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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乡,提起11年冤狱和当年遭受的刑讯逼供,赵作海仍忍不住痛哭。南都记者 石玉 摄

“复活”的赵振晌接受电视台采访。 视频截图

12年后再见,赵作海差点认不出当年的“女主角”。 南都记者 石玉 摄
南都记者 石玉 发自河南商丘
赵作海已认不清回家的路,柏油路、崭新的楼房,怎么看也看不够。在他十多年前的记忆里,河南省商丘市柘城县老王集乡赵楼村及附近村庄的路都是土路,房屋低矮,清一色的灰砖。
等待他归来的“家”一处已片瓦无存,另一处则是断壁残垣,荒草凄凄。
2010年5月7日,在“河南版佘祥林案”惊爆于媒体的前夕,在赵楼村村东头的大街上,南都记者问一位年届七旬的大爷是否知道赵作海,大爷回头问问邻人,停了一分钟,说“好像有这个人”。
其时,赵作海的同龄人,在外流浪13年的赵振晌已在赵楼村出现过。赵振晌逾57岁,患上偏瘫症,脑血管随时可能破裂,长期寓居的太康县房东便包车把他送回家乡。可是,赵振晌的房屋也已片瓦无存。
“那赵振晌在哪儿?”记者接着问。
大爷摇头。旁边的一位好心的大妈走上前来,说“你到村西头问问看”。
这里距赵作海和赵振晌当年居住的村西头,不足500米。
没等记者离去,十几辆警车鱼贯从身边驶过,停在村西头一处废弃的机井处。十多年前,那里发现了一具无名尸体,赵作海因为那具尸体锒铛入狱。
十多年后,警察们的再一次出现,吸引了众多村人围观。
两天后的5月9日上午8时许,58岁的赵作海踉跄走出河南省第一监狱的临时法庭,失声痛哭。一名狱警小心翼翼地挽着他的左臂,生怕他跌倒。
命运喜欢作弄人。从1999年5月9日被刑拘至2010年5月9日无罪释放,赵作海失去自由整整11年。
而此刻赵楼村平静如常。年富力强的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只有老人、女人和小孩儿。他们有时在街上踱步,好奇地观望着前来打探消息的记者。
警方连续数日到村西头的机井勘查,渐渐引起村人的关注。他们议论着无头尸体,争论着井里是否还有残存的骨头渣。大铲车挖出了深埋地下的三个石磙,村人为此更加好奇。
而向他们问起赵作海,则大都皱眉摇头,或讳莫如深,如同面对一道难解的算术题。11年的岁月,令这个背负着杀人罪名的人已如同村西头那眼荒废的机井,不乏神秘又充满禁忌。
被推动的错案
1999年5月8日上午,赵楼村西头机井内挖出一具无头尸体,当天,赵作亮到当地派出报案,称无头尸体就是赵振晌,5月8日晚间入黑,赵作海从地里刚回到家,便被当地派出所民警带走,翌日刑拘。
赵作海先被关在老王集乡派出所,两天后被带到柘城县公安局刑警大队。之后至6月19日被批捕,赵作海遭遇到“生不如死”的刑讯逼供。其间他做了9次有罪供述,这也成了日后对他定罪的主要依据。
11年后,赵作海回忆审讯他的场景,在刑警大队的审讯室里,他被拷在凳子上,蹲在半空,办案人员怎么说,他怎么复述,说不好就打。当年的讯问笔录就这样形成了。但是,是谁当年打了他,怎样打,在反反复复的记者采访中,他总是说,记不清了,不知是不愿回忆,还是不敢回忆。
一位当年参与办案的知情人告诉南都记者,柘城县公安局的讯问笔录内容显示,1999年5月9日早上,赵作海即招供杀害了赵振晌,并描述了杀人情节。
“杀人犯在一夜之间招供的可能性极少。”知情人说,要么是赵作海真的杀了人,要么就是笔录造假。
讯问笔录中记录了一个荒诞的细节:
据赵作海前妻赵振起交代,有一次,赵振起会见赵作海,赵作海说他杀人后把肢解掉的头颅和四肢扔到河里了,现在找不到,让赵振起回去扒开父母的坟,拿出父母的尸骨充当赵振晌的交给公安局。
1999年6月中旬,被呈送到柘城县检察院批捕科的证据有:
赵作海供述的杀人情节、手段与现场勘查笔录、刑事技术鉴定一致;证人杜金惠、赵振起、赵庆忠、赵作亮、赵作印的证言证实赵作海于1997年10月30日夜曾被赵振晌砍伤及被告人赵作海被砍伤后的反常情况,以及赵振晌从此失踪;赵作海作案用的凶器、包裹尸体的编织袋片、麻绳已提取,经赵作海、赵振起、赵西良辨认无误。
“物证是证据之王,而上述证据多数为人证。”上述知情人士介绍,案件疑点暴露得很清晰:尸源问题;压在尸体上的三个五六百斤的石磙,赵作海不可能一人弄到井里;难以排除逼供、诱供的行为;肢解尸体的刀具没有找到。
1999年6月19日,柘城县检察院批捕科依然做出了批准逮捕赵作海的决定。时任柘城县检察院批捕科科长的杨东平,现任柘城县检察院反渎职局局长。
2010年5月18日,记者向他联系采访,他听明来意后,挂断了电话。
批捕前的侦查归柘城县公安局的刑警大队,批捕后的侦查归预审股。赵作海被批捕后,案卷被送回柘城县公安局预审股,预审工作也同时展开。
“刑警队短时间内不可能查清楚案情,大量的工作还是预审股做的。”知情人告诉记者。事实证明,预审工作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赵作海冤案评查启动后,现被刑拘的两名民警中有一名叫郭守海,郭当时就在预审股,正是该案的预审员。
1999年6月19日至10月初,赵作海案完成公安环节的预审(预审的法定期限为2至3月),并被报送到柘城县检察院公诉科,由公诉科审查一个半月。
1999年10月,案件由柘城县检察院公诉科报送至商丘市检察院公诉处审查起诉。
当年赵作海案的主诉检察官汪继华告诉南都记者:“案件的疑点是很清楚的,所以案卷到一到我手里就退了。”
1999年11月9日,商丘市检察院第一次退卷。
疑点之一是尸源无法确定是赵振晌;之二是作案刀具的问题。
汪继华认为赵作海只是普通农民,不是外科医生,他用一般的家用刀具是无法肢解尸体的。他让柘城县公安局的法医说明:按照赵作海供述的刀具是如何形成无头尸体上的砍痕的。
知情人介绍,柘城县公安局补充了一些细枝末节,而尸体上的砍痕却没有得到明确的说明。之后案卷再次报送到商丘市检察院,但是尸源问题仍没有得到解决。商丘市检察院再次退卷。
按照相关法律规定,两次退卷后,公安机关要么撤案放人,要么变更嫌疑人的强制措施,采取取保候审、监视居住等措施。如三次退卷,检察机关可以做出不起诉的决定,也就意味着,赵作海即时就可以被释放。
“法律和实践完全是两码事!实际情况是谁都不敢放人。”知情人告诉记者,“人放了,跑了怎么办?被害人家属闹了、上访了怎么办?”
赵作海只有继续在看守所里度日,被超期羁押。案件程序似乎走不下去了。
1999年12月9日,商丘市检察院再次退卷后,至2002年被起诉,赵作海被超期羁押近3年。本已停止的司法程序在一次商丘市政法委的会议后,突然再次启动了。
2001年1月,最高检下发《关于进一步清理和纠正案件超期羁押问题的通知》,要对检察机关直接受理侦查案件在刑事拘留、侦查、审查批捕、审查超诉等环节存在的超期羁押问题进行全面清理,2001年6月底以前要全部纠正。
赵作海案成为商丘政法委面临的一个问题,当年7月,政法委开了一次会,赵作海的命运由此出现逆转。
“当时的会议在柘城县检察院召开,决议要求公安局去做D N A鉴定确定尸源。”参加该会的商丘市检察院公诉处副处长王长江告诉记者。
他介绍,当时柘城县公安局提出赵振晌没有子女,必须把赵振晌父母的坟挖开,开棺提取检材,自然面临很大阻力,但是王长江还是坚持了意见。当时案件由王长江领导的一个组负责。
但是,DNA鉴定报告无法形成结论。案件走不动,赵作海又继续羁押了1年多。
2002年8、9月间召开的商丘市政法委协调会则决定了赵作海的命运,这次会议决定起诉赵作海。
由于汪继华已经离开了商丘市检察院,案件由王长江组转到了宋国强组,由当时的助理检察员郑磊承办。
郑磊看出了案件的问题,可是案件已经被政法委定过调了,要求商丘市检察院20天内起诉,要求商丘市中院快审快判。
实习生的“角色”
“我当时给赵作海算过,觉得他冤,而且将来会有反复。”2010年5月14日,赵作海案辩护人胡泓强告诉记者。
2002年11月25日,这位喜爱钻研易经的年轻的律所实习生为赵作海作了无罪辩护。2002年12月5日,商丘市中院宣判赵作海故意杀人罪成立,判处死缓。
三个月后,赵作海的前妻赵振起收到赵作海的判决通知,这距赵作海被批捕已过去了3年多;在赵作海被捕后不久,为生活所迫的她就带着2个孩子改嫁了,为“证实”赵作海的杀人,她也曾被警方关押一个多月,落下了病根。
2002年,胡泓强为商丘市卓衡律师事务实习生,时年28岁。
胡泓强23岁那年写了篇论文,论述周易64卦中的几个卦象与地球大陆漂移学说之间的关系,此文得到有关机构的肯定,他此后便努力钻研此道。
可惜的是,他却一直没有考取律师执照,也没有代理过任何案件。
2002年11月,卓衡律所接到一个法援案件,在商丘中院为一名涉嫌故意杀人的嫌疑人辩护。当时,其他人很忙,卓衡律所便委派了胡泓强代理。
按照法律规定,胡泓强无权阅卷,也无权会见嫌疑人。当然,他没有去复印厚达两三百页的案卷,更没有去见嫌疑人。
2002年11月25日,案件开庭了。胡泓强终于见到了嫌疑人,他就是赵作海。
商丘中院刑一庭庭长杨松挺将审判经过描述得非常简单:“合议庭进行庭审工作,然后合议,然后提请了审委会研究。当时(证据)已经达到了认定的程度,当然存在疑点,在研究案件的时候,主审法官也注意到这个疑点,并且向合议庭和审判委员会作了汇报,审委会对这个案件最终进行研究,确认赵作海因奸情(暴露)将赵振晌杀害这么一个事实。”
法庭调查阶段,赵作海便开始翻供,并称遭到刑讯逼供。胡泓强当庭获得的公安机关“物证检验报告”中,显示无头尸体D N A鉴定并没有结论。胡泓强就据此为赵作海作无罪辩护。
让胡泓强奇怪的是,公诉人竟然没有答辩,随口说了一句“我的意见就是起诉书的意见”。
庭审半小时就结束了。2003年2月13日,赵作海案经过了河南省高院的复核。
2010年5月,看到赵作海案的报道后,胡泓强如梦初醒。记者找到他时,他又惊又喜。惊的是当时自己无资格出庭辩护,属于违法;喜的是自己竟然成了为赵作海作无罪辩护的英雄。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自己只是一个连角色都称不上“角色”。
“当年胡泓强完全被用来充充数,走走过场。”知情人告诉记者,“没有律师执照的人来代理刑案,法院、司法局法律援助中心、律师事务所都负有责任。”
“案件走到这一步,是各家凝成一股力量的结果,你再糙(意为对抗),就是跟这个体制糙。”知情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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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的大戏
开庭审判只是一个过场,年轻的实习律师只是一个道具,整场大戏早在政法委的会议上导演好了,并且有了具体的剧情,有了具体的结果。这场完美的大戏必须唱完。
(本文来源:南方都市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