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推荐] 我是一朵飘零的花(10/14/2007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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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
  我真替他们、也替自己惋惜。论智商和勤奋,我们不比当今的所谓社会精英差,甚至于,倘若我们出生在升学率高、高考分数低、高校多的大城市或富有的家庭,我们同样可以接受良好的高等教育。但现在,因为是农村户口,因为贫穷,我们只能无可选择地做农民。即便我们进城打工,我们也只能统统被称作“农民工”这个带有明显侮辱性质的称谓!每每听到“农民工”三个字,我总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因为无可选择的出身,在来到人世间的那一刻起,我们便注定跟别人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不是我们不够努力,不是我们不够优秀,实在是,社会给予我们的机会是太少太少了。
我不知道,在现在很多人都争先恐后外出打工的农村,象宋小帅和顾斌这样坚守土地的年轻农民还有多少?但顾斌却并不这样认为。
  他说:“出去打工有什么好?我们村很多和我差不多大的人都出去打工了,留下老人、妇女和孩子,全家人一年也见不到一次面。有时过年过节回来,每次都衣着光鲜,但看上去起码比我老五岁。前几年我一个堂哥在广东打工,得了职业病,在那边没钱治,只好回家了。瘦得皮包骨头,鼻子整天流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就是因为他我爸妈才坚决不让我出去打工的。”
  我同情地说:“真可怜,不过好象可以和厂里打官司的。”
  顾斌口不择言道:“打个屁官司,堂哥那个厂做了五年,进厂却连合同都没签,厂里根本就不跟工人签合同!拿不出合同,就不能证明他是是那个厂的员工!他这边躺在医院,那边厂里就叫人把他行李送到医院了,最后还是几个老乡看不过去,凑钱把他送回家的。最惨的是,堂哥还没结婚,现在连走路都要扶着墙,一点活都不能干,简直是废人一个。”
  宋小帅也附合道:“就是就是,前段时间我们村也有一个女孩,连加了两个通宵,整个人都迷糊了。刚走出厂门就一头钻进车轮子底下,被轧得没有一点人形。家里人要和厂里打官司,厂里说了,她是下班时间出的事,再说出事地点也不在厂里,只是象征性给了几千元安葬费。”
  顾斌愤恨地说:“到外面打工,没有一点安全保障。听那些在外面做建筑工、煤矿工的人回来说,吃的都是专门的‘民工米’,做成的米饭发黄发硬,有一股霉味,吃那种米饭是不能嚼的,要直接吞下去,否则一嚼就嚼出砂子,碜牙,根本吃不下去,吃不下去就不能干活。菜吧,不是白菜罗卜,就是罗卜白菜,这些菜还都是下午到菜市场捡的,菜里一滴油都看不到。我表弟以前从来不吃肥肉,去年才出去做建筑工,春节回来,连吃了两大碗肥肉片子,把我小舅母都心疼死了,那生活真是猪狗不如。所以啊,我是不会出去打工的,于其到外面被人看低,不如在家里做我的农民!”
  我反驳道:“话也不能这样说,打工仔打工妹中也有成功的。我以前在一家电子厂,就有一个课长,文化很低,从普通员工做起,后来做到课长的,一个月可以拿到三千多元呢。你们在家贩卖死鸡死鸭,能做到课长吗?一个月能拿到三千多块钱吗?”
  宋小帅冷笑道:“那我问你,他从普通员工到课长经过多长时间?真正打工的人中,象他那样成功的人能有几个?”
 
320。
  我想了想说:“如果不走捷径,普通员工要想升做课长,最少要经过七、八年,而且幸运儿是凤毛麟角的。如果都去做管理者了,谁去做一线工人?象我以前所在的服装厂,有近万人,但真正从一线工人坐到办公室的少之又少。这部分人大多数是在服装行业滚打摸爬了好多年,即便这样,如果没有关系仅靠自身的努力,也是很难出人投地的。”
  宋小帅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虽然我没读过大学,但我也知道概率,当概率小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不要总拿极少数的成功案例来说事,这些成功案例,和庞大的底层‘农民工’相比起来,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而你说的成功,不过就是由一线工人到坐办公室的。就是你说的那个月薪三千多元的课长,三千元还不够那些当官的一桌酒席钱!这种所谓的成功,本身就很可笑。”
  我虽然早就知道宋小帅伶牙利齿,但总认为除了比父辈们多读了几年书,骨子里,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农民,农民的定义限制了他的视线,他对外面的世界所知甚少。但没想到,他反而比以前更加能言善道了。虽然我是个不成功的打工妹,但我也很不想让别人如此小看个出打工的人,可一时又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我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气得直翻白眼。情急之中,不由冷嘲热讽道:“宋小帅,没想到你从没出过远门,整天跟死鸡死鸭子打交道,家事国事天下事还是事事关心的啊?”
  宋小帅反唇相讥:“怎么?你以为整天跟死鸡死鸭子打交道的人就一定是榆木脑袋吗?也太小看人了?”
  我简直恼羞成怒了,脱口而出:“再高看你,你也是个农民!”
  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他肯定会叫我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谁。但他并没有那样说,而是怒气冲冲道:“农民怎么啦?一听这话我就来气!我们之所以是农民,因为我出生在农村,现在户口也在农村。但这怨不得我,出身是无法选择的。我只是纳闷一点,农民外出打工叫农民工?依此类推,农民出身的学生叫农民学生;农民出身的教授叫农民教授;农民出身的官员叫农民官员,农民出身的总书记,也叫农民总书记吗?”
  他最后一句话惊得我张大了嘴巴:太大逆不道了!
  顾斌也意识到什么,连忙打圆场:“算了算了,人微言轻,我们老同学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光谈这些大话空话有什么意思。海燕,到我家去吧,于娟在家里做了好多菜,今天专门请你呢。”
  我狠狠瞪了宋小帅一眼,连连点头。
 
321。
  顾斌家虽然离我家并不远,但我家所在的村有一条泥沙路直通镇上。而顾斌家相对来说较为偏僻,通向村子里的路都是小路,不但窄,而且还坑坑洼洼的。路上的坑洼是下雨天形成的痕迹,这种路是粘土路,一到下雨天,人或车走在上面,都要被陷进去,村子里的人进进出出都非常困难。
  相对我们村的房屋来说,这个村的房屋更为灰败破旧,甚至于,以前那种老式的泥草房还比比皆是。顾斌苦笑道:“我们村以前比你们村富裕,所以一般人都不想出去打工。”
  我苦笑道:“谁都不想出去打工。现在还好,因为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了,我小的时候,都说打工和出去要饭差不多呢。不是被逼无奈,谁也不走那条路的。”
  宋小帅阴阳怪气地说了声:“那是那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嘛。”
  我对他的话不屑一顾。不知为什么,在别人面前,我说话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话不小心又成为别人的话柄。但是和宋小帅说话,我却没有丝毫的顾忌,想到什么说什么。
  刚一进村,我就闻到一股强烈的臭味,不由捂住了鼻子:“什么味道?这么臭?”
  顾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村里很多人家都喂豢养鸡,是鸡屎味。我们村不象你们村,没有会编苇席的。那几分口粮田能顶什么用?能出去打工的都出去了,没有出去的都在家里喂豢养鸡了。你是刚来的,时间长了就闻不到了。”
  宋小帅吸吸鼻子:“就是就是,我经常闻这味儿,没感觉难闻啊。”
  他们这样一说,我只好松开鼻子,果然,不一会儿鼻子就适应了那股味道。顾斌住的是砖土混和的瓦房,看上去还算结实。后排房屋和院子是他的家,前排三间房子,一间是走道,一间是吃饭的地方,另一间却房门朝外,门外搭了一锅一灶。不用说,这里住的是他家的老人。农村很多和儿子分家后,就是这样住的。
  顾斌顺着我的眼光一看,不以为意道:“里面住着我爷爷奶奶,爷爷几个月前检查出是癌症,是中晚期,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不知今年能不能熬过春节。”
  我随口说:“那肯定要开刀、化疗什么的。”
  顾斌理所当然地说:“农村老人还不都是这样,病了疼了,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谁有钱去医院折腾?要不是我坚持,连检查这一关都免了呢。不是我不孝顺,实在是哪有那个能力。”
  想到我们村里的老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年轻时拼命在土里上劳作,所得的报酬仅够勉强糊口,年老了只能依靠儿孙过活,一有病有灾,便无计可施,这就是农民的宿命。
  正在这时,于娟迎了出来,看到我,高兴得扑上来,大叫一声:“海燕。”便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又叫又跳,她还象以前那样爽朗活泼。
  随她走进院内,又一股难闻的气味迎面而来。只见不大的院落被丝网围起来一大半,后排的房子一半住人一半住鸡。那些鸡们晃悠悠地从房间房间走出来又走回去,烦躁地“咕咕”叫着,地上到处都是鸡屎,还铺有一层稻糠样的碎屑。
 
322。
  顾斌埋怨于娟:“是不是你忘记喂鸡了。”
  于娟拍了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看我,光想着海燕了,把喂鸡的事情都忘记了。”
  说完,她走进屋,拿出一大桶稻糠样的东西,一把把洒到丝网内,鸡们飞奔出来,欢快地低头啄着。
  我抓起一把稻糠样的东西闻了闻,被呛得差点吐出来,我惊叫:“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难闻?”
  于娟宽容地说:“我开始也闻不惯,现在无所谓了。是专门的鸡饲料,里面掺了很多药,听说是激素,吃了鸡会长得快一些。很多人家都喂蛋鸡,蛋鸡就是专卖鸡蛋。我家喂的是肉鸡,小鸡买回来,每天喂鸡饲料,还要经常打激素,从鸡的腋窝下打,鸡就长得快,三个月就可以卖了。天热吧,鸡就会生瘟疫,天凉吧,每天夜里都要起来烧炕,我都累死了。”
  我点点头:“做什么都不容易,怪不得现在的鸡肉没有以前好吃了,一点味道都没有了。”
  于娟笑笑:“那是自然,以前的鸡呀鸭呀猪呀都是吃粮食的,现在都吃的是饲料。那点口粮田,人吃了都不够,更别说喂鸡喂鸭喂猪了。还有啊,你吃鸡时,最好不要吃腋窝的肉,那里经常打激素,肉有一股怪味儿。”
  正好早上刚刚死了几只鸡,所以桌上的菜都和鸡分不开的。鸡肉炒辣椒、鸡肉炒蒜豆角、红烧鸡块、红烧鸡爪等等。吃饭时,顾斌小声问于娟:“给我爸妈留了吗?”
  于娟不耐烦地说:“早上刚叫东东送过去一只死鸡呢。”
  顾斌低声下气道:“再送点菜过去吧,那只鸡我妈肯定舍不得吃,送给我姐姐了。”
  于娟就冷了脸,但还是装了满满一碗鸡,顾斌如获至宝地接过了,屁颠屁颠地送给他爸妈。
  于娟转回头跟我诉苦:“他那个姐姐吧,在婆家很受气,日子也过得艰难,成天回娘家来,我都烦死了。”
  我问:“她姐很懒吗?”
  于娟摇摇头:“倒是不懒,可什么都不会做。当初高中毕业考了三年大学没考上,出了校门就嫁人了,田里活和家务活都不会做。刚嫁过去时,她婆婆和妯娌以为她好歹也是个高中生,对她很是照顾。时间久了,发现她除了比别人多识几个字,什么也不会做,就都看不起她了。一到农忙,她什么也不会做,只会哭,越哭婆家越讨厌她。”
  听了这话,我想到自己,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忽然,于娟诡秘地说:“海燕,你比以前黑了好多,也瘦了,又长高了。怎么样,有没有男朋友,要不要我介绍一个。”
  我讷讷道:“还没呢,没人要了。”
  于娟冲对面的宋小帅一眨眼:“怎么没人要?有人几年前就惦记你了。”
  宋小帅刚才还嘻皮笑脸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慌乱地低下头。正在这时,一个小孩子灰头土脸地从外面跑进来,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起一大瓢凉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于娟无奈地说:“这孩子就知道玩,吃饭也要我叫好几遍。”转身又冲儿子喊:“东东过来,没看到家里来客人吗?”
 
323。
  原来这就是顾斌和于娟的儿子东东,我赶紧拿出买的两袋糖果递给他,小家伙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小眼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于娟,于娟道:“阿姨给的,拿着吧。”
  他高兴地接过了,剥了一颗糖放进于娟嘴里:“妈妈先吃。”
  我羡慕地说:“你好幸福,东东好乖呢,长得这么清秀。”
  于娟得意地抱起儿子:“还行吧,最起码,他爷爷有人拿花蟠了。”
  我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在我们那儿,无论生前是显赫尊贵还是贫穷疾病,
  人死了这些便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没有人拿蟠。若没有人拿蟠,死者的一生便是失败的,若有人拿蟠,且蟠越多,死者的一生便越是成功的。若有一竿白蟠,就证明死者有了儿子,不是绝户。若没有儿子,且也没招一个女婿在家,死者便是绝户了。若有孙子,孙子拿的便是花蟠,其余还有红蟠、香蟠等等。所有这些蟠,一律是儿子、孙子等男性后代拿的,女儿、孙女是不能拿的。若是没有孙子拿花蟠,即便死者年岁再大,也只能算是少亡,不能算儿孙满堂的。
  这些规矩,有些似乎看起来不合理,但在农村,约定成俗的风俗,是谁也无法改变得了的。东东是个男孩,所以他爷爷若死了,有人拿花蟠,他爷爷这一生,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送菜回来的顾斌听我们在谈论这些,不由就皱了眉:“吃饭时间谈这个,真不吉利。”
于娟白了他一眼,还是住了嘴。
  在家吃了这么久的素食,乍一面对这满桌的鸡肉,我食欲大振。虽然鸡肉很粗糙,也没有什么鸡肉的味道,但这毕竟是肉啊。还有于娟做的几碟家常小菜,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很开胃。
  因为家里鸡经常死亡,东东早就吃腻了鸡肉,只捡别的菜吃。宋小帅叹道:“东东真有福气,我整天贩死鸡死鸭子都舍不得吃呢。”
  于娟打趣道:“以后你结了婚,也养鸡吧,经常死的,到那时,你想吃多少吃多少。”说到这里,她望了望我,又加了一句,“海燕也是。”
  我窘得满脸通红,无意间抬头,却正碰上宋小帅火辣辣的目光,四目相对,我倏地低下头。我知道,于娟和顾斌在极力搓合我们。想想也是,同学间深厚的情谊是别人无法取代的。那时候,我和于娟同桌,宋小帅和顾斌同桌,若我和宋小帅真的成了,也是一段佳话吧。
  虽然,宋小帅的活泼外向,宋小帅的嘻皮笑脸,宋小帅微胖的身材,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若能和他结婚,我就可以在家里安定下来,永远留在妈妈和弟弟的身旁,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呢。
  只是我有些担心,以我现在的名声,他和他的家人,会接受我吗?
 
324。
  吃过饭,于娟麻利地收拾碗筷,抱到院内的机压机边洗涮。谁知她刚走进院内,便传来一声惊呼:“鸡还在死!”
  我们闻言都跑了出去,只见院内的围网中,又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只死鸡。有的死鸡嘴里还叼着饲料,另外还有几只虽然没死,却也没精打采的。顾斌迅速反应过来:“天太热,很多人家都生鸡瘟了,快把死鸡和己经发病的鸡拎出来,防止传染到别的鸡身上,我去买药打针!”
  原来每个养鸡的人家,都有针筒,鸡生了病,根据相关的症状买来药片或药水就行了。说话间,于娟和宋小帅跨进了围网,将死鸡和发病的鸡扔出来,和没有发病的鸡隔离。顾斌刚飞奔出去买药。
  我帮不上忙,便去洗碗筷,收拾干净,顾斌也买来药片和药水,药片研碎掺在鸡饲料里,药水则分别刺在鸡的腋下。但没有来得及打药水的鸡,还在不停地死,望着死鸡越来越多,于娟急得抹起了眼泪,连声乞求道:“老天爷,行行好,不要再死了,不要再死了,再死今年我们就白忙活了。”
  我听得心酸,这些鸡都喂了近三个月,眼看就能卖了,这样一生瘟,不但三个月的辛苦付之东流连本带利,不知要损失多少呢。顾斌家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也不好再呆下去,安慰了于娟一会儿,便和宋小帅起身告辞。
  刚出门,宋小帅便担忧地说:“连本带利,不知要损失多少呢。他们家生活,除了顾斌贩死鸡死鸭子,就靠这些豢养鸡了。你知道吗?于娟和东东是没有口粮田的,三口人只有顾斌有口粮田,于娟爱面子,再加上娘家也不富裕,她的口粮田虽然在娘家,她也不好象有些人那样,回娘家拉粮食。”
  我点点头:“知道的,我们村很多分过土地后嫁来的媳妇也是这样。”
  宋小帅无奈地说:“虽然他们没有土地,但依然被称人为农民,没有土的也叫农民吗?想想真是讽刺!”
  我怕他又说出什么激烈的话来,安慰道:“大家还不都是这样过,你不要想那么多,想也没用的,反而自己受累。”
  他自言自语道:“我原以为你是一个很聪明很有思想的女孩子,和他们不一样,没想到你也这样麻木。”
  我尴尬道:“我再怎样聪明再怎样有思想,我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子。”
  他沉思一下,点了点头:“也是,你这次回家,还打算出去吗?”
  我苦涩地说:“我不想出去,一点都不想,可在家里,我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325。
  他笑笑:“随便做点什么就行啦,比如编苇席啊,喂豢养鸡啊。这些你要是都做不了,就买几只小免子喂呗,每天只要到地里薅青草就行了,也不象豢养鸡那样容易生瘟疫。”
我半真半假地说:“那你怎么做这些事呢?你说话一套一套的,牢骚满腹,可你贩卖死鸡死鸭赚的就是昧心钱。去年非典,还有这几年的禽流感,听说都是通过鸡鸭传播到人体的呢。”
  宋小帅一瞪眼:“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好,可我是农民,土地都被村干部及期亲朋好友承包了,开电器修理铺又没有本钱,你叫我做什么?再说了,你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你应该知道,农村哪家鸡生瘟疫死了舍得扔掉?就算不卖,也都是自家吃了。前几年猪肉生瘟,那些米猪肉还不是把米粒去掉照吃不误,煮熟就行,也没见哪家因此死人了?农村人,一年难见几次荤腥,再象城里人那样讲究,就别想活命了。”
  确实如此,我小时候家里死了鸡鸭,那时候并没有人来收,都是自家吃的,那些鸡鸭,几乎都是病死的。记得每次家里死了鸡鸭,爸爸妈妈因此要难过好几天,我和我弟却盼着多死几只,因为可以改善伙食。
  虽然我现在的处境很不好,宋小帅的出现,无疑为我的生活揭开了一个新的篇章,但我残存的虚荣心还是对宋小帅从事的职业不太满意的。倘若我真的和他走在一起了,以后亲戚朋友若是问起:“海燕,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我怎么回答?我难道这样说:“他是收死鸡死鸭的。”多不好意思啊。
  所以,明知自己没有理,我还是底气不足地说:“你可以做别的,可你看你,除了贩死鸡死鸭就是卖假烟,没一样是光明正大的。”
  没想到,他竟然强硬地说:“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人造鸡蛋、鸭蛋满天飞;猪肉有瘦肉精;大棚蔬采加生长素,因为虫子的抗药性强了,农药制造得越来越毒,每一片叶子上都浸满了农药;水果放催熟剂,水果贩子为了防止腐烂,喷了许多化学药水;火腿肠是几十种化学药品调制的,有的还放敌敌畏;鱼是被污染的水里养的,吃了会得白血病;猪血吧,屠夫们常把猪屎、猪尿放在一起搅拌;更可恶的是地下工厂加工的潲水油,他们用猪桶去各酒楼饭店收集脏兮兮的潲水,再用简陋的工具分离出里面的油,很多人贪便宜,吃的都是那种油。前几天,我家一桶油吃到后面,都看到底部黑乎乎的沉淀物。我们农村人还好,吃的是自己打的粮食。听说有些黑心的米贩子,为了增加大米的重量,竟然把白石头粉碎了拌在大米里。还有的为了增加大米的光泽,竟然把工业用的石蜡拌在里面。又是白石头又是石蜡的,你说这米还能吃吗?我说的还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还有更多致人于死地的行当。和他们相比,我贩卖死鸡死鸭算什么?我贩卖假烟算什么?”
  他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多,说到最后,简直是冲我嚷了,脸也红了,脖子也粗了,我甚至看到他额头上的青筋在跳呀跳得。
  我吓得大气都不敢说,好半天,才无力地说:“你干嘛这样大声,我只不过是随便说说吗?”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仿佛看到我的五脏六腑一样,最后撂下一句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并不是嫌贩死鸡死鸭昧良心、不卫生,你是嫌我是贩死鸡死鸭的!”
  我张了张口,他却根本不再听我解释,看都不再看我一眼,拂袖面去!
 
326。
  望着他迅速消失的身影,我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我好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现在,我多么想告诉他,我不嫌弃他,一点都不!
  经历过这么多的坎坷和挫败,我终于能够理智地分辩,哪个男人对我是虚情假意,那个男人对我是真心实意。宋小帅,他对我没有任何隐瞒,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是坦坦荡荡。特别是他注视我的时候,眼晴是那样地清澈透明,没有一丝保留。
  可是,我竟然虚荣地嫌弃他所从事的职业,而忽略了他的勤劳与善良、他的聪明与幽默、他的开阔的视野与不同于一般的抱负。所有这些,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民来说,是多么难得与可贵啊。这么好的一个人,我竟然不知道珍惜,还把他气走了。此时此刻,我比任何时候都痛恨我自己!
  我推着自行车,连跳上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垂头丧气地走回家。我妈一看到我就来了精神,迎上来笑眯眯地问:“怎么样?他有没有跟你什么?”
  我没精打采地问:“说什么啊?”
  我妈亲昵地打了我一巴掌:“这孩子,莫非连你妈都想瞒着?”
  我沮丧地说:“什么也没说。”
  我妈这才看到我神色不对,立刻紧皱了眉:“怎么?是不是他也听到什么风声了?嫌弃你了?”
  这其实也正是我担心的,我恼羞成怒道:“什么跟什么呀?”唯恐我妈再说一些让我伤心的话,便转移了话题,“今天周未,海鸥还没回来吗?”
  我妈不满地说:“早回来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中,我叫他他也不理。”
  从我回家到现在,海鸥从学校一回家就围着我转。开始的时候,我还担心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传到他耳朵里影响他成长和学习。但他一直快快乐乐的样子,我便渐渐放下心来了。如今听妈妈一说,心里还是不由一寒。
  我推开海鸥的房门,只见他躺在床上,睁大眼晴瞪着房顶。我轻声叫道:“海鸥。”
  他赶忙坐起来,勉强笑了笑:“姐。”
  我关切地问:“听妈妈说你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没什么,快中考了,这段时间大考小考的,要记很多东西,感觉很累。”
  我从幼儿园上到高中,历经大考小考无数,特别是中考和高考,试卷撂起来都能堆成几座小山了。白天要接受填鸭式教学,晚上做题到十一、二点,早上五、六点就起身死记硬背,可谓身经百战,当然知道其中的艰辛。
  我安慰道:“你在班里从没低于前三名,成绩稳定,只要正常发挥,一定能考上的,不要太担心,你绝不会比姐姐差。”
  海鸥点点头,却几次欲言又止。我以为是他学习太紧张了,也没放在心上。
 
327。
  我的心,己经被宋小帅占得满满的。他那爽朗的笑声,他那愤世嫉俗的谈吐,长久地萦绕在我耳边,挥之不去。悔恨和矛盾纠缠着我,让我身心俱惫。
  我很希望他再来找我,但一天、两天、一个星期、半个月过去了,他再没来找过我。每当村里有人吆喝叫卖的时候,我总会侧耳细听,分辩是不是他的声音,但结果却总是令人失望的。
  也许是他真的生我气了,也许正如我妈说的那样,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无论如何,我以为他再不会出现在我生活里了。我把思念和悔恨深埋在心中,一边精心地饲养着我的小兔子,一边苦思冥想我的出路。
  正在我感觉穷途未路之时,舅舅舅妈回来了!
  那天我象往常一样,挎着小蓝子,在田埂边薅了满满一蓝子嫩嫩的青草。小兔子越长越大了,每天吃的青草也越来越多。除了它们每天吃的草,我还要多薅一些青草草晒干后磨碎成青草糠,等到秋冬季没有青草的时季,再用这些青草糠喂它们。
  我挎着青草蓝子刚进门,正和我妈撞了个满怀,我妈喜笑颜开地说:“快去姥姥家,你舅舅舅母大表弟都回来了,还抱回个小表弟。”
  我一听,马上放下青草蓝子和妈妈直奔姥姥家。
  远远的,就听到舅舅的院子内围了好多人,舅母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站在家徒四壁的房子里,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看到我妈和我,舅舅红光满面地大叫道:“二姐,你又多一个外甥啦。”
  我妈从舅母手里接过婴儿,一边亲一边开心地叫着:“小宝贝,快让姑姑看看。”
  小表弟还在酣睡,我捏着他的小手问:“小表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舅母自豪地说:“叫计生,要不是计生办的人提醒,我还没打算生他呢。象我这个年纪的,有两个男孩的可不多。”
  周围的人也纷纷称是,他们望着舅舅舅母,一脸羡慕。
  确实,谁家新娶的媳妇怀头胎时,四五个月做B超,倘若是男孩时留着,是女孩是多数是打掉。头胎是男孩的人家,生不生第二胎都无所谓了;若头胎生的是女儿,这户人家一定会想法设法生二胎的,若二胎是女孩,肯定会打掉的,直到生出男孩为止。所以村里男孩女孩比例,严重失调。
  前来道贺的人的唏嘘感叹一番,便渐渐散去,舅舅舅母忙不迭敌地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大表弟正调皮地在姥姥房内跳来跳去,引得姥姥姥爷哈哈大笑。
  我悄悄和我妈说:“村里十家有八家是生男孩的,女孩都流掉了,要是他们长大了,到哪里找媳妇啊?以后不知有多少人打光棍呢。”
  我妈眼一瞪,厉声说:“你这张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你舅舅舅母听到了还不撕烂你的嘴。”
  但我的话还是被旁边的姥姥听到了,她不以为意道:“管它呢,总之生了儿子就是好。再说,就算打光棍,也不是我们一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我脱口而出:“当然不管你的事了,但那是对计生的不负责任!”
  姥姥的脸色便难看起来,狠狠瞪了我妈一眼:“你怎么教女儿的,这么大的人了,说话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我妈很没面子,冲我喝斥道:“还站在那儿干什么!没看到你舅舅房间空荡荡的吗?快回家装两袋稻子过来!”
  我只好闭上鸟鸦嘴,灰溜溜地回家装稻子去了。
 
328。
  装稻子的蛇皮袋很容易皱在一起,所以一个人装很是费事。好不容易装完了,在搬上自行车后座并捆绑牢固上又犯了难。正在这时,正好海鸥放学回家了。最近,他不大爱说话了,也瘦了不少,可能是学习太累了。
  看到蛇皮带,他嗡声嗡声地问:“姐,你装稻子干什么?”
  看到他,我象遇到了救星一般:“舅舅舅妈回来了,还抱回一个小表弟,舅舅家的东西都被计生办的人拉走了,妈叫我装两袋稻子送过去。”
  海鸥闻言,二话不说,一弯腰就将一大袋稻子抱起来,轻巧巧地放在自行车后架上。再一弯腰又摞上一袋,然后找一根绳子紧紧绑牢了。我试着推了一下,因为太重了,我没撑住车把,自行车一下子倾斜。幸亏海鸥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接过车把,虽然推着走时也有些吃力,但刚出门外,他竟然跳上自行车,一溜烟骑走了。
  有了计生小表弟,舅舅舅妈一定需要红鸡蛋到各亲戚家报喜的。这是风俗,谁家生了小孩,要把鸡蛋煮熟了再用颜料染红,然后送到亲朋好友及村里相好的人家,这些人家收到红鸡蛋,便会准备米、面,扯一块新布遮住了,做为礼物送给新生儿。如果生的是女孩儿,鸡蛋会送出去得少些,但现在生的是男孩,舅舅舅妈一定需要很多的红鸡蛋。而他们家的所有家禽、牲畜都被计生委牵走了,姥姥姥爷因为腿脚不好,根本没喂鸡。
  想到这里,我又把家里存下来没舍得吃的一蓝子鸡蛋找出来,小心翼翼挎在胳膊上,向舅舅家走出。我知道妈妈虽然和舅妈的关系一直很僵,但姐弟几人中,她却和舅舅最为要好,肯定不会嫌我自作主张的。
  果然,到了舅舅家,我妈看到鸡蛋,竟然直夸我:“海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我正要叫海鸥回家拿呢。”
  邻村的大姨和她家的“小霸王”来了,连嫁到邻镇的小姨也带着五岁的儿子丁丁赶来了。一时间,屋里热闹非凡。可惜都是男孩子,我连一个说知心话的姐妹都没有。“小霸王”的姐姐是我唯一的表姐,她和男朋友在江苏一家工厂上班,据说赚钱虽然不多但没有广东那边累,因为舍不得路费,己经两年没回家了。
  小姨还不到三十岁,小姨夫长年在外打工,家里田里全指她操劳,但看上去很是苍老,小姨还和以前一样,话并不多。一向喜欢高声大气说话的大姨似乎也闷闷不乐的。反而妈妈的话要多一些,指挥我们做这做那的,俨然是半个主人。烧火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缘由。原来小姨给了舅舅一百块钱,大姨只给了舅舅五十块钱,三姐妹中,我妈给得最多,大姨给得最少,难怪大姨脸色这么难看。
  舅妈对我拿的这蓝子鸡蛋特别满意,对我妈也破例亲热起来,还不住地往我碗里夹菜,问这问那的,让我感觉很温暖。只是当她问到:“海燕,你是准备还回广东呢,不是打算在家做点什么?”
  我感觉很沮丧,嗫嚅道:“我也不知道,想到县城卖衣服,又不知道怎么去找合适的档口。倒是认识一个熟人,可人家不愿意帮忙。”
  大姨“切”了一声:“现在的人哪,你不送钱,谁愿意白帮你这个忙呀?”
  我妈恍然大悟:“这倒也是,我上次只让海燕送了一袋蔬菜,不值几个钱,大约人家不稀罕呢。”
  舅妈忽然问:“海燕,你愿不愿意到镇上卖衣服?”
 
329。
  虽然在镇上摆摊卖衣服没有县城体面,也没有在县城挣钱多,但投资相对要小,并且不是每天都卖,只有逢集的时候才出摊。最重要的是离家很近,还可以照顾妈妈和弟弟。现在对我来说,只要不外出打工,任何一条出路对我来说都是救命的稻草!所以,我连连点头:“愿意,当然愿意!”
  我妈疑惑地说:“可镇上卖衣服的摊位好象也满了呢?”
  舅妈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我娘家二哥今年调到我们镇的卫生防疫站当站长了,他的连襟在税务所上班,他这次能调回来,多亏了他这个连襟。海燕要想去在镇上卖衣服,也不是什么大事,找我二哥准行!”
  我妈不相信地将目光移向舅舅,舅舅微笑着点点头:“小建妈说得没错,二哥这个连襟听说很吃得开,眼神活泛,帮别人办过不少事呢。”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地望着我妈。我妈也很高兴,竟然擦起了眼泪:“要不是你姐夫走得早,海燕也不至于去广东。现在,我什么也不求了,只希望她能自己养活自己,再找了老实点的男孩嫁了,我也算对得起你姐夫了。没爸的孩子可怜,以后海燕就交给你这个当舅舅的了。”
  妈妈的话说得我鼻子酸酸的,舅舅伤感地叹了一口气:“二姐,你就放心吧,家里收拾一下,我也要到镇上杀猪卖,海燕就交给我了,有我在,任何人也别想欺负她!”
  除了舅妈,桌上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晴,我妈问:“杀猪卖?你不出去打工了?”
  舅舅无奈地说:“家里老得老,小得小,都靠小建妈一个人,怎么行?”
  大姨提议道:“或者,你可以象以前一样,在家里种磨菇?”
  舅舅心有余悸地说:“磨菇我是坚持不种的!”
  我不由替舅舅惋惜,要知道,他可是十里八乡种磨菇的能手。舅舅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象很多高考落榜的农村青年一样,他很想在农村的广阔天地里干一番事业,于是他买来书,学会了磨菇种植技术。他到处收集牛屎,晒干后堆放在一间黑屋子里。那间黑屋子的门窗上都糊上了一层层的报纸,一点风都进不来,白天也是黑乎乎的。
  那时候,我一到姥姥家就喜欢去那个黑屋子里玩。屋内用木头搭了架子,架子上铺满了牛屎、碎麦杆。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东西,过一段时间,架子上便冒出星星点点的白色,后来才知道那是磨菇。
  镇上每到逢街,便有专人来收购磨菇,舅舅也常背着磨菇去卖。卖磨菇的人很多,要排好长的队。价格非常便宜,要求却很高。磨菇大了,不要,说己经长过了;磨菇小了,也不要,说还没长好。偏偏磨菇又非常娇嫩,手一碰就会碎。所以一筐磨菇,经过七选八选后,大半是卖不掉的。
  记得有一次,舅舅精心采摘一筐磨菇,竟然一个都没卖掉,当时就气得他把一筐磨菇全部倒掉了,平时很开朗的一个人,就那样双手抱头,蹲在大街上,嚎啕大哭。那些被倒掉的磨菇,经人一踩,便更加白森森的,令人惨不忍睹!
  从那以后,舅舅便跟建筑队天南地北干小工,即便在外面累死,也不再提种磨菇的事。大约是对当年卖磨菇的印象太深刻了,他家的饭桌上,从那以后再没出现过磨菇!
 
330。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舅舅心中的隐痛,但对他去杀猪卖,所有人也都认为不可能。姥姥首先反对:“就你那老鼠胆子,你还敢杀猪?不是我说你,你家连杀鸡都要小建妈动手呢。”
  舅舅叹了一口气:“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日子,不但时刻害怕被计生办的派人抓回来,就算晚上在桥洞里睡觉,还怕治安队的查暂住证。特别是生计生的时候,小建妈难产,整整喊了两天一夜。可我没钱送她去医院,那时候,只要有人给我钱,叫我杀人我都不怕!”
  说到这里,舅舅的眼圈红了,一家人陪着落泪。但我小姨还是很担心:“我们村有一个人是在镇上卖猪肉的,他以前杀猪卖猪肉可以赚钱,现在不行了。镇上和村上都有定点屠宰场,由镇长、村长直接负责,听说他们盖章同意才能杀猪,他们不盖章同意就不准私自杀猪,被查到了要罚款的。”
  我疑惑地问:“小姨,你记错了吧,杀猪也要镇长、村长盖章同意吗?他们又不是火眼金星,怎么知道哪头猪肉能吃,哪头猪肉不能吃?”
  小姨踌躇片刻道:“具体怎样,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那些镇长、村长也不是随便盖章的,想杀猪就得暗地里送钱给他们。要是送了钱,就算他们不在猪身上盖章,也没人去管。要是不送钱就杀猪,不但猪肉要被没收,还要罚钱,弄不好连猪肉摊子都别想再摆了。”
  我实在搞不清小姨这不着边际的一席话到底哪里错了,在我的印象中,生猪能不能杀,那是要经过严格的卫生防疫检验的,检验合格后才能盖章,怎么经小姨一说,好象这一切都成了儿戏呢?
  没想到舅舅却附和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要去杀猪卖的。你们镇是镇长、村长负责,我们镇主要是防疫站负责。小建二舅是防疫站站长,他早就说好了,只要我去卖猪肉,想杀那头杀那头,不要拿一分钱打点他。有他这个防疫站站长在,谁还敢为难我?本钱比人家少了,猪肉我就可以卖得便宜些,薄利多销,还怕赚不到钱吗?”
  舅妈得意地说:“二哥从小最疼我了,所谓有权不使过期作废,他才不会那么傻呢。”
  经舅舅舅妈这样一说,大人们全都松了一口气。只有我,还在想着杀猪、盖章及卫生检疫的事,但脑子都想得疼了,也没理清几者之间复杂的逻辑关系。最后索性不去想了,这世上,有多少事情是我永远都想不明白的啊。
  但不管怎么样,能去镇上卖衣服,我还是很高兴的。
 
331。
  真是应了那句话:“上面有人好办事。”三天后,舅舅的猪肉铺便宣告开张,这一切全亏了舅妈的二哥帮忙。
  舅舅的猪肉摊开张那天,大姨、我妈、舅妈、我都去了,因为舅妈要带照顾两个小孩,所以就由大姨家的“小霸王”表弟给舅舅打下手,望着平时懒得骨头抽筋的“小霸王”手忙脚乱的样子,大姨鼓励道:“儿子,好好干,以后我们家可就全靠你了。”
  “小霸王”嘻嘻一笑,冲我喊道:“表姐,你什么时候来卖服装啊?以后我和舅舅穿的衣服可就全靠你了。”
  我爽快地答应了:“好,那我以后吃猪肉就靠你和舅舅了。”
  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正笑得起劲时,我不经意间一转脸,就看到一个肥头大耳、凸着半大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朝这边走来。男人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方步,不紧不慢地向舅舅的猪肉摊走来。一看那架势,是当官的无疑。
  我不由紧张起来,小声对舅妈说:“你看那人,是不是来找什么麻烦的?”
  说话间,那人己来到摊子前。舅妈哈哈大笑:“二哥,你看你,啤酒肚都出来了,越来越象个当官的了,弄得海燕还以为你是来找我们麻烦的呢。”
  舅妈的二哥,论起来我该叫他二表舅。二表舅以前常来舅舅家,我也见过。所以,我当即红了脸,小声叫道:“二表舅。”
  二表舅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赞赏地说:“你就是海燕?不错不错,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漂亮了。”
  舅妈趁机说:“二哥,海燕想找个摊位卖服装呢,你能不能帮她找一个?”
  二表舅爽快地说:“摊位不成问题。不过卖衣服那块不归我管,我要找人通融一下,可能要过段时间。”
  我妈连连道谢:“那表弟你就多费费心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一辈子都不忘记的。”
  二表舅矜持地点了点头,很有风度地用手捋了捋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又能交代了舅舅一些注意事项,便又象来时一样,踱着方步,不紧不慢地去了。
  大姨望着他的背影说:“二表弟越长越富态了,象变了一个人似的,我都快认不出来他了。”
  舅妈自豪地说:“那是,心宽体胖吗?”
  舅舅笑笑说:“现在还不算胖,官要是再做大点,会更胖的。”
  说实话,我倒真的希望二表舅官能做得更大一些,越大越好。现在他不过是卫生防疫站站长,就可以给舅舅卖猪肉大开方便之门,可以为我卖服装找摊位。要是官做得大了,岂不是对我们的帮助会更大。
  看来,一人当官,鸡犬升天,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332。
  虽然去镇上卖服装这件事没有最终定夺下来,但看二表舅说话的口气和这层亲戚关系,我和我妈都认为这次肯定是不成问题了。
  第二天早饭时,我妈便唠叨开了:“还是亲帮亲啊,丽娟二哥二嫂话说得再好听,终穷也是外人,不会对你的事情上心的。以前我对你舅妈一直有成见,觉得她太会算计了,是个人精,以后可不能那样想了。现在你舅舅顾不了家里的,家里又老得老、小得小的,乱成一团糟,你可要去帮帮她。”
  我点点头,现在在家其实也没什么事,正闲得发慌呢。
  当初舅舅舅妈匆匆逃跑时,因为怕连累亲戚家也被抄家,就把正在上学的小建也一起带走了。不用说,他们在外面连生存都成问题,又没有钱,没有哪个学校会接受他。现在学校也快放假了,只能明年再把他送去上学。但以前很文静的小建,现在似乎活泼得过了头。
我到舅舅门口时,正碰到姥姥在追小建。看到我,姥姥大叫:“海燕,别让他跑了。这孩子,真是气死我了。”
  我一把抓住他:“怎么了,小建?”
  没想到,他张口就骂:“你妈的X,你抓我做什么,快放开我!”
  我吃了一惊,真想给他一个耳光,以前小建是从来不骂人的呀。正在这时,姥姥气喘吁吁地赶上来,一把拧住他的耳朵:“小兔仔子,你骂,你再骂!”
  我看到姥姥用另一只手抓住他,但耳朵上并没有使劲。小建立刻“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又踢又抓,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你妈的X,我X你全家!”
  我气得浑身哆嗦,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声喝斥道:“小建,你怎么能这样骂你奶奶!”
忽然看到舅妈抱着计生走过来,我有些担心舅妈嫌姥姥打小建,就解释道:“姥姥最疼小建的,他怎么可以骂姥姥,骂得特别难听,刚才也骂了我。”
  舅妈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心野了,学坏了。在外面时,我们虽然是在城市里,但靠捡垃圾过日子。周围有很多野孩子,都没上学,这孩子是学坏了。”
  我看舅妈伤心,就安慰道:“他还小,以后会改的。”
  舅妈说:“但愿如此吧。”
  姥姥见舅妈来了,也不好再打小建了,气哼哼地回屋了。小建还兀自坐在地上“呜呜”地哭着,透过手指缝里看我们。见没人理他,大约也觉得没意思,又屁颠屁颠地跑进姥姥房间去了。
  我接过小计生,对舅妈说:“我妈叫我过来帮帮你,被抄了一次家,够你收拾的。”
  舅妈苦笑道:“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再穷也比在城里的日子好过。不过菜地里的豆解、黄瓜、西红柿什么的吃不完,明天你帮我到街上卖了吧。”
  我立刻头大:“明天叫我妈去吧。”
  舅妈嗔怒地说:“是不是嫌摆地摊卖菜丢人?”
  我赶忙摇头:“不是,我还从来没卖过东西呢。”
 
333。
  舅妈笑道:“那你还要卖服装?我以前在娘家时,家里承包了几亩地,专门种大棚疏菜,十六、七岁就上街卖菜了。卖东西也要学问的,不是谁都能卖得了。所以呢,你明天就更得去了,就权当是锻练。”
  舅妈边说边带我走进房间,变戏法地拿出一杆秤:“这是五公斤秤,卖菜一般就够用了,你会看秤吗?”
  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舅妈熟练地把秤铊挂在秤杆上,很认真地叫我看准星,未了,还给我示范小决窍:“卖东西一定要学会‘扣秤’,就是在称东西前,你一定要装作不小心抖一下秤盘,然后趁秤杆还没稳定时,手疾眼快地报出价钱。买主一看,你的秤杆很高,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呢。”
我嘟囔了一句:“这不是骗人吗?我有时去买菜,感觉很少缺斤短两的。”
  舅妈一瞪眼:“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些人一辈子只能在乡下卖菜的原因!能做成大生意的,有几个不是坑蒙拐骗出身的?再说了,我的价钱定得比别人便宜,给的东西自然就少。但很多人就是贪这种小便宜,有什么办法?卖服装还不是一样,几块钱进的衣服也敢喊价几十块、上百块。还有那些卖布料的,扯布料时你一定要小心,他们量好后,往往趁你不注意,手指迅速移动,你的布就无端少了几厘米。”
  没想到,舅妈的生意经还一套一套的。我忽然明白妈妈为什么和舅妈的关系搞不好了,舅妈真的是个人精。而我妈妈,虽然有农村妇女的很多恶习,比如为人小气,喜欢凑热闹,还好搬弄是非,但她从不会算计别人。
  我知道,如果我要想做好生意,我必须学会舅妈的算计,否则,永远别想挣很多的钱。没有很多的钱,我便不能象曹菊那样,让乡里乡亲改变对我的看法!想到这里,我认真地对说:“我听舅妈的,以后你还要多教教我!”
  舅妈称赞道:“海燕就是聪明,到底没白读几年书,比你妈脑子灵活多了。你一定要记住,做生意是一门学问,会做的,才能赚钱,不会做的,就会赔得血本无归。我要是能再多读几年书,没有这个家拖累,肯定是做生意的好手。所以呢,女孩子,一定要趁年轻多做些事挣些钱。有了钱,就是嫁人也能找个好人家。”
  这话简直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与此同时,我感觉在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土崩瓦解,那东西,正是我一直坚守的所谓做人的底线!
  按照舅妈的吩咐,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赶到了舅妈家,将一筐豆角、黄瓜、西红柿装在自行车后座上,茫然而又充满期待地直奔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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