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竹 : 寒假故事

寒假故事(42)

托尼打开门的一瞬间, 只见一个沙发垫子在朝自己飞过来, 他敏捷地一闪, 垫子落在他的脚边. "露露, 你这是怎么了? " 他莫明其妙地瞪着她.

客厅只开了落地灯, 房间半明半暗, 阴影沉沉, 露露站在他的面前, 神色绝望而凄清, 像个从未见过皇帝的深宫怨妇. 托尼顺手打开了墙边的开关, 客厅的主灯訇地亮了, 照得房间一片雪亮 , 也照得露露的脸更加惨白无色. "

"你今晚又去哪儿了? " 她看着他, 是平心静气地, 对他说出了第一句话, 虽然随时都可以变成一个一触即发的火药筒.

"你难道给忘了? " 托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我今天早晨上班之前不是告诉过你, 我今晚要去学校上课吗? "

"你是说你单位的培训? " 她问.

"培训昨天就结束了, 今晚上的是自己的课. " 托尼业余时间在大学修Criminal Justice 的硕士课程, 当初还是她的建议, 她怎么会糊涂呢? 她不会无缘无故的糊涂, 她只会气糊涂.

"对不起, 是我忘了. " 她勉强地笑了笑, 心里依然若有所失.

"露露, 你这些日子心不在焉的, " 托尼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 问她: "到底在想什么? "

"想你. " 她正色地说.

"我有什么好想的, 你天天都见得到. " 他的嘴角牵了牵, 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依你的逻辑, 天天见不了面的才会想. "

"露露, 我不是那个意思. " 他吞吞吐吐地说.

"我懂你的意思, 我不笨, 你乾脆对我实话实说吧, 有些话, 如果让我亲口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她的声音不大, 很细, 像一根小小的铜丝, 通了电, 不停地震颤, 震得托尼的耳朵一阵阵发聋.

她是个聪明的中国女人, 他是个不笨的美国男人, 言辞兜来套去的几个来回, 已经把彼此的心照了个雪亮. 两个人你看我, 我看你, 只不过看谁先开口把这个谜面打破.

还是他率先开口了: "露露, 我不愿意与你分手, 因为我们结婚的时候在神父面前发过誓. "

"既然发发过誓, 为什么不遵守誓言呢? " 她的声音不紧不慢, 她的手指紧紧抓住沙发布面子, 她拼着全身的劲去压心头的火.

"是人都会犯错的, 你就原谅我一次, 我今后也会允许你犯一次错, 这样我们...... "

"你当这是在做生意吗? 你想讨价还价吗? " 她站起身来, 终于爆发了, 她尖锐而凄厉的声音足以让多事的邻居打911, "你以为大家都乱来, 你才会心理平衡, 我没有你那么肮脏, 你告诉我她是谁? 快告诉我那个母狗的名字."

"你静一静, 行吗? " 他低声求她: "我们好好谈谈. "

"我和你这头猪谈不下去. " 她的大脑膨胀在愤怒的情绪之中, 声音提高了两个调门.

"如果谈不下去, 暂时就别谈, 我不勉强你. 我知道这件事情全是我的错, 你去想一想, 有什么要求, 我都会尽力答应你的. "

他的态度真是乾脆利落. 就这样摊派了? 露露怔了一下, 她下意识里希望和他吵个天翻地覆 -- 她憋在心头的幽恨怨艾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就是要借着这时机, 尽情痛快地发泄出来.

但是发泄出来又如何呢? 问题还不是摆在眼前! 她按住一起一伏的胸口, 酸涩的喉咙咽不下口水, 她退了一小步, 慢慢坐在了沙发上 -- 她还能怎样, 她手头的绿卡还没有转正(美国法律规定, 临时绿卡要两年才能转正). 她的爱, 她的婚姻都赔进去了, 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 男方的赡养费 -- 美国的法律不是最保护女方的吗? 别做梦了, 托尼工作了四五年, 连大学学费的贷款都没有偿清, 两个月前不顾她的极力反对, 又急不可待地买了一部日本跑车, 如今更是一屁股的债了, 外人看着两口子驾着跑车, 风驰电掣, 以为好风光, 谁又知道她内心见不得光的苦衷. 她曾经在周末跑回中餐馆做工, 为的是能帮家里多少补贴一些, 可是又架不住周围那些好奇而关心的询问, 只好辞了-- 人活着, 说穿了, 还不是为了一个面子, 争一口气, 人家肖云嫁了人, 老早就不打工了, 那时文霁光还是个学生, 莫非托尼的正式工作是纸糊的 ? 如果她还打工, 外人的眼睛怎么会不奇怪? 她心头的苦水只有往肚子里咽, 谁让她那么好强 ! 她必须抓紧时间完成学业, 毕业尽快找到工作, 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帮助这个家. 托尼虽说不富有, 但是年轻英俊, 心肠又好 -- 人不可能沾尽天下的好事, 她应该为自己感到幸运.

可是这点幸运如今也成了过眼烟云, 他知热知暖的心再不属于她一个人, 她总不能守着他漂亮的躯壳过一辈子吧?

下一步......她还没有想到最后的一点, 她的眼前已经飞现了无数嘲笑和好奇的脸. 女人离了婚, 自然有部好戏看, 同老外离了婚的女人, 里面的情节会更加精彩. 如果她和托尼分居或离婚的消息传出去, 势必会插上翅膀飞向中国社区的每一个角落, 其影响力, 爆炸度, 欣赏价值, 足以压倒莹雪和罗霞的综合 -- 谁让她嫁的是高鼻子蓝眼睛的鬼. 那些幸灾乐祸的眼睛, 叽叽喳喳的嘴, 她似乎已经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看见没有, 这就是嫁给老外的下场, 为了绿卡的下场! "

既然人在美国, 大部份想久呆的人心里还是盼着那张绿卡, 对于未婚的人而言, 如果婚姻和绿卡能一举两得, 又何不行之呢? 婚姻是什么? 说得美一点, 是相依为命, 相濡以沫的伴侣生活; 说得直一点, 是含有互惠互利的一场交易, 有什么可非议? 比如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女大学生, 再纯洁, 再善良, 会嫁给进城找活的民工吗? 露露承认自己是个实际的女人, 尽管脑子里面也有过浪漫的幻想. 婚前, 她也曾犹豫, 权衡, 反复动摇, 最后才决定下来, 在结婚证上签字的时候, 她感觉到自己也是在一份合同书上签字-- 一生的合同书!

也就半年的光阴, 这合同就快过了效期? 她不服.

"托尼, 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吗? " 她平心静气地问.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 大吵大闹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露露, 我爱你. 我不愿意离开你. " 托尼一开口就是甜言蜜语, 这也难怪, 他们老美从小就是吃巧克力长大的.

原来托尼还是不愿离开自己. 露露到底放心了. 她明白自己是个极好强的人, 她不能让外面的人看她的笑话; 她也明白自己不是个漂亮的女人, 既没有黄樱子的秀媚, 也没有肖云的可爱, 只有在和托尼谈恋爱的时候, 脸上才偶而现出几分动人的颜色. 如果逞一时之气, 离开托尼, 她将一无所有. 跟老美离婚的女人, 更会遭到同胞背后的鄙薄. 那花眼镜说什么来着: "老美啃过的馒头, 谁还会去啃. " 维持现状, 虽说是死撑着面子, 至少还能赢得人们的尊重和羡慕 -- 人活着不就是为争一口气吗? 想看我的笑话, 做梦!

"托尼, 你都别说了. " 她主动把头靠进他的怀里, 轻言细语道: " 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我们重新开始. "

"你真的原谅我了? " 托尼欣喜若狂, 却有些不相信, 因为他了解妻子.

"心里肯定是难受的. " 她说, 勉强展开一个笑容, 心底暗暗为自己的宽容感到吃惊, "我只能慢慢学会忘掉痛苦, 能治愈我的伤只有时间, 还有就是你的爱. "

"你放心我吧, 我再也不会乱来了, 我会好好爱你的. " 他抱紧了她.

夜深了, 身旁的托尼早已熟睡, 发出了均匀的鼻息声, 露露辗转难寐, 她不敢相信 -- 这一场潜伏着惊涛骇浪的风波, 就在悄无声息中消影匿迹了?

露露一夜睡得很不踏实. 清晨, 托尼翻身起床的时候, 她也惊醒了.

"你睡吧, 宝贝, 反正寒假又没有课. " 他爱昵地拍了拍她的脸, 笑道: "我是因为要上班, 否则还想和你抱在一起睡上一觉. "

托尼走后, 露露心事冗杂, 哪可能入睡, 思潮在脑子里面一波接一波的涌来, 好像头发和头皮都打湿了.她一阵心烦, 把头缩进被窝, 托尼的气息还留在里面, 暖烘烘的温热. 她离得了这份温热吗? 她不禁问自己: "离开了托尼, 虽然也能自立, 但谁关心我的生活, 谁体贴我的心情. 托尼虽说有错, 难道自己没有责任? " 她翻了一个身, 把两手枕在头后, 任思绪一如驾风腾云般的漫游, " 如果没有托尼, 我现在恐怕还呆在秋谷, 同一对夫妇SHARE一套公寓. 小小的一间屋子, 摆上了床和书桌就没有了转身的空间, 腻滞集灰的地毯, 满是油烟的厨房, 时不时还冒出几个肥肥的蟑螂, 旁若无人地爬来爬去...... 那样的环境, 我还能回去吗? "

绝不能回去! 她只能朝前走, 过去的苦涩只能留在记忆里 -- 敲骨吸髓的孤独, 经济的压力, 前途的担忧: 工作和绿卡; 生病了, 她绝望地躺在床上, 世界像朵浮云在她的眼前飘, 有个学医的访问学者来看她, 连着几天, 给她喂了药, 还陪着她说了一些暖心的话, 冷雨敲窗的夜, 温馨的灯下, 她全身全心都荡漾着感激和柔情, 明知他在中国已有家室, 他还是轻易得到了她......但是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当他得知她还是处女的时候, 他竟然慌得手足无措, 口齿不清, 一个劲地求她放过他. "放过你什么? " 她不解, 他结结巴巴地前言不搭后语: 他的妻子美丽温柔, 女儿活泼可爱, 他不能抛弃她们, 在国内, 他是颇有威望和地位的学者, 是校长的接班人, 他不可能娶她, 也不可能为了她留在美国. 她还没听完就火了, 什么男人! 她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胆小怕事的男人,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以为他是谁, 她犯得着下套设局蒙骗他, 她要哭着喊着嫁给他? 自不量力的东西, 还是滚回家去充你的假圣贤吧.

好长的时间, 她都在想, 得到托尼或许是一种幸运, 因为老美是不在乎你的过去. 和托尼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和放松的, 什么烦心的事都让它滚得远远的, 他告诉她, 生命的意义就是享受. 那一年, 她的生日, 他们驱车远行, 去了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 碧蓝色的湖弯边, 几棵老枝纵横的大树, 绿翳蔽日, 婆娑的浓荫罩住了一栋灰青色的木房子. 那栋木房子,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乡间别墅, 老美叫SUMMER COTTAGE. 房子不大, 但也有三间卧室, 厨房和卫生间都乾净清爽. 她打开冰箱, 里面有她最爱吃的芒果和核桃冰淇淋(BUTTER PECAN ICE CREAM), 她惊喜地冲他一笑, 他让她闭上眼睛, 他突然捧出一大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 朵朵散放着浓郁的芬芳, 一生也忘不了的芬芳, 醉了...... 第二天清晨他们推开窗户, 扑面而来的薄荷幽馨, 清凉凉, 甜森森, 一直香到了骨子里面. 托尼告诉她, 这香味是由一种叫SPEARMINT的香草散发出来的, 她看见SPEARMINT 一蓬蓬地野生在房前屋后, 油绿色的长尖叶, 顶端开着浅粉红的花; 黄昏的时候, 他们坐在廊前饮冰茶, 托尼顺手采了几片SPEARMINT 的叶子, 放入两人的茶杯中. 于是冰茶流动着薄荷的芬芳, 一直沁进了她的记忆深处.

从湖边的小木屋回到城里的公寓, 他们无不感到从天上回到人间, 回到人间的日子才是最真实明白, 读书, 上班, 开车, 吃饭, 睡觉, 一成不变的日子, 送走了, 又来了; 每天你看我, 我看你, 大眼瞪小眼, 新鲜感早就荡然无存. 那些日子, 他跟托尼斗嘴磨牙, 互不相让. 她明知托尼不爱吃中国蔬菜和动物的内脏, 她还故意做了一大盘苦瓜炒猪肝, 托尼不知, 吃了一口, 苦得一张脸都变形了, 跑去卫生间一阵乱吐, 骂她故意在菜里放毒要陷害他, 从此再不敢碰她的中国菜, 她不理不睬, 结果怎么了? 还不是把他往外推, 推进人家的怀里. 现在这个现状...... 露露摇了摇头, 心里有几缕酸苦和无奈, 她转念又想: "托尼内心悔恨, 对我充满了愧疚, 这样其实对我有利......" 她一路往好处想下去, 心情舒畅了, 眼中的世界也跟着明亮起来.

晚餐的时候, 她特地给托尼准备了他最爱吃的意大利面条(Italy spaghetti ). 其实也不难, 先把面条煮好放在一边, 再炒牛肉末, 起锅时拌上番茄酱, 蒜酱, 橄榄油, 还有一点ALFREDO, 最后把它们全部浇在面条上. 看托尼吃得红光满面, 乐不可只. 露露心想, 要安心取悦老公, 并不是一件难事, 何苦要跟他对着干, 既然是夫妻, 就该一心一意过日子.

"谢谢你, 露露, " 托尼吃完后, 真心地道谢, 他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爱吃意大利面条吗? 因为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是来自意大利. " "怪说呢, 原来是你们的传统. " 露露笑道. "意大利面条全世界闻名, 但是面条并不是意大利人发明的. 知道是谁发明的吗? " "美国人发明的, " 露露知道丈夫是个爱国份子, 故意拿话笑他, "你们伟大的美国, 连月亮也是你们美国人发明上天的, 那面条更不用说了. " "面条是中国人发明的, 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 托尼得意地说: "马可波罗开船到中国, 把中国的面条带回了意大利, 从那时起, 意大利人才学会了做面条. 这是我外祖父告诉我的. " "你外祖父身体还好吗? " 露露问. 托尼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是美国的第一代移民. 他们在三十年代漂洋过海, 乘船来到了美国, 在纽约的艾勒斯岛(ELLIS ISLAND)登陆后, 一直生活在纽约的意大利城. "露露, 我们这个圣诞节去纽约看他们, 还可以吃上正宗的意大利菜, 你说如何? " 托尼建议道. "圣诞节, 不是说好了要去肖云家吗? " 露露想了想, " 再说纽约冰天雪地的, 开车也不安全. " "那好吧. " 他怅然若失地同意了她.


寒假故事(43)

帕垂决定把突拉达带回家去过圣诞节, 临走时对众人说: "不为别的, 就是带去给我老祖母看看, 免得她时不时问我: ' 你这么多的女朋友, 究竟谁是你固定的女朋友, 我未来的孙媳妇? 你今年一定得定下来, 我九十几岁的人随时都可能闭上眼睛再醒不来, 我手上还有几枚钻石戒指, 如果被你哥哥弟弟先拿去了, 你可别后悔. ' "

突拉达摸着帕垂光溜溜的头皮笑道: "你放心, 我配合你演好这场戏, 等你祖母给了我钻石戒指, 我一回家就还给你. 不过, 你拿什么来谢我. "

"我拿这个来谢你. " 帕垂把两手的食指和中指相交, 放在唇边一吹, 莹雪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只见突拉达忽然大笑道, 飞起一腿朝他踢去, 口里直嚷: "我让你更快乐. "

莹雪在一旁心想: "恋人做到这个份上, 也够潇洒坦白的了, 就算是分手, 谁也不会欠谁."

他们的离去, 让云青和莹雪度过了一个安静平祥的圣诞节. 新年的那一夜, 他们一起从电视上观看了纽约时代广场的倒计时新年庆典.

时代广场上, 人头攒动, 广告牌灯光璀灿绚烂, 霹雳啪啦响起来的礼花, 开也灿烂, 谢也灿烂, 缤纷的痕迹划过新年的夜空, 不怕冷的人们, 疯狂地又唱又跳, 几十万只手臂在同时挥舞, 云青也激动了, 他说: "我们明年也去纽约 ! "

"不要去, 我怕冷, 也怕被挤倒在地. " 莹雪静静地说.

"我在你身边, 你什么都不要怕. " 他拉紧了她的手, 又把她拥入怀中, 两个人相依相偎, 听窗外传来一阵阵烟花直冲云天的声音, 噼噼啪啪 -- 轰--沙沙 , 声声都震在他们的心弦上, 起了共鸣, 那一刻, 她认为他们一定可以相依为命一辈子.

"我们出去看烟花. " 他拉着她的手推开了房门.

烟花在城市的夜空里纵情地开放, 一年难道这么一次辉煌灿烂. 人们仰头而望, 烟花照亮了新年的祈祷和希望. 也照亮了秋谷的草坪, 和草坪上一群中国人的笑脸和欣悦.

"鲁明阳, 过来, 热闹热闹, 我们一人来放一串鞭炮, 炸一炸旧年的晦气. " 大张伟提议道: " 这个死美国, 平时不准百姓放鞭炮, 只有新年这天才可以开禁. "

"国庆节也可以放, " 黄樱子在一旁接过话: " 七月四号的国庆节, 不过当时正在SUMMER, 大家忙功课都忙不过来, 谁还有心思去放鞭炮. "

"你们哪来的鞭炮? " 梅霜问大张伟: "我没见你买鞭炮啊. " 梅霜总觉得自己的丈夫常常头脑不清, 喝了酒后更是颠三倒四, 胡说八道.

"我和花儿今天下午去中国店买的, 当时你和黄樱子正在厨房忙着烧菜. " 大张伟笑道: "我要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我亲爱的夫人. " 今天晚上, 一大群中国人在鲁明阳的家里大开新年PARTY, 从中午一直吃到晚上, 从旧年一直喝到新年, 听见外面的礼炮声声, 大夥儿才跑出来瞧热闹.

"你少肉麻了, 大张伟. " 小张伟在一旁嚷道: "废话少说, 把鞭炮拿出来放, 我今年真够倒楣的, 一定要放一串避邪. "

"鞭炮在哪? 鞭炮在哪? 我也要放. " 鲁明阳在一旁也急不可待.

"在花儿的车厢里! " 大张伟喊着, 调过头一看, 邪! 花眼镜不见了.

"这个花东西去哪儿了? " 众人心里直犯嘀咕, "准又去哪儿寻花觅草了, 眨个眼睛就没了影儿, 比兔子跑得还要快. "

"我来了, 我来了! " 花眼镜手里捧着几盒红灿灿的鞭炮跑了过来, 口里直嚷: "谁来放, 我是不敢放的, 小时候放, 差点儿炸瞎了两只电灯泡 -- 我最宝贵的眼珠子 , 至今想起来啊, 仍然心有余悸. "

"那你站在一边儿观景吧, 我来放. " 鲁明阳冲过去, 抓过他手中的鞭炮盒子, 立刻打了开来, "嗨, 还是中国产的500响, 够爆! " 他嘴里大声喊道: " 大小张伟, 去找几根竿子来, 把鞭炮挂起来放. "

大小张伟点头称是.

"我说大夥儿还是省省心吧, " 梅霜犹豫了一下, 说: "这秋谷周围的人都睡了, 我们还是别吵醒人家, 今天闹得也够意思了. 我记得 去年旧历春节, 那个餐馆大老板刘麻子, 说是自己的本命年, 无论如何也要在家门口放鞭炮, 结果被邻居告了, 给警察抓了起来.他的侄儿刘二忙着去找露露, 当时露露的老公还在当警察, 于是去里面疏通了一下, 罚了点钱也就放了出来."

"那是刘麻子蠢, 来了美国十几年, 还当春节是老美的节? 找了这么多的钱, 还不是神经病一个, 放什么鞭炮, 这不是存心往枪口上撞吗? 本命年被抓, 活该 !" 大张伟拍了拍老婆的头, 好像他有多懂似的, " 但是今天错不了, 国家规定是可以让老百姓乐的, 一年到头在美国难得闹一次, 老婆你就别瞎操心了. "

梅霜本还想劝说几句, 黄樱子把她拉到一边说: "算了吧, 让他们放, 几年也难得有这么放松的一次, 说实话, 来了美国这些年来, 除了看过烟花, 还真没听到过国内那种霹雳啪拉的鞭炮响声. "

说话间, 三串鞭炮被同时点燃, 一团团火光在空中连续炸响, 声声震耳欲聋, 仿佛把夜空都炸开了一个窟窿.

他们哈哈大笑, 豪情万丈, 在鞭炮声中放嗓喊道:

"今年一定要找个好工作. " 这是鲁明阳的声音.

"今年一定要找个好姑娘. " 这是小张伟的声音.

"今年不能再得C 了, 否则被学校下课了, 对不起我老婆的一番柔情蜜意. " 大张伟一喊完, 众人无不笑倒, 花眼镜捧着肚子已经栽在草地上了. 梅霜又好气又好笑: " 你还真好意思说, 我都替你脸红! "

原来梅霜上学期去德国讲学,家中无人照顾大张伟的日常生活, 他常常是肚子饿了没饭吃, 衣服脏了没人洗, 大张伟满腹的牢骚, 哪里看得进功课 ! 结果以一个B两个C的"好"成绩, 迎接老婆的归来. 梅霜非但没有责怪他, 看着他消瘦的脸和身体, 反而自感内疚, 保证以后尽量不要去国外讲课, 床上枕边, 拿了很多温柔的话去安慰他 . 但是有些话, 是夫妻之间关了门的话, 梅霜可不愿意嚷得满世界都知道, 但也明白老公是个长不大的老顽童, 见他在外面当众发宝, 也只有无奈苦笑.

鞭炮最后一声炸响, 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夜空中消失了, 空气中到处是爆竹的硝烟味道. 这时候, 只见一个印度女人匆匆向众人走来, 以商量的口吻问他们: "可不可以不放鞭炮了, 我的两个孩子明天还要早起. "

"我们这就散了, 不放了. " 梅霜终于抓到一个好时机, 把贪玩的老公拉回了家.

"都回家吗? " 黄樱子眼睛看着花眼镜和鲁明阳.

"我要去小张伟家, 看 -- " 花眼镜发现黄樱子站在一边, 不好明说, 只有冲鲁明阳神秘地眨了眨单眼, " 他有个密码, 刚从网上DOWNLOAD下来的录像, 精彩得要人的命. 你去不去? "

"既然要人的命, 那我干吗还要去送命? " 鲁明阳笑道: " 我劝二位兄弟还是得多多保重身体. 嘿嘿......"

"没事儿, 没事儿, 棒着呢. " 花眼镜的嘴角裂开一抹邪气的笑.

"我说花儿你今晚还是早点回家, 别太晚了扰醒大家的睡眠, 方亭报怨了好几次. " 黄樱子说.

"我今夜不回家了, 放心, 扰醒不了你们的好梦. " 花眼镜朝二人意味深长地做了个鬼脸, 和小张伟嘻嘻哈哈地走了. 鲁明阳侧过头对黄樱子说: " 夜这么冷, 我们还是快点回家吧. "

喧嚣的世界突然静到了极点. 重重浓浓的湿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两个人踏着草坪上的夜露, 朝他们的单元门口走去, "花儿他们去看黄色录像, 你干吗不去? " 黄樱子忽然问.

"深更半夜的, 让你一个人走回家, 我不放心. " 他轻声说. 上了楼, 他拿出钥匙开门.

"就几步路, 也不放心, 你也太......" 黄樱子摇头笑了笑, 没有说下去.

进了屋, 室内静悄悄的, 鲁明阳奇怪地问: "方亭怎么也不在家? "

"你们出去看礼花的时候, 有个男的来电话找她, 她忙着去卫生间化了妆, 匆匆跟我打了声招呼转眼就不见了. "

"是谁啊? " 鲁明阳好奇地问.

"我怎么知道. " 黄樱子斜瞅了他一眼, 面色有些不耐烦, 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过一会儿又说: " 电话是我接的, 听声音像是一个中年男人, 很低沉, 也很稳重, 不像是餐馆的老板或是厨房里的大厨. "

"是中国人? " 鲁明阳问.

"你还以为是老美? 她那个口语......" 她笑了笑, 垂着眼帘, 一手托着腮, 像是在沉思. 过了一阵, 她抬起头, 望着他, 问: "几点钟了? "

"都快一点了, " 他温柔地问: "你想睡觉了吗? "

"真奇怪, 一点也不想睡, 平时这个时候早睡了." 她低低地回答, 声音轻得像微风.

"今晚情况特殊, 人特别兴奋的时候肯定睡不着, 我在这种情况下, 一般会喝酒, 你不知道, 酒是最好的安眠药. "

"那你还有酒吗? " 她问. 她其实滴酒不沾, 在今晚的PARTY上, 她连啤酒都没有碰, 只喝果汁.

"你想喝酒? "

她微红着脸点了点头.

"冰箱里还有大半瓶红葡萄酒, " 他笑道, 还没有喝酒, 就开始醉了, " 新年的第一天, 我陪你一醉方休, 你说如何. "

他转身去了厨房. 等他回来的时候, 她的面前多了两杯斟得满满的红葡萄酒, 在灯下闪烁着迷离而幽暗的玫瑰红光, 她仰头喝下了第一杯后, 就控制不住再喝的欲望 , 她喝多少杯, 他就陪多少杯, 空气里弥漫着浓醇的温情, 馥馥的暧昧, 玫瑰红的液体在她眼睛里时而摇曳, 时而凝固, 最后在一片雪白的背景中朦胧放大了 -- 在这新年的夜, 她知道有一个故事, 被玫瑰红的葡萄酒淋湿.



寒假故事(44)

新年刚过, 帕垂和突拉达就回家了. 突拉达一脸明媚的笑, 像刚开的蝴蝶花, 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颗熠熠生辉的大钻戒, 其晶亮夺目的光芒把她脖子上, 耳朵上, 手腕上的金金吊吊全都压了下去, 莹雪看见了, 眼睛里偶尔掠过一缕欣羡的光.

"莹雪, 我早说过, 我要去给你买颗钻戒. " 云青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

"我说过, 我不喜欢, 戴在手指上沉甸甸的, 做事也不方便. " 莹雪说: "我不在乎钻石, 我只要你的真心, 钻石是什么, 不过是块石头罢了. "

"但是我们结婚那天, 我一定会让你戴上漂亮的钻戒, 我绝不能让别人笑话我吝啬. "

接下去的日子, 行程已经定下来. 他们把该收拾的行李一一装妥 , 就等着出发了 -- 去一个崭新的地方 -- 开始一个崭新的生活.

"云青, 这个月的房租已经同帕垂结算了吗? " 莹雪问: "我们突然离开, 也没有提前一个月通知他, 他会不会不高兴 "


"我多付了他五十块, 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 云青在一旁整理书籍, 打包, 大都是他的专业书, 足足用了四个纸箱子. "帕垂对我说过, 我们走后, 他也不再准备再招ROOMMATE. "

"他是准备用这套房子和突拉达成亲吧? "

"你以为突拉达会嫁给他? " 云青从书桌上拿起"白雪公主"石膏像, 看了看, 然后用旧报纸小心包起来, 轻轻放进纸箱子, 他笑道: "突拉达在非洲过的什么日子? 神仙日子, 她不会留在美国受罪的. "

"她戴了人家的戒指, 难道还没有嫁给人家的意思. " 莹雪笑了笑, " 突拉达曾对我说过, 虽然她在美国住的地方还不如她家的马住得好, 但是她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么开心过, 自由过. 她如今早已是一匹脱了缰的野马, 如果要把她赶回原地去, 她是绝对受不了的. " 莹雪笑道: "你知道什么, 她告诉我, 挺认真的, 如果帕垂愿意, 她还是希望嫁给他的, 至少目前是这种想法. "


"你还别说帕垂, 在我看来全是女孩主动追他, 黑的, 白的, 说西班牙语的什么都有. " 云青扯下一溜透明胶布, 把装妥完备的一个纸箱子贴了一圈, 他笑道: " 莹雪, 你老实说, 帕垂长得如何. "

"所有的老黑在我们眼中都是一个模样. 至于帕垂, " 莹雪偏着头想了一会儿, "他高大挺拔, 五官也还周正, 特别是他的两颗兔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

"谁? "

"罗纳尔多, 巴西足球队的九号. "

" 哪里, 哪里, 帕垂比罗纳尔多英俊多了. " 云青的笑带着几分暧昧, " 他是能干啊, 天生有艳福, 命里带桃花, 我常笑他是 PROFESSIONAL LOVER , 不出钱, 不出力, 人家女孩倒贴钱来追. 有个医院的护士, 一张脸够甜, 身段也够味, 把他追得啊, 那是筋斗连天, 你相信吗? 他在她眼里是个稀罕宝物儿, 还帮他付了一辆卡车的首期. 可惜了, 他最后还是跟她说声BYE-BYE, 开着卡车离开了她, 你知道美国人把这样的男人叫什么吗? "

"DUCK -- 鸭子, " 莹雪没好气地说.

"鸭子是中国人的说法, 美国人叫GIGOLO, 帕垂就是GIGOLO . "

"你好像挺欣赏的嘛, " 莹雪来了气, 言语里夹杂着一股火药味, "你是不是也想当GIGOLO啊, 可惜我没有钱, 成全不了你. " 她越说越气, 顺手抓起云青的两本专业书, 朝床上狠狠一扔, 还嫌不够解气, 随着"呸"的一声, 又抬起脚重重地跺了一下地.

"好好的, 怎么又发脾气了. 我随便给你聊聊天都不成吗? " 云青弯身爬在床上, 把书捡了回来, 发现其中一本书的封面被摔出了叠痕, 顿时气不过来, 他提高了嗓门, 不满地嚷: "都是我把你宠坏了, 你原先哪有这么怪的性格. 还是我的一个哥们儿说得好, 女人就是不能太宠了, 你如果太宠她, 你就是在豢养一头母豹子, 自作自受, 她随时都可能调过头来, 咬你两口, 咬得血淋淋的. "

"你现在后悔了吗, 后悔还来得及. " 莹雪喊完了, 红涨着脖子, 扭身坐在床上, 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啊, 你啊, 我拿你是没有办法, " 云青低下身子去抱她, 一只手拍打她的胸口为她消气, 另一只手轻轻地抚弄她的腹部, "莹雪乖宝宝, 不要生气了.万一你怀上了我的儿子, 他才这么小一点点, 你就别折磨他了."

"你脸皮真厚,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 莹雪扭过身子, 顺手推开了他, 他又涎皮赖脸的靠过来, 她"嗤"的一声笑了, 气也随之消了. 每次都是这样, 两人一有口角, 都是云青甘拜下风, 主动求和, 莹雪也就顺着这气势一步一步朝上升, 渐渐地养成了习惯; 她在云青面前稍有一点不如愿, 不是骂就是嚷. 她原先是个极其温柔贤慧之人, 因为从小所受的教育和所处的环境, 造成了她处处以礼相让, 幽娴贞静的性格. 但是云青挖出了她压抑在骨子深处的暴躁之气, 风雷之性 -- 谁让他这么爱她, 这么宠她, 更何况他还有不光彩的把柄捏在她手中, 她能轻易让他吗? 云青只好认命, 虽说他从小桀傲不驯, 无法无天, 谁都不服, 谁都不让, 但他现在就得服莹雪, 就得让莹雪. 两个人的世界一强一弱, 一进一退, 目前倒也融洽和谐, 平安无事.

"好了, 云青, 别跟我再闹了. " 莹雪从他的怀里站起来, 整了整凌乱的衣衫, 向壁柜走去, "我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

"你别看, 莹雪. " 云青慌忙地拉住她的一条胳膊, 大声喊: "我刚才都检查过了, 有用的东西我都放进了箱子, 其他的全是垃圾. "

如果云青的声音不是这么惊慌害怕, 表情不是这么紧张难看, 莹雪是不会心生狐疑.


她直直地走过去, 用力打开了壁柜, 瞪大了双眼, 竖起了汗毛, 一件件地仔细搜查. 他斜靠在墙边, 心里预备好了一场狂风暴雨.

"这是什么? " 她的脸气得紫红, 把一件粉蓝色的蕾丝花边吊带裙抖在他的眼前, 只恨不得劈头盖脸朝他打去.

"这是垃圾, 我不是早跟你提醒了, 你干吗偏偏要翻出来, 那里面全是垃圾. " 他垂头低腰, 声音却很硬.

" 你才是个垃圾, 我再也受不了你啦! " 她握紧了拳头, 两手朝扔在床上的睡裙狠狠一打, 急剧转过身来, 双脚没有站稳, 身子朝前一个伛偻, 险些跌到在地.

"莹雪! " 他忙赶过去扶她.

"你放开我! " 她甩开他, 只觉万分委屈, 又用力抓扯了他胳膊一下, 转过面, 双手捧脸呜呜地抽搭起来, 一路哭一路往外跑, 听见突拉达和帕垂在后面追问: "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 " 她管不了这么多, 出了房子前门, 直朝河边奔去. 她知道他会跟着追出来的.


"莹雪, 你回来, 你穿得这么单薄, 小心风吹坏了你. "

她哪里听他的, 只管委屈地哭, 两个人推推搡搡, 一直拉扯到了河边.

"就算我有罪, 那也是过去的罪, 怪只怪我没有把罪证及时销毁. " 他去拉她的手臂, " 听话, 快点回家, 外面这么冷, 别生病了. "

"生病死了还算乾净, 我...... "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 又往前跑, 没留心河边冷湿的青苔, "岔咯"一下, 摔了下去, 膝盖先着地, 疼得她咬牙闭眼.

"摔疼了吗? " 他蹲下去把她横起身子抱起来, "你看你吧, 本来好好的, 如果不跑出来就不会有这事儿 "

"我不要你抱, 放我下来, " 她又摇又摆, 还捶他的头, "帕垂他们看见这个样儿不好. "

"有什么不好! " 他说.

"放我下来. " 她略一侧头, 已经看见帕垂和突拉达趴在房子走廊的栏杆上, 巴巴地望他们的野景.

"如果不好意思, 那我背你回家吧, " 他俯下腰身, "就像猪八戒背媳妇, 反正你也是我的媳妇了. "

"你也配? " 她嗤的一声笑了, 气消了一大半, 身子俯伏了过去, 贴在他的背上, 让他驮起来朝前走.

"怎么不配? " 他笑道: " 你姓高, 本来就是高家庄的高姑娘, 我猪八戒不背你背谁? "


莹雪见他为了逗自己高兴, 不惜把自己贬为猪八戒, 正欲找话与他继续打趣, 突然间又想起了姗丽亚, 那个不要脸的妖精! 她说什么来着, 她是白蛇, 他是许仙, 还要一同去找青蛇来共乐......如果不是他说的许仙和白蛇的故事, 她又怎么把他比成了许仙, 好啊, 他成了许仙, 现在又成了猪八戒! 莹雪越想越恼, 气不打一处来, 口齿不清地嚷: " 宋云青, 你厉害啊, 中国好好的古典文学都被你糟蹋尽了, 你还要比谁, 你还要学谁? "
 
寒假故事(45)

"你这个流氓, 不折不扣的浑蛋, " 回到家里, 无论云青怎样抚慰, 莹雪还在生气 , " 你见一个爱一个, 又恨不得全世界的女人都围着你转. 你还要把自己比成谁? 下一个是不是贾宝玉啊! "

"你说我是贾宝玉 -- 那个母兮兮的阴阳人? 你还不如说我是东方不败. "

"呸! 呸! 呸! " 莹雪朝地上啐了几口, 又忍不住笑起来. 云青见她的气来得快去得快, 赶紧着过来哄她: " 好不好, 我的BABY GIRL, 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都是过去的事, 过去的垃圾, 我都不想见了, 我们就不要再提了. " 云青把那件"惹祸"的睡衣从床上抓起来, 扔在了地上.

"既然是垃圾, 那你为什么不早扔进垃圾袋里, 明明是想留着纪念嘛. "

"我有几次都想趁你不注意把它扔进垃圾袋, 又怕被你突然逮了个正着, 说不清楚, 反骂我是做贼心虚. "

"你本来就是做贼心虚! "

"莹雪, " 他抬起她的下巴, 神色严重地说: "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开始新的生活, 我向你保证, 从今以后, 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你相信我吗? "

"我相信你. " 她把头靠在他的胸前, 他的手爱怜地抚摸她的后背, 她听见他健康而有力的心跳, 他的心跳 -- 她希望, 从今以后, 那全是为她而跳.

"我好像还有什么事没有做. " 莹雪抬起头来, 茫然地说: "马上就要走了. "

"既然要走了, 就别胡思乱想了, " 他说: "莹雪, 我真担心你, 担心你会离开我. "


"好好的, 我怎么会离开你, 除非你干了坏事. "

"我绝对不干坏事了, " 他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 "我们快点走吧. "

这时候, 电话叮叮朗朗响了起来.

"不要接, 肯定又是突拉达的. " 莹雪对云青说: "这部电话早就是她的专线了, 她......" 莹雪的话还没有说完, 就听见突拉达在客厅里喊: "SNOW, 是你的电话. "

莹雪刚提起电话还没有说出"HELLO", 就听见一阵呵呵的笑声, 爽快利落, 像雨点"达达达"打在玻璃窗上.

"莹雪啊, 你什么时候改了洋名叫SNOW啊? "

她楞了一下, 仔细一听, 原来是罗霞的声音, 随即笑道: " 终于盼到了你的音信了, 罗霞, 圣诞过得还好吧? 我还正想着要同你联系. "

"算了吧, 我说莹雪, 少跟我虚情假意, 要不是我厚着脸皮向肖云要你的电话号码, 说不定你远走高飞了我还不知道. 莹雪, 你真不够朋友, 这么大的事, 都不给我通个气......"

出了这么大的事, 她和老老实实的丈夫分手, 再与恶名远扬的宋云青同居, 恐怕早在中国人的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 热闹非凡, 她还能说什么, 说什么也是十恶不赦, 因为事实已经摆在那里, 言不正, 名不顺, 她只好离人远远的, 任他们去说东道西, 去任意编造发挥, 反正她也要走了, 落下一个故事, 留给好事的人们去回味. 她没有想到罗霞在这个时候找到她, 不知是同病相怜, 还是别有用心.

"我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莹雪. " 罗霞在电话那头说: " 总之, 我想见你一面. 我现在正在'东方红' 查帐, 你如果没有事......"

"你想我去'东方红' 见你? " 莹雪问.

"你别来'东方红', 我刚同他们吵了一架, 气得差点叫警察, 我知道宋云青的家就在附近, 你如果不介意, 我想等会儿接你出去吃饭. "

莹雪答应了她, 并告诉她怎么找到他们房子的位置. 她放下电话, 对云青说: " 罗霞等会儿要来. "

"那个嫁给亿万富翁的罗霞, 她居然要来光临我们寒舍? " 云青笑道: "前几天还在学校碰见了小鱼儿, 他告诉我, 罗霞因为怀了个儿子, 刘麻子给她买了一部奔驰车, 是今年最新款式的. 有这么一回事吗? "

" 我也听纪美说了, 车是全电脑调控, 不用车钥匙, 由于先前SCAN过, 那车能辨认主人的手指纹, 主人的手一碰车门, 车门就自动打开, 那轮胎也是自动收缩膨胀的, 停在车库的时候, 轮胎缩瘪了, 一旦发动了, 轮胎自动就充满了气, 说得神乎奇乎的, 我倒想见见真面目. "

"莹雪, 你别羡慕她, " 云青伸出手臂, 把莹雪揽进怀里, 他半笑半认真道: " 等你生了儿子, 我送你一部意大利手制的法拉利跑车. "

"你小心把牛皮吹破, " 莹雪一把推开了他, 笑道: "什么意大利手制的法拉利跑车, 你乾脆用纸叠一个法拉利纸跑车. "

"什么纸跑车? 你说话吉利点, 行不行, 我们马上就要出远门了. " 他用手指头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就说纸跑车怎么了, 我偏喜欢纸跑车, 纸跑车, 纸跑车......" 莹雪歪着头, 说个不停.

"好, 好, 我让你说个够, 等我死了, 你别忘了给我烧纸跑车, 黑色奔驰纸跑车, 红色法拉利纸跑车, 白色宝马纸跑车......"

"烧那么多纸跑车干吗, 还不如给你烧一捆各种颜色的纸美人, 让你在天堂也不寂寞. " 莹雪心里有股无名火, 边说边去揪他的耳朵, 在他的耳边尖声嚷道: "成全你在天堂也泡妞啊, 是不是黑妞, 白妞, 红妞都要给你烧, 还可以给你的跑车颜色配套. "

"看来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你是不知道我的厉害, " 云青一把揪住她的手腕, 再把她按倒在床上, "你从前假扮淑女来迷惑我, 害得我上了你的大当, 莹雪, 你这个泼妇, 我今儿非把你的画皮揭开不可. " 他一边说一边去剥她的衣服, "我再也不对你怜香惜玉, 你反正是个妖精, 女人都是妖精...... "

"云青, 不要闹了, 罗霞马上就要来了. " 莹雪低声央求道: "再说你这样大吵大闹, 帕垂他们听见也不好. "

"你怕帕垂听见, 你平时大声骂我的时候就不怕他们听见, 前些天你两句话不对劲, 又把我从卧室里踢了出来, 帕垂和突拉达偷偷问我, 是不是中国女人都是这样欺负中国男人的, 我说没有办法, 中国现在就是阴盛阳衰. 突拉达恍然大悟地说: '难怪中国男足不行, 中国女足行, 我终于知道原因了. ' 简直太丢脸了, 我今儿非把中国爷们的威风拿出来不可."

"云青, 你不能这样对我! " 莹雪突然沉下了脸, 狠狠地瞪住他, 云青再不敢妄动了, 他说:

"我只是在跟你开玩笑. "

"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

"那我问你, 你刚才咒骂我的那些话都是玩笑话吗? " 他正色地说: "我看你咬牙切齿, 骂得那么难听, 如果心里没有恨, 你不会说出纸跑车, 纸美人, 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你不是在活活咒我死吗? "

"云青, 我不是......" 她一下也慌了, 扑过去抱住他, "如果咒你死, 不是在咒我自己吗? 对不起, 云青, 我......"

"好了, 你别说了, " 他用手指拢了拢她的长发, 笑道: "我心里知道, 你对我还是不能彻底接受. "

莹雪面红耳涨, 正欲急着解释, 只听"叮当, 叮当", 客厅里的门铃响了.

"肯定是罗霞来了. " 莹雪心慌意乱, 抓起一件衣服就往身上套.

"反了, 反了, 你穿反了. " 云青说着, 连忙帮莹雪穿好衣服, 梳理头发, 他笑道: "呆会儿你在外人面前又该装淑女的样子了.



寒假故事(46)

来访者果然是罗霞. 她原先披肩的长发剪短了, 一头蓬松而俏丽的短发, 更好突出了她面部份明的轮廓 ; 她穿着一件印花图案的套头毛衣, 黑色细纹的喇叭裤, 一身的朝气蓬勃; 粉扑扑透红的脸, 明显比过去丰腴饱满, 看来刘麻子待她不薄, 还有那十根长长的, 修得齐整整, 粉亮亮的手指甲 -- 她生活安逸享乐的证明. 她不是有身孕了吗? 三个月? 五个月? 莹雪心里好奇, 却不能马上问.

"莹雪, 我们出去吃饭吧. 我带你去家新开的越南餐馆, 他们的'牛肉炒河粉'那才叫个棒. " 罗霞开门见山地提出建议.

"罗霞, 你这就没意思了, 请客怎么不请我宋云青. "

"这次不行, 下次一定请你, 我和莹雪有悄悄话. 你在一旁, 我们怎能够畅所欲言. " 罗霞也是快人快语.

"去吧, 只要不说我的坏话. " 云青把一件长大衣递在莹雪的手中, 嘱咐道: "别在外面呆得太久, 记住早点回家. " 他还是理解两个女人的心情.

"你放心好了, 宋云青, 我会把莹雪完璧归赵的. " 她拉着她的手出了门, 云青跟着追了出去, 他想看看传说中罗霞那部神奇的奔驰, 但是他失望了, 罗霞只是开了一部半新不旧的白色宝马.

"你的那部奔驰车呢? 怎么不开来让我开开眼界? " 在车上, 莹雪随口问罗霞.

"没必要这么招摇, " 罗霞淡然一笑, 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奔驰呢? "

"人人都知道的事儿. "

"我明白, 就像人人都知道你和宋云青的事儿. "

"我和宋云青的事儿, " 莹雪的脸变得暗沉, 她勉强笑道: "感兴趣的人恐怕还不少. "

"对我感兴趣的人已经减少, " 罗霞笑道: "因为我和刘麻子已经订了婚, 他们再也挖不出什么新鲜的新闻. "

"但很多人知道你怀了儿子, 买了奔驰, 又在东湖区的山上建了一栋大房子. "

"我说莹雪, 我们俩个人大半年都没见面了, 平时也没有通音信, 看来你对我了解不少啊."

"你对我了解也不少啊. " 莹雪回应道.

两个人相视一笑.

"那都是关心我们的人太多, 才帮我们传递了彼此的信息. " 罗霞笑道: " 你还想知道什么, 不妨直接问我, 外面的谣言太爱添油加醋. "

"你怀的儿子有多大了, 现在外边还看不出来. "

"快五个月了. " 罗霞叹了一口气.

"马上生儿子了还叹气. " 莹雪睃了她一眼, 笑道: " 你也别太贪心了.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你哪知道我的心思. " 罗霞左手轻扶方向盘, 右手拢了拢前额的头发, 其实头发一点都不乱, "我父母想让我把弟弟办过来. 他前几个月在国内开货车出了车祸, 把对方撞成重伤. 他又没有买车保险, 父母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去打官司了, 回过头来朝我哭穷. "

"你现在寄些钱回家应该没有问题啊. "

"寄钱当然是没有问题, 但是你不知道, 我那个弟弟, 从小惹是生非, 一天到晚就跟街上的小混混滚在一起, 打群架进了几次看守所, 我父母的意思是如果不把他弄到美国来, 总有一天他要出大事. "

"那你就想法把他弄来美国吧. " 莹雪说, 心里想起当初纪美在国内也是无法无天, 婆婆每天心惊胆战, 唯恐她出了什么事, 结果把纪美办到美国来, 她还真的打工挣钱, 自食其力, 干得有很有人样子.

"问题是我弟弟一不会英文, 二没有技能, 来美国干吗? 总不可能让他帮我带孩子当保姆吧. "

"刘麻子那么多餐馆, 他不可以打工? " 莹雪问.

"他还打工? 算了吧, 他从小是我家里的宝贝, 好吃懒做惯了, 家里的酱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扶. 你不知道, 我们罗家一贯重男轻女, 我爷爷和奶奶有三个儿媳妇, 共生了五个孙女, 只有我妈最后让他们抱上了孙子, 这个孙子就是我弟弟. 他是我们家三亩地里一棵谷--单根独苗, 爷爷奶奶一直护着他, 连我妈都不敢轻易骂他一句. "

"他如果来了美国, 谁在乎他啊, 就该让他过来接受锻炼. "

"他才吃不了那个苦, 他现在看见我坐的好房子, 开的好车, 以为他也可以过来享清福, 哪有这么美的事."

"刘麻子对这事的态度呢? "

"他说他可以帮他过来, 但是过来必须打工, 他可以先把他安排到'东方红'的厨房打杂, 但是厨房打杂是一种最累的活儿, 工资又低, 我担心......"

"刘麻子的要求合情合理. " 莹雪说: "这其实很简单的一件事, 乾脆让你弟弟先在国内学烹调, 等拿了厨师证书再过来. 你先生手下那么多的餐馆, 到时候派他去一家好餐馆当大厨, 有钱就有积极性, 他肯定会卖力干的. "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 罗霞恍然大悟地说: "对, 让小弟去学烹调, 半年左右的时间, 我这边也可以缓一下. 我老公正准备把香港肥婆的 '半月楼' 买下来, 目前正在谈, 这下正好......他还打算花钱去香港聘厨师......不用了......哈......"

"原来是你老公要买'半月楼' ? " 莹雪吃惊地问.

"半月楼" 是一家高档的粤菜餐馆, 开在白人颇多的地段, 由于环境优雅明净, 菜肴鲜美可口, 尽管价格昂贵, 但是前去就餐的客人还是络绎不绝. "半月楼" 最初是家夫妻店, 夫妇二人都来自香港, 男的生得骨瘦如柴, 专管在厨房掌勺; 女的肥壮如水牛, 外号"肥婆", 在外面负责迎客和收钱. 夫妻二人起早摸黑, 齐心协力, 把"半月楼" 搞得生意兴隆, 红红火火了二十多年. 但是风水轮流转, 最近却入不敷出, 陷入了惨淡的经营局面. 怎么回事呢? 近几年来, 偷渡来美的福州人越来越多, 他们开的BUFFET店遍地开花, 红遍了美国大地, 他们吃苦耐劳, 又拼命压价, 把广东店打得溃不成军. 肥婆眼看着自己的 "半月楼"一天天门庭冷落, 过去的客人一个个全往福州BUFFET店跑, 她气得头昏眼花, 天天破口大骂, 骂员工, 骂老公, 骂福州BUFFET店全是喂猪的店, 骂了也不济于事. 后来老公好言相劝: 恐怕现在我们赚钱的气数已尽, 反正我们房子有了, 好车有了, 这辈子的钱也赚得差不多了, 就乾脆撒手回家休息吧...... 肥婆过了一阵也想通了, 同意把店卖给刘麻子.

他们现在是生意下落时的"贱卖", 刘麻子心里还不清楚?

"他们目前正在谈判. " 罗霞兴致勃勃地告诉莹雪: "我老公最多只出十二万, 肥婆至少要价二十万. 按理说, '半月楼'装修高档, 她喊二十万也不过份, 要是前两年生意好的时候, 二十五万也有人卖. "

"二十万是指把餐馆什么都买了? 莹雪问.

"二十万只能买BUSINESS, 如果算上餐馆的房子和地至少也得一百万, 房主是个老美, 他才不卖呢, 他每个月坐收三千美元的地租, 何乐而不为呢? " 罗霞回答.

"肥婆要二十万, 你老公回十二万, 这恐怕不好成交吧? " 莹雪笑道: " 我知道那肥婆, 是个厉害的主儿, 对员工斤斤计较是出了名的. 肖云刚打工时就在她的店, 她一路追着肖云从厨房骂到饭厅, 肖云气得牙痒痒, 恨不得把手里的一道热菜朝她脸上泼去; 有次肖云少算了客人的两杯茶钱, 她居然从肖云的底薪里扣钱, 在其他餐馆就是叫错了菜, 老板浪费了一个餐, 大多数情况也就算了. "

"全城的中餐馆老板, 就数肥婆最可恶, 我从前打工也被她骂过. " 罗霞冷笑道: " 她大概没想到, 她居然会栽在我的手头. 咱们走着瞧, 我们就是要买她的跳楼价. "

"知道这层意思, 她会卖给你们吗? " "现在开餐馆, 手里有几个钱的都开BUFFET自助餐馆, 谁去接他们的MANUAL 店(点餐店). 他们一天不卖, 一天的房租, 水电, 原料, 员工的工资就得堆着付, 生意又不好, 他们还有两个女儿在北方读好大学呢, 听说最近又买了一部跑车, 处处都需要花钱, 他们等不及了, 还不是得乖乖低价卖给我们. 我老公说, 如果他们这个月还不卖, 下个月我们就要砍下它个一两万, 你知道吗? 我老公的弟弟马上要新开一家大BUFFET, 离'半月楼'就一个BLOCK, 肥婆如果不早一点脱手, 我们逼也要逼死她! "

"你老公那么多的餐馆, 怎么还要去买新餐馆. " 莹雪说着, 忍不住忆起纪美曾经给她提及的事情, 心里暗想这个刘麻子, 表面上一团和气, 笑容满脸, 背地里也够心狠手辣, 杀阀决断, 把罗霞也给影响了.

"再多他也不嫌多, 他的两个儿子马上就长大了. " 罗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 "我这儿还有一个, 不过我是不想让他长大去搞餐馆, 我希望他能去念个好大学. "

"那你自己还打算念书吗? 等生了孩子后." 莹雪问她.

"我还是算了吧, " 她长叹了一口气, 似有难言之隐, 过了好长一阵, 她才慢吞吞地说: "我如果和鲁明阳在一起, 恐怕现在也读书了......那个时候, 我也太冲动了, 如果静下心来慢慢解决, 好好交谈, 事情也不会弄糟, 鲁明阳也不会打我, 我也不会出走...... "

"你提这些干吗? " 莹雪摇了摇头, 低沉地叹道: " 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事了. "

"正因为过去了这么久, 留在记忆中的都是他的好处, 有时候想着, 心里还是发酸. " 罗霞说: " 其实刘麻子并不适应我, 虽然他有钱, 待我也不错, 可是我心里总觉得缺了块什么. 还有我的父母, 对我这次离婚后的婚姻, 也不问我快乐不快乐, 就知道朝我要钱......"

她明白她的苦衷, 但又能说什么, "天下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呢, 人生十有八九皆不如意. " 莹雪只有找话安慰她: "只有想得开的人才会得到幸福. "

"那你想得开吗? " 罗霞问: "莹雪, 你认为你现在幸福吗? "

"我......" 莹雪一时语塞.

"宋云青真心喜欢你吗? " 罗霞紧追下去.

"他......他确实爱我. " 莹雪顿了一下, 又说: "他打动我的就是这点"

" 恐怕还不止这一点吧, 宋云青人年轻, 脑子聪明, 前途无量, 人也长得不差, " 罗霞突然酸溜溜地说: " 没有这些条件, 他再对你好, 你也不会看上他, 为他离开了纪林. 莹雪, 还是你比我聪明, 看得远, 所以跳槽也比我跳得好. "

"你说什么......" 莹雪楞楞地看着她, 一时半刻还没反应过来, 不知道怎样往下说.

"不说了, 餐馆到了, 我们先进去吃饭吧. " 罗霞停下了车.

两个人一进餐馆大门, 只见一个浓装艳抹的中年妇女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 她长发挽成髻, 高高盘在头上, 身上穿着一件大红梅花图旗袍, 艳得像冬天里的一把火, 毕竟有了几岁年纪, 脸蛋的皮肤经不得细阅.

"她是这里的老板娘, 早年移民美国的越南华侨, 会说广东话, 但听不懂一句国语." 罗霞低声告诉莹雪. 老板娘把俩人领到一个靠窗的座位, 又立即命人端出一壶刚泡好的绿茶.

"我是她的常客, 所以她待我好, " 罗霞点完了菜, 等她走后, 对莹雪说: "我和老公每次来吃饭的时候, 她都会给我们免费的越南绿豆糕. "

话刚落, 只见老板娘从厨房走出来, 手中端着两个小碟, 里面各装着一根春卷, 她抱歉地对罗霞笑道: " 今天没有绿豆糕, 这是我们刚炸出来的春卷, 你们趁热吃吧. "

"越南春卷比中国春卷好吃多了, 皮子是用糯米做的. " 罗霞说: "又脆又香, 不信你尝尝. "

莹雪打量着碟中的春卷, 酥黄透亮, 皮子薄如蝉翼 -- 甚至可以看见里面亮晶晶的馅儿: 豆芽, 粉丝, 虾仁......她咬了一口, 酥脆鲜美, 满口余香, 确实名不虚传.

"你猜她是谁? " 罗霞突然神秘地一笑.

"不就是餐馆的老板娘吗? " 莹雪有些不解.

"她是我老公的第二任前妻. "罗霞悠哉游哉地喝了一口绿茶, "和我老公离婚后, 分了一笔钱, 然后找了个年轻的越南靓崽嫁了, 先是开了家指甲店, 生意还不错, 现在又开了家餐馆. " 她利落地伸出双手, 摊开十指, 亮出明晃晃的长指甲, 轻松一笑: "这就是在她的指甲店做的, 她给了我半价的优惠. "

"她是你老公的前妻? " 手指甲反着窗外太阳煌煌的光, 落在莹雪的眼底, 只觉得刺痛. 她先是一惊, 而后暗自佩服罗霞的这份气定神闲, 无所无谓, 如果换上她和姗丽亚, 她脑子"嗡"了一声, 恍惚看见另外十根鲜艳的长指甲, 在晃动, 十条朝上晃的火龙, " 罗霞, 你就难道一点不吃醋? " 她问.

"我, 吃醋? 为刘麻子吃醋? " 罗霞嗤的一声笑了, 嘴角溢出了一滴茶水, 她忙拿起纸巾揩了揩.

"可他毕竟是你的老公啊, 你马上就要为他生儿子了. " 莹雪浑身不自在, 碟子里还剩的半个春卷也没有心思吃了, " 要是换上我, 我一辈在都不会来她的餐馆, 她给我的菜会不会......"

"会不会放毒? " 罗霞哈哈大笑起来.

莹雪也笑了. 这时候, 她们点的"牛肉炒河粉"被老板娘端上了桌.老板娘大大方方, 从从容容, 对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 又转过身去, 忙着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 她的眼中只有顾客和餐馆.



寒假故事(47)

吃完了饭, 罗霞又让老板娘做了两杯泰国奶茶端来. 两个人饮着茶, 继续聊天. 大概是心里记挂着云青, 莹雪已经坐立不安, 但罗霞一肚子的报怨才刚刚打开:

"人活着可真累啊. "

"当人确实累. 下辈子投胎乾脆做一棵树得了. " 莹雪淡淡地掠了她一眼.

"那不更累, 不是日晒就是雨淋, 还会被人砍了当材烧. " 罗霞忽然坐直了身子, 定定地看着莹雪, " 我正经问你一句话, 你觉得你离开了纪林真的值得吗? "

"无所谓值得不值得, 这都是命运的安排吧. " 莹雪半垂着眼帘, 神思在半空中飘浮.

罗霞哼了一声, 她对莹雪这种模拟两可的态度很是反感, 她"哒"的一下把吸管从玻璃杯中抽出来, 扔在桌面上, 雪白的桌布上顿时有了两三滴深褐色的茶渍, "说白了, 如果换一个人来追你, 你也不会离开纪林. "

莹雪头一抬, 眼睛一睁, "你这是什么意思? "

"我说话一贯直来直去, 你也不要生气, " 罗霞仰起下巴笑了笑, "如果花眼镜来追你, 你会离开纪林吗? 人其实都是向着高处奔. "

"听你的口气, 你一定是看上刘麻子的万贯家产, 才离开了鲁明阳. " 莹雪毫不留情地回了过去.

"当然, 如果刘麻子一文不值, 不是公民, 又没有房子, 我肯定不会看他一眼, 我就是被鲁明阳打死, 我也不会去投奔他. "

"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呢. " 莹雪的眉心跳了一下. "别嫌难听, 真话都难听, 天下的女人和男人都差不多, 大家互相利用, 彼此都是虚伪, 自私, 贪婪无度, 只不过程度和表现方式不同而已. 如果我不漂亮, 又像方亭那般大的年龄, 刘麻子会来找我吗? 同样道理, 如果刘麻子没钱没身份, 就凭他那张老公鸡 脸, 我也不会多瞧他一眼. " 莹雪沉下一口气来, 轻轻地饮了一口茶, "你都是快当妈的人了, 别一山望着一山高, 身在福中不知福. "

"你放心, 我知道其中的利害, " 罗霞慢慢朝外吐了一口气, " 关键时候我不会犯病冒傻的, 我只是心里闷得慌, 想对你说一些话, 我平时都说不出口的. " 她的声音渐渐柔和了, "你不知道, 今天我见了你, 又忍不住想起去年夏天我们四个人去海边......"

去年夏天, 海和天都蓝得莹澈, 莹雪和纪林, 罗霞和鲁明阳, 结伴去海边捉螃蟹. 记忆中的一角, 海鸥伴着晚霞, 浪花扑向沙滩, 欢笑声声已经留在远方, 不复再来, 又何必去怀念空无的过去? 莹雪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喉咙有些干涩, 她岔开了话: "你平时......都是一个人在家? 没什么朋友往来? "

"有一些新朋友, 都是餐馆的老板和老板娘, 平时大家常聚在一起搓麻. 都是干餐馆的, 是些什么素质, 你也清楚, 唉, 我和他们根本谈不到一块儿去, 我还是常想起那一年, 和你们......"

" 别想了, 我们四个......" 莹雪摇了摇头, 苦笑道: "已经是各守一方了. 我知道, 人是恋旧的动物, 所以才会矛盾和痛苦. 我说罗霞, 我们都别说过去的旧事了. 你给我讲讲你最近听来的新闻. "

"方亭前几天来了我家, 她说......" 罗霞有点吞吞吐吐.

"她说什么? " 莹雪精神略微一振, 她问: "是关于鲁明阳他们的事吧. "

"你怎么知道? " 罗霞奇怪地问.

"这有什么奇怪, 我知道方亭和鲁明阳, 黄樱子他们是ROOMMATE, 她说出来的新闻肯定也和他们有关. "

"方亭说......黄樱子可能要和鲁明阳结婚, 你相信吗? " 罗霞作出了一个半信半疑的表情.

"我不信! " 莹雪断然否决: "黄樱子这个人, 我心里有底. "

" 我也不太信, 可是方亭说, 她半夜一觉醒来, 发现黄樱子的床是空的. "

"她的床是空的, 难道就证明她在鲁明阳的床上? 莹雪忍不住笑起来, "万一她去上厕所, 万一她去厨房喝水. "

"莹雪, 你总是把人往好处想, 你不知道黄樱子这个人, 她背着你, 不知说了多少难听的话. "

"她要说就让她去说吧, " 莹雪叹了一口气, "或许是我对不起她. "

"你怎么对不起她? "

"当初我明知宋云青不喜欢她, 还是把她介绍给了宋云青. 我当时的心态到现在也说不清楚. 她自尊心特别强, 肯定受了伤害, 可能还认为我故意在戏弄她. "

"结果你反和宋云青好了, 她心里当然有气. " 罗霞点了点头, 忽然浅浅地笑起来, 眼角的笑纹现出些忧伤阴森的暗影, "她如果是处女, 鲁明阳肯定会娶她. 尽管鲁明阳不喜欢小个子的女人."

莹雪默然地看着杯中琥珀色的奶茶 -- 浓稠稠的, 看不透, 愣了一会儿, 方才惘然一笑道: "时间不早了, 你还是送我回家吧. "

罗霞于是去前台结账, 莹雪在桌上留下了四块钱的小费 -- 在美国, 这好像是个约定俗成的习惯, 如果一方在外请客, 那么另一方就会主动支付小费.

"能不能问你一个很私人的问题, 莹雪." 两个人上了车, 罗霞问.

"你问吧, 你今天问了我不少的私人问题. " 莹雪倒也爽快.

"你和纪林离婚, 你们的钱是打算怎么分的. "

"平分. 请徐律师帮我们办理花了一千多块. 一切手续都由他代办."

"你们也是找的徐律师? " 罗霞笑道: "我和鲁明阳也是找的他, 这儿中国人的事儿他可以全包了, 就是不接洋人的案件, 他也有足够的业务. "

"我和纪林, 你和鲁明阳, 我们都是和平解决, 没有小孩, 也没有争议, 他找不了多少钱. " 莹雪平静地说.

"我们案件是最清楚简单的, 律师当然找不了什么钱. " 罗霞笑道: "但是小李和小文, 你知道的, 两个人谁也不服谁, 打得个头破血流, 又是出庭, 又是查证据, 双方都请了律师, 前后拖了两年, 花了一两万块钱才解决的. 我说这两个人又是何苦呢, 这个钱大家平分了不是好好的吗? 为什么要奉献给了律师. 还有方亭和赵伟, 更麻烦, 一个在国内, 一个在国外. "

"他们会有什么麻烦? " 莹雪诧异地问: " 赵伟不是先前说得好好的吗, 只要方亭同意离婚, 他一个铜板都不要, 所有的存款全归方亭. "

"屁个不要! 人为财死, 是个正常的人都喜欢钱, " 罗霞鼻子轻哼了一声: "赵伟变了主意, 他想要回属于他的那部份, 他的理由也正当, 他当年的奖学金不低, 凭什么要全部给了方亭, 更何况在国内的儿子还归他抚养. "

"如果这个样儿, 方亭肯定不同意, 赵伟他休想离婚. " 莹雪是了解方亭的个性. 方亭当初为婚变伤心欲绝的情形, 又在莹雪的脑子里快速走了一遍, 仿佛放了一场旧日的电影, 底子昏黄模糊.

"你想不道吧, 方亭同意了, 她希望尽快离婚. "

"真的吗? " 莹雪心中暗想, 这世界和人都变化得太快, 甚至包括自己.

"你知道为什么? " 罗霞神秘地一笑, 低声对莹雪说: " 你可别告诉人家, 这都是徐律师给她出的主意. "

"徐律师? 他?"

"方亭说徐律师在她生日的时候, 还给她送了一大束的玫瑰花..... "

莹雪听出了一些朦胧的暧昧, 但又不好多言, 她知道话一出口, 罗霞可能会把它吹到方亭的耳朵里, 她微扭过头望着窗外, 轻轻说了一句: "但愿方亭有好运. "

"你说徐律师真会看上方亭吗? " 罗霞看莹雪没有反应, 嘴角朝上牵了牵, " 徐律师虽说上了年纪, 但看起来还是很儒雅乾净的一个人, 他的两个孩子都已经大学毕业, 在外州找到了工作. 自从三年前他太太得了癌症去世后, 给他作媒的人, 主动追求他的人, 不计其数, 听说还有他们律师楼的老美妞. 徐律师目前一个人住在东湖区的一栋大房子里, 他的房子我去过, 至少也得四十万...... "

罗霞琐琐碎碎地念叨个不休, 颠来复去的叙述, 也就是想表明人的本质都是虚伪可憎, 追逐荣华富贵的. 莹雪的耳朵很快起了茧, 她忍不住想提醒她: "你还是应该给自己找一些事情, 比如去学校拿个学位. " 话已经到了舌头尖上, 最后还是缩了回来.只听罗霞突然急切地喊:

"我真糊涂, 等送了你回家, 我还得去趟'东方红' , 否则要出事了."

"听你的口气, 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 " 莹雪吃惊地问: "不就是一个外卖店吗? 有什么不放心的. "

"我当然不放心, 自从来了那个小骚货. "

"你指的是纪...... 钟 - 纪 - 美. "

"除了她还会有谁, 自从她去了'东方红' 打工, 一天到晚调唆起刘二跟我们斗, 成天闹着要分家, 一家子骨肉好好的, 干吗要四分五裂, 不团结! 现在美国大多数的广东店为什么斗不过福州店, 就是因为喜欢窝里斗. 刘二要想分家, 门都没有! "

罗霞的话着实让莹雪吃了一惊 -- 这是在美国, 可不是在旧社会的封建家庭.

"可是, 刘二早已经是成人了, 非要把他拴在一起, 恐怕......" 莹雪说, 她心里明白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本不想多言人家的闲事, 只是有些听不惯罗霞盛气凌人, 狂妄傲慢的口吻.

"莹雪, 我给你抛心里话, 是因为我知道你跟那个小骚货已经不是姑嫂了. " 罗霞顿了一下, 有些不屑地说: " 我倒想看看她有多大的能耐, 想来蒙我的账, 别吃错了药! "

"她怎么可能蒙你的账, 你们的CHECK BOOK上不是都有编号和金额吗? "

"你真傻, 莹雪, CHECK BOOK上的东西有个屁用, 就算我天天有精力去查, 他们如果有意隐瞒, 客人ORDER的时候, 可以不在CHECK BOOK上纪录. 我是感觉不对劲, 最近在家里粗略核算了一下, '东方红' 每个月进货所花的钱跟过去差不多, 但是营业额平均少了四五千. "

莹雪心里一阵暗惊, 但没有吭声, 听罗霞继续讲下去:

"我知道四五千的营业额, 对一个生意极好的外卖店而言也不算什么, 因为他随便一个理由就可以搪塞过去. 比如'东方红' 厨房聘的全是老墨, 老墨流动性太大. 人工费是餐馆最大的一个支出, 付 给工人的工资都是由刘二说了算, 所以我根本不相信DOCUMENTS 上的数字. 我总觉得我老公给刘二的权力太大, 才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不过我已经想出一个法子把他们管起来."

"用人不疑, 疑人不用, 既然如此, 你还不如放了刘二, 让他自立门户得了. " 莹雪劝道: "你也好省省心, 别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

"如果是刘二我也罢了, 我只是看不惯那个目中无人的小骚货. 刘二原先对我们都是恭恭敬敬, 自从遇上了她......" 罗霞冷笑了一声, 又说: "我知道他们两个人早就有了一腿, 她不过是看上了刘二美国公民的身份, 就浑身骚气, 急吼吼地松了裤子上了床, 呸, 这个小贱人, 还自以为是'东方红'的老板娘, 不要脸! "

莹雪听得嘴皮子发冷, 连牙齿都寒飕飕地被冻成了薄冰. 女人咒女人, 一系列声撕力竭的恶语毒言, 不外乎是淫荡和滥货的同义词, 总之跟性有关, 跟床有关; 殊不知在痛快淋漓诅咒别人的同时, 自己也被人 以同样的方式诅咒 . 谁人背后无人说, 谁人背后不说人, 只不过耳不听不烦. 由彼及己, 想得阴毒一点, 这人与人的关系和交往大抵如此, 只不过深度和范围不同而已.
 
寒假故事(48)

莹雪回了家, 一想起罗霞那一句: "如果花眼镜来追你, 你会离开纪林吗? 人其实都是向着高处奔. " 总觉得浑身闷闷的不舒服, 有什么浊气堵在胸口, 憋得难受, 她望了望眼前的云青, 明白罗霞的潜台词: 因为宋云青有前途, 你才离开了纪林, 投奔了他! 是这么一回事吗? 她心里纵然一万个不服, 可是人们就是认死了这个理, 她百口难辨. 但是扪心自问: 如果换成花眼镜, 他再怎么追你爱你, 你可能对他有一点喜欢吗?

莹雪怔怔地看着云青, 又想起罗霞的那句话和她一张不停翻动的小嘴, " 天下的女人和男人都差不多, 大家互相利用, 彼此都是虚伪, 自私, 贪婪无度, 只不过程度和表现方式不同而已. "

"是不是从罗霞那里又听到什么谣言. " 云青察言观色, 发现了她回来后神色一直不对劲, 忙说道: "你们女人在一起, 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 以后少和她出去就行了. "

"还会有以后吗? " 莹雪回过神来, 硬邦邦地把话掷过去: "我们这一走就是一去不复返. "

"你难道心里还在留恋谁? " 他酸溜溜地问.

"我还会留恋谁? " 莹雪低头叹了一口气, "除了肖云. "

"哦, 是肖云, 我都给忘了, 你同罗霞出门的时候, 肖云给你来过电话. "

"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 她忽然觉得心跳加快, 脸也麻了, 仿佛干了什么难堪的事, 提不得.

"她口口声声要找你, 声音带着哭腔, 但就是不肯告诉我. " 他拍了拍她的后背, " 肖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还不快给她挂电话. "

"不能马上给她挂. " 她断然急促地说.

"为什么? "

"莫非是出事了? " 她一只手捏着另一只手, 迷芒地自问,

"什么事? "

她长叹了一口气, 无奈摇了摇头, "这世界乱套了, 没一个好人. "

"我不是好人吗? "他伸出一只手臂, 把她揽入怀里, 看着墙上的钟说: " 又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我们出去吃吧. "

"我不想出去吃, " 莹雪不乐道: "今天中午才在外面吃了, 那菜里味精放得太多, 当时吃着好吃, 但现在喉咙都干得难受. 我还是想吃你做的菜."

"后天就要出发了, 家里根本就没有买菜, 要不我们去吃美国餐. "

"美国餐更不能吃, 家里还有方便面吗? " 她心烦意乱地双手捧头, 好像犯了头疼的毛病.

" 那我现在就去厨房烧开水. "

莹雪懒懒地坐在厨房的椅子上, 出神看着他一个人在炉前忙碌的背影, 心想: "云青会是一个好老公的, 他待我确实是一片真心. " 可是罗霞白天说过的话断断续续从她耳边飘过, 惹得她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 又忍不想起了姗丽亚, 还有那鲜红的长指甲, 她心里开始发急发紧, 暗暗假想: " 云青是对我一个人好呢, 还是对所有的女人都好呢, 如果是后者, 那么他的这份殷勤和体贴又值得多珍贵? "

隔了一会儿, 云青走过来, 把一碗冒着热气的鸡蛋汤面端到她的面前, "莹雪,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一下给忘了, 是...... 肖云出事了? "

"我只是在猜. " 她闷闷地接过碗来, 也没有道声谢.

"到底怎么了? " 他好奇地问.

"文霁光......他......说不定在外面有人了, " 莹雪喝了一口汤, 心乱地说: "很可能被肖云知道了. "

"谁啊? 那女的是谁啊? " 宋云青的脸上顿时荡漾起一圈幸灾乐祸的笑, "哟, 不是人人都在夸他是个好男人吗? 对了, 你也亲口夸过他, 想不到他背地尽耍阴招. 这种人啊, 最毒, 肖云这次只有认栽了."

"你就少损人家几句吧, 你又好得到哪儿去. " 莹雪哼了一声: "你别当我不知道, 你是阴招阳招都玩的人. "

"好好的, 怎么又朝我身上扯. " 云青不乐地用筷子朝碗上敲了一下, 又突然抬起头来, 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 "快说, 那女的是谁. "

"我在为肖云担心, 你却关心那女的是谁, 怎么了, 是不是你和她也有一手啊. "

"她到底是谁啊? " 他紧追不舍, 忽略了她不安的表情.

"莫非真和你有一手. " 莹雪心里一震, 吞下去的面条差点咽进了气管.

"哎呀, 你倒是回答我正题啊, 少东拉西扯. "

"是薛玉, " 莹雪终于说了: " 有天晚上, 在BARNES & NOBLE 书店门口, 我见她和文霁光很亲密的样子, 上了同一部车. 但愿是我眼睛看花了吧. 除了你, 我再也不会对其他人说. 我只是担心肖云, 或许她知道一些风声, 如果她来问我, 我该怎样......"

"我的妈啊, 你说什么, 是薛玉......" 云青一叠连声地打断了莹雪还没有讲完的话, "太恐怖了, 薛玉, 薛玉, 我还真当她纯洁得如雪似玉, 大贞女一个, 结果居然去偷偷摸摸当人家的小蜜糖, 是不是偷来的更甜, 可惜了, 可惜了. "

"可惜你什么? " 她听出了他言辞里的暧昧, 几股酸气并列成行直朝她胸口处射, 完全忘记了对肖云的担忧挂虑, 她冷笑道: "她当人家的小蜜糖关你什么事, 你激动什么, 莫非你和她也有故事. "

"我和她的故事, 我给你明说吧, 莫过就是刚来美国的时候我请她看过一场电影. " 云青满不在乎地说.

莹雪刚要发作, 却看见他光明磊落, 坦然无惧的样子, 同提及姗丽亚时的慌张躲闪完全判若两人, 知道他和她是没事的, 也就熄了火. 这时候, 只听见云青一阵哈哈大笑:

"莹雪, 你大概不知道吧, 小张伟和花眼镜都追过薛玉的, 费力, 费钱, 费时间, 使出了浑身的解术, 全都无功而返. 小张伟垂头丧气也就认输罢了, 花眼镜气不过, 你知道他说什么......" 云青笑岔了气, 他的话语和笑声黏在一起, 在空气里一阵乱滚, 莹雪哪分辨得清, 她又是好奇又是着急, 忙喊道: " 你倒是别笑了, 好好说话行不行. "

"不行, 不行, 我不能告诉你, 女士不宜. " 云青笑得前仰后俯, 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他身子一倾, 手一晃, 一碗面差点儿翻倒过来.

"你今儿必须告诉我. " 莹雪见他笑得变了形, 越发感到希奇, 她走过去, 笑着揪住他的衣领, "你快说, 快说啊, 无论你说了什么. 我赦你无罪. "

"是的, 女皇, 有你这句话, 我就放心了. " 云青好容易控制住了笑, 他说: "有一次, 花眼镜请薛玉出去过周末, 又是看电影, 又是意大利大餐, 那一个晚上的开销足足抵得了他两个星期的生活费, 结果呢, 一点油水也没有捞着, 回来后气得口吐白沫乱骂道: '妈的, 那地儿闲着也是闲着, 也不给同胞阿哥插一插. ' "

"呸! " 莹雪啐了一口, 把云青朝后一推, 调过头来, 也忍不住笑起来, 忽然又感到恶心难忍, 不觉止了笑, 她发现自己活的越来越恶俗, 竟然会为这种侮辱女性的毒语歹句而笑, 她愤慨地说: "该杀千刀的花眼镜, 简直就是一只下水道里跑出来的臭老鼠. "

"好了, 莹雪, 别生气了. "他把她拥入怀里, 拍了拍她的后背, "男人寂寞的时候, 是世界上最无聊的动物, 没有人淫就只好意淫, 舔一舔口水的瘾, 否则怎么打发枯燥的日子. "

"那你承认你和花眼镜一样的无聊, 一样的坏. " 莹雪气乎乎地说, 心里暗想, 纪林就不会有如此可恶的言行.

他抓住她的手, "我承认我不是个好人, 但我不会行骗. 我心头有了你, 就不会再有其他人, 不像文霁光, 里面一个, 外面一个, 还人模人样的装好人. "

她甩开他的手, "他是人模人样的装好人, 你是大张旗鼓的当坏人. 唉! "她长吁了一口气, "如果肖云提起这件事, 我该不该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

"明明白白告诉她, 如果你还是她的真哥们, 这种事情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

"这种事情当然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 莹雪说: "但是肖云现在又不是一个人, 她还有个孩子, 她还没有完成学位, 她还......不行, 绝对不能告诉她, 否则不是成全了那个姓薛的, 她可能求之不得. 但是, 我又不能欺骗她, 不行, 我得好好想想......"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 响得莹雪心一阵乱跳, " 如果是肖云, 告诉我不在家. "

但是晚了, 云青脸色沉重地说了一声: "她在. " 毫不迟疑地把话筒塞在莹雪的手头.

肖云一直在哭, 啜泣声断断续续, 使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莹雪只觉得自己的耳中已经充满了汪洋般的泪水. 一声又一声的" 莹雪......莹雪.....莹雪......" 就挣扎在这泪水之中.




寒假故事(49)

"肖云, 我知道你在电话里不好说, 你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 莹雪大声问.

"你......你过来吧, 过来吧. " 肖云的声音已经哭涩了.

二十分钟后, 莹雪进了肖云的家. 一切水落石出, 原来并不是莹雪一直提心吊胆的心事. 肖云刚接到国内爸爸和姑姑的电话, 她的爷爷去世了, 为了不让远在美国的亲人受惊担心, 国内的亲人把丧事办妥后才告诉她的. 爷爷的去世太突然了! 在这之前任何预兆都没有, 爷爷前一天晚上还在跟奶奶说笑打逗, 第二天再也没有醒过来 --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走了, 脸上还挂着满足和欣慰的微笑. 爷爷一走, 奶奶也垮了, 整日瘫在床上, 所有的老毛病一起涌来......

肖云是今天下午接到的这个噩耗. 她身子一下子空了, 跟着天旋地转, 差点儿晕倒在地. 她四岁的时候, 父母离婚, 各自很快又组建了新的家庭. 爷爷和奶奶一直把她带在身边, 养大成人. 肖云上了大学, 找到了工作, 又来到了美国, 她和表哥武华也曾经多次希望把两位老人接到美国, 看看玩玩. 无奈老人上了年纪, 不喜长途旅行, 更担心来美后语言不通, 没有朋友, 既给孙辈们添麻烦, 自己过得又不舒服自在, 常说: "美国嘛, 有什么好的, 那自由女神和白宫我们在电视里也瞧见了, 比不过我们的长城和天安门. " 老人家平素更看不惯美国的横行霸道-- 自己的屁股都没揩乾净, 还去干涉人家, 一提起它就烦, 不去, 不去......种种原因加在一起, 于是谢绝了孙女和外孙的多次邀请. 肖云做梦也没有想到, 在北京机场与爷爷一别, 竟然成了永别!

"别哭伤了身体, 肖云. " 莹雪劝道.

肖云心悲意恸, 好几次仰起脸来, 一串串的泪珠撒的满面都是, 莹雪触景生情, 想起自己不在人世的父母, 眼睛也含满了泪, 她忍住了即将一泻而出的伤情, 轻轻拍了拍肖云的肩, 平静地劝道: "生老病死都是生命的过程, 自然的规律是难以违抗的. 你爷爷无疾而终, 安祥去世, 也是他的福气. "

"可是, 我奶奶, 我奶奶怎么办? 不行, 我明天一定要回北京去照顾她. " 肖云已经哭得昏天黑地, 脑子都糊涂了.

"对了, 文霁光去哪儿了? " 莹雪这才反应过来.

"他前天飞的D.C, 去国家实验室完成一个新项目. "

"什么项目? " 莹雪抬起了头, 警惕地睁大了眼.

"我也不太清楚他的工作, 他晚上会给我来电话的. " 肖云抬起手背, 揩了揩脸上的泪痕.

"武教授呢, 汪容呢, 他们当哥嫂的在哪儿, 他们应该知道你爷爷的事吧, 你怎么没同他们在一起商量呢? "

"我哥还不知道这事儿, 我嫂子希望我先暂时瞒着他. "

"为什么? "

"前些天, 我哥胸口痛的毛病又犯了, 我嫂子陪他去医院挂了急诊, 后来经过检查, 医生说是肠癌......"

莹雪忍不住"啊"了一声.

"幸好是良性的, 医生说开刀切除后, 休息几个星期就没事了. " 肖云顿了顿, 眼神有些发呆, 停了半晌, 方说:"所以我嫂子不愿意这件事让我哥雪上加霜. "

"真是祸不单行. " 莹雪深深叹了一口气.

"莹雪, 我想马上回国, 我爸爸说自从我爷爷走了后, 我奶奶也快不行了, 我无论如何也得去尽尽孝道."

"可是, 你能带着壮壮走吗? "

肖云脸色昏黄, 死死地咬着嘴唇, 心乱如麻, 下巴微微发抖, 过了一会儿, 她颤声道: "或许霁光能照看壮壮, 不行, 他的工作那么忙! 他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 " 她的两根眉毛几乎扭曲交错在了一起, 她自言道: "那么把壮壮送DAY CARE (幼儿园)? " 她双手支着茶几站了起来, "不行, 那更不行, 壮壮一睁开眼睛就要我. " 她摇了摇头, 又断然否决了自己, 朦胧的泪眼里浮动着无尽的彷徨和酸楚, "可是奶奶......" 她身子一晃, 脚发软, 几乎朝莹雪扑了过去, "莹雪, 你说我该怎么办? "

"如果我是你, 肖云, " 莹雪用力拉住了她的手, "我不会回国, 我会更加小心照顾好我的丈夫和孩子. "

"但是我奶奶, 她这个时候肯定想见到我. " 她低低地喊道: "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 我这辈子都会活得不安宁. "

"你奶奶已经走完了人生的大半辈子, " 莹雪委婉地劝道: " 可是你的路还有那么长, 你和文霁光共同要走的路. 他现在越是忙, 你越不能离开他. " 她的心在微微地乱跳, 她已经预感到了不祥, "你刚才说什么, 文霁光去了D.C 的国家生化实验室? 你现在马上给他挂电话, 叫他立刻回家, 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应该在你身边. 没得的为了搞工作, 儿子和老婆都不管了. "

"你冤枉他了, 莹雪, 他会给我挂电话的, 在晚上十点左右, 他一直都是个好老公." 肖云含泪说道, 唯恐莹雪误解了他.

"那你为什么不主动给他挂电话? 出了事, 你想到的是我而不是他, 他到底是什么好老公."

"他在工作, 我怎么能打扰他. "

"他把实验室的电话给你了吗?

肖云两手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 楞了一下.

"如果没有实验室的电话, 你现在应该打他的手机. " 莹雪急促地说.

"莹雪, 你这是怎么了? " 肖云奇怪地看着她, 像看一个火星上的来客, " 你在暗示什么, 要我去怀疑我的老公? "

"当妻子的总该弄清楚老公在什么地方吧, 你真相信他的每一句话? " 她的声音像刀片.

"他在什么地方管你什么事, 他在天涯海角我也相信他, " 肖云的脸色慢慢暗了, 像起暴风雨前昏黄的天边, 她说: "莹雪, 你变了, 你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温柔善良, 善解人意, 你变得咄咄逼人, 怀疑一切, 我理解你, 我知道你的感情生活一直不顺. 或许......或许宋云青待你还不如纪林."

莹雪定了定神, 猛然想起刚才说话确实过火躁急, 明处是为肖云好, 其实内心还是携带着一股子想发泄的幽怨, 她笑了笑, 说: "是我的不是, 我向你道歉, 好不? 我再不管你的私事了. 只是......"

"只是什么? " 肖云忙问.

莹雪左手的指甲使着劲, 在掐右手的掌心,指甲被掐得惨白, 是不是该涂上一层鲜亮的指甲油? 不要, 红红的像血, 姗丽亚的长指甲......" 你刚才说, 或许宋云青待我还不如纪林, 你怎么会想到这一层呢? "

"耳听为虚, 眼见为实, 宋云青这个人太花心, 你应该知道吧? "

"都过去了, 我也犯不着计较. "

"可是......" 肖云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你说! " 莹雪激动地提高了音量.

"他们让我看过一张网上的相片, 宋云青抱着一个混血儿正在亲热, 那女的还在摸他的屁股. "

"我知道他荒唐过, 那些过去了的东西, 我不愿意再想. " 莹雪的喉咙沙哑了.

"可是那张相片并不是过去的, 是上个月的事. " 肖云咬了咬牙, 仿佛下定了决心, 她说: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 怕你伤心, 可是大家既然是好朋友, 我也不想隐瞒你. 你不妨自己去看看, 那相片上有拍摄时自动显出的日期, 是放在花眼镜计算机系里的网页里. "

计算机系给了每个注册学生的网页空间, 很多学生都有自己的WEBPAGE, 不仅把自己的PROJECT 和RESUME放上去, 也装载了自己喜欢的图片和相片. 莹雪清楚, 只要在系里网址的后面打上一个" ~ " 的符号 , 再输入花眼镜的名字, 就可以进入花眼镜的网页.

"进入了他的网页后, 有个LINK 叫 FUNNY PICTURE, 你打开就是了. " 肖云神色严肃, 一本正经地告诉莹雪, 表明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 莹雪的脸先是一灰, 而后异常的宁静.

"我说过, 我们是好朋友, 所以我不瞒你. " 肖云似笑非笑地说, 目光避开了莹雪.

"既然如此, 那我也不准备瞒你了. " 她也笑道.

"你说吧, 我洗耳恭听. " 肖云两只手臂相围抱在胸前, 微笑着看她.

莹雪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电话铃响了, 肖云心有灵犀, 扑了过去, 随即喊道: "霁光, 我就知道是你, 为什么现在才给我来电话? "

她拿起话筒, 说爷爷去世了, 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 嚎啕大哭, 渐渐地, 情绪平静了下来, 声柔语细, 而后又是一阵旁若无人的撒娇泼痴, 就当莹雪不在她的眼跟前. 莹雪只觉一种无缘无故的尴尬, 她恍惚小时候在外婆家, 无意掀错了一道门的帘子, 看见舅舅和他的女友抱在一起......她站起身来, 有些沉不住气了, 只得打断了她:

"对不起, 肖云, 我要回家了. "

"那你回家吧, 我要跟老公说话, 不能送你了. " 她连眼皮也没有抬.

莹雪大步朝前走到门边, 拉开了门, 又扭头回看, 她看不清肖云的脸, 只觉得眼前骤然发晕, 房中的一切都在水雾中荡来漾去.

她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 室外风寒, 淌出来的泪很快就冰凉了, 风干了, 她抬起手背揉擦了一下面, 又哆哆嗦嗦从小包里拿出车钥匙, 打开了车门.

汽车前方的两道灯束, 刺破了黑夜的静寂, 把昏沉沉的小路, 照成了明亮的一段隧洞, 却照不透前方无限的黑暗, 而她的车正向无限的黑暗滑去.



寒假故事(50)

宋云青做梦也没想到, 自己就这样成了冤大头 -- 在系大楼停车场被人突袭, 被人抓了屁股, 恰好又被人抓入了镜头. 铁证如山, 他对天发誓没有用, 对地赌咒也不见效, 他觉得他比窦娥还冤, 就是跳进了黄河也是越洗越黄.

"我再不多解释了, 反正你也不相信我, " 云青无力地说: "你想怎么办, 莹雪, 明说吧. "

"我们分手吧. " 她平静地说.

今晚她一直都很平静, 异常的平静, 从她走回家门, 再到打开电脑, 上网, 进入花眼镜的HOMEPAGE, 找到那张相片, 居然笑着对云青招呼道: "你快过来, 和我一起欣赏这张相片. " ...... 她始终不温不火, 连一句骂人的话都没有.

"我们后天就要出发了, 莹雪, 你不能这样待我! " 最后, 他急得快跳起身来, 一张脸一会儿发红, 一会儿发白.

"可你是怎样待我? " 她温柔地一笑, "你能告诉我那相片上的日期是人为设置的吗? 是有人故意暗算你吗? "

"我杀了这帮兔崽子! " 他双手攥紧成拳, "把他们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

"你杀了他们, 也毁不掉你的罪证! 再说了, 如果你行得端, 站得直, 就是小人想有意害你, 也是无机可乘, 无隙可觅! "

她不慌不忙, 滴水不漏, 回驳了他的每一句话. 后来, 他们彼此都没有话了, 她一直站在他的面前, 双手交叠搁在胸口, 脸上呈现出一派凝重的端庄, 他不是在怀念她那份大家闺秀的恬淡柔雅吗? 如今回来了, 她眉目间的幽娴贞静, 嘴角温柔的笑, 可她的心呢? 他分明感受到一股冰凉的气息, 正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他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 一只手捂住了脸, -- 那扑面而来的寒和刺痛!

"莹雪, 你这次只要退后一点点, 放我一马, 我一辈子都会感想你的. " 他希望她又哭又闹, 泼天泼地, 他或许还有可能希望挽回一线生机, 她的心平气和令他窒息. 他知道, 哀莫大于心死, 她绝望了, 麻木了, 所以已经没有痛苦. 他明知再多的口舌也是徒劳无用, 就当作最后的挣扎, 他说:

" 我承认我不是个好人, 其实男人的本质都差不多, 花心是他们共同的性格. 有的男人, 表面上看很正派, 从没有花过坏过, 那是因为他没有特定的环境和机会. 文霁光是个好男人吧, 我常听你说肖云有福气有福气, 结果呢, 是福是祸谁说得清; 花眼镜这个小王八蛋羔子, 我就不必多言了; 大张伟你是知道的, 他老婆梅霜, 考过了CUSPEA 的大才女, 够聪明能干, 也够温柔贤慧, 不仅在家做饭, 还要帮大张伟做作业, 大张伟上课听不懂, 就带个录音机, 磁带拿回家让梅霜听, 梅霜听懂了后, 才耐心讲给他听. 这么好的老婆, 人人都说五百年不出一个, 可也没见他珍惜来着, 背着他的老婆还不是乱来, 有个学期梅霜去欧洲讲学, 他偷偷摸摸地跟一个香港女生鬼混了两个月......"

"还有吗? " 莹雪"嗤"了一声说. "还有...... " 他忙不迭地补充道: " 小魏的那个老公, 是个什么官来着, 对了, 学生会的主席, 陆主席, 在老婆面前一贯甜言蜜语, 殷勤小心, 是出了名的模范老公, 对不对? 上次在LAB, 因为全是男生, 他在那里大放厥词, 这是他自个儿的原话: ' 男人有时候真苦啊, 生活的压力那么重. 回到家, 女人那张黄脸早就看腻了眼, 生了小孩, 肚皮上的肥肉像母猪的膘, 脸上也斑斑点点的洗不乾净, 如果不是出于责任感, 老早就一脚把她踢开找新鲜水灵的去了. 还是古时候的制度伟大啊, 可以有一妻一妾, 这是从保护男人的身心健康出发, 也是从维护安定团结的大局出发......" "够了! 你还想说什么, " 莹雪声音如剑, 锋锐而有力, 齐刷刷地砍断了他的话, " 别要用人家的故事去掩盖你自己的丑恶, 也不是个个男人都像你说的那么丑陋不堪, 纪林...... 纪林他在任何情况下也不会做那种恬不知耻的恶心事 ! " 她清楚地喊出了"纪林"的名字, 而且重复了两遍, 她从不在他的面前提及"纪林", 她唯恐他多心, 但是这次她却提了, 清晰明白的, 她难道还真在怀恋他 -- 那个曾经冷待她, 让她寒透了心的男人? 云青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 莹雪已经不再在乎他的感觉. 纪林是令她寒心, 而他是令她恶心, 无论是寒心还是恶心, 都伤了莹雪的心 !

"你如果非要离开我, 我是不想活了. " 他咬牙切齿地喷出一句话,

"你是在威胁我吗? 她微微抬起眼皮, 不紧不慢地掠了他一眼, 冷笑道: " 别让我瞧不起你! "

"你如果非要走, 明天再走好不好. " 他放弃了, 不再苦苦哀求, 那不是他的性格, "我把卧室留给你, 我去睡客厅. " 他的声音在发抖, 她看见他的两个拳头一会儿捏紧, 一会儿松开, 她抬头看他的脸, 只见他的嘴皮子泛青, 眼睛里闪动着杀气腾腾的光.

她一点也不畏惧他, 就是他提起一拳朝她打来, 她也不会躲闪. 她冷冷地看着他, 平缓地说: " 那就这样吧, 过了今晚, 我明天就走. "

他道了声"晚安" 后抽身离去, 临走还没有忘记将房门轻轻掩上. 她灭了灯, 和衣躺在床上, 闭上眼睛, 什么也不愿想, 只求尽快沉睡, 又何尝入得了寐! 脑子里好像安了一个万花筒, 不停地摇啊, 转啊, 全是支离破碎的图案, 眩晕的变幻, 白日喧嚣的景儿也杂揉了进去, 染上了一层暗红和阴紫.

也不知过了多久, 门被悄悄推开了, 她知道是他进来了, 她没有吭声, 也懒得吭声, 他靠在她的身边躺了下来, 他的一只手轻轻落在她的胸口处, 非常的小心, 像是怕碰坏了一件易碎的玉器, "莹雪, 我知道你也睡不着觉, 你还爱我吗? "

她静默无言, 似乎她该说的话已经说尽.

"我明白, 人活在这个世上, 所干的任何事情都有它的后果, 后果来了, 干的人必须去承受, 无论是好还是坏. "

她还是没有吭声. 他的手抚在她胸部上 , 她丝一般光滑的肌肤...... 一半是水一半是火 , 是水的时候, 是春天丰盈的泉水, 一蓬蓬从他的手掌心中哗哗流过; 是火的时候, 是雷霆后的 电火 , 急遽而燃, 恨不得把两个人焚成同一块焦炭 --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 已经远去了, 还可能回来吗? 记得那时刚过期末, 寒假正好开始, 如今寒假就要结束, 他们的爱和激情也跟着要结束? 不到三十天的日和夜, 他怔了一下, 他手中的肉体, 一寸寸都是冰凉的, 死滞的, 没有一丁点人的热力和激情. 不管他怎样吻她, 爱抚她, 触摸她的敏感区, 她已经乾涸了, 麻木了, 像一具任人摆布的尸体, 他感到如果自己再继续下去, 无疑就是在奸尸, 有气无力的奸尸.

他猛地停了下来, 绝望了, 人和心一起往下坠, 坠到一个深黑的底, 再也回不到亮处. 他最后吻了她一下, 在她的额头, 蜻蜓点水似的, "莹雪, 我去了, 你多保重. "

她的眼睛潮乎乎地热, 但她还是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没有回应他. 她太了解自己的心了, 就是现在感激了, 心动了, 对他说一句: "我原谅你, 我们重新开始吧. " 她又怎能摆脱记忆中重重叠叠的阴影, 又怎能容忍他往返重复的不忠. 她因为爱上了一个鲜丽的苹果, 而欣然接受了苹果上的几个虫眼, 但是她心爱的苹果削皮后, 全是密密麻麻的虫眼, 她还能无缘无故的全盘接受吗? 她的心, 可怜的心, 迟早有一天也会因愤怒至了极点而崩溃的.

床面晃动了两下, 她听见他翻身下地的声音, 然后是床头柜的抽屉"豁"地一下打开了, 随着唏唏嗦嗦一阵乱响, 他像是拿走了什么东西, 最后他离去了, 黑沉沉的屋子又归于一片死寂, 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没一会儿, 她听见窗外汽车发动的轰鸣声, 然后是一道雪亮的灯光在窗帘一晃而过. "大概是帕垂和突拉达又出去夜游了吧, " 她迷迷糊糊地想: "这是他们的习惯. " 又不知过了多久, 她像是睡了, 又像是醒着, 混混沌沌, 世界半黑半白, 朦朦胧胧听见远处的火车轰鸣而来, 两三声汽笛, 悠长而响亮, 渐渐远去了, 怎么又回来了, 一声比一声尖锐而急促.

莹雪"当"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彻底醒了, 她死死地睁大了眼睛, 双手捂住胸口, 听见远处有警车呼啸而来, 她惊了一下, 随即从床上跳了起来, 拉亮了灯, 心急火撩掀开床头柜抽屉, 枪! 她知道里面有一把枪, SMITH & WESSON , STAINLESS STEEL , 357 MAGNUM, 姗丽亚说过的, 用红布包着, 她的心在疯跳, 她的手在狂抖, 可是没有了, 只剩下包枪的红布, 红布从她的手中掉落到地上, 窗外的警笛恍惚还在继续狂鸣, 在她的幻觉中, 刺耳的尖音, 在静夜里四下飞射, 愈加响烈, 她觉得有一粒子弹已经射进了她的胸口.

"云 -- 青! " 她失声惊呼, 蓦然想起他的那句: "莹雪, 我去了, 你多保重. "

"SNOW, 你快出来, 外面有警察, 他们要和你谈谈. " 帕垂正用力敲她的门, 已经敲了好长一阵了: "砰砰, 砰砰......" 每一下, 都在撕她的脑神经.

"一定是云青拿枪杀人了, 一定是他杀了花眼镜...... " 她胡乱地笼了一件外衣, 一脸的惨白, 神色寞然地走了出来.

这时候, 她听见午夜的钟声敲响了, 寒假的最后一天过去了 .

寒假完了, 故事肯定还没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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