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圣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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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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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1980 年代出生的中国孩子摆进一种放任自流的人生状态,他们会上演一出什么样的悲喜剧呢?从小来新西兰留学的美女左鸣,出入酒吧,玩弄男性,又在人性苏醒中,苦心追求脚踏实地、富于野心的奥克兰大学学生钱雨;心怀父母离异之痛的果果,敏感而矜持,上进而又有一点叛逆,在一帮同学中出类拔萃,偏偏被无心向学的嬉皮小子浩然一见钟情,热烈追逐……留学异国,最难堪的是孤独、寂寞和对不可预测未来的惶恐,因此追求各种各样的刺激成为时尚,放纵于性,甘做苟居男女,成为一种流行。那么,爱呢?爱作为人类最古老也是最美好的感情,真的就不复存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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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夏天的圣诞》由毕业于新西兰奥克兰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奚蒙蒙、顾宁共同创作,约23万字,2006年12月由海天出版社出版,现正由全国新华书店发行;《深圳晚报》和新西兰《镜报》此前曾予连载。
 
《夏天的圣诞》第一部分

《夏天的圣诞》 第1章(1)

第1章 她们圣诞前夕


直到圣诞节前几天,Jane才留意到天气是那么温和。

“南半球的气候真是怪了,圣诞居然是在夏天呢。”

今年圣诞节距离去年的那么近,好像刚过完上一个又开始过这个了。她还记得去年圣诞节,是和几个朋友在南岛但尼丁过的,也就是在那次健行活动中弄丢那只跟随她多年的小手电筒的。

去年圣诞节奥克兰华人还没现在这么多,她推测今年奥克兰平安夜也会和去年一样清净,要不大大小小商家为什么要赶在圣诞节前拼命促销完一年的积货呢?

随着圣诞节到来,那条平日被午夜的霓虹灯、便利店、低音炮、各色的美女和奇装异服装饰得异常浮华的皇后大街(QueenStreet),像谢幕后除却妆容更显宁静惬意的女演员。圣诞,使这个城市从一幅浓艳油画褪色成一幅别有韵味的中国水墨画。

打烊时间快到了,便利店里印度老板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即使快过圣诞了他也没提前关门的习惯。确切说这是个Shell(壳牌)加油站附带的便利店。这种小店在超市关门后可以满足那些游逛于街头的人的某些急需,因此被称为便利店。这便利店恰因其便利,即使一个城市里经营着成百上千家,也不会因为相互竞争影响生意,而那摆满货架的零食之类恰是便利店的招牌货。

印度人开始擦台子上的水,一会儿他就要出去收招牌。这不是份清闲的活儿,他已经很久没时间去MissionBay(使命湾)喝咖啡了,更别说到风景宜人处去旅游了;他虽然有满意的收入,却没有时间去花那些赚来的钱。不过比起他在奥克兰的乡亲,那些开商店卖布料的,开的士车的,进工厂的,上大学吃学生津贴的,吃救济找工作的……他不是最幸运也不是最不幸的。

“有电话卡吗?”他琐碎思绪被一个清脆而特别的声音打断了。

“不好意思,没有了。”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其后,好奇心驱使他顺着狭小窗口寻找那声音。月光宛如一盏舞台灯照在一个和他一样长着黑头发的小脑瓜上。

小脑瓜刹地抬起,他看清那是额前飘着刘海面容娇美的亚洲女孩。她身子颤抖蜷缩着,脸色苍白。

“你不舒服吗?”他本想告诉她就要打烊了,可他注意到女孩的颤抖。

“有电话卡吗?”

“小姐,已经卖完了,不过我这里有电话你可以用的。”他示意女孩可以从侧门进到店里。

女孩摇摇晃晃进了店,灯光下,她长长的直发凌乱却又黑又亮,水灵灵的眸子醉眼。

“电话在哪?”她大声询问。

他把电话递给她,她醉醺醺地靠在架子上拨号码,他闻到她头发混合着烟和酒的味道。货架上几筒薯片被她晃得滚到他刚刚拖过的地面上。

“你要喝点水吗?”他关心地问她。他在店里工作多时,却并不经常遇见像她这样喝得醉醺醺的女孩。

“不,我要回家!”她抓着头发叫喊,由于用力,紫色超短裙下露出雪白的大腿。“他们比我还醉,我怎么能叫他们送我回家呢?”她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却像是说给他――一个陌生人听的。

他望了眼水箱,里边还有冰,便为她接一杯冰水。她在摆着冰水的小桌上趴下,这才稍稍安静下来。这使他放心了许多,她刚才那副模样的确让他有些害怕。他坐在她旁边椅子上,注意到她目不转睛盯着杯子里的冰,眼里又闪烁出某种东西。

从那块冰里,她看到DominionRd(华人戏称“倒霉路”)上中国餐馆挂着红色大灯笼,她看到Casino(赌场)门前晃着些熟悉的人影和MissionBay(使命湾)吃着冰激凌并肩漫步的恋人……那冰里还有车辆急驰而过,而躲在最后那块已经融化一半的冰里则是一片苍茫墓地,她湿润的眼睛甚至看出那墓碑上看不清楚的碑文。

“你累了吗,需要我帮你叫出租车吗?”印度人从她眼里溢出的泪花判定她是疲倦了,便礼貌地问她。

“谢谢你哦,我还醒着,可是天啊,我已经晕得不行了。”她转过头去,说完很放肆地笑起来。

“喝多了感觉就是这样,”他也笑了,“以后不要让自己醉成这样了,答应我好吗?”他还鼓着嘴巴故意做个鬼脸逗她。

“嗯。”她点头答应却知道那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叫Ewan,你呢,希望成为你的好朋友。”他伸出手去。

“左鸣。”

“左鸣吗?”印度人念着那怪腔的汉语,指着路边的丰田出租车说,“快叫他送你回去吧。”说完,接着问道:“左鸣,你以后还会来找我吧?”

“会!”

她在他目光护送下坐进出租车,回头望了眼那个黄色Shell(壳牌)加油站,她知道她是不会再来找他了。她总是这样的,对很多东西都是离别那一刻才多看上一眼,这一眼比平日看多少眼更能使其永存心底。

桌上杯子里那似乎永远没法融化的冰,还在继续着这个奥克兰的夜晚。

奥克兰市中心以南有座叫Mt.Eden(伊甸山)的死火山。火山失去本来功效后“荣升”为观光台。站在Mt.Eden上眺望,可以清楚地看见奥克兰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区。奥克兰南区有所和美国麻省理工学院一样简称为MIT的理工学院。学校又划分为南北两个校区,南院大门外空旷得只有麦当劳和巴士站。尽管这两样东西并不新鲜,但对于那些漂泊在这儿的各国留学生来说,却是解决了吃饭和走路问题。住的方面,虽然学校建有学生公寓,但多数学生并不会选择住在这里。

Jane曾和两名Kiwi学生、一名俄罗斯留学生合住过一套学生公寓,现在却逃离了。何谓Kiwi?Kiwi本是一种鸟,唯独产于新西兰本土的鸟,不会飞,长喙,鼻孔在喙端,惯于夜间活动,以小虫为食,被认定为新西兰国鸟。可通常Kiwi却指的是新西兰的人,因为新西兰人喜欢以Kiwi自称,也喜欢给许多东西都贴上Kiwi这个标签;颇为奇怪的是,一种最早产于中国叫猕猴桃的水果,到了新西兰后也被称作KiwiFruit(奇异果)了。
 
《夏天的圣诞》 第1章(2)

学生公寓的厨房是共用的,每每见俩Kiwi带一群朋友把厨房闹腾得乌烟瘴气。那天Jane进了厨房,又是一片狼藉,踩着脚底咯咯碎响的薯片走近一看:啤酒瓶子和发霉比萨饼正泡在水池里!她饭也不做了,晚饭是从肯德基买的炸鸡翅,那油腻腻的炸鸡翅是她过去在国内新丝路当模特时想都不敢想的。她提着炸鸡翅回来时,一Kiwi学生正和一香蕉女孩――所谓香蕉人,是从小在西方长大受西方文化熏陶的亚洲人,他们皮肤是黄的,内心是白的,是白人化的亚洲人――并排坐在门口红色木楼梯上抽着一种怪味东西。Jane知道这是大麻。他们一边吸大麻一边朝她笑,Jane跟他们打声招呼屏住呼吸穿过那股浓浓臭气冲进自己房间。
不久Jane搬到离学校两站地的OldPapatoetoe居住――小区是以毛利文命名的,读起来有些拗口。从那以后就每天坐公交上学。算下来已经好几个月了。她每天都提前到车站。那所谓的车站,不过是挂在电线杆上写有“STOP(停)”的一块两巴掌大的白牌子,上面没有站名,更没有告知下一站为何,终点站在哪,唉,真是块一穷二白的牌子。等车的,只有零星几个人;上了车,车上同样就那么几个乘客。这里交通还不如家乡上海郊区发达,街上行人也没上海郊区多,而Jane是自己选择从大城市来到这现代化农村的。她的心却一直飞向另一个城市:时装之都米兰。她外语不算很好,为了梦中的米兰,虽然已经放假了,仍然每天坐公交到学校南院图书馆看书。

图书馆一直坚持开到圣诞前几天,可校园却连鬼影都见不到更别说人影了。

下午3点多,正是新西兰太阳工作最起劲的时辰,太阳晒在胖墩墩毛利司机枯燥的长发上。可正值假期,乘公交车的人很少。司机不喜欢车上没人,这样谁跟他聊天呢。人们都叫他Combo,很形象的:司机座位仿佛装不下他的庞大身躯了。

“你好,Jane!”

“Hi,Combo!”Jane在他身后找个位置,细长身躯似乎只占了一半座位。她环视一下,除了她,还有两个穿校服高中生,是附近中学的,其中一个毛利女孩头戴耳机自得其乐。Combo有些不爽,对Jane说你再教我一首歌吧。Combo和Jane已经算是朋友了,他总是对她提这一类要求。记得Jane第一次坐公交上学时,Combo开车经过她要下的站,Jane不知道向司机招手示意,Combo开着车头也不回猛冲过去。后来她从Combo那儿知道,要下车必须提前揿下扶手上红色按钮,这样司机座位上方电子屏“STOP(停)”灯亮,车便会自动停在下一站。Jane只觉得老外这些规矩有些呆板。

记得Combo曾扭头问她:“你是日本人吗?”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日本人呢?不,我是中国人。”不过尽管Jane不乐意,她长得确有大和民族影子:细长眼睛,皮肤白皙细腻,装束时髦。

从那天起,她就知道Combo很喜欢唱歌的,每次乘客少了,Combo就要她教唱中国流行歌曲。歌唱完了,他们聊天,Jane说:“我很想去米兰学服装设计。”Combo似乎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不便表态,竟把话题转向澳洲,开始向Jane炫耀自己在澳洲做过公交司机,还拿出澳洲驾照为证,他指着上面帅帅的照片,让Jane看得不敢相信地笑出来,不过那的确是他本人,只是那是一张1998年就过了期的驾照。

“澳洲好吗?”Jane没去过澳洲,她有点好奇常在电视里看到的袋鼠在现实中是个什么样子。

“袋鼠,满身臭气的家伙!”司机职业的Combo似乎有些怨恨袋鼠,似乎担心有一天澳洲袋鼠会像老鼠一样泛滥拥满马路造成交通堵塞。

“只是我在澳洲工资比现在高,若我没钱了还会去澳洲的。”

“可以把它送我做个纪念吗?”Jane指着那张驾照。

“哈哈,好吧。”

“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坐你的车了,”Jane看着倒车镜里Combo有些不解的表情,便说,“我已经买了车子,圣诞以后我会开车上学。”

Combo这天没有按照规定路线走,车上打亮了NotInService(不在服务范围内)的灯,一直把Jane送到一条无尾静街,又目送Jane走进那栋小木屋。Combo望了眼已不那么炙热的太阳,他爱这太阳,仿佛这太阳是属于新西兰而不是属于世界的,不过也许过段时间他真的会去澳洲,因为在澳洲他能赚比现在高1/5的薪水。
 
第2章 果果寻找心中不定的狂欢节

1999年新西兰大开国门吸引中国留学生,不少留学中介堂而皇之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向新西兰输送留学生。电视台报纸和新兴网络媒体一如既往不经调查地大肆宣扬新西兰留学好处,云:新西兰乃继英、美、加之后最好的新兴留学国家,虽然对中国学生开放不久,但环境一流,居民大都是欧洲后裔,气候冬暖夏凉……

果果是在《北京晚报》广告夹缝里挑了那家中介的。在一个冷气飕飕的办公室里,一个微胖女人对着满屋人大声朗读她的简历:陈果果,女,19岁,高中毕业,现就读国际语言文化交流学院大学一年级经贸英语专业……而后有感而问:“这国际语言文化交流学院在哪儿?”

“跟一间小学租的房。”

老道的胖中介立刻明白了:一定是个不怎么样学校才起个挺大名字来支撑门面,就好像他们这个中介名字不也叫什么“国际……”,想到这儿,胖中介不禁咳了两下,果果注意到她脸上尴尬的笑容。

“别看现在去新西兰的不多,将来肯定是热点,1个月怎么样,保你签证拿到手?”

胖中介是守信用的。除夕前夕,果果从白胖胖的手里接过递过来的签证。

飞机在三万英尺高空中飞行,机舱里小屏幕上显示奥克兰当地时间6:58am。

北京正是午夜。此刻北京女孩们都在做什么呢?

旁座睡着一个叫露露的北京女孩,机舱灯光下她黝黑的皮肤发亮,健康。

果果往狭小窗子哈一口气,世界瞬时不清晰了。

随之模糊的还有窗上映照出的机舱里的一切。窗玻璃哈气退去之时,浮现出北京豪华客厅景象……

快到新年了!

每一扇窗里都闪烁着灯火。

电视里性急的春节晚会主持人在倒数:“10,9,8……”

她趴在北京西三环高层公寓窗台上,马路上车流湍急……这一年,这莫名其妙的一年,终于过去了。

如果注定每个家庭都有悲剧,果果只希望它不要上演得像一部庸俗滥长的电视剧……

“当,当,当……”新年钟声敲响。人们开始欢呼,鼓乐齐鸣,荧屏上万众欢腾。每个人真的都这么快乐吗?……

空姐走过来问她要喝点什么。

她回头看眼熟睡的露露,机舱灯正打在她小脸上。大约两个小时前在日本大阪机场转机厅,这女孩子抱着一个很大的TeddyBear(玩具熊)睡觉,但她睡不安稳,总是翻来覆去把枕在脑袋底下的行李硌得直响……

空姐们在后面忙活着准备早餐。她朝舷窗外张望。

前一阵子他经常喝酒,偶尔也叫她去喝。

有时候一大帮人,有时候就他俩,每次一喝就到午夜。

她通常只是作陪都不喝,所以每一次都是她送他回家。

好几次没来得及到家,坐在计程车上他就哭起来,又哭又吐,计程车司机在一旁骂骂咧咧,让她负责帮他洗车。

她感觉自己一直在扮演他深爱的某个人的影子。

这个影子深深刺痛着她。

一阵气流袭来,飞机剧烈抖动。每位旅客头顶上安全带指示灯瞬间点亮,满机舱里响起了扣安全带的“叭、叭”声。

露露不知何时惊醒了,摸了摸自己的黑眼圈,朝果果不好意思地做个鬼脸:“我梦见你一夜没睡,一部接一部看电影,还掉眼泪了。”

飞机继续颠簸着。

她眼睛发涩,闭上眼回忆起昨天在北京机场时,年轻得和姐姐一样的妈妈抹眼泪的情景,而露露这小妮子是被一个超级玛利模样大肚子男人领着走进候机大厅的。

“你好,我叫露露。”小妮子穿着一条背带短牛仔裙,上身套着一件浅褐色运动外套,短发剪得乱乱的。

果果立刻想起那句广告词:“露露,你还没喝呢!”

跟在露露身边衣着入时化着浓妆的女人完全遮盖了站在一边抹泪的果果妈妈,浓妆女人把一大塑料袋吃的塞到露露手里几乎用尖叫语气说道:“宝贝儿,带着吃,飞机上东西难吃死了。”

露露被她那神通广大超级玛利模样的爸爸带着由随同、护卫、保镖、秘书组成的浩浩荡荡的亲友团送进贵宾通道,连同露露那极端超重的行李。露露脚步轻飘飘慢动作地享受着这非常的礼遇一直到登机口。

飞机的颠簸终于停止,桌上那罐可乐渐渐不冒气了,喝上去跟糖水一样,空姐微笑着征询果果要不要帮她把它扔掉:“不好意思,可以把小桌子抬起来吗?飞机马上要着陆了。”

遮阳板被拉了上去,果果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有些窒息。露露拉着果果袖子把她脑袋对准窗口让其往下看,露露不停的感叹声和广播声音被混音成嗡嗡的效果,使果果耳朵开始发疼,她徒劳地张大嘴巴做吞咽状――还是听不见。只是――海,纯蓝纯蓝的海,哦,那传说中“人间最后一片净土”就在脚下?庆幸的是,那莫名其妙的一年,恰如飞机越飞越高时被遗落在背后的地平线一样消失了。
 
《夏天的圣诞》 第3章

第3章
一直渴望到新西兰旅游,可到一个地方旅游和在一个地方生活是两码事

露露似乎为了拒绝承认夏季奥克兰比冬季北京暖和,一下飞机就在行李提取处披上妈妈塞在包里的大棉猴,口中念念有词:穿着没有拎着沉。过海关时,她的提包引来一只警犬,露露后来说:牛肉干被扣下做了警犬的便当。警察们如同破获了一个犯罪团伙那样毫不留情地把托运行李翻个底朝天,所有打着中文字样的零食一概被扔进垃圾箱。

露露头发乱蓬蓬地拖着没拉好拉链的行李包出来时,在绿色通道另一头等着她的除了一身简易行装的果果,还有手里高举着白纸写着汉语拼音“LULU”的一对英裔老夫妇。

露露终于知道Homestay是寄宿家庭的意思了,学校要求Homestaymotherandfather(寄宿家庭的爸爸和妈妈)像照看自己孩子一样照看寄宿留学生。露露眯起眼睛试着寻找一下太阳的位置,站在她面前的是浸泡在纯净阳光下的果果和猴妈、猴爸(露露只知道这么称呼寄宿家庭的妈妈爸爸)。

猴爸暴露出Kiwi(新西兰人)向来的大惊小怪:“行李超重了,后备厢要被压坏的。”

“我的自己抱着好了。”即使猴爸不提“坏”字,果果也怀疑这简陋破车是否能安全驶抵目的地。不过还好,据说她的Homestay(寄宿家庭)跟露露的Homestay是朋友,等会儿要先到,果果自然会被先卸下去。

老款尼桑轿车居然在环城高速开得飞快,两旁绿色延伸到了视野尽头,打开车窗,清新空气更加清澈,果果想,这么清新的空气,也许真的有人会把它装在水晶瓶子里去欣赏。露露一路喜气洋洋,不时大呼小叫,和先前机舱里睡得死猪般样子判若两人。

果果喜欢看电影。《TheLordOfTheRing》(《指环王》)外景取自新西兰,黑沙滩的《ThePiano》(《钢琴课》)更是使人如痴如醉。果果一直渴望到新西兰旅游。可是,到一个地方旅游和在一个地方生活能是一码事吗?

车子驶进一个桃源般住宅小区,小木屋色彩鲜艳:红色、橘红色、绿色、乳白色,从小见惯摩天大楼的果果,感叹眼前一切美得有些不真实,好像这是积木搭成的,随时都可能坍塌下来。

车子停在一座雪白的小木屋前。

“好了,果果你家到了。”

猴爸指指门口那个怀里抱着小白猫圆眼睛的小女孩,果果还以为那是个洋娃娃呢。

“我们住的不远,欢迎你过来找露露玩。”猴爸指指前面一座红砖墙饰两层房子。

露露显然没听懂猴爸爸的英文,在果果下车前蹦出句:“过两天咱俩学校见吧。”

“Hi,欢迎你!莎士比亚也很欢迎你!”圆眼睛洋娃娃指着怀里的莎士比亚给果果介绍。

果果本想说自己很怕猫猫狗狗的,事实上她怕狗但谈不上怕猫,但是也不喜欢。若是喜欢自然也就不怕了,而不喜欢本身也是一种怕。她还记得她在胖中介那儿填写申请寄宿家庭表格上,好像强调过不要养宠物的家庭……

洋娃娃一直强调莎士比亚很欢迎你,果果就不自主地和莎士比亚握手言欢,目光却落在穿紧身吊带小背心的小姑娘身上――一条及膝彩裙,把腰上赘肉都稍稍挤了出来。她聪明极了,似乎预感到果果不喜欢小动物,所以一直说莎士比亚很欢迎你,很欢迎你。

“我女儿,Leah。”一位三十多岁欧裔女人、原先就被告知叫Vicki的,从小木屋里走出来,微笑着对果果道出洋娃娃的名字,显然,她是白房子的女主人。

“我叫果果,陈果果。”果果注意到院子里停了部和露露房东家一样破旧的老爷车。
 
第4章 Dillon

“我们已经吃过东西了。”Vicki把一盘意大利面在微波炉里转了转,开始用略带些乡土味的口音、像过去在英语角里常练的那些句子一样的英文,跟果果交谈起来。果果接过面,一股奇异的气息扑面而来,从这天开始,这气息便成了新西兰的标志性气息。

21点后,天色渐渐暗下来。果果急忙把微波炉里那盘半冷不热的面条一口气吃完,拖着行李走进自己房间。房间里,一样多余家具都找不出来:床、书桌、衣柜,仅此而已。闷热感觉使她注意到正对着床的一扇窗,记得刚才还是开着的,可能是Vicki怕她着凉,这会儿已经关上了,还细心地拉上百叶窗帘。其实她最讨厌百叶窗帘,它让人想起办公室和冷飕飕的空调。

“果果,忘记告诉你,学校的Sue给过我电话了,明天我们会带你去几个好玩地方,希望你能开心,能喜欢我们的国家。”Vicki边说边敲着门,还没来得及等果果跑过去开门,便下楼去了。

人的命运常常被一件小事所改变。若不是新千年前遇见那家中介公司的胖女人,吸足了那办公室飕飕冷气,她此时一定还在她北京西三环的家。此刻,她第一次意识到这儿不再是北京也不再是她家的高层公寓了,窗外的汽车仿佛在真空中穿梭也不再发出那么刺耳的响声。

半夜,果果突然醒来,她抬手胡乱摸索着拉开灯,腕上手表走的还是北京时间,快19点了。果果把枕头竖起来靠着床头。睡了将近3个小时了,刚下飞机居然睡得好像松鼠守着一洞过冬食物那样安然满足。她换了个姿势,可能是床太软了,觉得睡得有点腰酸背疼的。楼上传来隐约的电视声和Leah的笑声。果果觉得Leah发育得比自己都好,回想她白天穿着一件紧身吊带小背心,一条及膝彩裙,腰上赘肉被稍稍挤出来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她感到饿,想找点东西填饱不争气的肚子,起身开门上楼。楼道灯很暗,她突然“哇”地惊叫一声摔在楼梯上,因为她一脚踩着个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楼上灯刷地亮了,在Vicki脚步声里,老猫莎士比亚正噌噌地往上跑。莎士比亚受惊程度居然不亚于果果。

Leah跑过来乐得快岔了气,叫道:“莎士比亚――”

果果被吓得睡意全无,Vicki搀着她走进客厅,大概是怕果果再次受到惊吓,忙介绍道:“这是我的儿子Dillon。”Vicki开始对突如其来的一切事物都一一解释清楚,仿佛这个时候即使客厅里多了只跳蚤她也要解释一下,更别说一个十八九岁的儿子。她接着解释说他平时并不住在家里,不知道来了个中国女孩。然后简单地笑着以一个拥抱消解了抱歉。

果果未戴隐形眼镜,竭力端详坐在沙发上戴着一顶黑色针织窄口帽具有一半毛利血统的Dillon,那帽子使他深咖啡色眼睛轮廓显得更为鲜明,宽大的白绿相间T恤,肥腿牛仔裤系腰位置褪到胯上,裤裆垂到膝盖。Dillon见到果果立刻收敛住笑容,不过态度还算温和地说了句中文:“你好!”

第二天一大清早Vicki正拿着一大罐冰牛奶往杯里倒,果果肩顶着门框,露出大半个脑袋对她说“早安”时,Vicki误以为是自己的女儿Leah。

“原来是你,哈哈,我们的早餐是烤面包和煮鸡蛋,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好的。”

“喝什么自己倒。”

果果顺手接过她的牛奶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Vicki忙着把两片面包塞进烤面包机,然后在电炉上用小锅煮鸡蛋。在冰箱隔层里果果发现装着黄油、花生酱和果酱的几个七八百毫升容量的瓶子。

果果学着Vicki样子拿起餐刀把煮好的鸡蛋敲开口,拿刀尖插进蛋身切成两半,然后用刀把蛋清蛋黄刮出倒在抹着厚厚黄油果酱的面包上。因为火候缘故蛋黄还挺稀,Vicki开始笑果果吃得满嘴满手都是,而果果回笑Vicki垂在肩上的金黄色鬈发也被沾上了。

Vicki拉过一截厨房专用长卷纸,撕下一片儿递给果果。

莎士比亚幸福无比地躺在Leah怀里样子让人羡慕得想下辈子投胎一定要做只猫。

“两位女士吃早点吧。”Vicki又忙活着为女儿和老猫准备吃的。

毫不领情的Leah跑过来盯住果果指头说你的指甲油真漂亮,说着放下猫就抓饼干吃。果果诧异Vicki居然没让她先去洗手。

饱餐后果果站在客厅阳台的落地窗外,虽然昨天一下飞机就装了满眼的绿,可是绿还是又一次彻底地清凉了她的眼球。

“这是个高尔夫球场。”Dillon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

“从我们家楼下后院出去就可以直接打高尔夫,你什么时候要打,买根杆子就行,我这儿存着好几个球呢,都是别人误把球打到后院,家里没人他们也不敢进来捡。”Dillon半开玩笑地说完,响亮地吹声口哨。

忽地,远处近处隐藏在茂密树冠里的小鸟像倾盆大雨后的人群一下子都涌出来了,叽叽喳喳的。Dillon手里拿着几片面包,撕成一条一条地往外扔,四面八方的小鸟黑压压地落到楼下院子里争食。

“你每天早上都喂它们吗?”

“喂,不喂它们都会一直等着。”Dillon用老人一般眼神望着它们。

“不过莎士比亚每天都会在楼下蹲点,伺机逮只鸟。”Leah老远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果果好奇地跑到楼下看了看,果然老猫正躲在进后院过道门背后,听见动静它警觉地回头张望,目光对视时,相信谁在谁眼中都没留下好印象。

“孩子们,今天天气不错,下午咱们去海边吧。”Vicki似乎不喜欢Dillon、果果还有莎士比亚三个小家伙长时间地相处。

“Great!(太棒了)”

就在她和Vicki这一问一答之间,所有的鸟又像躲雨的人群一样瞬间就消失了。
 
第5章
乐观的人说命运喜欢时时给人惊喜,悲观的人说命运喜欢时时给人意外

MissionBay,生硬一些可以译成“使命湾”。

老一些的新西兰人提起这名字就会联想到二战时防御纳粹德国的纪念,岸边小山侧面还残留着筑垒备战的遗迹。年轻的新西兰人却把这儿当作娱乐休闲之地:滑板、冲浪,在沿街的咖啡馆消磨时光。北京是个没有海的城市,奥克兰却到处都是海!

通常,人们面对秀美风景更容易生出凭吊之感,特别是这风景中有海的话。热闹沙滩上的异国风情和无所不在的海鸥,就像一幅画把果果拉进陌生的时空,平添她许多思古之幽情。

她临出门前分别给远在阿根廷的父亲和北京的姥姥去了电话。父亲那头是个操西班牙语女人接的,果果用英语跟她说,请转告她平安到了。姥姥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可能是哮喘老毛病,特别清楚地听见姥姥的呼吸声,每一声都连着她的心脏,仿佛要破胸腔而出。

而她那影子情人呢?她的生命曾携带着她所有的爱和盼望在他生命中滚动,不久前一个急刹车,她猝不及防地跌到哪儿也不是的地方。

果果望着迎着海风朝她走来的Vicki。她的车出了问题,来MissionBay(使命湾)中途因为水箱过热加过一回水,Vicki把女儿和果果放到海边后就去修车了,这会儿她丝质上衣透出的汗湿里还散着一股淡淡机油味。Leah在海滩边水泥便道上滑着滚轴,技术娴熟而优美,一会儿飞速地从果果身边擦过,一会儿又从另外一个方向驶来,每一次经过都对果果微笑,果果从那笑容中读出她渴望着惊叹和赞美,而果果也报以惊叹和赞美……
 
《夏天的圣诞》 第6章

第6章
中国人说:哪里有人类,哪里就有中国人……

塔希提人说:我的第十四个弟弟……

印度人说:我们姐妹四个都将要嫁给他……

柬埔寨人说:能出国的我们都是皇室……

韩国人说:如果20岁以前你还没有男朋友,你就嫁不出去了……

中国人说:哪里有人类,哪里就有中国人……

陈果果来到胖中介为她联系好读语言的学校MIT(麦努考理工学院)。学校地处毛利区,据说当时选址在此也是为了提高毛利人受教育程度。学校语言中心位于南校区。昨天Vicki开她的破车从MissionBay(使命湾)回来花不到10分钟陪果果到南校区转了一圈,还细致地画了张地图给果果。可今天果果一人坐公共汽车到这儿居然用了28分钟。果果只觉公共汽车是在八卦阵里转悠,经过几个景致优美而无甚区别小区,终于停在南院门口。

来新西兰几天都没看见像留学生部这么多的中国人。到处是黑头发黄皮肤。也许中国人永远爱扎堆?

几个穿着奇装异服过来搭腔的男孩和果果攀谈。

“你好,你等Sue的吗?”果果注意到这个樱桃般红润皮肤上嵌着双毛茸茸大眼睛的女生正是刚刚在公共汽车上的PLMM(漂亮美眉),记得公共汽车上几个男生在她身后推推搡搡,滔滔不绝议论她。

“你也是新生?等Sue分班吗?”

“是的,我叫Water,估计我们还是一个班的呢。”Water说着眼睛随意地瞟向四周,而嘴巴为避免腮部皮肤过早松弛而尽量减少活动。

和其他公立学校一样,新学期MIT也有Orientation(学生和老师见面会)。分班考试前果果推门进去,教室黑压压坐满了人,讲台上是一个戴眼镜瘦高个老师。她抱歉地冲老师点下头,却没注意门边一矮胖女人突然搂着她肩膀示意她坐到后排一个近过道空座上。

这里真是美女如云,让人觉得呆会儿考试是什么亚裔小姐竞选,尽管此后她不止一次在留学生中听说新西兰没有美女,MIT更没美女,可是她一直觉得MIT美女很多,一直觉得奥克兰街头美女比北京街头美女比例大多了,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她又抬头望了眼黑压压的中国人――有时真觉得,一出国,中国就变小了。

一个笑话从南到北,可以翻译成上千种方言,但至少我们在同一个时区里,必须用同一种强制性语言相互沟通,难道这就是留学?

不管你受不了韩国人的香水还是印度人的狐臭,你都必须在座位与座位之间交流,教室与教室之间移动。你永远要面带笑容,以弥补你英语水平不足以作友善的表达,你不知道在各种形式的英语测试中你会用到他们当中谁来给你打分。果果环视一周才发现还少个黝黑的中国小美女――露露。

尽管早上Homestay(寄宿家庭)提醒露露千万别错过车,否则下一班就得一小时后,露露磨磨蹭蹭还是晚了。她赶到考场门口时,考试已经开始15分钟,刚站下擦了把汗,门如感应般“砰”地开了,短金发监考老师和露露同时被吓了一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不知是人吓鬼还是鬼吓人了,短金发老师一脸煞白,比较像鬼,而且是洋鬼,露露皮肤黝黑纵使怎么吓人也更像人,果果溜号抬头望眼露露,她今天换上一条牛仔裤,沿着裤缝一排小亮扣,淡粉色短袖紧身衣,显得那条围着胯的白皮带特别引人注目,看上去露露比较像小了一圈的毛利人。

露露想解释却欲言又止,怕自己那点英文越解释越会遭误会,在人群中望眼低头做题的果果,心想憋了一肚子话留到中午对果果说吧。

麦当劳发明者绝对是个智者,20世纪50年代就预测未来时代是属于快餐的,他们在战略上并不急于在短时间内打败对手,而是耐心十足像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一样向娃娃们普及汉堡包概念,他们是把希望放到喜爱这口味的一代人成长起来。而麦当劳最了不起是发明了连露露都认识的“M”标志,而且点餐程序简单易懂,――露露点了一份大的鸡腿汉堡套餐,其他被问及一概“YES”(是的)即可,让人感叹有麦当劳即使外星人降临地球也饿不死。

果果打开午餐盒,里面是Vicki为她准备好的火腿三文治,一小盒蓝莓酸奶和几块饼干。

“你猴爸猴妈没给你带午餐?”她们已经习惯使用这样的称呼了。

“嗯,是猴姥姥吧,”露露满嘴嚼着薯条,口齿不清,“哈,他们给准备的能吃吗?这两天待得我没吃上饭没说上话,要不是他们家房子只有一层,我早就跳楼了!”

“跳楼?没那么严重吧。”果果笑道。

露露放下咬了一口的汉堡,提起裤腿,开始诉苦:“昨天晚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了。”

“所以不敢穿裙子?”

“唉,住一楼就是潮,待会儿陪我去超市买驱虫片吧。”她摇摇头,然后开始发飙:“猴姥姥规定的,每天花十分钟洗完澡,她说否则热水不够三个人用!”

“早上怎么迟到了?”果果低头望着稠稠的酸奶。

露露解释说早上在车站,开来一辆车,司机居然把她当成空气似的直接从她面前开过去,她半天才回过神来,是自己站反了方向,忘了这里汽车是靠左行驶的。

果果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为了鼓励实在可爱的露露,便陪她去超市买驱虫片。借口买驱虫片,露露开始疯狂扫货。

“果果,瞧,这儿还有卖狗肉的呢,是狗肉罐头。”说着取下几罐盒上印着小狗图像的罐头堆在手推车上。

买单时候果果挑出那盒罐头一瞧:“哈,这是给狗吃的罐头吧?”记得Vicki惊叹亚洲人怎么这么残忍连狗都吃,刚才听露露说时还纳闷怎么超市会有狗罐头呢?继而想要是莎士比亚被装进这罐里,Homestay家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呀。想着想着就咯咯乐出声来。

露露买了单见她还乐个不停,就推她一把,指着前面目测体重至少在150kg以上车里推着小孩的毛利女人,趴在果果耳根说:“咳,若是我胖成这样肯定不活了。”

果果又乐了,她知道总是把死活挂在嘴边的人,大都过得很不错。
 
《夏天的圣诞》 第7章(1)

第7章 只有当羡慕是种慢动作,它长久伫留心底时才更有滋味

分班揭晓,好多美女都和果果一起分到301教室,更蹊跷连露露这等英文水平居然也跟果果分到一个班,这使大家更怀疑这是分班还是选美比赛。故这次分班被几个中国留学生誉为MIT建校史上著名的“1・15事件”。另有几个头发打着硬硬定型发胶的韩国人和一个一头狮子毛的日本女孩也走进教室,令人质疑后者是选美比赛最佳前卫奖得主,当一位五六十岁韩国老人腰板挺直夹个黑包进来时,大家还以为是老师,没想到他很有勇气地坐在学生中拿出纸和笔,果果这才意识到他脸上的笑容很有一些讨好性质。

跟真正选美大赛过后一样,果果感觉生活开始像奥克兰空气一般简单纯净。每天回家Vicki照例会问果果在学校都干什么了,直到果果学会一进门便率先汇报“Anotherroutineday”(又是平常的一天)。她习惯跟Vicki学习早上起床后快速洗澡,5分钟后开始用餐。早餐通常是冰果汁、烤面包,或牛奶泡麦片、煮鸡蛋。放学后,步行一般需要个把小时才到家,遇上天气好可以抄近路,这条便捷小路,是她一次迷路时,穿越一个个迷宫般乡间别墅区发现的。一旦刮风下雨,她无法穿越那便捷小径,就坐公交回家。幸亏奥克兰大多是碧空万里的好天气,并且空气新鲜得透着股清香味,不过即使在碧空万里的天气里,一大早一个人站在电线杆下等公交,仍会有种跟这根杆子相依为命的感觉。

她公共汽车上看不见露露,便感叹这小妮子又得搭下班车,赶不及上课了。谁知一进教室,这个每天把自己形容成备受Homestay虐待饥肠辘辘的家伙正精神抖擞地跟一漂亮中国女孩侃大山呢。那女孩一副典型香港美女扮相,不过这冒牌香港美女正操一口流利普通话和露露研讨着新西兰的RoadCode(交通法规)。

“总之,开车要给牛让路,你怎么给人让路就怎么给牛让路。”这话让果果听着,不禁感叹新西兰不仅人权平等,还时时为动物争取着权益。她想起前几天在新西兰中文网上看到一则新闻:一位新移民,进超市购物时把狗拴在大树上,警察接到投诉,竟为这条狗的权益,开着直升机火速赶来,半空中呼呼叫叫警告这位新移民,直到新移民乖乖把狗松开,飞机才盘旋而去。呵呵,多么伟大的牛权!多么伟大的狗权!

她们讨论着,最后得出结论:新西兰开的是路规而不是车!露露说,车子都是自动波,谁不会开啊,想想小时候怎么开碰碰车就知道了。

果果上前打招呼才发现和露露聊天的美女是分班考试前认识的那个Water。两天不见,这PLMM(漂亮美眉)烫了头,真差点认不出来呢。果果觉得她的新发型像没煮开的方便面那样生硬,她头型过于蓬松爆炸,她那毛茸茸眼睛反倒显得没那么水灵了,但无可否认,依然是种天生丽质无需过多修饰就足矣的美。

旁边一高个单眼皮女孩以为果果是跟自己打招呼,张开大嘴巴朝果果一笑,热情大方介绍自己叫Jane。

果果连忙点头。果果是那种喜欢张开双臂接纳别人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微笑。

Jane白净的脸蛋上大嘴巴轮廓鲜明,两抹薄薄单眼皮外加长眼睛,不能说漂亮,至少也算别致啊。据说人家过去还是一模特呢。

Water抢过露露手中那本RoadCode(交通法规),翻到28页,对露露说:“听着,给你做道题,”她自己考笔试时曾为这道题乐翻了天,“如果你在高速公路上错过了一个你要下的路口你该如何办?嗯,答案A是倒车回去,B是掉头开回去,C是继续开到下个路口下。”读着,自己就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果果听着便想新西兰Kiwi真是有种无厘头誓死幽默精神,连交规笔试题都出得这么顾及人的情绪,然后就找个第二排最靠左位置坐下准备上课。

以后每次在301教室上Sharon口语课她都从左边门进去,坐到最右边那个位置,那里可以长时间保持侧坐,把教室里二十几个人一览无余。其他课,在不同教室,有时靠窗,有时靠墙。今天大家来得都早,坐在果果后面的是个很文静的日本女孩和一个一头狮子毛某岛国女孩。她旁座一个梳小辫子韩国男孩对她笑了笑。

“Hi。”果果说,她觉得这韩国男孩挺酷的,这么半天他除了和那叫Jane高个女孩说话外,还是第一次对别人笑。

“你好,我是Kim。”

果果不了解韩国人一般都会说几句中文便问:“你会说中文?”

“会一点,今天是Sharon的课吗?”大概Kim中文水平还不如英文,所以马上换回英文。

“课程表上说是的。”

Sharon穿着典型苏格兰风格格子裙,介绍自己是教口语课的,之后说:“请每个人自我介绍吧。”话音刚落,第一排一个男孩站起来说:“IamSimon,”顿了一下,接着说,“Iamsingle(我是单身)。”惹得大家一片哄笑。男孩子不好意思摸摸脑袋解释是想说是独生子的意思,因为中国有OneChildPolicy(计划生育政策)嘛。

此路不通,Sharon换个方式:“请自我介绍的同学,用颜色描述下自己的心情吧。”

第二排有个身材稍胖女孩站起来说:“我叫Rain,我的心情是生姜色。”

Sharon生于英国,果果觉得Sharon长得像自己从小就崇拜的英国前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夫人,而她就像喜欢在磁带里听玛格丽特・撒切尔演讲一样听Sharon讲述新西兰英语发音特色:“i”读成“u”,“This”听起来像“Thus”,“six”容易混淆成“sex”。而“e”读成“i”,所以“ten”听起来跟“tin”相同。尤其是双母音粘连,使“beer”和“bear”、“hair”和“here”,听起来很难分辨……

Sharon讲到澳新两国在语言上的明争暗斗时却一点儿不像撒切尔夫人,倒有些像伊丽莎白二世俯视她两个殖民地孩子似的:“澳洲人总是拿新西兰人的母音发音取笑,新西兰人则反讥澳洲人讲的‘不是上流人的英文’……”

露露心不在焉地在笔记本上画出一个小方框,接着用笔尖点着小点直到把先前方框填满不留空白。Sharon继续说道:“澳洲最早的移民,是一些英国流放过来的罪犯,对这点澳洲人至今不能坦然面对。新西兰早期移民多是英国工匠、没落贵族,所以新西兰人不忌讳说起过去。但新西兰时下正面临界定身份的困扰,新西兰名义上是大英联邦的成员,承袭着浓厚的英国传统,可从实际文化上看,她离英国越来越远,离美国离亚洲越来越近……”

新西兰前一阵全民公投没有通过“脱离英国而独立”,果果觉得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就像英国,因为恋旧,这么多年还保留那花钱不做事的王室。

3:00pm放学时候,果果没想好自己接下来做什么,也为了一路可以听听蛐蛐叫声,就上路步行回家。漫步于Papatoetoe(小区地名)小路好似行走于哪部童话故事里,她忽然觉得当年莱曼・弗兰克・鲍姆写《绿野仙踪》一定是受了新西兰的启发。若不是一路上有奔驰、丰田急速驶过,提醒果果是生活在什么国度,她很难相信这是个发达国家。表面上看,新西兰只是个大农村,然而就像脱脂牛奶和奶酪看似接近却完全不同一样,新西兰和中国陕北农村毕竟有本质区别。这里道路、居民区规划考究,乡间民居或富丽或古朴,但绝不脏乱,当然更不乏标志人类进入新文明的产物:信息高速、数码电器、时尚品牌、2000年后新款跑车。人民福利很好,所谓民主发达国家,就是党派为拉选票逐年以提高公民福利为诱饵讨好民众。
 
《夏天的圣诞》 第7章(2)

虽然新西兰政府已是债台高筑,但毛利人光靠生孩子领救济金过的日子,甚至超过中国许多人至今仍在为之奋斗的小康。人们上超市就像东西不要钱一样拼命往手推车拣货,绿荫环绕的大街上只有卖艺而无讨饭的,在全世界恐怖主义盛行的今天,新西兰无疑是人间一片乐土,可是人究竟能满足于什么?若是安乐享受带给人们只是空虚、寂寞和更多无聊,还有对平庸生活喋喋抱怨,人们为什么还要维护和平,保护绿色,为打造和谐地球村而乐此不疲呢?
果果正困惑的时候,一部新款三菱Lancer跑车停到跟前。“Hi,果果,我们送你回家吧。”她纳闷这不是北京,谁会认识默默无闻的果果?便忍不住朝车里张望。原来,开车的是语言班那梳小辫子的韩国男孩Kim,冲她说话却是坐副驾驶座的Jane。果果注意到Kim就像刚学中文一样学着Jane朝自己笑。

“上来吧,”Jane一边示意她上车,一边手呈扫把状把后座书本扫开,“忘了介绍,我男朋友Kim。”Jane是不曾留意自己说这话时一脸骄傲情绪的。她说话时头仰得很高,太阳顺势照在她的白皙面颊上:这是典型江南人中那种算不上好看的长相,不过那张性感大嘴巴还是在脸上起承上启下作用,使得那很具东方古典特色的细眼睛和那一身前卫衣着很协调地搭配在一起。

“美女你一会忙吗,晚上来我们家玩吧,我对Kim说了你是我的好朋友。”

听Jane这么说,果果心里嘀咕,这世上总有人觉得时尚就是美,而时尚是什么,也许就是由另类所引导的一种趋势也说不定,所以,Kim一定以为自己找了中国最美女孩做女朋友也说不定呢。

果果坐在后座听Kim边开车边满口支吾着中文,就想Jane不愧做过模特的,坐在副驾驶座位还不忘记靠肢体表现魅力而在空中挥舞她的爪子。不过这上海姑娘有一双北方姑娘才有的修长的腿。

“哇!”Channel(夏奈尔)、Gucci(古奇)、CalvinKlein(卡尔文・克来莱)……果果看了Jane的豪华大衣柜感到里面简直藏着个巴黎时装界,一时觉得没有什么比一直小心翻阅欣赏这些衣服更叫人兴奋了。这种感觉就像儿时一页页翻阅爸爸的朋友从国外捎回的烫金小人书那样兴奋莫名。她还发现许多不知名小品牌设计出的款式别致不失大气的衣服,有的干脆在衣领上理直气壮打着NoBrand(无品牌)标志。记得有位好莱坞女明星成名时说,她童年的梦想就是拥有一个巨大的衣柜啊。

Jane毫不忌讳地穿着花边牛仔裙一屁股坐在柔软双人床边上,即使这么个随意动作也做得那么优美。其实,有时候羡慕是种逐渐产生的东西,而只有当羡慕是种慢动作感觉,它长久伫留心底时才更有滋味。一些话已经顺着果果惊讶而羡慕神情像滑滑梯一样滑到Jane嘴边,她光着两只瘦长脚丫,一只踩在另一只上,眉飞色舞大谈服装,和Sharon课上懵懵懂懂昏昏欲睡的Jane判若两人。她说这柜里装的不仅是布料制成的服装,更多的是灵感。这世上同一种东西,在不同人眼里是多么不同啊――在一些人眼里这只是些遮体的布料,在果果眼里也不过是些漂亮衣裳,而Jane竟说这是灵感。

“过去我以为Channel只生产香水呢!”果果兴奋地举起一件Channel大衣,“这么成熟的衣服,裙子这么短,只有腿生得像你一样漂亮才能穿啦!”果果说这话时想自己是典型汉族人身材,腿长身也长,虽然长得秀气大方,却和Jane又瘦又高黄金分割的模特身材没法比,Jane身材真是好得没得说,整个一衣服架子!

Jane绝对是口无遮拦人家说她胖她就喘那号的,听果果这么一说就笑道:“哈哈,这腿吗,我可曾经是靠了它吃饭的!”还摸摸自己纤小膝盖重复道,“我过去当新丝路模特时,公司就看上我这双腿了,还说我很国际化,可惜我的梦想不是做模特而是做设计师。”她站起身来,拿起件衣服对着镜子比量两下:“我的梦想在米兰,是意大利的时装。你不觉得那儿有世界上最美的模特,最高境界的时装理念吗?”她转过身来,不想冷落了朋友。

“每个人都要寻找适合自己的打扮,果果,你试下这个。”指着床上一件裸露上背黑上衣,背上是条条蜘蛛网,上面爬着红色甲壳虫。

“天啊,太前卫了!”

“这的确是比较野性的衣服,我很喜欢它的设计。不过你肤色很好,你不但适合穿黑色衣服,也适合穿些浆色衣服,有些浆色衣服配你这样皮肤上会显得人很上档次。”

果果想自己平时喜欢穿的可是淡色衣服呢。

Jane谈论服装时有一种很迷人的东西,也许就是所谓的气质。

“每个女人都想有一瓶Channel5是吗?”果果对着Jane这么有品位的人尽量掩饰自己这方面的薄弱。

“Channel这个广告是很经典的。”Jane似乎很会回应她的胡言乱语。

“你那么喜欢米兰为什么不去呢?”话题又被果果拉回来。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事先预料得到的。”

果果看着Jane的眼睛,突然觉得那眼底有某种希望的东西燃烧着。

“果果,你来新西兰多久了?”

“不到两个月。”

“交了男朋友吗?”

“哪有那么快啊。”

“快?才不呢,赶快找个吧。”

果果注意到Jane咧了咧嘴。

“新西兰可是男女比例失调啊,一点三个女人才能分到一个男人哦,不赶快找等你反应过来好的可就不剩了哦。”Jane虽然注意到果果涨红了脸但还是没有停下,“你知道我在哪认识Kim的吗?”

果果摇摇马尾辫。

“Margarita’s(玛格丽特酒吧)。”

“你和Kim是在那个亚洲人总去的酒吧认识的?”

“是。很多中国女孩觉得韩国男孩很怪异很变态,可我就喜欢他……那天我和一帮韩国人跳舞,你知道的,他们韩国人特能闹,Kim不会跳,Kim的一个很帅朋友当时想泡我,我不介意和他跳了会儿,一不小心发现Kim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我,我当时就觉得那眼睛特忧郁……”见果果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Jane接着说,“那天晚上他问我能不能送我回家。他第一次为我开车门的时候,你说我发现了什么?我发现他右手只有三个指头。当时我望了眼他蓬乱的头发,觉得这个阴郁韩国男孩一定有很多不被别人甚至他朋友所知道的经历……”Jane越说越兴奋,“你说一个男孩子为了和你在一起,都从UNITEC转到MIT学语言了……哦,在奥克兰这种地方,不能企盼男孩子为你做太多。”
 
《夏天的圣诞》 第7章(3)

果果觉得自己永远也听不明白Jane所说的,什么叫Kim忧郁的眼神?难道那神秘的人生经历就是Jane为其所动的全部?那么,自己那影子情人呢?Dillon那双毛茸茸的蓝眼睛呢?果果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Kim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一大盒朝鲜咸菜,大声叫两个女孩子出来吃饭。

“我来煎个蛋吧。”Jane说。

锅里的蛋迅速膨胀成一张金黄大饼,Kim一点不把果果当客人,捷足先登地夹走大半张,然后从柜里取出一打啤酒问果果要不要。

果果说不要谢谢。

Kim说:“不,你必须要。”

这个夜晚,当Skytower(天空塔)蓝光射向天际之时,温和的月光、Kim的缠绵话语、Jane的眼睛里燃烧的烈焰,给果果留下奇异的感受。

果果跟Vicki有一个不成文约定:不能太晚回家。所有约定东西都一样,由于它一直未打破过便成了某种规矩。从Jane家回来时,果果站在门口,拧拧门把手,发现锁了,便用钥匙开门,可是门链子挂上了,她瞅着房子上挂的Vicki’sHouse(Vicki的家)牌子,心想:难道是惩罚她没打电话回来吗?幸好窗子没关,她把手伸进去在那儿打开门链子。

胃里的酒还在荡漾,她在阳台上吹了会儿风。远处灯火辉煌,果果抬起头,却发现天上月亮离她那么近,宛如一匹骏马朝她奔来。酒搅着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有点受不了自己嘴里的味了,Vicki也不会高兴她把酒味带回家的。她望了眼高耸的Skytower(天空塔),Jane好像正趴在她耳边小声告诉她:“找个男朋友吧,在新西兰这种地方你会感到孤独的。”她的脑海混乱不堪,她想呕吐。

楼下门“嘭”一声开了。

Dillon蹦着上楼,差点儿跟刚打算在沙发上找个位置休息会儿的果果撞个满怀。“Hi!”Dillon喘着气,越过她打开冰箱门给自己倒了杯冰牛奶,一边喝一边看着留言板。

果果好像被Dillon吓得清醒了,望着他。

Dillon一边说要做点儿吃的,一边开始用饥饿眼神在冰箱里寻觅,抬了下眼问果果饿不饿,见果果呆坐在沙发上没回答就把烤箱预热,拿出切片面包、金枪鱼罐头和奶酪,用小勺把金枪鱼拨到面包上,再把奶酪切片敷在金枪鱼上送进烤箱,定时15分钟。

他开始吃薯片,并且一屁股坐到果果身边。他离她那么近,近得甚至可以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Dillon近看比许多Kiwi要好看,而过去果果一直觉得白人似乎只属于时尚杂志哩。

“你吃吗?”Dillon递上片薯片。

果果接过来,薯片散发着酸味,果果觉得这口味能压压酒劲儿。

“在中国要是你喜欢吃酸东西人家会笑你怀孕了,”她笑着说,“还有一个意思,吃醋味东西就是嫉妒某个情敌的意思。”

Dillon很惊诧地:“你从酒吧里回来吗?”

“不,我去了一个朋友家。”

“是你的中国朋友?”

“是的,过去她是个模特,可她却盼望成为一个设计师。”

“哦,我以为你常常去酒吧里SeeingSomeone(又看上别人了)。”

果果不明白这个英文词组,可是知道他一定表达什么不大好的意思,就说:“我朋友的男朋友,他在家里藏了许多酒。”

面包烤好了。Dillon把面包端到她面前,面包在他们中间升起一层蒸气。

“你的眼睛很Unusual(与众不同)。”Dillon突然说。
 
《夏天的圣诞》 第8章(1)

第8章
人生就和这赌场里的陷阱一样,是一场总和为输的游戏

1999年新西兰留学市场对中国内地全面开放,这对于16岁就到新加坡留学的浩然来说毫无新意。

浩然早两年就背弃父母――他自己却感觉被父母遗弃了,只身一人去了那个火柴盒样小国新加坡。他住的位置在红灯区附近,房价不高,房子很好,是二层楼的砖房。小巷里就是花红柳绿红灯区,平时路过就能看见拉客的。而他租的是一户人家的阳台,床挺高,差不多和窗台齐平,扇面视线也格外开阔。

房东是典型新加坡人,又瘦又黑,蓝领一级,女友是做小姐的,没有合法身份,但她不知什么时候和一起杀人案扯上干系,警方要她留下来做污点证人,于是她成了没有永居许可的永久居民。她天亮才回家,傍晚才起床,这跟浩然的作息时间不谋而合,所以有时做顿晚饭会邀浩然一起吃。

此前还有一男孩与浩然同租阳台的。阳台刚租下来那男孩就有了女朋友,浩然只好识趣地尽量不回家。再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男孩后来回国了,他那女友竟纠缠浩然,说是只有跟你在一起,才能想起三个人的日子,咳咳,听上去真是肉麻加崩溃。

哦,对了,新加坡很多人信鬼,房东居然会拿小瓶养鬼……弄得浩然不寒而栗。快乐事倒是有一件,就是一年四季都是夏天,白天晚上可以穿一样衣服,按他的话说,早上一起来衣服就穿好了。

浩然就这样迷迷糊糊完成两年新加坡之旅,带着有首歌儿唱到的“满怀疲惫”辗转来到悬在南太平洋的岛国新西兰的。

在蓝色大海上新西兰宛如灯塔照耀着周遭小岛屿。正是夜晚,浩然从国际航班小窗口朝外望去,星星闪耀,灯火辉煌,长天大地盛满千颗万颗夜明珠,似乎是在点亮无数人心中未泯的理想。但那星光灯光背后,分明又是浩然无尽的迷失、迷惑、迷惘。

此后当他一个人彷徨在QuennStreet(皇后大街),一个人孤独地泡在Skycity(天空城)Casino(赌场),一个人开着未经改装黑色性感的小Prelude在奥克兰城市和乡村四处游荡,引擎哄哄声里,满车厢响起跟英文一样不明不白的粤语歌。浩然顿顿吃着炸薯条、炸鸡腿、鸡蛋汉堡、牛肉馅饼这些垃圾食品,迷惘中怎么也想不清楚什么是他真正想要的,或者是他真正能够得到的。

在大大小小灯红酒绿Casino(赌场)里,他用瘦长手指熟稔地拍打着面前老虎机,“哈,又赢了!”他喝道。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人生,就和这赌场里的陷阱一样是一场总和为输的游戏。

CD碟不停地在车上回放直到磨花了磁面。错过了吃饭时间,他总是把Prelude停到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大型购物中心停车场――这可以免交停车费,坐在车里,手捧一纸袋炸薯条,一点点把胃变成真正垃圾箱,然后把省下的钱抛进赌场里。

他头发比在新加坡时留得更长了,所以无论做什么,长头发始终遮着他俊俏的脸――他很帅,却不喜欢人家叫他帅哥,听到人家这么叫就觉得是在叫一宠物名字。他极少抬头,长头发也就极少从眼前移开,却因此而更显神秘。因为不善言辞而寡言少语,所以每说出一个字都弥足珍贵。

他厌倦奥克兰,就像他过去厌倦国内、厌倦新加坡一样。他厌倦眼前的厌倦,帮他忘记过去的厌倦。他现在最厌倦的是语言学校大楼那红墙,还有无论坐在哪个角度都直射着的新西兰的太阳。他厌倦屡次染发造成发质干枯,他厌倦租住车库那大大两扇落地窗把生活暴露无遗,他厌倦买东西还要掏钱,更厌倦掏钱去买酒的时候,印度裔或欧洲裔大叔婆婆妈妈地索取驾照或护照或出生证明(这三种都是年龄证明)。
 
《夏天的圣诞》 第8章(2)

他厌倦眼前晃动着的臃肿女人身上却套着张扬衣服,不过他依然能做到任何时候都保持嬉皮士作风。
“嘿,黑Prelude,耗子你傍上哪个款姐了,买了……这车少说也一万二三吧,牛啊,看你穷得都吃不上饭还买这么好的车,一定是傍上……”他难得回MIT上回学,却在那令人讨厌的语言学校门口遇见口无遮拦的哥们马天――如果他算是哥们的话。马天敲着浩然车窗,示意他摇下它。

“我没穷到吃不上饭,就是穷到不能借给你钱而已。”一般不是亲近朋友或情侣或打架的两伙人,是很少像他们这么几乎面贴面眼对眼地说话的。被长发遮掩着,马天看不完整浩然的脸,所以只把他想象成小白脸。

“说真的,把你那款姐介绍给我吧。”其实小白脸有什么不好,马天梦想就是做个真正小白脸,可惜天公不作美害得马天这会儿又开始犯贱。

“有也不介绍给你!”浩然不知为什么,总是有个思维定势:马天提的要求不论对错一概拒绝就是了。

“你看不起我啊!我总有一天傍个款姐给你瞧瞧。”马天把满头乱发往后一抹,说你看我这造型还成吧,接着话题又绕到女人身上。

“南院又来一群新生,这年头输入女生比生产大米还快。”

马天这人在浩然看来够没水平的,说话一点悬念没有,说了上句就知道他下句,于是浩然直接答道:“你自己留着用吧。”

浩然所以回答这么快,缘于MIT中国留学生中广为流传一歌谣:MIT女生一回头,美国飞机撞大楼……MIT女生不回头,举国欢庆放气球。中间两句是啥了,无聊得都记不住了,不过一听就知道是盗用国内某大学用以形容女生容貌恐怖程度的,只是如今被走私到了新西兰。可见中国留学生不仅带着中国人的聪明和恶习来到国外,某些次文化也像装在行李箱里时髦夹克盗版光碟一样装在脑子里带出国了。

这些歌谣“摇”身一变,让一些进了电影院听不懂影片英文对白直想哭的留学生跟着扬眉吐气了。如今,小成气候的留学生,聚集餐厅里用中文口水飞溅说着中国式幽默,引得一群中国人哈哈大笑时,那说得正来劲儿的中国留学生,偷偷瞄眼老外投过来的迷惑眼神,禁不住把笑话说得更加生龙活现起来,想那老外总是拿着架子鄙视我们的英文,现在且让他尝尝听不懂中文是什么滋味。

“上车上车,晚上咱们去玛格丽特Pub(酒吧)。”这当儿正巧同班女孩Coco、Sisi、Vivian从11号门走出,招呼也没打,就擅自打开浩然车门,半条腿已经伸进浩然车里。浩然平时对这几个只知其英文名却不知其中文名的美女印象并不坏,可就是受不了她们逮谁车上谁车的毛病,尤其这个叫Sisi的女孩更是莫名其妙,悄没声儿竟偎上来半个身子了,浩然真想把车开起来把她另半个身子抛得远远的。

“下车,我肚子疼,我要回家,叫马天带你们去吧。”

马天居然假扮矜持对女孩们说:“你看你们魅力不成了吧,还是我带你们去吧。”还转过头对浩然挤眉弄眼地,“浩然你真是不给大家面子。”

浩然似乎被马天搞糊涂了,傻得一派正气样子:“不是我晚上要打工的。”话说得连标点符号都省略了。

“你这种人还要去打工?”马天语气和惊诧表情好像在说:你生成这样不找富婆包养还不如干脆做鸭算了,卖苦力打工简直是浪费资源。

“没钱改车了啊,我想装合金轮和尾翼。”

“噢,”马天突然明白什么似的点点头,拍着胸脯说,“下次你车上想装什么跟哥们儿说好了,哥们儿给你弄去。”

“和你说?”从马天那不自然表情里,浩然已经明白所谓“哥们给你弄去”其实就是去偷,而真若那样最后倒霉还不知是谁呢。

趁浩然思忖间,马天故意又换话题,半真半假地关心道:“你找了工作了吗?干吗的呀?”

“Foodtown.(新西兰一个超市连锁店名字)”

“Manager(经理)?”马天在女孩们面前不知其意地甩出个英文单词。

“Manage(管理)你个头,是搬架子。”
 
《夏天的圣诞》 第9章

第9章
果果觉得塑料袋被重重地在了地上

果果那天在Jane家喝的不多却醉得厉害,说明她酒量实在很差。她决定以后再不碰酒了。

她拈起梳子开始对着镶在红木框里的镜子梳头发,镜里小人朝她望着,她觉得这小人虽然不算很美,却是个鬼精灵,因为这小人是透过自己眼睛来观察世界的,这么大世界都在她明澈眼睛里。在这双眼睛里整个世界是汪洋大海,她不记得自己是大海里一滴水还是大海深处视力不佳的鱼,直到鱼儿死了,她看到鱼儿漂到岸边,吓着了岸上戏水女娃娃。她不知道她是那娃娃还是那鱼儿。她就是这么痛苦地埋葬掉童年的。

百叶窗咯咯直响,却压不住客厅音响声。音乐是Leah喜欢的那首“SayMyName(《说我的名字》)”。她们总爱这样,一出门便把音响和灯打开,说这样会让人以为家里有人,可以防小偷。冰箱上留言板写着:“去超市买东西了,很快回来――Vicki。”

果果不想再听百叶窗咯咯响,拿着文曲星跑到客厅查砖头书上的单词。

Dillon居然在家,凑上来指着文曲星上英译汉单词说:“我只能看懂一半哦。”然后指着第二排的音标说:“这是什么?”

“这是它的发音。”果果指着上一排的英文单词。

“可是它并不够形象并没有告诉你应该如何发音不是吗?”

“那你是如何发音的呢?”

“我们啊,哈,看着单词就知道怎么读了。”Dillon得意地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总会有人并没付出什么就可以得到别人千辛万苦才能得到的东西。

接着Dillon又说:“你真想学好英文就不要再看这破音标了。从现在起,单词不知道怎么读就问我吧,我就是你的文曲星。”

Dillon说着把果果拉到阳台上,自己跑到楼下院子里。那里有一棵长得很茂盛的橘子树,这会儿已经果实累累,满树金黄。Dillon从楼下把橘子往上扔,让她在阳台接着,没一会儿,阳台上噼噼啪啪被扔了一地。然后他们在客厅阳台上坐在橘子堆里毫不客气享受这些果实。他还把剥了皮的橘子往她手里塞。果果靠着阳台栏杆看着他,阳光透过栏杆把阴影一棱一棱投射他脸上,每一次他脸一转,那条状阴影就跟着流动起来。

楼下传来动静,Vicki提着塑料袋大包小包地进来,看见果果和Dillon在一起,笑容立刻凝固脸上,朝向果果问:“他来多长时间了?”

果果觉得塑料袋被重重地在了地上。
 
《夏天的圣诞》 第10章

第10章
千金露露饥肠辘辘

露露又违反Homestay规定在晚上10点前就偷偷上网了。虽然在线聊天问世是20世纪末的事了,但它短短几年就风靡全球,恰恰得益于有无数露露这样怕寂寞需要精神安慰的人。

QQ上有个叫“×某某”的请求她通过验证。这个自称“熟人”的个人资料为:“男,22岁,即将赴新。个人说明:屠夫屠夫,不图财不图色,图福矣。”很可疑的,一个不图财不图色的人怎么会急于让别人承认这点呢。不过好奇心还是驱使她让对方通过验证。

Homestay在喊她吃饭了。

这已经不是露露第一次望着眼前盘子发愁了,盘里装的是一块烤牛排、水煮花椰菜和米饭,主食在15分钟以前曾是水煮土豆和胡萝卜。露露是个千金宝贝,出境时候还有一个亲友团送行,所以今天她拒绝被人当成兔子养。唉,就连这碗英裔老太太用微波炉给她单做的米饭也夹着洋人饭食理所当然的生。桌上摆着番茄酱、沙拉酱、餐桌盐和黑胡椒可随意取用,可是,两位老人晚餐已经完成了一半,露露却还在如坐针毡。

“你是不是对晚餐不满意?”

“Pardon?(对不起,你说什么)”露露终于会说这个特牛的词。

“你还想吃点儿什么吗?”

“Sorry,Idon’tunderstand.(对不起我不明白)”

语言障碍憋得露露一肚子火,要是10万新币能买一个翻译机,她宁愿不买甲壳虫也买翻译机。就像下午,她想让老头儿帮忙开一下后院门取东西,当时他正坐沙发上看报纸,她围着沙发左转右转,却怎么也想不起“门”用英文怎么说,最后老头儿自己站了起来,奇怪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才手舞足蹈生拉硬扯地把老头带到目的地解决了问题。

谁说对牛弹琴是个郁闷事,给牛一个琴,牛却不会弹那才格外郁闷呢。可如今叫她说句英文可是比牛对着琴不会弹不知还要郁闷多少倍啊,所以说世上没有最大的郁闷,只有更大的郁闷。当然发泄永远有宽敞渠道,露露勉强啃两口因为不会弹琴而被杀了装进盘子里的牛的排骨草草结束晚餐,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捧着无绳电话缩进被窝跟妈妈长途诉苦。一根电话线,两头发大水,直到可怜话筒响起没电池了的警报声。而那对好心英裔老夫妇像后备救援部队一样待在客厅熬到很晚也不敢像以往一样正常睡觉,他们从内心深处担心露露这孩子出事,两人一直在谈论这个对什么都不满意又什么都不说的奇怪女孩――这个年龄几乎可以在新西兰合法结婚的女孩,怎么会比两岁小外孙女更让人伤脑筋!

挂了电话,正好晚上10点,露露名正言顺地把自己挂在网上了。这是她在Homestay里唯一的幸福时刻,同时开十几个窗口,查邮件,查同学录,下载新歌,找娱乐网站,搜罗八卦新闻……熟练却也忙得不亦乐乎。要知道,其他时间她只能偷偷地乐呵呀。

见那个×某某并没给自己发消息,正是好奇心最强年龄的露露,便按捺不住给他发过去:“熟人是谁?”

×某某却另发来一条:“提问请回答:奥克兰冷否?”

露露满心不爽,回复了三个16号大的“不知道”。

×某某说:“你太认真了。”

露露瞪起眼睛,记住了这个×某某。

这已不是露露第一次半夜钻到厨房找饼干吃。推开自己房门,外边漆黑一片。她习惯地伸手到门边墙上摸了摸,没找到电灯开关,却觉得阴阴一阵风,又赶紧把门关上。在这样漆黑夜里,她就像一只小黑猫蹲在墙边,“咕咕,咕噜……”她从小就分不清胃和肚子,现在两处都瘪得空空的,其中一处已经开始绞痛。这只小夜猫寻思明天一定去超市用手上那不限额度信用卡买回一屋子吃的东西。她爬到自己行李跟前,胡乱翻着,所有食物都被海关给扔了或者喂了他们那只什么犬啦。她抓着那口袋,两块膨化吉百利从大衣口袋掉出来,露露好像非洲难民看见国际救援直升机拉出爱心标语一样欣喜若狂。巧克力进入她身体,和血液融为一体,把暖意从头顶一直传递到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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