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 前妻

靳锋站在窗前跳着穿裤子,突然看见门口一辆 RV 烧着轮胎狂飙而去,急忙怕到窗前的写字台上伸长了脖子把眼睛望街的那头送去。一个普通的黑 RV,奇怪,很奇怪。

为了怕人跟踪,他特地找了一条平时没有穿过的紧身牛仔裤,一个他拖了半年没洗连帽套头衫,翻过后面的几个邻居的院墙,从街的尽头窜进公园,从树丛里往河边的豪宅区摸去。
 
从7月份开始看你这篇,到现在恁是没看出名堂来. 前妻是谁的? 靳锋因为什么被拘留和监视? 闻嫣和Chase 是怎么回事? 闻嫣和靳锋又是个怎么发展?

拜托你快点好不好?
 
这个城市冰冷的夏天匆匆的走过,淌下的泪水浇开了一个一样冰冷的秋天。这个城市的人们习惯了暴雪下的温度,穿着皮衣长裤在寒风拂过的朝阳下畅谈着天南地北的战乱,体会着活着的这一刻,枯燥而乏味的生活因为真的有能比我更惨的那个人,那群人,而变得生机勃勃。

坐在街边侃大山看来是所有有内涵的文明唯一的共同点。靳锋缩着脖子匆匆走过几个跟他熟恁的意大利老头身旁,生怕被认出来,拉住海谈。一个穿着棉大衣但却光着脑袋不戴帽子的老头反复看了他几眼,估计是因为靳锋行色匆匆,老头嘴张了几张,没有说什么,旁边的另外几个老头向靳锋的方向望去的时候他已经只剩一个背影了。街角这边的小饭馆门口自然爆起了他们特有的哄笑,抑扬顿挫的意大利语一时间便街可闻,如果听得懂,他们自然是在嘲笑光头老汉人老心不老,盯着不知道谁家的女人目不转睛。光头老汉自然是勃然大怒,以他特有的黑色幽默辩解到他不过是看到面前几个人死去多年的夫人“一如既往”的冲他招手。

靳锋完全没有那个闲心去研究他们到底是认出他来了在嘲笑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躲过几个老爷子的锐目还是在说什么笑话,匆匆的从夹在一个超市一个咖啡馆一个银行之间的停车场穿过,过了马路,混入路边走在往返大学路上的人群。到了住宅区,一闪身跑进小路消失不见了。
 
闻嫣站在二楼办公室的小窗户前,开着半扇窗户,倚着墙边抽着烟。从十几岁开始在初中跟一群所谓社会青年一起玩,这些年,很多习惯变了,但是她借口工作需要,烟一直没戒。的确是工作需要,闻嫣现在天天接触的这些人不是极度反感烟味,过分的讲究 healthy living 的学者型人士,就是吃红肉喝烈酒,别说抽烟,适当场合抽大麻也是再平常不过的 grass root 政客。中国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处世方法跟这些人打交道是十分的好用。

一边享受着手里这根朋友给的韩烟,闻嫣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房子。为了不被打搅,她不惜血本在这个本来就很安静的城市的运河边买了这栋一面是运河一面是树林的大房子,除了左右几个邻居,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别人会经过这里。路尽头的那家住着一对年老的夫妇。这是个比较封闭的社区,没有任何一家人跟另外一家特别熟,也没有人会跟谁特意的打招呼。就算是那对一天出门散三次步的老年夫妇,闻嫣也只是通过有意无意的观察知道他们尽量避免往大路上散步,基本上如果条件允许,就走河边。在这片地方买房子的又都是有钱人,大部分是退休的,所以整个冬天和夏天基本上见不到人,闻嫣和她现在办公室窗户正对着的那家房主人算是进出最频繁的了。那套房子严格的说来是从路尽头的老两口那里算起的第五家,但是因为这里的房子都是最初的房东自己盖的,那套房子的主人明显比较重视院子,所以在闻嫣所在的路西边,它不过是第二家,尽管它大部分是空地,但因为房东似乎也是中国人,闻嫣多少还是对那套房子比较留意的。

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伸出窗外抖了抖烟灰,放回嘴边轻轻的吸了一口,正眯着眼睛一个一个吐着烟圈的闻嫣在盘算着这家房子的主人有多久没出现了。忽然从眼角的一侧看到那个院子的矮木丛不自然的动了一下,被强行挤出来的缝隙里钻进了一个中等身材蒙着 hood 的人。闻嫣下意识的就要去拿电话,忽然发现那人紧贴着那些矮树微转过身往她这边望来。正在犹豫是该躲还是该看看是谁,闻嫣惊奇的发现从那个人的 hood 的开口处露出来的居然不是鼻子眼睛而是一只右耳。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那人明显听到了,双手在头上乱抓才把 hood 扒拉下去,一副红堂堂的圆脸,直硬的短发,清澈的圆眼和闻嫣如烟的凤目短兵相接。男人的脸上是惊艳的喜悦和不知如何是好的迷茫。闻嫣的脸上是她倾倒众生的招牌浅笑,脑子里却是面包机好了的声音。叮!

那一刻,闻嫣认出了靳锋。靳锋的燕子坞里住进了神仙姐姐。
 
冷风跨过一人多高的矮树丛踩在靳锋厚实的脖颈上,踩得重了,惹得他浑身一激灵,醒了过来。咧嘴比出一张许三多的傻笑,转回脑袋,目视前方深吸了一口气,装作是自家院子一样大摇大摆的走到后门,荆湘不紧不慢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男左女右嘛,以后要有什么事情自己来的时候记住了,左面第七株”。靳锋轻车熟路的在左窗下面从门数起第七株的郁金香旁边摸索出一把钥匙,擦拭干净,飞快的瞟了一眼那个伊人以去的空荡荡的窗口,心里也变得空空的,摇摇头,开了门钻了进去。

习惯性的脱了鞋,穿过荆湘种花的太阳房,一步跨上两节台阶,推门进了空旷的厨房,绕过厨房里胡乱摆放的椅子,走进大厅。看着那个诺大的心字,靳锋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把它摘了下来,放在地上,撬开背面的合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把心字抽了出来,又合上合叶,把画转了过来。照片上荆湘一身纯黑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光的还蓄着他那招牌胡子,旁边站着一个一身大红的女人,高领高开叉的旗袍,修长的双腿,尖尖下巴的瓜子脸上居然是强颜欢笑。这是一个虽然相貌平凡但是眉目之间透着入骨的媚气的女人。靳锋把目光移回荆湘的脸上,这才发现他一向坚韧不拔的眉宇间似乎也透露着些许焦虑。

门铃声突然响起。

荆湘因为房子空旷,卧室离厅又太远,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非常刺耳的门铃,每次响起似乎都能听见四面的窗户轻轻的呻吟。靳锋一时间不知所措,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是那位深闺佳人,或者说是他一厢情愿的认为。但是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脑子兀自混乱着,靳锋的手可没闲着,把画又翻了过去,再次打开合叶以后才知道应该仔细看看这两张东西的背面有没有什么蹊跷。终于在那张他认为是结婚照的背面发现了用铅笔匆忙写了淡淡的一行数字 “20913222788” 。靳锋随手掏出自己的小本子,记了下来。把画还原,往大门迈了几步,终于狠下心来,转身穿过厨房向后门走去。

门铃再次响起。
 
Jean 开着壮硕的黑车在路上横冲直撞,在好几次都险些撞到推着小孩散步的人后才想起来挂警笛。后面乱作一团的两个书呆子也历尽千辛万苦的爬了起来,Sam 居然比 Duncan 敏捷,倒也是手长腿长不吃亏,抢先一步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Duncan 只好灰溜溜的蹲在两个人之间,紧抓着两个人的靠背以免自己又滚到车后门上贴着。

"This is the police. Would the gentleman in the gray jacket, please stop. This is the police. Would the gentleman in the gray jacket, please stop." Jean 在喇叭里强作心平气和喊话。

路边上跑的大磊腿脚还真不含糊。这五分多钟跑下来,一点也没慢,带着 Jean 一车人遛马路,在这片住宅区里逛起圈子来。

Jean 气得咯吱咯吱把牙咬得直响,把话筒扔给 Duncan 让他继续喊话。旁边坐着的 Sam 习惯性的认为 Jean 是歧视他有口音,明显不满的哼了一声,Jean 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的丢下一句话 "You are not even real police"。Sam 也就不吱声了。

大磊正准备从两辆车中穿过,逆行跑到一个one way 路上,一辆警车突然横在面前,他刹不住脚,直接就拍到那车的前盖上,差点摔得蒙了过去。

Jean 把警笛关了,窜下车来,只见那个巡逻的警车里面慢慢悠悠的下来一个面包球一样的男警察,冲他得意地笑笑,把大磊一抹胳膊铐了起来。这时候 Jean 才注意到这个穿着靳锋夹克的男人不光比他 “应该” 的身材高,还瘦了不少。打个手势叫那个胖警官把他拎起来,胖子几乎是趴在大磊身上才够到他的肩膀,然后以一种半骑半蹲的姿势把大磊 “拎” 了起来。大磊站起来的时候他也快坐到地上了,弄得大磊差点摔到他身上。胖子拍拍手,虽然脸上因为过度用力一块儿红一块白的,他仍是得意地笑着,对自己的笨拙完全不以为然。拍拍大磊的肩膀,示意他转过去。Jean 这才真正确定是抓错人了。再不乐意,还是满脸堆笑的先出示自己的证件,然后边道歉边给大磊解手铐。胖子发现苗头不对,指了指手表,钻进车里就要走,Jean 正好拿他撒气,大吼一声 "Duncan!" Duncan 这时候已经从车里钻了出来,站在一边,闻言立马装模作样的立正喊道 "Yes sir!" Jean 恶狠狠的吩咐道 "Take down this clown's badge number, I'm gonna have a nice talk with the Chief." Duncan 高扬着下巴,再次磕脚敬礼,"Right away, sir!" 胖子的脸不红光白了。正要开口,Jean 侧过身来伸手用右掌从他脑门往下这么一抹,把他耸得咚的一声撞到车门上。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左手自然得那么一伸,指向那个黑 van,客气的请到 "Would you be able to help us complete a report of this incident over there by the van. I would be happy to answer any questions"。

大磊这才真的是一头雾水。木木呆呆的跟着 Jean 走到 van 的旁边,Jean 问他姓名、住址、工作、籍贯、甚至社会保险号他都愣愣的一一作答。直到 Jean 的圈子兜够了,问道他为什么要跑,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出门跑个步也要被警察抓是多么莫名其妙。牛脾气上来了,居然一口北京话就喷了过去。

“我操!你问我我问谁去啊!我他妈跑个步还能被警察抓,我怎么知道你丫是什么东西啊。这年头穿着人皮不干人事儿的人多了去了,你丫挂着红灯就是警察啊!我他妈还说你是出来卖的呢!”

Jean 瞪了要从副驾驶座探出脑袋的 Sam 一眼,吓得他赶紧缩了回去。强忍着一脸的吐沫解释道,"Sir, please calm down. We were on surveillance for a man in connection to the recent mass murder's case 'Johnny Kill'. We were under the impression that..."

大磊心里好奇,嘴上不饶人 "No, no no. I do not wanna to hear your strange stories. I have not interesting in your stories. I wanted to know why you throw me on the car and tied my hands back and don't apologies."

Jean 长期野外办案晒得焦黄的脸开始泛紫,似乎牙齿又开始咯吱咯吱的响。"Sir! I am getting to that! You have to let me finish!" 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还在折腾那个胖警察的 Duncan ,心情略微好了些许,续道 "As I was saying! We were under the impression that a man wearing similar jacket like yours lives in this neighbourhood. And we saw you running, so naturally we chased after you."

大磊刚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是 Johnny Kill,为什么他们看他穿这个夹克就要抓他,但是他脑子转得快,满口胡言乱语的诌道 "Ah, yes. That. This jacket is a very popular fashion item this autumn. Ah, summer. No, it's already autumn. And so much of the jacket on the street, that will make you chasing all day. Besides, I was just coming out for a jog, I was happy that you were able to be together with me, so I am not so lonely. But I'm finished, I am going home, thank you and have a good day." 说完转身像个没事儿人儿似的就要走。

Jean 双手前抓,又缩回来,这辈子估计也没有这么无奈过,正要发作,车窗户降了下来,Sam 细长条的脑袋往前探了探,轻声提醒道,"Ask him why did he start to run when he heard us talking in the van." Jean 那时候还在睡觉,根本不知道大磊是怎么出的门,怎么开始跑的,他只知道醒来看到 Sam 的瘦脸在他面前一寸的地方,就想给他一枪,然后就开始追大磊。经 Sam 这么一提醒,他也在脑子里把欠缺的镜头补充了个大概,非常随便的问道 "So, before you go, sir, would you just tell me why you only started to run after you heard us talking in the van?"

大磊都快走到车尾了,闻言只好停下来,支支吾吾的给自己找辙。 "Ah, 这个,ah, 我 live with a reporter"。转过身看着双眼紧盯着他的 Jean 双手胡乱比划。"And this reporter report bad news to people. About bad people." 大磊开始没那么足的底气了,生怕当时自己顾虑的事情成真,两眼目不转睛的观察着 Jean 的表情,只要他一露凶态,咱抬腿就走人。"And bad people have called me and him, and that other guy to kill him. Ah, no, the bad people called us to kill him. Ah, no, the bad people called to kill him, but I answered the phone. So I hear your van, I ran."

Jean 听了三遍才听懂他是要说被靳锋曝光过的人打电话恐吓他,只不过是被大磊接到的电话。同时他很敏锐的注意到 "me and him, and that other guy"。继续问道,"That other guy?" 说着上身前倾,双目紧锁着大磊的眼睛,双手交叉叠在胸前,"who is this other guy."

大磊不由自主地上身微望后仰,支吾道 "He's a rich kid from China. But, good student. Studies master degrees now. He is in Europe this summer."

Jean 一听,知道自己这是白激动半天。抓到这么一个连这个轰动全国,甚至有可能是全球的案子都没听说过的白痴,好不容易套出一个有可能的嫌疑,结果听着还不像。一阵沮丧,Jean 差点想捶车。

大磊看出点苗头,伸长了脖子试探着问道 "Do you think my roommate is this Johnny Kill you speak of?"

Jean 想也没想的随口说道 "No, he's not, but he did have a video tape of that possible Johnny on him."

大磊听了反而不以为然,心想他靳锋就是干这行的,抓起杀人犯消息比警察灵通那也是理所当然,录下了嫌犯的影相?没录到才不正常呢!想到这里他哦了一声。嘟囔了一句 "He's very good at his job",道了声再见,溜溜达达的走了。留下 Jean 一个人瞪着眼前的地面发呆。

Duncan 拿着一个写得密密麻麻的小本子傻笑着走过来。邀功似的挥了挥拿着笔的右手,"I have taken down all his information, the exact exchange of words and body language taken place between the officer and the suspect, and I have also here on record all the conversation between you two in case our good friend Sam here forgot to turn on the recorder." 这时候他才看到坐在车里的 Sam 枯瘦的左手上捧着一个小录音机,示威般的冲他呲着牙。"Sorry boss, I have done my job fully." Sam 略带印巴口音的英语挑衅的说着。

Jean 从深思中回转过来,瞟了 Duncan 一眼没好气地说了句 "Get your ass back to the post, Justin will be waiting". 转身双手抹了抹脸,低下头,翻着眼睛看着胖子,"Stephen my man, will you gimme a ride back to HQ?"

胖子浑身一激灵,媚笑的满口答应,还自顾自的说个不停 "Wow sir, I didn't think you'd remembered my name. I was working on the most entry level stuff last time we met. But man, I tell you I love being here on the streets, walking the beat so to speak, right here where the action is, you know..." 偷眼看了 Jean 一眼,发现他沉着脸不耐烦地拿手拍着扶手,知道又快把他惹毛了,勉强靠惯性说出下半一句 "anything beats the desk job"。

Jean 毫不给面子的回了一句,"And that's where we should have kept you! Now get me out of here!"

Stephen 手忙脚乱的发动了车,一脚油门踩到底,绝尘而去。
 
靳锋一直很信命。估计是佛经念得多了,人也看得比较开。多少次别人眼中看来妙不可言的机会,当然多数是一夜情的机会,由于他的不主动,从身边默默溜走。一 众黑白黄各色哥们儿扼腕叹息的时候他却像个木头人一样自顾自的去了。以至于二十出头的靳锋在感情上还是比较爱幻想,他坚定地认为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怎么避 也避不开。

但是,这次的门铃,那样刺耳的门铃声却像勾魂的仙乐一样拉住了他的脚步。靳锋扶着后门站住了。半扭着身子,一张圆脸涨得通红,完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这事实上弹指一挥间的片刻,靳锋脑子里的想法却纵横几年的给他眼下两种不同的处理方案描绘出非常详细的结局。

开门:你好,我是替房东看房子的。闲聊,认识,交往。在大作终于发表的当天晚上,烛光晚宴后,被警察从温馨的小窝里用冰冷手铐带走。审判的时候她还在,入狱以后就在没有联系。

走掉:。。。路灯下一个人踢着落叶,吹着口哨。看着街上学生们都出双入对的,自己看看天。心里骂着,又他妈的要下雪了。

靳锋哼了一声,心想自己算什么东西啊,那么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撇撇嘴,顺手关上门,埋了钥匙。

“男左女右嘛,以后要有什么事情自己来的时候记住了,左面第七株”。荆湘永远是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交流方式让靳锋不适应了很久。一个一直没有想到的问题偶然在他脑海的狂风骇浪里浮出水面:为什么每次都是 “七” 呢?

高跟鞋的声音蹑手蹑脚的接近,靳锋木然的抬起头,只见闻嫣弓着腰从院子的拐角处转了出来,一个分明是鸭子的造型,在靳锋的眼里却看的高贵如天鹅。

四目相接,两个人都定住了。

又过一个靳锋脑子里的年,闻嫣依旧保持前探的姿势,挥了挥右手,“Hi” 。

靳锋的眼睛正处在大欢喜状态,无乐无悲,只是尽全力的把眼前的景象清楚的投映进自己波澜壮阔的大脑里。淡淡地笑着的双眸,黑而细的眉毛恰好陪衬着一对灵光 闪闪的凤目,小巧的鼻子尖尖的翘起,朱唇白肤,黑得发亮的头发梳成马尾垂在一旁。上身穿着一件本地大学的套头衫,宽宽大大,颜色还土得吓人,但是穿在他身 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写意。同样宽大的休闲裤,蓬松的裤腿下面露出一双雪白的玉足,穿着一双在靳锋有限的鞋文化里被他形容成 “凉拖鞋” 的低跟凉鞋,也是和脚一样的雪白。

听到女人仙乐般的声音,靳锋电击了一般猛然一颤。伸手找平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蹲在地上,连忙站了起来。“Hi” 。

“你为什么要 'Hi' 她呀?”
“她先 'Hi' 我,我就 'Hi' 她的啊”
“那她为什么要 'Hi' 你呀?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可能是吧。”
“那你对她有没有意思啊?”
沉默, “没有”
“啊!我不信!我要去毁她的容!”
“噢。”

太阳向着远方,慢慢的踱步而行。洒下暖暖的余晖跟这个城市酷得不着边际的秋风做最后的抗衡。不过似乎孰胜孰败她并不计较,只是随意的从云朵的围绕中伸出娇 柔的纤手,轻轻的拨弄着所有悲秋的天涯海角人的心弦。蓝得那样深邃的天空下,红墙皂瓦的大宅院里,一丛郁金香旁边对视着佳人,靳锋那经常跟神智闹独立的思 维居然自己拿主意播放起闹剧 东成西就 里面的经典片段。

又过了很多年,靳锋喃喃的吐出几个字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穿袜子”。

闻嫣觉得自己心的那个位置紧了一下,趁着靳锋的眼神还在盯着自己冻得有点发红的脚趾的时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故作镇静地说 “啊,果然你也是中国人啊。”

靳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再度胀得通红,连忙说,“是啊是啊。”

两个人终于都正常了些。靳锋看着眼前和自己一样高的女人,果断的放弃对她究竟一米七几的研究课题,强迫自己的脑子飞快的打算着到底怎么应付眼下这个局面。

闻嫣先开口了。“你是这里房东的朋友?”

“啊,是啊” 靳锋尽量平静的四处找辙。“他回国了,让我帮着看看房子。” 说完使劲抿着嘴,不让得意地微笑暴露出来。这样快速的应变,哪怕是当时跟 Midget Mike 厮混的时候也不是时常能做到的。”

闻嫣 “噢” 了一声,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之所以从刚跟靳锋打了个照面以后消失,到靳锋都在屋里鼓捣半天才按的门铃其实是去卸装。她长期对人性的研究和对男人的经 验告诉他,靳锋这种人,应该还是比较欣赏那种素面朝天,天生丽质的小家碧玉型的女人。自己一个人在家里设计是一回事,真刀真枪的两军阵前,看着靳锋比所有 人都清澈的眼睛的时候,闻嫣觉得自己变得笨了,迟钝了,软弱了,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靳锋毫无觉察,自己续道 “我住在附近,抄近路过来的。你们街里街坊的住着怎么不知道他回国了啊?” 这纯属职业习惯的问话靳锋本来也没多想,毕竟荆湘这个人又是那种什么事情都不说透的。闲聊时靳锋也随意问到过这里左邻右舍都是些什么人,荆湘只不过是冷冷 的哼了一声,这个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事实反复证明同一句话,不同的人听了就是不同的效果。闻嫣听到靳锋最后这个看似漫不经意的问题时,突然觉得世界又明亮了起来,自己又能够清楚地通过对他呼 吸的频率的观察,靳锋提这个问题的时候吸气波折了一次,吐气慢了半拍,由此看来,这个问题是他刻意问的,说明这个貌似色与魂授的憨实外表下,他的小心眼多 着呢。“哼!” 闻嫣冷冷的想着 “小子,就你那两下,我抬抬手就能把你收拾了”。“噢,我也不经常在家,跟这边的邻居都不熟。”

靳锋傻乎乎的也不知道她那样的眼神是传说中精气内敛的犀利,还觉得突然间闻嫣变得更好看了。干咳了一声,“靳锋,革斤靳,锋锐的锋”。说着下意识的拍了拍手,生怕沾了泥土的手玷污了女人的玉手,缓缓的伸出右手去。

闻嫣高雅的笑着扬了下头,“闻嫣,门里有耳闻,笑语嫣然的嫣”。淡淡地笑着,跟靳锋轻轻的握了一下。

靳锋在心里把发明握手礼的人类祖先狂夸了一通,这时候真的是有点想闻嫣所想象的那样色与魂授了。嘴唇作了好几个动作,不知道是得意地咧嘴笑好,还是故作镇 静地道个幸会。自己还在想,嘴巴已经咧到一个脸那么大了。仅余下来点意识,靳锋没有把那一句 “你的手好软” 脱口而出。“你找我有事么?”

这个问题闻嫣早就想好了说法,她一个女儿家,一不能说是当他是贼来抓贼,二不能说是看他顺眼过来认识一下,更不能说出真相。话赶话赶到现在也不能借口说是 打听这里房东的事情,只好用最后一个方案 “噢,我就是猜到你可能是帮我邻居看房子的,想找你帮个忙。” 事后她细想,这其实是最糟糕的一个借口。

“嗯?什么事?你说。” 靳锋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这个。。。” 闻嫣小脸先红又白,下足了功夫 “我觉得地下室有老鼠,你能不能帮我把它抓住啊。”

靳锋又咧着嘴乐起来 “没问题没问题,你前面带路。”

闻嫣自然是满口称谢,肩并肩的领着靳锋去了。
 
Chief Black 坐在自己宽大的布面儿办公椅上听着 Jean 恶狠狠的汇报了早上的情况,一面打量着旁边面红耳赤的胖子,盘算着 Jean 的话里有多少是真实情况,有多少是为了避免责任的添油加醋;一面琢磨着应该打谁的电话避免这事儿上报,小报也不行。做警察的,多半时间是跟办公用品打交 道,因为刚出道的时候 Chief Black 的警局条件非常不好,夏天不要说空调,连电都经常停,以至于,多年以来养成要么坐木头椅子,要么坐布面儿办公椅的习惯。现在布面儿的东西这么难找,他这把 椅子还是当年在大城市买了找当地的中国人换的面子。一用就是十年。

抚摸着刚换的新扶手套,布制的东西给他一种非常纯净,非常安全的感觉,仿佛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焦虑的。Jean 说完了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等着挨训,胖子已经开始发汗发得脸发白,有点坚持不住了。而这边 Chief Black 还若无其事沉吟着。"So, there has been no bodily harm done?"

"No sir, not as far as I can tell, sir!" 胖子实在忍不住了,心想我要是不发话,在我晕倒在地之前他是不会注意到我的。

"Very well, Jean, if I were you, I will just keep this hush hush, understand? Take Stephen out for some healthy food, make sure he sees our nutritionist on his way, you can have tonight off, I'll sit in for you."

Jean 喜形于色,心想同样性质,跟 LeDuc 比自己这 “惩罚” 简直就是拿戒尺打了两下板子。刚要走,Chief Black 续道 "I want Duncan boy's report on my desk tomorrow! I don't care how you get that from him!"

Jean 默默的点了一下头,给胖子使了个眼色,领先走了。心里暗骂起自己来。这些年跟 Justin 合作惯了,英裔上司的时候,记录、笔记都是他写。所以早上很自然的吩咐 Duncan 写,完全忽略了他是皇家骑警,这写完了以后自己和局里的把柄就落在他手里了。希望他看大家都是穿制服的网开一面吧。胖子灰溜溜的打了个招呼跟了出来,自是 不在话下。

Chief Black 给局里的宣传部门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小王是个刚毕业没几年的中国小姑娘,学文学和大众传媒的,是属于唯一几个以普通公民身份在局里工作的 “特殊才能” 人士。她那跟年龄很不搭配的沙哑磁性的声音,让人过耳不忘。吩咐完注意答复各大媒体的态度,Chief Black 开始倒背手在屋子里转悠。戒烟多年的他把一根铅笔咬得吱吱作响。如果有选择,他宁愿回到巡警的岗位天天跟小混混瘾君子打交道也不愿意跟这些狡猾如泥鳅恶如 蝇蚊的小报编辑接触。终于他在电话前站住脚,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Black here." Chief 茫然的看着来电显示上闻嫣的号码。

"Hello Chief, I have some very exciting news for you. How about we talk this over dinner." 闻嫣慵懒间不乏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还刻意的用伦敦音强调 "exciting" 一词。
 
大磊在家里鸡飞狗跳的打扫卫生,为什么说鸡飞狗跳呢,因为不论谁见到了也不容易分得清楚他那是打扫卫生呢还是发泄呢。虽说是人倒起霉来走路都能踩到狗屎, 但是今早的那些许冲突还是令他十分不忿,一边嘟囔着骂着娘,一边重手重脚挪着东西搞清洁。当他又一次把一把椅子揣倒在地的时候,隔壁传来了刚下了夜班的 James 的怒吼,大磊一缩脖,不小心又碰倒了茶几上的杯子,赶忙扯着嗓子喊了声 sorry 。这个城市纸糊的墙壁邻居干什么都能听得清楚,难怪很多人那么大年纪了也要住自己的独立屋。刚把一地的茶水打扫干净,手机响了,靳锋语无伦次的声音从另一 端砸了过来。

“大磊呀,亲哥哥啊, 亲大爷呀!你说这抓老鼠是用耗子药好呢还是老鼠夹子好?我今天可是见到美女了。呸,说美女那是侮辱。我今天见到他妈的天使了。你说那谁孙子不!我认识他那么久他都没给我介绍他那绝色邻居。不过他们不认识也好,省得很多麻烦。老鼠!用啥!喂?”

大磊这时候只体会到一种感觉,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多年的社会经验使他稳重,所以他等到钻进了离 James 家那堵墙最远的厕所里的时候才爆发。

“你他妈的吃屎长大的啊!是不是最近惹警察了?我今天早上出去跑步就被人抓,我心想,操,抢人夹克穿也犯法啊!不用说,肯定是抓你的!不关心关心你爷爷我这条老命,犯事儿了也不打个招呼!什么老鼠女人的!李冰冰啊!”

靳锋在那边先呵呵傻笑了一会儿,“最近出了一个什么什么分尸案,警察发现一个带子非说是我录的,所以一直盯我的稍”。沉默了片刻 “噢!是不是一个黑的 RV ?我说怎么一大早就有人开着那玩意儿跟我们街上飙车呢。这下儿他们露底儿喽!”

大磊又乱骂了一气,什么爹爹妈妈奶奶舅舅的,然后吵吵着要精神赔偿。靳锋只好一个劲的赔笑。半晌大磊平静下来,正容问道 “你丫那么多事儿,还有工夫泡妞儿?说吧,什么老鼠女人。”

靳锋开心的哈哈大笑,“没想到您老还记得我说那个李冰冰的故事,不是老鼠女人,是帮女人捉老鼠。您帮我参谋参谋什么东西捉老鼠最好使。”

大磊暗骂了一句二逼,“捉老鼠最好使的当然是猫,干净利索。不过这边儿没有那种正儿八经的猫,全都是他妈的太子猫,屁用没有。其次就是老鼠夹子,千万不要用老鼠药,一下药不死,等丫藏到哪儿烂了,一年你都得恶心着。看见多大的老鼠了么?”

靳锋一听知道问对人了,心说经历就是金钱啊,忙答道 “看到了,非常小巧可爱的那种家鼠,她都说了,尽量抓活的。”

大磊闻言直翻白眼,心想当年我们上山下乡除四害的时候也碰到过这种二逼女人,还他妈抓活的,死的活的最后还不是都炖到一口锅里了。又暗骂了一句俩二逼,“ 抓活的就靠你自己了,趴那儿装家具,保证能捉到。” 自己嘟囔了一番,还是不忍心不帮忙,叹了口气 “如果真得那么小的话一定注意买同样大小的夹子,要不然喀吧一下,血肉横飞啊!”

靳锋忙拿着电话点头哈腰的答应了,“是是是,多谢您老人家关照,要不然我就去买大夹子了。” 正要挂,大磊的声音不紧不慢的续道 “不过要注意,找个大小合适的果仁,最好是核桃,卡进那个装饵的地方,卡牢了就不会被它偷了。洗手!鼠疫还是存在的!”

“是是是,多谢您老人家关照,多谢您老人家关照。” 靳锋忙不迭的挂了电话,从公共厕所里面钻出来,朝卖杀虫剂老鼠夹的货架走去。
 
Jean 可算是逮到一个出气筒,往死了用。在局里绰号 “兽医” 的特聘医生那里先把大胖子 Stephen 狠损了一遍,押着他去买了兽医推荐的健康食品和零食后自己大摇大摆的当着 Stephen 的面走到旁边的小摊上买了一盒汁多酱浓的 Poutine。然后也不管胖子饿不饿,让他开车回靳锋家,自顾自的在副驾驶座上放怀大嚼起来。眼角余光看到 Stephen 吧嗒着嘴,不停的偷看他的那副模样 Jean 的心理阴暗得很灿烂。

到了目的地,反正窗户纸已经捅漏,Jean 肆无忌惮的拍门进了 RV,跟众人打了个招呼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一边喝着一边若无其事的跟 Duncan 说着闲话。Duncan 和 Sam 两个古板老实的书呆子半晌没反应,眼睛直勾勾的看着 Jean 身为探长上班喝酒还喝得那么理直气壮而 Justin 和 Stephen 完全无视这一切,自顾自的摆弄车里的仪器,单循环的脑子里出现了暂时性的短路现象。

Jean 看出来没什么圈子好兜了,干脆的一拍 Duncan 肩膀,眼神炯炯语气轻松问了句, "Can I see your notes from this morning?"

Duncan 这才把目光从 Jean 手里的啤酒瓶上转移到他的脸上,磕磕巴巴的说了一下他来的时候他上司的指示,报告在每天上午十点等到他的上司咖啡甜点吃好,跟同事们打过一圈招呼后进了办公室给她电话汇报。今天因为突发情况,又是第一天,Duncan 的女上司等到中午实在没事情做了就给他打了个电话,笔记虽然还在他手上,但是发生的一切已经在 RCMP 渥太华分部备份在案了。

Jean 劈手把笔记抓了过去,跟 Justin 对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英语法语混合着骂骂咧咧的走了。
 
大磊沿着河边的小道信步而行。晒着初冬暖暖的太阳缩在羽绒服里面的脖子也伸直了少许。靳锋跟猴子两个人一直都不理解大磊这么容易激动的性子怎么能有那个耐 心一个人出去遛弯一遛就是一天。看着街上零零星星的行人,有开车,骑车的,走路的,大家都是一个姿势闷头向前,向着不确定的未来急匆匆的奔跑着。广阔的天 地间似乎只有他大磊一个人留意到一向阴霭的冬天也有着现在这样的浮云翻滚阳光普照。看着干涸的河床,眼前仿佛浮现出冰期开始后上面熙熙攘攘的景象。想着想 着大磊本来被阳光晃得眯起来的眼睛更弯了,干燥的嘴唇一咧,呲咪呲咪的笑了起来。

今天罕见的高温无风,大磊发动了全身的感官享受着大自然在这极北苦寒之地偶尔给与得些许的恩赐。一边走着一边用力挥动着双臂,已经开始长上老年斑的双手赤 裸在寒风中一张一合的活动着古藤盘树般的青筋。褪下了羽绒服厚重的帽子,让那早已花白的头发也见见阳光,better white than nothing, 给他剃头的光头黎巴嫩老头经常说。不知不觉的大磊的步子大了起来,鼻吸口呼的吐纳方式让他觉得更加神清气爽。多年来积累的养生之道让大磊有机会在心理疾病 没有治理的情况下始终保持着相对的健康。

在河边走,尤其是这样清净的天气,对大磊这个嗅觉异常敏感的人是个相当大的享受。河边树丛里松枝的清香,霜雪欲来空气里潮湿的气味,当然,还有偶尔路过小 姑娘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仿佛可以看见动画片里面的那种场面,波浪状的一缕缕香气在女孩走过的地方凝结,飘啊飘的。闻到这个,大磊又呲咪呲咪的笑了起来。引 起旁人侧目。

冰冷的天气或许是件好事。大磊这样乖谬的性格在经历了无数个漫长的寒冬的磨折后似乎也掺进了些许冷酷的冷静。他时常传教似的对靳锋跟猴子宣扬冬天遛弯的好 处,他说这也是一种变相的high,只不过自然些,健康些。当你身体里的能量和血液去最大限度的防止你被冻死的时候,你的脑部运动应该是和喝了毒药-比如 说酒,吸食了毒品以后一样的反应。很多平时想不到或者不敢想的事情都会在这时候显现出来。

大磊今天的脑子里就在一幕一幕的放着他人生的过往。从小他就知道自己的家庭和别人不同,别的小朋友都还穿这哥哥姐姐留下来的衣服的时候他就有了自己的小西 装,别的小朋友都可以周末在外面玩耍他却要在屋里背一些莫名奇妙的叫做英语的单词,还要跟父母坐在一个小圈子里做什么祈祷,虽然每次他都问上帝要自由。小 学毕业后他的童年就彻底结束了,被转到市里的学校后天天被同学欺负,以他石头一样的脾气这些事他出国以后他父母才知道。被人悠悠的揍了五年,文革过后他因 为家教严,基础知识一点没落下,直接考去读的医学统计的研究生。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被人神一样的捧了两年,过于膨大的自负再加上年轻气盛,跟兵马俑一样 古板的华侨老爹闹翻了以后,毅然决然的留学回到老爹的故乡,加拿大。后来不知道是怎样的权力斗争把他家人卷了进去,老爷子清贫一辈子,无私为国,困难时期 都是靠海外的亲戚救济才活了下来。一步站错,被人告了个贪污受贿,还没开审自己心气不顺先过去了,母亲打电话给大磊报了个信,自己把家里的东西能送的送能 卖的卖,回了老家,快一年后大磊收到封大表哥还是大表侄子来的信说老娘回老家没多久也去了。大磊一个二十郎当岁的有为青年,硬着性子强挺了一整年,作为第 一个被医学院录取的大陆来的留学生,开始实习工作。但是工作的压力和同事同学的关系终于把他逼过了三八线。他开始无故的冲朋友发脾气,做实验照顾病人的时 候也抽着烟,每天晚上都宿醉在脱衣舞酒吧里直到被房东扔到大街上。也是一个同样寒冷的冬天,他一早醒来晃晃悠悠的回家,发现自己的箱子整整齐齐的摆在门口 的马路沿上,看着落地窗里那对善良的犹太夫妇带着歉意的眼神他突然觉得很愤怒,抄起任何顺手的东西就往玻璃上砸。两位老人慌乱中摔倒在地,他却一味盲目的 扔着东西,直到被左右惊动了的邻居按在地上才住手。被警察带走了以后,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因为没钱保释在各种听审室里辗转了三个月,最后还是那对老夫妇伤好 了以后托人取消的公诉,把他捞了出来。医学院是回不去了,老两口可怜他身世,劝他先找个工作,稳定下来再想别的。通过华人教堂的关系,他办了难民身份留了 下来。这一晃就是几十年,也扛过货,也刷过厕所,也趁着电脑热冲过一次白领浪,最后股市一跌,公司一裁员,真是应了那句话,辛辛苦苦许多年,一夜回到解放 前。要不是误打误撞找到靳锋跟猴子这么两个什么都不挑剔的人做室友他还真没准过不了这一关。

手机适时的从大磊的屁股上震动了起来,满脸是泪的他从深思中醒来,撩开长袍似的羽绒服,潇洒的掏出手机,“喂!”
 
Chief Black 把家里的工作做好,西服革履的架着他心爱的那辆1967年的别克去接闻嫣。每次和这个看似娇柔美好实际上城府莫测的女人单独相处,这个警龄比闻嫣年龄还大的老人精总是会紧张的浑身不舒服。

今夜的闻嫣打扮得自然和平时的工作装大有不同。亮紫色的无袖长裙,开胸露背。一条颜色略深的烟紫色大花网素披肩拢在她平展光滑的双肩上点缀多余遮盖。一头乌丝挽成一个高高的发髻,用很艳得两根红底碧花的簪子插住,白金的珍珠泪耳坠在她明媚的双目映衬下黯然失色,偏浓的晚妆,粉颈上轻系一条白金项链,链子上有一个心型镶钻的坠饰,顺着长长直捶胸口。左手带了一金一玉两个手镯,脚上一双黑亮的高跟鞋,走起路来真的是香风飘摇环铃悦耳。

Chief Black 毫不掩饰的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了打量闻嫣。闻嫣倒也大方,站在门口的平台上潇洒了走了几下台步,转了个身,摆了几个 pose。从小妈妈就教育过女人浑身都是武器,但是好钢要使在刀刃上,对付 Black 这类严肃认真的人,这种程度的输出也就够了。局长大饱眼福以后,赶紧麻利的打开车门,让这个注定到哪里都是焦点的风头人物进了车,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向他定位了法式餐厅驶去。
 
电话那头的沉默漫延了半分钟,大磊在这边一会儿英语一会儿法语的喂了半天终于听到一声久违的叹息,早有预感的他提起来的心揪得更紧了。

“呵呵,这位夫人请了。” 大磊顺着河边来回寻找话题,脑子里反刍着前几天刚听来她孩子都能带出门吃饭的消息,重温着当时再度绝望的滋味,也叹了口气。

“你最近过得好么?” 还是那样温文尔雅的声音幽幽的问道。

大磊觉得火往上冒,心想我都给你折腾成这样了你还好意思问这个。“听说你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大磊故作镇定的颤声问道。

“我想见见你。”

“法律不允许!” 大磊闷哼一声,当年因为相思成狂闹得满城风雨上了报纸,连限制令都发了两个,从300米扩张到罕见的一公里。

多年的时间并没有改变两人之间的主从关系 “还是那棵树吧,一小时后。”

大磊拿着嘟嘟直响的手机看着河对岸发呆,心里狂喊着为什么。为什么抛弃,为什么伤害,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的纠缠。这是一个永远走不出的迷宫,建立在那片深 深的玉米地里。明知道如果穿过青纱帐,径直走去,不远就能见到天光,但是却不舍那一份神秘,一曲哀伤,每每叹息起,身不由己的沿着设下的沟沟坎坎走进那硕 果累累的迷惘。

吧嗒一声,手机掉进河底的泥里,小身子一扭,遁地而去,独留大磊一个人在岸边无声的顿足捶胸。

斗争归斗争,他还是一路小跑,二十分钟不到就跑到那片农场的那棵树下。令他惊讶的是她已经到了。依然清瘦,依然苍白,大磊依然不敢靠近。远远的说了一句仿佛前世轮回里发出过的一声 "hi"。

噗哇的一声女人哭了出来,飞奔入怀,把头埋在他怀里嗡嗡的声音连说了几个对不起。直到大磊的眼前应声一黑,旁边冒出两个大汉把他掺走,一个西装革履的瘦高 男子领着手、嘴都贴着胶带的小孩走到她面前 “Tell Khan I said hi”。顺手一送,头也不回的带着手下人走了。
 
好久不来这里了。今天看到故事还在继续,太好了!
有空建议你把故事也贴到CFC.net上去吧。 会有更多的读者。
 
后退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