔媚的女子,长而直的秀发没有盘起,披在肩膀,如水一般的柔和。白皙的肌肤上,有婉约的眉,纤巧的鼻,红唇淡淡,眼波如水,望了过来,竟是如水一般,看到了他们内心深处。

她是个让人看上一眼都仿佛心疼的女子,就这么怯生生地站在那儿,站在月光之中,凝望着他们。

时光,仿佛也停在了那一刻。

“你们,可是来杀我的吗?”她幽幽地问。

张小凡与石头都是一惊,石头一咬下唇,镇定心志,大喝一声道:“你可就是三尾妖狐那个妖孽?”

她如水一般的眼波,扫了一眼石头,又在张小凡面上看过,张小凡在那个瞬间,仿佛感觉到了温柔的手在抚摩自己脸庞一般。

他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狐媚之女子,果然不似人类。

她没有回答,只微微皱眉,仿佛有种哀愁,刻在了她淡淡眉间。

她又抬头看月,但见明月无暇,挂在天中。

“便是我了。”她幽幽地道。

夜色深沉,她背后的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悸动。

石头沉下了脸,手中的巨大金色狼牙棒“破煞”,渐渐发亮,照的周围树林,似乎也变成了金色。张小凡站在他的身边,也是深深呼吸。

只是那女子却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反应,看了他们一眼,轻移脚步,走到旁边,白色如雪的袖袍轻轻挥动,二人只见灌木移开,却是露出了一口井来。远远看去,那井边石块古旧而有绿苔,看来年月颇深。

她走到井边,向下望去,用手轻轻梳理垂下秀发。

二人见她行为古怪,一时都不敢轻动。

只听那女子的声音飘荡在这片树林之中,道:“这是三千年的古井,传说,只要在月圆之夜,以虔诚心愿,俯首看它,必定能够得尝所愿。”她的声音里,仿佛有几分凄迷:“可是,从到了这里,看了三次了,为什么,他的病仍旧没有起色?”

张小凡与石头相顾愕然,看她神色言语,分明便是个为情所困的哀怨女子,但石头在这些事上却比张小凡坚定的多,眉头一皱,踏前一步,登时树林中风声渐起,怒道:“无耻妖孽,居然还敢迷惑世人,快快过来受死!”

那女子转过头来,如水眼波望过他们两人,不理石头,却多看了张小凡两眼,忽地柔声道:“在你心头,可也有个深深挂念的女子吗?那就过来看一眼吧!”

风过树林,寒意忽盛。

树梢枝头,仿佛沙沙作响。

张小凡心中一阵迷茫,竟是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

石头大吃一惊,更不多话,整个人腾空而起,只见破煞金光大放,在空中“呼”地呼啸一声,向那女子当头砸下,看那迅猛之势,莫说是个娇弱女流,便是个壮汉也是一般要打做肉酱。

只是那女子身子却似乎如落叶一般,被破煞强风给吹了起来,向后飘去,躲开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击。随即,她人浮在半空之中,双袖飞舞,霍然张开,片刻之间,这树林中妖气大盛,妖声狂啸,她身后黑暗之中,在那同一时刻,无数只狰狞巨目,同时睁开。

石头正凝神处,只听着无数狂呼,黑压压一片凶影,从黑暗中飞跃而出,越过那女子白色身影,“咻咻咻”张牙舞爪直冲向石头。

而那个女子,此刻却不曾望向石头,一双柔媚的目光,只看着一步一步走近那口古井的张小凡。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如霜,如雪。

深心处里,可有一个深深记挂的人吗?

他如痴如醉。

“小凡!”一声惊呼,从背后传来,碧瑶闪身出现,急速飞来,口中急道:“不能看!”

那一个瞬间,张小凡仿佛微微怔了一下,漂浮在半空中注视着他的那个柔媚女子,脸色也微微一变。

但随即,他还是看了下去。

就那么,深深看了下去。

风声忽止,众人屏息。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石头一声大吼,震开围攻过来的妖魅,巨大身躯一把抓住法宝破煞,面上红芒一闪再闪三闪,片刻间脸色便似乎要滴出血来。只见他冲起半天,忽地下坠,人如离弦之箭,“噗”地一声,破煞深深插入土地之中,同时在他口里发出一声震天响的大喝:“破!”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片刻。

方圆两丈之内的土地,突然全部陷了下去,连带着上边的树木,竟也像是被无形巨手,深深扯入地底。只有张小凡所在的那口古井附近,土地树木却不受影响。

插入地下的破煞,忽然间如吸入什么一般,整个杖身灿烂夺目,随着石头那一声大喝“破”字出口,无数道光芒夺路而出,疾如闪电,射向半空中飞舞的那些黑影妖魅,一时间,惨呼嘶叫声不绝于耳,被射中的妖魅或掉落于地,或干脆就直接蒸腾化为乌有。

那柔媚女子脸色一变,脸上似乎也白了一白,道:“吸土木之精化灭魔煞力,“破煞法杖”!”

石头解决了身边妖魅,第一时间就向张小凡看去,碧瑶也停住了脚步,向他看去。

只见张小凡缓缓抬起头来,脸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有隐约的迷惘,随即似乎清醒过来,深深呼吸,站到了石头身边,一起面对着那个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个柔媚女子。

那女子深深看着他,忽然道:“你看到了什么?”
 
第五集第七章~玄火鉴


远处,树林的黑暗里,蹑手蹑脚的周一仙与小环悄悄躲在高大的树木背后,阴影之中,看着场中众人。



小环皱眉悄声道:“爷爷,你不逃命,反而折回来到这危险的地方看热闹做什么?”



周一仙眼睛还看着场中,小声道:“我早听说这些妖怪洞穴中多有财宝,只是往日一直无法可施,今日好不容易有这许多人帮我们开路,哪里能不来看看,说不定就有油水可沾。”



小环粉白的脸上没好气地道:“要是我们油水没沾到反而碰上了妖怪怎么办?”



周一仙回头笑呵呵地道:“没关系没关系,爷爷我身怀当年青云子祖师密传土遁、水遁、千里遁的盖世奇术,绝对是没问题的……”



小环低声道:“切,明明就是骗钱不成跑路的东西,还说什么盖世奇术!”



周一仙没注意小孙女的话,依然得意洋洋地道:“而且你不是还给爷爷看过相吗?说爷爷天庭饱满,眉间有金钱纹,且手相中财运线直而粗,正主大富之相。呵呵,今晚就要应验了,小环,爷爷对你的相术可是大有信心的啊!”



小环:“……”



“咦?”周一仙忽然似是吃了一惊,转过头去看向场中,只见此刻张小凡已经欺身而进,烧火棍泛着黑光,疾冲向那柔媚女子。



“太极玄清道!这少年居然是青云门下。”



“什么?”小环一听,登时来了兴趣,也往场中看去,只见妖声大作,双方正斗法不休,便问周一仙道:“原来和我们是同一个祖宗的,他厉害吗?”



周一仙凝神看去,脸上贪钱的嬉笑渐渐隐去,神色渐渐沉静,皱眉道:“这少年年纪不大,但我看他法力,似乎已到了“玉清境”第五层境界,奇怪?”



小环看了爷爷一眼,别人不知道,但她却知周一仙虽然性爱贪财,但一生漂泊,这份见识却是非同小可,当下道:“看不出这个人倒是一个奇才。”



周一仙沉默片刻,却微微摇头道:“我看这少年资质,差倒不能说差,但顶多只是中上,却绝然不会是当年青叶祖师那种开天辟地的天才,按理说,以他的资质,在修真道法的进境上不可能会这么快的!”



小环呆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转过头,继续看向场中。



石头在地上怒声喝叱,金光闪烁,妖魅四避。张小凡却是腾空而起,烧火棍青光与黑光交替,冲向柔媚女子。



那女子一双如水眼眸只看着他,雪白长袖挥出,竟是抵住烧火棍,二人前冲,一转眼间,不知是有意无意,竟是贴身而近。



张小凡吃了一惊,只看着那女子一张柔媚已极的脸庞近在咫尺,隐隐幽香,暗暗传来,更有夜色里那动人心魄的眼眸,恍如玛瑙翡翠一般美丽,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一时间忍不住心意动摇。



“你,在那井里,看到了什么?”就算是在这斗法的紧要关头,那女子的声音却仿佛依然是柔和而带着些媚,软软地钻进耳朵。



张小凡心旌动荡,神志几乎为之所夺,紧要关头,他面上忽地金色一闪而过,便立刻平静了下来。



三尾妖狐眉头一皱,却只见张小凡大喝一声,在空中横飞出去数丈之远,落到地上,与石头并排而立。



石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心地道:“这妖孽狐媚之法颇为厉害,要小心。”



张小凡心有余悸,点了点头。二人向空中望去,却只见三尾妖狐依然凌空立在半空,衣裳随风轻舞,便如画中人一般,美丽无比。



远处的周一仙眉头一皱,吃惊道:“这少年定力好强啊!在三尾妖狐五百年道行的狐媚之术下,居然还能镇定心志!”



小环却是嘴角一撇,道:“那有什么,你没看那大个子好像也没事一般?”



周一仙道:“你懂什么,那大个子所学和佛门颇有些渊源,而佛门真法正好最讲究寂灭定心之道,对这狐媚惑心妖术天生便有抗力。但青云门乃是道家,在这点上便差了许多,以这少年的修行,居然能有这份定力,实在少见、少见!”



“是吗?”小环歪头想了一会,又向场中看去。



三尾妖狐缓缓从空中落了下来,面上虽仍有微笑,但眼神中已渐渐有沉重之色。只在刚才那一会工夫,她与这二人激烈斗法,已然察觉出这二人看来年纪虽然都不大,但道行都是不低,那个大个子道法仿佛出于佛家一系,很是头痛。



另一个少年,心志却是出人意外的坚定,自己最得心应手的狐媚之术,看来竟是难以派上用场了。



碧瑶站在一旁,本来正欲出手,但见张小凡已恢复正常,便停住了脚步,冷冷注视着。



月华冷冷,透过树叶,洒在那个柔媚女子,看去有些孤单的身影上。



有几分凄清。



她微微低头,长而细的睫毛仿佛遮盖着自己那柔弱的心思,又仿佛倾听着这深夜树林中的隐隐幽声,轻轻道:“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来杀我呢?”



石头踏前一步,整个人看去便如一只猛虎一般,喝道:“你这妖孽,祸害人间,搅的小池镇上人心惶惶,还不该死吗?”



她抬眼,望来。有风,轻轻吹过,拂起她的衣角。



“你要杀我,便是因为我是妖吗?”她望向张小凡,深深看去:“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张小凡想也没想,道:“你为恶多端,我是正道中人,为民除害,义不容辞!”



三尾妖狐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忽然道:“少年郎,你今年几岁了?”



张小凡呆了一下,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轻轻抬手,把落在鬓边的一丝乱发小心收拾,葱玉一般的手指,划过黑色的发间。



“这些话,是你那些正义凛然的师父说给你听的吧!像我们这般的妖怪,一直都是为祸人间的,一定是要铲除的,对吧?”



张小凡皱眉,师门的教诲的确就是如此。只听对面的三尾妖狐继续道:“可是若是我说,这些话是错的,你会怎么想?”



张小凡哼了一声,不屑一顾,正要反驳动手,但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刻,在他心头,忽地掠过那日与万人往所谈论的一番话,登时人如被电击一般,呆了一下。



难道我所知道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天道,才是真正的正义?



“小心!”忽地,旁边的石头一声大喝,风声乍起,妖声大作。



三尾妖狐便在张小凡一怔神间,忽地腾身飞起,白玉一般的手掌,化做五指锋利之爪,凌空破啸而来。石头大吼一声,正欲御法,却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周围上下左右一片妖声,漆漆黑暗之中,无数妖目闪烁,风声刺耳,不知有多少妖怪袭来,一时竟是分身乏术。



三尾妖狐认定了张小凡似是他们二人中较弱的一人,一经决定,便驱使妖物先行缠住石头,自己全力先解决一个再说。



眼见着风驰电掣,利爪即到那少年眼前,便是连远处,仿佛也隐隐传来低低的惊呼声。却忽见张小凡抬起了头,三尾妖狐与他目光相接,心中一动,但还来不及想些什么,便只见在自己与张小凡之间,陡然出现了一根黑色的、闪烁着隐隐玄青色光芒的棍子。



下一刻,她的利爪与那棍子撞到了一起。



没有人能够形容那种感觉,外人看去,甚至没有预料中的那种惊天动地的大响大动作,在那个仿佛凝固的时刻里,只望见身在半空的那女子衣襟飘飘,五指成爪,抓住了那根黑色的烧火棍。



她雪白的肌肤,突然之间,像是完全失去了血色一般,冷然白了下去,几乎成了透明。



前方,竟仿佛是一个深深无法见底的恶魔漩涡,在夜色中盘旋不止,狞笑着要把她吞噬下去。



她昂首,尖啸,声音凄厉,随即整个人冲天而起,化做白色身影,终于冲开了那如恶魔一般的青色光晕,落在了远处。



然后,她霍然回头,一脸惊愕,一脸肃杀,死死盯着那个少年,还有那一根在半空中缓缓转动的烧火棍。



远处,小环倒吸了一口凉气,轻声道:“好厉害的法宝,这是什么东西啊!爷爷?”



她问了两声,却发觉周一仙根本没有回答,转头向他看去,只见周一仙眉头紧皱,也是一脸的愕然。



小环吃了一惊,伸手拉了拉周一仙,道:“爷爷,你怎么了?”



周一仙人抖了一下,似乎才从刚才的画面中惊醒过来,但神色间却仍是惊疑不定,呐呐道:“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青云门下怎么会出了这样一个古怪弟子?”



小环看了他一眼,道:“怎么?”



周一仙看向场中,道:“那少年手中的法宝大是古怪,刚才祭起的时候,那煞气居然比三尾妖狐的妖气还盛,这等邪物,怎么会……”



小环张大了口,向那场中看去,忽然眼角余光看到,轻声向周一仙道:“爷爷,你看那个女人。”



周一仙怔了一下,顺着小环手指看去,却见一身水绿衣裳的碧瑶,默默站在一边,旁边石头与众妖斗的不亦乐乎,震天动地,但她却没有向那里看上一眼,一双眼睛只望着张小凡处。



特别是看到张小凡祭起烧火棍后,脸色更是奇异,似是欢喜,又似有些担忧,仿佛还有些犹豫样子,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周一仙看了两眼,道:“那女子对烧火棍有意思了,你小丫头看什么看!”



小环奇道:“什么烧火棍?”



周一仙道:“就是那个少年了。”



小环不服气,道:“奇怪了,为什么她对那少年有意思,偏偏就我不能看了?”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正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兼早熟的孙女,忽只听场中又有动静,连忙转头看去,再也不管小环了。



场中,张小凡眼见那妖狐退却,大好机会,自然不能错过,转眼间已然欺身而进,烧火棍呼啸而来,三尾妖狐眉头一皱,脸色仿佛又白了一分。



眼看张小凡疾冲而来,夜色更浓,风声愈急,那女子柔媚脸庞之上,两道淡淡秀眉,仿佛也锁了起来。只听她一声轻叱,袖袍飞舞,白玉般的手指伸缩弯曲,并指如刀,凌空划下。



“呀!”



尖啸如山,突如其来,如针般刺入众人耳鼓。



漆黑的树林中,突然迸发出无数幽芒,仔细看去,竟是从那女子身后黑暗处,如潮水般涌出无数妖物,尖叫不绝,面目可憎,冲向张小凡。



转眼之间,张小凡几乎就被这妖物给淹没了。



众人失色,但就在片刻之后,却见张小凡竟在一片黑压压的妖物之中,人随棍走,竟是破群而出。烧火棍青色光芒所过,除了一些体形稍大、看去有些道行的妖物还敢抵抗,其他妖物竟是不敢上前。



这一下众人更是惊骇,但张小凡全力施法的时候,心中却忽地一阵苦涩:这“摄魂”乃是焚妖物阴灵厉魄以炼之,看着此刻这些妖物面对烧火棍本能的恐惧样子,只怕那万人往所说的话,多半便是真的。



三尾妖狐眼见着这无数妖物,竟仿佛也不能阻挡张小凡,脸色更是苍白。正在这时,稍远处的石头大吼声中,金光闪烁,庄严肃穆,远远看去,竟仿佛化作伏魔之大能金刚,睁眼瞪目,腾身而起,破煞法杖再次插入地上。



“轰隆”声中,金光四射,这一次周围地方塌陷的范围更大,几达三丈,而闪射而出的灭魔金光也更是耀眼繁多,如电闪雷鸣。



哀号声中,周边包围着石头的妖物顿时有一半化作乌有,剩余的大惊之下,多有逃开。



石头落下地来,巨大的身躯甫一站定,便是大口喘气,显然这等大威力术法,对他的身体法力消耗也是极大。但他毕竟身体强壮,转眼间便似乎缓过气来,虽然还是有些气喘,但看了一眼周围,便向张小凡处冲来。



三尾妖狐眼角余光看到石头冲来,眼前的张小凡亦已到了不远处,一跺脚,便欲闪身退去身后黑暗之中。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白光一闪,突然飞出白茫茫一片飞花,风声凌厉,三尾妖狐吓了一跳,一时不敢轻动,只得站住脚步。



定睛一看,却是刚才一直站在旁边那个身着水绿衣裳的年轻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断了自己的退路,漫天的飞花如雪,此刻渐渐收敛,盘旋到她身边,在那清冷月色之下,渐渐凝成一朵可爱小花,夹在她美丽指间。



背后,脚步声响起,她回头一看,只见张小凡与石头已然赶了过来,成犄角之势,把她围在中间。



原先的小妖们,此刻都已经不知去向,竟是只剩得她一人,仿佛带着些孤单,默默站在这些人类的包围之中。



她微微张了张嘴,仿佛带些遗憾,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即便是在这个时刻,她柔媚的脸庞上依然有无双的温柔美丽,不曾失去分毫。



她看了看碧瑶,又看了看石头,但最后,她的目光,那如水一般温柔的目光,依然落在了张小凡的脸上。



张小凡凝神戒备。



她却什么也没动,反而轻轻柔柔地又问了一句:“少年郎,刚才在那井中,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周围人都是一呆,不曾想到这妖孽究竟为了什么,却对张小凡在井中看到之物或景象如此的感兴趣。张小凡还未说话,石头已经在旁边大声道:“张兄弟,不要上她的当!”



张小凡点头称是,默然不语,右手一抬,就要作势冲上。



三尾妖狐望着他,忽然轻轻叹息一声。



张小凡忽地心头一阵迷惘。



月光如水,轻轻照下。



那女子低头顾影,细细的睫毛,掩着她柔媚的眼睛。



那如水的眼波,盈盈荡漾。



然后,她抬头,伸手,入怀,缓缓拿出了一件事物出来。



众人凝神望去。



这是一件半个手掌大小的事物,呈圆形状,外边是一个碧绿颜色的玉环,青翠欲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而在玉环中间处,镶着的是一片小小的似镜非镜,赤红颜色的薄片,中间更雕刻着一个形状古拙的火焰图腾。



整个事物,那玉环倒占去了大半,而在玉环两边,还各有一道红色丝穗,系在环上。



周一仙呆住了,真真正正的呆住了,小环感觉的出来,自己的爷爷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如木头般一动不动。



她心里有些害怕,悄悄拉了拉周一仙的袖子,道:“爷爷,你怎么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周一仙呆呆地看着场中,直盯着三尾妖狐手中那件古怪法宝,声音仿佛带着呻吟,道:“这分明是“焚香谷”的镇谷奇珍──“玄火鉴”啊!这法宝乃是世间至阳至刚之物,更是焚香谷一脉千年来除妖伏魔的无上利器,怎么、怎么会在这妖狐的手里?”



小环怔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那玄火鉴几眼,道:“那法宝有这么厉害吗?”



周一仙忽地出了一口长气,呐呐道:“这世道真的是变了,正道门下弟子手里拿着的是煞气逼人的邪物;妖孽手中的,反而是无上神器!”



“切,我还以为你为什么感慨呢!”小环嗤之以鼻。



周一仙怒道:“你说什么?”



小环道:“这么老土的话,你说出口居然还不脸红。都什么年头了,还顾着当年正道邪道的区别!”



周一仙瞠目结舌,一时不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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