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六四”大屠杀的死难亡灵——“六四”惨案二十一周年祭

ZhiZuChangLe

常乐仙子
VIP
注册
2009-05-21
消息
3,914
荣誉分数
281
声望点数
93
所在地
Ottawa
天安门母亲

二十一年前那场震惊世界的北京大屠杀,从我们身边夺去了203位亲人的生命,至今尚有更多的死难者我们没有找到,他(她)们不为外界知晓,下落不明。然而,二十一年后的今天,中共集团对它一手制造的“六四”血案讳莫如深,好像当年未曾发生过似的。时间能淡化记忆,难道也能消弥事实吗?

当年那场大屠杀过后,迫于国际社会的一片谴责之声,邓小平、江泽民对于来访的一些外国友人曾做出承诺:在适当的时候会公布死亡名单和死亡人数。但是中共当局向来不讲诚信,说出来的话不算数,他们只考量利弊得失。从邓、江做出承诺后,国内民众和世界人民、受难亲属密切关注中共的后续行动。但是从那一刻起,一届又一届的政府再也没有人敢于提及这个名单和数字,有关“六四”惨案的全部资料包括死难者和伤残者的资料也就统统成为国家的绝密档案。

也正是从这个时候起,我们这些承受了巨大痛苦煎熬的受难亲属,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寻访死难者和伤残者的路程。母亲们不怕当局的威胁、打压,不怕当局的谣言、中伤,就像“西西弗斯”推石上山那样,一个一个地寻找,一点一点地落实,以巨大的毅力戳穿了当局的欺骗和谎言,以至于获得了今天这样的结果。

中共权贵集团向来奉行这样的潜规则:谎言重复千百遍即成为事实;哪怕是众目睽睽的事,如果人人“知其白,守其黑”,久而久之,则如黯然无所见。中共权势者长期以来搞“强迫遗忘”,不准提及有关“六四”的一切,以至于一些80、90后的年少者竟不相信二十一年前中国大地上发生过一场灭绝人性的杀戮,即使偶有耳闻,也是瞠乎其后。中共当局自以为得计,以为这样做,就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把“六四”推向遥远历史年代的机会,甚至可以把“六四”这笔血债远远地甩开。然而,我们从1993年6月最早公布的16位死难者起,到后来的96位,155位,186位,196位,直至今天的203位,这一个一个都是有名有姓有血有肉的人啊!可是霎那间他们都一齐在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但是,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却都赫然在目,谁能掩盖得了,谁能抹杀得了?!二十一年前的大屠杀铁板钉钉,无可逃遁。现如今中共权势者营造了光怪陆离的“和谐世界”,如果你们尚存的一点良心未泯,那么在度过了白天的喧嚣之后,剩下来的定会是无边无沿的恐惧!长时间滞留不去的恐惧!

在1995年5月,我们这些聚集在一起的受难者母亲向全国人大提出了三项要求,以此作为公正解决“六四”问题的基础。这就是:重新调查“六四”事件,公布死者人数、死者名单;就每一位死者向其家属作出个案交待,依法给予赔偿;对“六四”惨案立案侦查、追究责任者的刑责。我们的声音你们听到了,但你们不敢回答。我们年年重申这三项要求,如今过去十五年了,你们依然不敢回答。我们不怕你们沉默,既然提出来了,我们就不会放弃!

我们于1999年组成了20人的对话团,要求就“六四”问题与政府当局进行平等的、有诚意的对话。我们的声音你们也听到了,但你们还是不敢回答。以后我们年年要求对话,你们年年不敢回应。我们不怕你们沉默,既然提出来了,我们就不会放弃!

“六四”十周年的时候,我们动用法律程序,把“六四”大屠杀的主要责任者之一李鹏告到了最高人民检察院,这次检察院虽然接下了我们送去的起诉书,但是十年过去了,又是杳无音讯,尽管我们屡屡催问,仍然没有任何答复。请问,难道李鹏就能置身法律之外?难道他就有权免于起诉?

2001年,我们发表了《天安门母亲的话》。母亲们向所有关心国是、真诚地以民族前途为念的海内外同胞宣布:我们已不再是愚昧、麻木的一群,也不再是怨天尤人的哭泣者。我们既然已经站起,就绝不再躺下。我们蒙受深重的苦难,但这苦难沉积在我们心底的已不再是牙眼相报的偏狭与仇恨,而是对道义与责任的一种承担。

这是我们天安门母亲群体形成以来第一次在观念、诉求方面的重大调整,即:我们是公民,而不是怨民!我们必须放弃中国历史上“以暴制暴,以暴易暴”的抗争;作为一个有着尊严与自信的公民,我们应该加入到世界上为争取自由、民主、人权而斗争的行列。

2006——2008这两年,我们对于自身的理念和诉求再一次进行深刻的审视。我们作出决定:遵循先易后难的原则,对一些存在重大分歧,一时无法取得共识的问题——比如对“六四”事件的定性——可以暂时搁置争议,首先解决一些涉及受害人基本权利和切身利益的问题。这是又一次对先前遵循的理念做出的必要而有限度的调整。我们从血泪和苦难中逐渐明白:“六四”不仅是一家一户的不幸,而是整个民族的不幸。这种不幸的发生,源于人与人之间的猜忌与敌对,源于国人对生命和人的价值的漠视,源于我们这片土地上文明与法制的缺位。因而,其救赎之道,既不能靠中国历史上屡屡发生过的以暴易暴和阶级拼杀,也不能靠今天执政者反复宣示的所谓“科学发展观”或“亲民路线”,而是要以和平的方式在中华大地上结束传统的专制政治,以确立现代民主、宪政的权威,要使每一个公民摆脱皇权时代遗留下来的依附性性格和历史的惰性,在观念上确立人类普世价值的地位。基于这样的共识,我们决定以最大的诚意、最大的克制来谋求“六四”问题的和平解决。

为此,我们于2009年就此问题提请政府拿出一个对话的时间表。我们注意到,今天的世界潮流是对话代替对抗。中国政府在国际事务上主张用对话的方式来解决分歧与争端,那么,我们也就有更充分的理由,要求政府当局以同样的方式来解决国内的分歧与争端。如果能在“六四”问题上,争取实现以对话来代替对抗,那将是整个民族的幸事、全体国人的福祉。多一分对话,就多一分文明与法纪,也就少一分愚昧与专横。对话不是把社会导向对立和仇恨,而是把社会导向宽容与和解。

这就是我们解决“六四”问题的理念和主张。我们的声音中共当局也应该听到了,但还是没有回答。请问,你们究竟是不敢回答,还是无法回答?面对我们这群经受了二十一年痛苦磨难的年迈母亲,你们应该作出一个回答。难道你们真想把我们全部拖死、拖垮,以致自然消失吗?

十多年来,你们动辄就在各家难属门口站岗、放哨,平日里你们跟踪、盯稍、窃听电话和手机、干扰电脑通讯、偷拆没收信件,已成为家常便饭,甚至任意羁押、拘捕、抄家、冻结捐款、剥夺难属的行动自由。你们还动用警车追赶到离京百里以外的远郊去对难属实施监控。去年“六四”前夕在京的母亲们聚集在难属家里,相依为伴默默祭奠亲人的亡灵,也遭到横加干涉,更为恶劣的是其中有些难属还被禁止参加祭奠,有些难属想在亲人倒下的时间、地点默默洒酒祭奠也遭禁止。“六四”二十周年前后,在每年的公开信上签名的各家难属几乎都遭到警方的严密监控。居然连身患绝症的病人、坐着轮椅度过余生的瘫痪者、八九十岁的老人他们都不放过。

凡此种种有悖天理人伦的恶行实令人发指。相比之下,你们在全国乃至世界各地创建“孔子学院”,提倡孔孟之道;你们说起话来三句不离“和谐社会”;当你们用“以人为本”、“珍爱生命”之类的说辞到处游说的时候,难道你们就没有听到二十一年前那批死难者在九泉之下的咆哮和怒吼吗?难道你们就没有听到二十一年来“六四”受难母亲在旷野上的呐喊吗?

祈愿我们的亲人至今尚未安息的在天之灵能够早日得到安息!

签名者:

丁子霖 张先玲 周淑庄 李雪文 徐 珏 尹 敏 杜东旭 宋秀玲 于 清 郭丽英 蒋培坤 王范地 袁可志 赵廷杰 吴定富 钱普泰 孙承康 尤维洁 黄金平 贺田凤 孟淑英 袁淑敏 刘梅花 谢京花 马雪琴 邝瑞荣 张艳秋 张树森 杨大榕 刘秀臣 沈桂芳 谢京荣 孙 宁 王文华 金贞玉 要福荣 孟淑珍 田淑玲 邵秋风 王桂荣 谭汉凤 孙恒尧 陈 梅 周 燕 李桂英 徐宝艳 狄孟奇 杨银山 管卫东 高 婕 索秀女 刘淑琴 王培靖 王双兰 张振霞 祝枝弟 刘天媛 潘木治 黄定英 何瑞田 程淑珍 轧伟林 郝义传 萧昌宜 任金宝 田维炎 杨志玉 齐国香 李显远 张彩凤 王玉芹 韩淑香 曹长先 方 政 齐志勇 冯友祥 何兴才 刘仁安 李淑娟 熊 辉 韩国刚 石 峰 庞梅清 黄 宁 王伯冬 张志强 赵金锁 孔维真 刘保东 陆玉宝 陆马生 齐志英 方桂珍 肖书兰 葛桂荣 郑秀村 王惠蓉 邢承礼 桂德兰 王运启 黄雪芬 王 琳 刘 乾 朱镜蓉 金亚喜 周国林 杨子明 王争强 吴立虹 宁书平 郭达显 曹云兰 隋立松 王广明 冯淑兰 穆怀兰 付媛媛 孙淑芳 刘建兰 王 连 李春山 蒋艳琴 何凤亭 谭淑琴 肖宗友 乔秀兰 张桂荣 雷 勇(共128人)

根据难友们的提议,决定把历年来签名者中已故难友的名单附录如下,以尊重死者遗愿:

吴学汉 苏冰娴 姚瑞生 杨世鈺 袁长录 周淑珍 王国先 包玉田 林景培寇玉生 孟金秀 张俊生 吴守琴 周治刚 孙秀芝 罗 让 严光汉 李贞英 邝涤清 段宏炳 刘春林 张耀祖(共22人)

2010.6.1.
http://www.cnd.org/my/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3Farticleid=25981
 
还政于民,以杜贪官。
还兵于国,以绝强权。
还实于史、以诫万年。
 
......
 

附件

  • white flower.jpg
    white flower.jpg
    24.4 KB · 查看: 309
**************************************************
"六四"时我是一个平凡的青年,和所有理想主义的大学生一样,我
们对中国的前途充满了力量和幻想,对邓大人有无比的信任和崇拜。
但是"六四"的枪声击碎了我的所有梦境.
**********************************************

为了忘却的纪念——纪念“六四”二十一周年
作者:Diana

  A memorial of Tiananmen Square massacre 21 years anniversary

  当我还在中国大陆的时候,每年我都会以一种低调的方式悼念"六四",这种方式,可能是在头顶戴一朵白花,可能是在家里点燃一根蜡烛,烧几张冥纸,也可能是写上几句无法发表的诗词……这是一种典型的"弱者反抗"的方式,我为此悲哀,也有些许满足。悲哀的是我无法发声;满足的是,被大多数中国人遗忘或有意疏漏的痛苦记忆,在我,却是永远不能忘怀的。我孤独地守护着脆弱的良知,生怕有一天我堕落得忘记了这个日子。

  孩提时代,我的外婆曾告诫我:"你要记住,什么都斗不过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头。"每当我问起她失明的左眼,她总是对我说:"那是放炮崩瞎的!"成年后,我才从母亲那里得知,我外婆的左眼是被土改队的人殴打致失明的。那时,外公是方圆几百里知名的乡绅地主,是被土改工作队"革命"的第一个大户。彼时,外婆的左眼刚刚做过手术,被土改干部一个耳光打得鲜血迸流,从此远离光明。不幸的是,我父亲家庭也是大地主。以后历次运动,父母皆因出身问题而被整肃。我外婆卓有远见,常嘱我们几个孩子要"老老实实"。她对我们讲起她的亲属被土改工作队吊打的惨景:"用绳子把两个大拇指绑住吊到树上,来回打悠悠。有的被脱光了衣服吊着打,浑身没有一处好地方。奶子被打成紫茄子色儿了,那些二流子还上去摸,说看看少奶奶的奶子到底有什么好……"这个故事的恐怖是不言而喻的,我懂得了必须听党的话,一心一意跟党走。在学校,我一直是毛主席的好学生,但外婆的故事让我从此绝不对老毛感恩戴德。

  "六四"时我是一个平凡的青年,和所有理想主义的大学生一样,我们对中国的前途充满了力量和幻想,对邓大人有无比的信任和崇拜。但是"六四"的枪声击碎了我的所有梦境,秋后算帐把我的亲朋好友送进了牢房。我意识到,那个将地主婆乳房打成"紫茄子"的中共没有一点改变。历史定格在1989年的那一天,冰冷的鲜血和逝去的灵魂,改变了"八九"一代青年的命运和价值理念,痛定思痛,很多人在经历了这场创伤后选择了妥协、逃避与遗忘。一年又一年过去了,那些故事已经和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关系不大。有多少人会在"六四"这一天,抬起头来仰视天空,怀念那些在天上俯视着我们的眼睛?——那些为了美好的理想而被命运玩弄的游魂?那些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生活而瞬间毙命的青年?有多少人会惦记21年来还在痛楚中挣扎的游魂们的亲属?有多少人会为他们下一代讲述父辈们为理想而热血沸腾的年代?——不管那样的理想是多么的年轻、单纯、幼稚,甚至盲目,与今天相比,至少他们曾经有为了理想而说真话的勇气和力量。

  "六四"是一个巨大的历史伤口,它的负面资产是中共将暴力彻底的合法化与常态化,这印证了我外婆关于"什么也斗不过无产阶级专政铁拳头"的朴素真理。1926年“三一八”惨案发生时,执政的段祺瑞在知道政府卫队打死徒手请愿的学生刘和珍等人之后,尚能立即赶赴现场,面对死者长跪不起,后又处罚了凶手,并从此终身食素,以示忏悔。如今的中共,却连"六四"的真相都不敢让民众知道,而且使尽各种手段,屏蔽网络、封锁媒体、关押"六四"异议人士……中共要摧毁人民关于这场历史的记忆,让它慢慢消失 ,这样的结局,正如鲁迅所说,是"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了。

  谨以此文,纪念"六四"21周年。

□ 一读者推荐
http://www.cnd.org/my/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3Farticleid=25979
 
“6.4”21年烛光——依旧15万人聚香港维园

〔自由亚洲电台特约记者丁小2010-06-04的采访报道〕“6.4”21周年在香港举行的烛光悼念集会气氛感人,主办方估计参加人数达到15万人,警方也史无前例的认为,超过11万人。
□ 原载自由亚洲电台《普通话网》

http://www.cnd.org/my/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3Farticleid=25992

大家高喊口号:

  “释放民运人士、
  平反89民运、
  追究屠城责任、
  结束一党专政、
  坚持民主中国。”

晚会播出了天安门母亲张先玲的录像讲话:

  “21年过去了,当今的政府仍然坚持以墨写的谎言来掩盖血写的
  事实。21年来我们由一群悲愤的人成长为一个坚强的集体,21年
  的磨砺令我们走出了个人的恩怨,提出了法律诉求,坚持在法制
  道路上理性的抗争。面对集权统治的政府,以及重重打压,对我
  们来说,这个抉择是艰难而痛苦的。”

当晚的人群坐满了维园的六个足球场以及篮球场和草地,歌声响起之际,一片烛海摇曳。

曾被当局奉为“6.4”黑手的北京学者刘晓波,因起草《零八宪章》目前在度被判刑11年。大会播放妻子刘霞的预先录影,说由于监狱中没有纸笔,丈夫无法象往年一样写诗纪念“6.4”,她代为朗颂了一首刘晓波写于“6.4”15周年的诗:

  “有围墙的监狱囚禁身体
  没围墙的监狱控制灵魂
  21年了
  一个杀人的政权令人绝望
  一个容忍杀人政权和遗忘亡灵的民族更令人绝望
  一个大屠杀的幸存者无力挽回
  为死难者讨回公道
  绝望中记住亡魂
  是唯一的希望。”

曾因参加学运被捕、后因对外披露中国政治犯名单被判刑九年的李海的影像出现在晚会的屏幕上。他说,在追求公正评价整整20年后,“6.4”现在对他来说已成永恒。

  “‘6.4’为我们提供了整整一代人,89一代。当时所有参加过
  ‘6.4’、为之共鸣,在里面歌唱和哭泣、牺牲、坐牢等等,以
  及在这以后,不断地在回忆、怀想、在纪念……所有的人,我们
  构成整整一代人。我们这代人有一些特点,是理想主义、内部的
  凝聚力,他们被共同的一个伟大的历史回忆所召唤、所聚集在一
  起,我个人,我想还有所有参加过‘6.4’这些人,我们都以能
  够遇到‘6.4’、能够在其中度过我们的这种人生而感到自
  豪。”

香港专上学生联会发表讲话,称将继续与大陆同胞一同努力追求国家的民主自由。而据了解,大陆不少人士包括年轻人以自由行专程来香港参加悼念集会。

当晚大会宣布,约15万人参加了晚会:“21周年烛光悼念晚会人数和去年一样有15万人!”

这一数字与90年以及“6.4”20周年纪念差不多。而香港警方称,超过11万人参加,比去年增加八成,也打破了历年的警察估计数字。

□ 原载自由亚洲电台《普通话网》
 
写下面这篇文章的人已经在监狱里坐牢。坐共产党的牢,无疑是光荣的。



为了忘却的纪念VI.IV



坦克進場的時候,大學生們正圍坐在廣場中央——廣場民主大學的開學典禮已經開始。
十一時許,首都的夜空依然明亮,遠處不時響起槍聲。人們席地而坐,平靜,安靜。廣場民主大學首任校長嚴家其先生在演講,民主的歷史,民主的現狀,民主與法 制,民主在中國……晚風吹送,嚴先生娓娓而談。民主就是多數原則,並尊重少數人的權利。民主是人民制約政府,而不是政府主宰人民。民主要依靠法治,反對人治。民主是中國人民努力奮斗了整整70年,不懈追求的好東西。
嗡嗡之聲突然降臨,像來自天際,有人站起來,抬頭張望。你坐著,感到大地開始顫栗,緊接著,听到了你永遠忘不了的聲音,那是坦克的轟鳴聲和高速奔馳的履帶軋軋聲。
“路障!”有人大喊一聲。路障路障路障!人們一躍而起,一聲聲地呼喊著,向廣場西側那輛急馳的坦克車沖過去,仿佛路障,就是自己。
這是1989年6月3日,十一時十分,在人民的大會堂面前。


和平的最高原則,就是犧牲


民主與坦克不期而遇,超出了許多人的期許。大學生們都熟悉廣場的歷史,從1919年五•四運動,到1976年四•五運動,廣場就是公眾意見的表達場地。70年來,人們追尋德先生和賽先生的足跡,一次又一次地奔走呼號于此。他們見過棍棒刀槍高壓水龍,也見過致命武器,偏偏沒有起碼的軍事常識︰坦克可以對付人群,也可以開到你家里。也許正是這不夠充足的精神準備,激發了恐懼和激烈的反應。
路障!路障!路障!大學生們喊著沖到廣場西路和長安街上,追著那輛坦克——其實是輛輕型裝甲運兵車,扔出了手里的汽水瓶、磚頭瓦塊,甚至,鋼筆和書本。裝甲車楞了片刻,突然掉頭,沿著來路,向前門西大街方向,奪路而去。
不用動員,沒 人指揮,一直沒有設防的廣場在恐懼之中做出了本能反應。隔離墩、鐵欄桿、垃圾桶、乃至各種垃圾雜物,全被搬到路上,做成障礙物的樣子。你和大家一起搬運著 隔離墩,心里想,七點鐘,廣場宣誓的時候,你能想到的結局是頭破血流遍體鱗傷和秦城監獄。你願意。堅守廣場15天,願意等待這個結局,這是因為,三十多年 的革命教育刻劃了你,侵蝕了你,使你以為自己是牛虻、羅亭、格瓦拉、阿萊科斯,或是保爾•柯察金,是一塊注定要毀壞、中斷並且奉獻到祭壇上去的肉體。也許 那時,你並不真正了解自己。
不了解自己,並不等于不了解社會,不了解歷史,不了解國家和民族。四十年前,有人在這里大聲宣布︰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然而,站起來的中國人民並不知道自己究竟“站 ”在哪里,卻知道“站“起來後,人更矮了。1989年,中國知識分子和人民群眾空前規模地聚集起來,終于大聲說出了自己的願望和意志,令世界大吃一驚!
4月15日以來,超過3000名大學生,為了自己的同胞和祖國真正站起來,為了反腐敗,爭民主,堅持了7天7夜的絕食斗爭。他們的壯舉感動了全世界,卻感動不了,自己國家的領導人。一些人越過全國人大,宣布戒嚴北京,用軍隊來對付學生,激起了全國人民的反對。可敬的首都人民,選擇了見義勇為。他們自發地走上街頭路口,勸說並攔截著不明真相的軍隊,他們多次以百萬人的大游行表達著民意民心︰政府有錯,學生無罪!令人失望的是,具有“飼養員思維傳統”的政府官員從不認錯,從不“罪己”。有時,他們更像一個聾啞人,不說也不听,只會揮舞著武器,蠻干橫行,以嚴厲的打擊 來對付善意的批評。這一次,極少數人濫用國家暴力,並激發了社會暴力,致使大學生們倡導的非暴作力的和平改革遭到破壞,難以控制,對話不成,對抗不斷升級,大學生和士兵們的年輕生命,正在成為政府錯誤的犧牲品。
坦克進場,預示著最後時刻的來臨。大學生們圍坐在紀念碑上,靜靜等候,他們反對暴力,也隨時準備犧牲。一個半小時前,絕食團廣播站一個沉靜柔美的聲音,已經說出了大家的共同意志。同學們,同學們,我們和平請願的最後時刻已經來臨。我們一定要保持理智,保持冷靜,維護和平請願的初衷,不要用暴力去對付暴力。 二個月來,我們堅持的是非暴力的和平斗爭,和平的最高原則,就是犧牲。
廣場上的人熟悉這個聲音,是柴玲——當時,在某種意義上,她是廣場上另一個民主女神。


再見了,同志們!


廣場重新平靜下來的時候,周圍的槍聲再次響起。先是遠處,象除夕夜的爆竹聲,一陣緊似一陣。接著,博物館,大會堂,曳光彈平射而來,點射夾著連發,煙花似地劃空而過。
你在廣場西北角,工自聯廣播車前面,數著從博物館和大會堂黝黑的窗口里發出來的槍聲——閃光過後,槍聲必至。腦海中閃著觀察火力點的念頭,似乎你就是黃繼光董存瑞隨時準備去消滅火力點。不多時,就數不勝數——槍聲太密,“火力點”太多了。
廣播車放送著“民兵訓練課本”,教導人們怎麼打坦克︰蒙眼,掏耳,剖腹,砍腿……來得還真夠快的。正想著,坦克就來了。
十二時三十分,金水橋東側,傳來坦克的轟鳴,一陣緊似一陣,廣場上的人們向那里奔跑。與此同時,從驚慌奔跑的人群中,你听到坦克壓死了女大學生的消息,有人說,是北師大的。
身旁的喇叭響 起了刺耳的噪音,突然,“民兵訓練課本”變成了高亢的《國際歌》聲,緊接著,這輛由公共汽車臨時改裝的廣播車,轟地一聲發動了。看著這輛公交 車轉彎,掉頭,拖著地上的高音喇叭,你明白了它的意思——攔截坦克,同歸于盡!你追著它跑,終于抓住了車門,車門卻轟然一聲關閉,從駕駛室傳來了訣別的喊聲︰“再見了,同志們!”
後來,你在電視畫面中多次見到這輛公交車時,前面離它僅幾十米的坦克不見了。而公交車,已不在長安街上,並被人改變了使命,成為攻擊建築物而不是攔截坦克的一個“罪證”。
奇怪嗎?不奇怪。偉大與荒謬是親戚。正如美麗,在另一些人眼里總是丑的。
選擇留在廣場上,等待最後的結局,最重要的原因是,廣場是大學生有組織的控制區,也是大學生集體意志的表達區。這個集體意志是堅持和平請願。非暴力,不服從,不流血,不投降。你贊成這個理念,盡管你也知道在當時它“不合時宜”,但比起高對抗性同時具有高破壞性的街壘戰來,這條失敗之路可能通向另一種勝利, 而不會導致從無序走向更加無序。
暴力,來自于恐懼;過度的暴力,來自于過度的恐懼。然而在當時,明白這點的人不多。即使明白也控制不了局面改變不了局勢,因而無濟于事。首先,當局用戒嚴來對付請願,用軍隊來佔領城市,用暴力來鎮壓人民,相當于把老虎丟進人群,這是一個錯誤的開始。至少這一次,軍隊服從的不是國家利益,而是代表少數人利益的政黨政治,“槍”被“黨”指揮著,甚至撇開黨的總書記,執行著強行佔領廣場的死命令。這時候,政黨、政府、國家、人民,都不見了,只有那幾個人,在按照 個人經驗和權威作決定。在全社會的高度參與下,大學生早已控制不了北京街頭,他們只能竭力維護廣場斗爭的純粹和干淨。街頭政治,則是一個無組織或自組織的 競技場,各種動機,各種主張,各種力量,各種機會,在混亂中交織,把天使變成魔鬼或把魔鬼變成天使。街頭就是叢林,而叢林法則的唯一公理,是強者和王者的 勝利。這唯一的強者,不是人,是人發明和使用的殺人武器。混亂的王者,是暴力-----是超越法定程序的國家暴力,而不是正義沖動或其它抗暴形式的社會暴力。


不許打人!


上帝要人瘋狂,就叫他去革命。
十八年後,你終于明白:反抗暴政,不等于睚眥相報;公民有反抗暴政的自由,也有不服從的權力。而公民不服從,更重要的是守住你自己。而在當時,你並不真正懂得這些道理。中國盛產革命文化和黨文化,多年來,無論電影、電視、戲劇、文藝,還是報紙、雜志、文學、書籍,無不承載著一個政黨的宣傳訴求,充斥著革命暴力和奴化教育。革命暴力,只能孕育暴政,以及反抗暴政的暴民。正所謂,仁政出仁民,出良民,出順民;暴政下,只有刁民,暴民,還有大量的愚民。
當國家的發展被一個特權集團的需求所控制,當民族的文化被一個政黨的宣傳所置換,當社會的價值只剩下革命思想和暴力思維,當政黨的舌頭和牙齒代替了人民的喉嚨和心聲,當全人類的普世價值遭到少數人拼命的封殺抵制,你就成為,這種文化的一件作品。如果順服並且接受這種安排,你要麼怯弱,要麼白痴。多年的革命教育,你只學會了模仿革命英雄的行為模式,沒有學會別的。所以當時,你追著廣播車跑,手拿一根三尺長的竹竿,要去跟坦克拼命,不怯弱,很白痴。
廣播車沖到長安街上,距那輛裝甲車幾十米,停了。因為裝甲車已經被堆積起來的垃圾桶阻停,徒然轟鳴著,然後熄火了。霎時,003號裝甲車成為人們圍攻和宣泄的一件物品。磚頭瓦塊,棍棍棒棒敲打著這個鐵烏龜,點燃的衣物、棉被,馬上堆滿了“龜背”。人們憤怒著,興奮著,擁擠著,像圍著一只巨大的烤紅薯,只等著分而食之。
提著竹竿,你摸到了鐵烏龜發燙的後門,竹竿還沒有敲下去,車門“砰”地一聲彈開,滾滾濃煙里沖出來二個當兵的。當兵的被車里的高溫和濃煙薰得迷迷糊糊,完全失去了自衛能力,所以立刻被狂怒的人群打倒在地。人群里只听到夯土似的沉悶聲音,沒有求饒聲和呼救聲。
你拼命擠了進去,想打人,或許還想殺人。或者你什麼都沒想也用不著想,大家怎麼做,跟著做就行。沒有料到的是,你做了相反的事。十八年來,每每回想起那一刻,你都要犯迷惑,失去思維。後來你越來越相信,那一刻,出現了神跡,拯救了你。
你擠進裝甲車左邊的一個圈子,那當兵的伏在地上,已不動彈。有人在踢他的頭,有人跳起來踩他的身,像演武打電影。他毫無反應。你听見自己在喊︰不能打了不能打了人不行了!接著你拉起他的左手,甩上肩,弓身發力背起了他,向救護站挪動。
毆打沒有停止。有人開始打你,一個踉蹌差點倒地。沒等你跪下去,右邊一雙手伸過來扶住你,接著,那雙手架起士兵的右臂,使你挺直了身軀。“不許打人”!有人在喊。不許打人!不許打人!不許打人!人們開始喊起來,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整齊。在這有節奏並富有當時的廣場特色的呼喊聲中,在十多雙手臂的圍擁保護下,你們奔跑著,把士兵送到了幾百米外的博物館急救站。
後來听說,那天廣場上沒有死一個當兵的,包括這個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士兵,流了血,沒有犧牲。這是大家的幸運。


他們都是孩子!


快到救護站了,有人把你換下來。坐在地上,喘氣。手上粘粘的,一摸糟了,肩上胸前,滿身血跡,頭發也粘成了血餅子。這是那個大個子士兵留下的紀念品。以後的幾天里,你穿著這件可能被控為“凶手”的血衣,在這座戒嚴的城市里漫游,有人問,你就得解釋。
凌晨一時三十 分,槍聲密集響起,預示著有事發生。果然,廣場西路的人群潮水般地向南退去,其間不斷有人倒地。當時無法判定,這是中槍還是摔倒。你迎著潰散的人群向北走,直到看到西長安街,密密麻麻,都是軍人的身影。這些黑影中,至少有五、六支槍口在吐火,射擊。這是文革武斗以來,你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人開槍,沒有向著天空,而是向著大地和人群,打得廣場地磚火星直迸。
多年來,你面對危險或是危機的處理經驗,就是正視。緩慢地,鎮定地,迎上去,看清楚,正視。無論小時候被群狗追逐,還是後來多次面臨群毆場面,鎮靜,是你的唯一武器。所以你緩慢地,迎著正在噴吐的槍火,走上去。廣場西路已空無一人,在西長安街火光的映照下,你看到了那個令你終身難忘的場景︰一個短發白衣的女人,一個人站在西長安街口的拐角處,前仰後合地比劃著,你听她喊︰“別開槍!別開槍!他們都是孩子!”
你迎著她走上前去,邊走邊想,開槍的,不也是孩子嗎?
西長安街,全是軍隊組成的步兵方陣,望不到頭,看不見尾。方陣上空響著口號,十分整齊。“動亂不平,決不收兵!”“如若阻攔,堅決還擊!”“打倒動亂,嚴懲暴徒!”等等。突然一聲哨音,部隊就地坐下,現出一片整齊的鋼管森林。這是建築工地常用的2米鋼管,現在靠在士兵的肩頭上,伸向廣場的夜空,展示著比步兵武器更直接的一種暴力。你想,國慶游行,如果把士兵手里的步槍,換成大刀長矛或者鋼管鐵棍,可能更威風,更有震攝力。暴力,來自原始;越直接越原始,越能摧毀文明。在這接近原始暴力的步兵方陣中,在鋼管樹陣之間,突然響起了“鋼鐵的部隊,鋼鐵的英雄”一類的軍營歌聲。這是各個連隊之間在拉歌,鼓舞士氣,作戰斗前的精神準備。
那個女人已經到了軍隊的散兵線前面,連比帶劃地訴說著。你情知不妙,趨身上前,還沒走攏,就見她被幾個士兵揮起槍托,打倒在地。你把她扶起來,才看清楚,這是一位年約40歲的中年婦女,胖胖的圓臉上滿是血跡。他們打我。我看見了。別理他們,我們走。
廣場方向,有 照相機的閃光閃過。接著,跑來幾個大學生,還沒跑到散兵警戒線,就被沖過來的士兵打倒了,至少有兩個照相機被當場砸碎。幾個大學生被士兵扭著 胳膊架走。其中一個學生,匆忙往你手里塞了一把東西——一張名片和一個紅布條。名片上是香港大學學生會主席×××,後來丟失了。紅布條,你至今留著。


跟丫的死磕!


15天前。你沖著那個越過全國人大的違反憲法的《戒嚴令》,來到北京,準備在這里拋灑你的一腔熱血。八十年代的思想解放運動,確實讓人以為,為了國家民族的進 步,為了民主自由的文明社會早日到來,任何犧牲,都值。在當時,這是最後一批傳統型知識分子的最高境界和最後選擇。所以你來了,帶著眼楮,手捧著心。
5月21日, 初到北京,你在廣場上游蕩了一天。傍晚,在一個叫“京前餐館”的小店吃了第一頓飯。餐館老板20多歲,一口京片子。他見你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記著筆記,便上前問,是記者吧?接著滔滔不絕地講起了動而不亂的北京,和令他敬佩萬分的大學生。正是在他嘴里,你第一次听到北京“小偷罷工”的消息。
鄰座五個大漢正在吃飯,老板說是“雷子”,卻沒有壓低聲音的意思。接著,他拎出兩瓶啤酒,要請客。見你謝絕,他說,請老師寫幾個字,寫“北京市民死磕隊”。說著拿出半截白床單鋪開。不懂北京方言,不知道“死磕”的意思,急得老板連比帶劃,才搞清楚,死磕,就是“拼了”。你想,“拼命隊”,大概就是敢死隊的意思吧。
沒有毛筆,就手抓抹布蘸著墨寫,一氣呵成。未了,老板要加上一句︰跟丫的死磕,寫上去。“跟丫的”是什麼意思,更難解釋了。你想,管它呢,喝了人家的酒就得辦事。再次手抓抹布,蘸墨寫了。半截床單變成了一面“旗幟”,上面寫著︰北京市民死磕隊——跟丫的死磕!人民必勝!旗幟展開,包括那五個大漢,齊聲叫好,小店里響起一片掌聲。
後來,在廣場上,在帳篷村,你多次見到這面高高飄揚的“旗幟”。“旗幟”下面,是一輛免費送飯的平板車;“旗幟”旁邊,是這位年青老板——當時叫個體戶——的幸福的笑臉。
自此15天後,6月5日,你見到了另外一條白布標語。標語下面,是一位15歲的北京女孩的腦漿和鮮血,血泊中泡著一只白色女鞋。離地1.5米的牆上和報亭,密集分布著38個彈孔,背對著復外大街。人們說,當兵的追進胡同,從里面往外面打,女孩躲在報亭後面的死角里,被削去半個腦袋。這是一條居民小巷的巷口,復外大街22#樓西側,巷口懸掛的白布橫幅寫著︰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這是掙脫了樊籠的國家暴力的利爪,給古城北京抓出來的傷痕之一。這個案例表明,在崇尚暴力的鐵血政策下,人民處于弱勢。


堅守,還是撤離?


像一縷游魂,你在黑暗的廣場上飄來蕩去,哪里有槍聲去哪里,可是子彈拋棄了你。喪鐘沒有為你而鳴。
躺在廣場地磚上面,你擺出一個“大”字,雙目緊閉,休息。廣場北面傳來騷動和響聲,站立了五天的民主女神轟然倒地,預示著,一個結束正在開始。
那天黃昏的晚 霞特別壯觀,你滿心感激著這最後一天的美麗,于是給廣播站送去紙條,要求播放《讓世界充滿愛》。不久,廣播里傳出尋找歌曲磁帶的呼聲。你想象,歌聲響起的時候血肉橫飛的場景,以及,嬉皮士給警察的槍口上插滿鮮花的那種美麗。歌聲終于沒有在這個注定進入歷史的廣場之夜響起,此刻,只好躺在這 里,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唱︰啊,一年又一年!啊,我們擁有明天!啊,一年又一年!啊,我們擁有明天!
“明天”到來的方式很奇特:熄燈。
凌晨四時,在再次廣播了《緊急通告》後,廣場上的燈光全部熄滅。恐懼隨著黑暗降臨。紀念碑東側,有人點燃了垃圾。像戰士犧牲前,總要先砸爛武器,有人把收集起來的棍棍棒棒扔進火堆,燒了。圍坐著3000~4000名大學生的紀念碑底座上靜得可怕,大家在等,等那最後時刻的來臨。《國際歌》聲響起,“這是最後的斗爭.....”
大會堂前,聚光燈開亮,照著門前的步兵方陣。方陣閃開之處,一只小分隊,弓著腰,端著槍,直插紀念碑而來。瞬間,散兵線包圍了紀念碑。有人喊話:市民都出去,離開這里!槍聲同時響起。士兵們開始動手,把不象學生的人從隊伍里拉出來,推出去。不一會,就有人拎著衣領,把你推到了包圍圈外面。被拉出來的市民並不走開,他們站在包圍圈外面,聲聲高喊︰學生無罪!學生無罪!
有人對著紀念碑碑體射擊,打得火星直迸。很快,大喇叭被打啞了。然而坐在底座台階上的大學生們,一陣騷動之後,仍然坐著,沉默不語。你佩服這些孩子們,他們已經戰勝了恐懼。這時有人茌紀念碑上喊話,建議以喊聲大小來表決,決定留守,還是撤離。
其實這類的廣場表決,早在“戒嚴”第一天就預演過了。5月22日,“廣場將遭到空降襲擊”的傳言不脛而走,動搖著大學生們堅守廣場的決心。這時,絕食團廣播站在廣播里舉行了公開辯論。正在“堅守派”和“撤離派”難分勝負 之際,廣場西南角悄悄出現了一支隊伍,打著橫幅,挽起袖子,在深夜的寒風中默默地站立。人們走近一看,好家伙,全是新聞媒體的國家隊:中央人民廣播電台、 中央電視台、新華社、人民日報社、北京日報社……掌聲響起!大學生們熱淚飛迸!北京市民組成的摩托隊,插著旗,編著隊,繞場巡行,給大學生壯膽打氣。那時起你開始相信,中國的光明未來,要靠知識分子。
那時的知識分子,確實可以感天動地,就是不能感動政府。當時,你的母校華西醫大,老師們上街游行,舉著的標語是︰“課,我們可以補!”在你的右派父親工作的四川大學, 老師們更直接喊出︰“我們就是一小撮!”應該相信,無論將來社會怎樣發展,這樣的知識分子,都是民族挺直的脊梁,是可以信賴的社會良知。
你沒料到的是,知識分子也可以被集體收買並集體作弊,成為組織起來的少數人和高度組織的極少數人,欺負沒有組織的多數人的幫凶和工具。短短十多年,中國很大一部分知識分子就擺脫了千年傳統,完成了一次“偉大”的轉型︰從此沒有善惡是非對錯,只有貧富強弱輸贏,以發財致富為最高理想,以最大利益為終極價值。首先壞起 來,才能富起來,不能富起來,也要壞起來。這是悲?還是喜?你認為,知識分子如果放棄理想和價值的堅守,無異于犯罪。廣場的堅守意義,就在于精神的守持。 這一代大學生作出了正確的選擇︰堅守,守住的不是廣場,而是人的尊嚴和價值。這是當今發展中的中國,最為欠缺的東西。


沒有敵人和仇恨


大學生“留下”堅守的選擇刺激了“清場”的士兵,黑暗中,他們開始對紀念碑體密集的點射,來增加壓力。你仿佛看見,紀念碑浮雕上的五•四青年,正圓睜著困惑的雙眼。因此你穿過散兵警戒線,又一次回到了紀念碑——要死,要和大家一起死。
記得13歲時,文革變成了武斗,你躲在家里看書。《巴黎公社史》、《一八七一年公社史》、《法國大革命》、《世界通史》,在世界革命的宏大敘事中完成了你的啟蒙教 育。那時,中國整個是革命大熔爐,50多 年的黨文化熔化了個人,鑄成了集體——鐮刀與斧頭,或者劍與犁,不是齒輪,也是螺絲釘——總之都是鐵做的。那時不少人羨慕“老一輩革命家”趕上了好時光, “給我們創造了幸福生活”,卻奪走了我們犧牲的機會。因此,文革中的紅衛兵,趕著趟的爭相赴死視死如歸。當時,個人的最高價值,只是奉獻生命,而不是豐滿 美麗人生。
選擇重新回到 包圍圈里,主動去承擔危險,說不上有什麼英勇,但很有意義。當時,一大批中國知識分子的精英,都毫不猶豫地跳進大火,淨化了自己的靈魂,把自己還原為人。 6月2日,當廣場的堅守已十分困難,而當局的鎮壓意圖已十分明顯的時候,專門從美國趕回來的文學博士劉曉波,與侯德建,周舵、高忻發起了新一輪的絕食抗議。“廣場四君子”的《絕食宣言》說:“中國幾千年的歷史,充滿了以暴易暴和相互仇恨。為此,我們絕食,呼吁中國人從現在起逐漸廢棄和消除敵人意識和仇恨心理,徹底放棄階級斗爭式的政治文化,因為仇恨只能產生暴力和專制!我們必須以一種民主式的寬容精神和協作意識來開始中國的民主建設。民主政治是沒有敵人和仇恨的政治。”八九年那一代知識分子,不僅急公好義,具有舍身飼虎的勇氣,而且思想深刻,目光遠大,完全能夠擔當推動中國歷史前進的使命。事實上,任何史家都無法回避的是,中國六•四運動,以石頭翻身引起的雪崩效應,關閉了冷戰之門,開啟了一個全球化的新時代。它的歷史意義,並不遜于那倒塌的柏林牆。
就一般的意義而言,人民可以選擇政府,而政府不能選擇人民。就法律的意義而言,主權在民,人民擁有政府,擁有國家;而不是政府擁有國家,擁有人民。因此,人民可以做不 被禁止的事,而政府不能做不被授權的事。這是“人民共和國”的基本常識。“共和”的意義就在于,人民應該選擇一個擁有政府的國家,而不是接受 一個擁有國家的政府。不幸的是,當時的中國人民,面對的是一個“擁有國家“的情緒化的威權政府,它象一個封建家長,信心不足而威嚴有余。因而它常常把功勞歸于自己,把過錯推給人民,推給人民中間永遠消滅不完的“一小撮”。因此,1989年,僅憑著那幾雙干枯的手,就又一次關閉了中國人民通向未來的幸福之 門。這是1949年甚至是1919年以來,最大的歷史悲劇。
射向紀念碑體的跳彈,不時制造著新的傷員。不一會,四個人抬著一個脖子上噴血的學生,從紀念碑頂層跑下來。出于醫生的本能,你跑到前面開路,帶著他們去博物館急救站。 到了那里,你傻眼了︰長期停在那里的幾輛救護車,不見了!救護車!救護車!救護車!你們拼命呼喊著,尋找著。
那天晚上,廣場上最忙碌的地方,就是博物館前面的臨時救護中心。一整夜,警鈴聲聲,車輪滾滾,不停地轉送著廣場傷員和來自周邊路口的傷員。而現在,它們竟然悄悄消失了。你向廣場北面望去,沒有看到救護車,卻看到了坦克車和裝甲車。在初現的天光輝映中,一字排開著大約四十輛裝甲車,像一群蹲伏著的怪獸。
突然,怪獸們一聲嘶吼,發動機噴吐的濃煙,頓時遮暗了初現魚肚白的天空。


九個太陽


你緊盯著200米外的裝甲車,下意識地數著,剛數到第28輛的時候,它們轟鳴著,隆隆向前開進了。這時你想到了帳篷村,和熟睡的孩子們。
廣場熄燈前, 你又一次走進帳篷村。因為你知道,外地高校的學生,有很大一部分沒有坐在紀念碑底座上,而是呆在帳篷里休息。狹窄的過道里,你听到從帳篷里傳來的鼾聲,還 有輕輕的談話聲。你來到一所天津高校的帳篷前,听到傳來交談聲︰你什麼時候回去?天亮就走。回家嗎?回學校。
幾天前,這個帳篷里傳出來的是早期的搖滾樂聲。當時六個大學生拍打著臉盆、背包,唱著《九個太陽》,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尾聲︰哦……哦,九個太陽!哦……哦,九個太陽!八十年代,祖國開始青春,美麗動人。你依窗望著這些年青人,想到了不祥的結局,不由熱淚盈眶。
現在你沒有眼淚。十個小時你沒有流過一滴淚水。你只是納悶。
你沒有看到有 誰在檢查帳篷。當你還在想“帳篷里還沒有人”的時候,裝甲車已經到了面前,並且快速越過你,推進到紀念碑正面的旗桿前面,隨著加大馬力的轟鳴聲,把碗口粗的鐵旗桿推到了。中間幾輛車,把帳篷頂起來,蒙在頭上前進。這時紀念碑上,還有超過2000名大學生,周圍,還有不少學生和市民並沒離去。而你,站在廣場 東路,博物館前面,眼見裝甲車隊越過你,一直前進。車隊開過,車隊後面的帳篷村,矮了一半。此時紀念碑上,再次響起密集的槍聲。
現在想來,爭論這個細節已不重要。因為重要的是殺沒殺人,而不是殺多少人、怎樣殺人和在哪里殺人。真正重要的,是為什麼殺人,過失殺人還是故意殺人。更加重要的,是殺人過程中雙方乃至多方應檢討的過失和責任,包括良心和道義的責任。沒有這種檢討,所有犧牲的人——包括大學生、士兵和市民,永遠不會閉上眼楮。


殺死李鵬!


有秩序的廣場撤離開始了。說有秩序,是在坦克的大炮直指鼻子,重兵重重圍困,東南角留下唯一通道的情況下,你唯一的生路,是走人。所以最後一刻,的確和平,有序。
士兵們采取了緊逼戰術。大學生退出一層,士兵們佔領一層,不多時,紀念碑上已全是士兵。為了搞清狀況,你甚至爬上了一輛裝甲車,看到大學生撤退的頭隊,已到了前門大街,掃尾的剛出了包圍圈。人數估計有1000多人。時間是6月4日凌晨,五時十分。
你跳下裝甲 車,去追隊伍。早起的市民向廣場擁來,他們表情沉重,卻鼓著掌,夾道歡送——不,是悲送你們。你追上隊伍問,後面還有人嗎?有同學答,還有人在紀念碑上, 他們堅決不走!這時,一個胖胖的戴眼鏡的女生沖出隊伍,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兩三個女生去拉她,她卻抱住道旁的小樹,死不起身!兩個男生又過來 勸,也拉不起來。幾個人蹲在地上,地上一片哭聲!
這時你听見了你喊的卻不屬于你的嘶吼聲︰殺死李鵬!殺死李鵬!殺死李鵬!大學生們跟著,喊了三聲。隊伍繼續向前門行進。
這時你相信,此刻如果有個代表李鵬的東西站在面前,無論它是一個士兵還是一輛坦克,你都會毫不猶豫地撕碎它。如果手里出現機關槍,你會毫不猶豫地扣動扳 機。此刻,你完成了一個知識分子向精神暴徒的轉變,再跨半步,你就是街頭暴徒,就是暴政制造出來的暴民了。當然,這個結果只能證明︰你輸了,手握權柄和武器的人,贏了。
多年後你想,其實這場“動亂”正如那個人所言,是早晚要來的。這是中國二千多年的歷史大循環,近一百年來的社會大變革,以及四十年來國家發展史的必然的歷史節點,是實現憲政與民主,實現中國改寫歷史的社會進步,以及參與世界歷史前進的上升階梯。李鵬和趙紫陽,包括鄧小平和胡耀邦至多是其中的一些誘因而已。 可惜這個千載難逢的國家發展大機遇,被一心為私的封建頑固勢力扼殺了。中國政治體制的先天不足,導致了八十年代的艱難改革,卻被自私的人們所撲滅,並把這個難題,推給了下一代人。近百年來,大大小小的群眾運動和“革命戰爭”,真正重要的推手,是人民選擇制度和人民選擇政府的權利沒有得到體現,更沒有得到保 障。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如果沒有切切實實的還權于民,將來還不知道有多少士兵、大學生乃至各族人民,將會成為犧牲。


有一天,我也要拿起槍!


前門大街,一支部隊正在向東奔跑,這是去“堵口子”的隊伍,填補學生們退出後的廣場東路。而市民們追打著他們,扔著磚頭瓦塊,他們毫不理會,只顧跑。一些 士兵身上,血跡斑斑。還有兩個掉隊的士兵,抬著箱子,喘著粗氣,一瘸一拐地,被人圍打,逼上了街沿,躲進了居民院(這支部隊,快到前門才發子彈,天亮才到達)。
回望廣場,火光熊熊,濃煙滾滾。你擔心著紀念碑北面,那留下來的同學們的命運,卻又無力幫助他們。一種失落感痛徹心肺!
天色已經大亮,大學生的隊伍正在遠去。你落在後面,慢慢走著,腳步沉重,心中茫然,萬念俱灰。
在石碑胡同南口,一群人截住了你。早起的市民圍住你,詢問浴血的廣場之夜——你雙手血污,滿身血跡,似乎成了血戰的證明。在你平靜地講述中,一位戴眼鏡的 中年人,不停地抹著眼淚,然後突然說︰請相信,有一天我也會拿起槍的。他掏出了自己的證件︰某某某,武警中校。你哭了。十個小時以來,你第一次哭出聲來。你蹲在地上,哭。一位女大學生揉捏著你的肩膀,勸你。這是中國政法大學的學生,住在附近,半夜里才被家里人從廣場上強拉回去。勸不住你,大學生也哭起來。 一個警官,一個大學生,還有你——已在華西醫科大學工作十年的臨床醫生,各自捏著自己的證件,抱擁著哭成一團!
其實你哭,不是悲痛,是感動,是人性臻于善境的滿心感激。
前門方向,傳來密集的槍聲。不一會兒,有人扶著一位頭上流血的藍衫老太太奔過來。武警中校和女大學生招呼住一輛環衛工的平板三輪,幫助你把老太太扶了上去。
坐著平板車,扶著老太太,你來到不遠處的紅十字醫院。醫院里遍地是人,診斷室、門廳里、過道上、天井里,躺滿了受傷的人。當你把傷員交給大學生志願者,離開醫院時,又有幾撥傷員送來。前門方向,槍聲不斷。你明白了︰暴力,並沒有結束,而是正在開始。


北大的精神氣質


按照事前約定,打散以後,到北大某樓某室會合。你拖著雙腿,向北大方向走去。手里高舉著,你在急救中心門廳里匆匆寫就的標語︰今晨7點,軍隊還在前門屠殺市民!!!嚴懲殺人凶手李鵬!討還血債!一些路人,訝異地看著,有人在拍攝你。
此刻的你,早已沒有了思想。在精神上,你已經成為一個標準的暴民。你心里反復叨念著,是金斯堡的名句︰我披頭紅發升起,我吃人如呼吸空氣。雙手舉著牌,一路來到宣武門。幾個上班的工人攔下你,問清去哪里後,爭著用自行車馱你,把你送到了學院路。北鋼學院,哀樂聲聲,門前擺著花圈和罹難學生的照 片。走不多遠,一位大學生過來問︰廣場下來的吧,先去休息休息。一路把你領到了林業大學。宿舍里,同學們拿來了牛奶和面包,可你喉嚨冒火,難以下咽。你再 次講述起“清場”經過,十多位同學和老師陪著你,抹著淚。
後來,北京林業大學這位趙同學借來自行車,把你馱到北大某樓某室,找到了全國維憲聯席會議的同志。用了一個多小時,你向他(她)們完整敘述了廣場的一夜,並且說出了你的初步估計︰這一夜雙方的死傷,至少1000人。素不相識的北大同學,外地同學,還有一位女老師,端來開水拿來飯菜,招待你並為你放哨,讓你休息。
終于,你來到了仰慕已久的“革命聖地”——北大三角地。你感到欣慰的是,三角地對暴行作出的反應,一夜之間,這里貼滿了公開聲明︰退黨,退團,女的剃光頭,男的留胡須……雖然第一次見面,雖然第一次來這里,你卻感到,北京大學,象家一樣,親切、熟悉。也許,你們有著同一樣的愛;也許,你們追求的,是同一樣精神氣質?
風聲越來越緊。有人說,軍隊要來清校,所以不準收留外地人。深夜,你被轉移到北大招待所,那里是外地同學的大本營,因為害怕被抓而來不及說出真相,所以你當著一大群人,對著兩個錄音機,又一次陳述了你所看見的事實,並坦言,對這一切言論,承擔責任。來京半月余,你以真姓名真證件真面孔,真實的想法和目的, 真實地生活在這座城市,感受著這座城市。你的手,沒有沾血,也不是黑的,一直都不是。
那一夜,老天爺忍了很久,壓著嗚咽,然後淅淅瀝瀝,開始小聲哭泣。雨水,悄悄沖洗著街頭的血跡和城市的傷痕。遠處傳來陣陣槍聲。


走,咱們別理他們!


6月5日,雨過天晴。一覺醒來,人們的驚慌還沒有消退。傳聞,北大今天要軍管。你不願束手就擒,所以一大早就匆匆離開了。
一夜休整之後,體力基本恢復,沿著海澱路向北而行,不知不覺已到甘家口。日上三竿,又餓又渴,買了幾只蕃茄,坐在路邊,吃。四個人圍住了你,干嘛呢?吃飯。哪兒來的。成都。干嘛來了。旅游。“站起來!”一聲大喝!你慢慢站起來,干嘛?問你呢?說著就動上了手,要搜身。你拼命抗拒,雙手已被扭到背後。干嘛 干嘛!跑過來幾個行人,和這幾個人推搡起來。一個國字臉的大漢圍護著你突出重圍。走,咱們別理他們。“咱們”拉著你快步離開“他們”,其它行人奮力攔住了 那幾個便衣。
你得把衣服換了,他說。低頭一看,可不,滿身血跡,凶手似的,走不多遠就會被抓。這位工人大哥把你帶到甘家口百貨商店,給你買了一件肉色的襯衣,16元。正掏錢,被你止住了。我還沒謝你呢,咋能讓你買。你說。後來的經歷,證明這位工人大哥至少救了你兩次命。上午在甘家口,把你從便衣手里救出來。下午在西單路口,如果你穿著那身血衣,定會被當場打死。
可惜,你沒有記下這位救命恩人的名字。但你知道,北京工人和北京市民,是世界最好的人。89年的北京,透著聖潔,閃著人性的光輝和美麗。謝謝北京!
後來的一整天里,你巡視著曾經的戰場,用目光撫摸著北京的傷痕,直到你被打負傷,送進醫院為止。
在軍博,你跳上6月4日下午毀損的裝甲車隊,焚燒的濃煙還沒散去,而70余輛裝甲車突然被毀損的原因,至今未明。
在木樨地,一個小小的地鐵窗,密布著二十多處彈孔,靠在旁邊的一輛自行車的鋼管上,洞穿兩處。在燕京飯店,五樓至六樓之間的牆上,六十多處彈孔歷歷在目。 看來,以地下到天上,無處不遭射擊。復外大街一路走來,所有用作路障的公共汽車都彈痕累累,且遭焚毀。正面受到攻擊可以理解,然而街道兩側建築物,都遭受 過彈雨的洗禮,子彈飛進居民家里,令人費解。
“人民軍隊人民喂,人民軍隊為人民;人民叫它它不應,黨叫咬誰就咬誰。”當時的廣場民謠,真切地反映了沒有實現軍隊國家化,軍隊的職能,己經被嚴重扭曲。軍隊,成了少數人的工具和武器。
這是一座受到了侵犯的城市。這座城市的忠誠兒女們,奮起反抗了侵犯,拒絕了屈辱,保衛了一座城市的尊嚴,但也付出了鮮血和生命的代價。他們因為抗暴,因為保衛被侵犯的城市和受到威脅的大學生而選擇了犧牲,卻頂著“暴徒”的惡名。這座城市,不應該忘記他們。
“戰況”的慘烈在復興醫院得到了你親眼的證實。這是距木樨地最近的一家街道小醫院,沒有胸科和腦科,只有普通外科。一位護士說,當晚,至少有一百多個顱腦外傷和胸腹貫通傷傷員。在此作了簡單的包扎或止血處理後,被立即轉送出去。即使這樣,這里當晚就停放了四十多具尸體,絕大多數送來時,已經斷氣。有些家屬害怕受到清查,連夜就把尸體領走了。現在臨時改作太平間的大教室里,並排躺著的尸體,是三十八具。這僅僅是在一個路口一夜之間發生的情況。北京,究竟有多少個這樣的路口呢?


人啊“人”


從軍博到木樨地,繞過復興橋,沿著復外、復內大街。你踏著遍地瓦礫,向廣場接近。這是3日夜間那支部隊的進軍路線。你步行,在空無一人的死寂的大街上,像穿過大戰之後的廢墟。
西長安街像戰場,每一個路口,都堆積著焚毀的車輛。地上磚頭瓦塊鋪了密密的一層。這時你才明白,真正的“戰場”,不在廣場,而是在整個北京。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市民還是士兵,都在街頭付出了重大的犧牲。
下午5點,在六部口,首都電影院前面,你見到一輛燒毀的大轎車橫在路上,還冒著煙。你轉到轎車的東面,看到了一個悲慘萬分的場景︰一具焦碳似的尸體,伸開兩腿坐在地 上,靠著轎車的車輪,遠看,像一個人在休息。然而,這個曾經的人,昨天的士兵,已經難以辨認。“他”的皮膚像大火燒過的樹皮,低垂的光頭上蓋著軍帽,胸前 堆著,自己體內流出來的腸子……,你受到震憾,立在那里,足足站了十多分鐘。這個造型如此熟悉,使你想到了成都畫家苟樂嘉的一幅名畫《人》。
《人》的創作年代是文革後期,反映的是文革中,造反派頭頭宋立本被對立派的中學女紅衛兵抓住後,練刺刀,挖膝蓋,點天燈的慘景。被虐尸後的“宋立本”,靠坐在那里,尸體擺成一個“人”字型,無聲地控訴著另一種“人”。
眼前這位士兵——後來知道是“共和國十烈士”之一的劉國庚,在文革整整20年後,坐在西長安街上,用自己凝固的軀體,又一次發出了聲音︰為什麼啊,人?
為什麼,人們在一夜之間變得如此仇恨,對立?為什麼一夜之間,軍隊和市民,學生與士兵突然成了死敵?為什麼,善良的人們都成了暴徒,而把人變成暴徒的那些人,卻從不承擔任何責任?為什麼啊?!
強者的殘暴只能換來殘暴,而弱者的殘暴,往往觸目驚心。
強烈的陽光下,長安街上空無一人,你和他在對視,傾听。你噙著眼淚,向“人”鞠了一躬,心里百感交集!
兩天前,就在這里,在六部口,你和大學生們站在一起抗擊著暴力。6月3日凌晨,一輛載著武器的大轎車在六部口被截停。為了防止武器丟失,大學生們上了車,堅守了二十多個小時,直到一車軍火被安全轉移。面對洶涌而至的人浪,大學生們手挽手圍在大轎車前,你也挽起了大學生的胳膊,守護著大轎車,守護著八九民運的底線︰非暴力。事後查明,大轎車上,裝載著機槍×挺,手槍××支,沖鋒 槍×××支,子彈×萬發,電台×部……這些軍火如果流入市民手中,不可能幫他們“打贏戰爭”,卻很可能造成市民和士兵的更大犧牲。
暴力的邏輯是武器的批判,而不是批判的武器。當有人為了私利而輕率地釋放著國家暴力,又怎能指望,它會與被激發起來的社會暴力和平共處,相安無事?
勿庸諱言,社會暴力是一種無序的社會破壞力,是有序的國家暴力壓制的對象和存在的依據。然而,當國家暴力脫離了正義的目的,背離了國家利益,拋棄了法治的軌道,而淪為少數人的政治工具,它就成了比社會暴力更加可怕,更加危險萬分的破壞機器——因為國家暴力破壞的,往往是國家民族的發展歷史,以及文明社會的核心價值。
曾經,魯迅先生不願意忘卻的紀念,是段麒瑞政府制造的三•一八慘案。在那47名殉難者當中,有先生敬重的青年學生。據說,當時並不在北京的段麒瑞知道自己的手下開槍打殺了大學生和市民,竟在地上長跪不起,磕頭謝罪。段後來很快退出政壇,在天津當了寓公,並從此終生吃素,不沾暈腥。
知道羞恥,知道懺悔,段麒瑞在憐憫別人的同時,救贖著自已。


感謝北京


槍聲再次響起。從復興門換防回來的裝甲車隊,遠遠地已經發現了你。你緩步跨過大街,在西單路口一棵大樹前面坐下,等它。當兵的沒有放過你。五、六個士兵圍上來,剛問兩句,就槍托橫劈,把你打倒在地。搗蒜式的打擊落在背上,開始並不感到疼痛,甚至還有些舒服,不多久,你就喘不上氣,意識也有些迷糊了。迷糊中 一閃念,幸虧,換下了那件血衣……
後來在北醫大人民醫院,處方箋上寫的是︰肩、背,右下8、9肋軟組織挫傷。脾破裂?氣胸?處方是留觀一夜,紅藥一瓶。醫生好心勸你,能走盡量走,因為,部隊每天來醫院,抓走傷員,提走病歷。搞過十年外科臨床,你清楚外傷和內傷的關系,不想冒失,所以仍在醫院躺了一夜,第二天才悄悄離去。
難忘的是,當你倒在地上,承受連續不斷的打擊之時,西單路口探出幾顆頭來,對著士兵的槍口,向你招手,要你爬過去。這時你開始感到劇痛傳來,已經動不了了。士兵們剛一轉身,兩位市民就沿著牆根爬過來,從地上架起你一路飛跑,一輛板車早等在那里,他們七手八腳把你甩上去,大喊著“閃開,閃開”,把你送到了人民醫院急診室。
你沒有來得及道謝,甚至,連救你的人們的長相,也沒有看清。
這就是89年的北京,人類的丑惡和人性的美麗交織在一起,都充分表現出來,釋放到了極致。15天來,你看到了太多的混亂場面,而永遠感動你的,是街頭救助。那奔跑著,挽扶著,呼喊著,圍護著的救死扶傷的場面,成為北京街頭最為壯麗的人性景觀,長留在每一個目擊者的心里。那些日子里,你救人,人救你,人們互助互救,活得真實,一種崇高淨化著人,提升著人,使人們在街頭成為兄弟。
十八年來,你無數次沖動著寫作的念頭,無數次提起筆來,卻寫不下字。因為長期以來,你只是一個用腳來寫作的行動者,而不是一個寫作者和講述者。你對寫作,沒有自信。
但是這次,你要寫要說了。這要感謝一位叫馬力的香港先生,因為2007年5月15日,他用一些不負責任的言論,侮辱了你的智力,踐踏了你的記憶。他讓你想到了惡,而不是美。你要告訴他,你想記住的,只是美。1989年,中國人民以前所未有的美麗,譜寫了中國當代史的華美章節。它留給世界的,是大愛的人性光輝和大美的真理價值。
因此你說了。你說了,不為拯救靈魂,只為感謝北京!
6月10日,在回家的列車上,你拿出了筆記本。上面記著,5月21日,來到北京的第一天,你在紀念碑上抄下的一首小詩《對話》。八九民運,從對話的初衷走向對抗的結局,固然有太多太多的問題可以反思。然而《對話》的精神,卻永遠是那麼美麗!
所以在西去的列車上,你給大家讀了這首小詩,表達了對一個時代的最後美麗的深深感激。



對話


孩子︰媽媽,這些小阿姨,小叔叔為什麼不吃飯
媽媽︰他們想要得到一件禮物。
什麼禮物
自由。
誰送給他們這件美麗的禮物
自己。
媽媽,廣場上為什麼那麼多,那麼多人
這是一個節日。
什麼節日
亮燈的節日。
燈在哪兒
在每一個人的心里。
媽媽媽媽,救護車里是誰
英雄。
英雄為什麼要躺下呢
好讓後排的孩子看見。
看見什麼
七種顏色的花。

2007年5月22日 成都
 
各位师友:
按成都中院6月6日临时通知的要求,我于6月9日上午10点,到该院第五法庭出席谭作人案二审宣判典礼。谭作人提起的上诉被驳回,四川高院裁定维持了对他的五年有期徒刑和三年剥夺政治权利。差事办砸了,让老谭为件没影儿的事真坐满五年,这证明我和夏霖的水平还亟待提高,我们没能为北京律师形象增光添彩,辜负了大家。
仪式由一审合议庭原班人马出席,历时约十二分钟。庭前我曾举手要求发言,但刘函看我一眼面无表情,没搭理我,迅速敲槌开庭切入正题。我想请教,既然两级法院都在成都,谭作人也羁押在成都,本案不存在异地因素,何以高院会委托一审宣判。由于本人没见过组成二审合议庭的三位法官,我很好奇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谭作人身体看上去不错,心情很平静。刘函宣读裁定的过程中,我和他眼神偶有交集,彼此点头颌首。街面上安保措施严密,不少各色T恤斜挎背带的豪杰,时常拽对讲机咕哝,估计是徐科长的同事,各角度有人拍摄取证,手里家伙比老艾的机器不次。其实,昨天已有朋友电话打不通,有人还来电致歉,称今天无法亲临。意外的是,广告公司的小客户陈云飞居然到了,他边上几位国保满头是汗,嘴里飞哥飞哥叫个不停,要他另找地方喝茶。我还看到有位女士很客气地劝他,但他跟人家发火:“男女授受不亲,你千万不要碰我。”
相比之下,今天的气氛与去年8月12日开庭和2月9日一审宣判略显缓和。我的手机关机后可以带进去,谭夫人王庆华也承蒙临时给了张旁听证,进去见了他的夫君。过大门安检我见刑一庭徐庭长,彼此打招呼有交流,我向他们道乏,他们说是为了工作。我说你今天的工作没意义,他说所以才需要律师。我说我当不好牌架子,又不能适时点炮,很惭愧。
但谭作人的大女儿,因为在大街上拿出包里摄像机,被身边人抓进法院,在里边喝了一个多小时的茶,宣判结束经我和庆华前往交涉,才放了出来。
德国和美国领事馆的外交官到场,与我有短暂交谈。他们对判决结果表示遗憾,对不能真正公开,感到不解。有本地一位女士劝他走开,因为她穿便衣我有些失礼,请她不要干扰我们的谈话,请教后才知道是本地外办的。还接到北京市某领导的电话和短信,建议我依法申诉和表达意见就可以了,希望尽快离开现场尤其不要接受采访。找到谭作人大女儿后,我们离开了现场。
近日我还将返回成都,去会见老谭并征求他对的意见,假如执迷不悟继续委托,我们会在完善手续的前提下,为他提起申诉。
相对于一审而言,我已平静得多,有些悲哀,但不再愤怒。
多谢各位的关心和帮助。
浦志强 2010年6月9日 成都
 
飛馬 | 10th Feb 2010 | 社會 | (2 Reads)
譚作人是誰?

四川省成都市人,曾任「文化人」主編、綠色江河副秘書長。綠色江河是四川環保民間團體,成立於1995年。2008年,他就彭州石化項目發起「和平保城」行動。

做了什麼敏感事情?

2007年5月,曾經發表有關六四文章-《1989:見證最後的美麗——一個目擊者的廣場日記》。2009年2月針對汶川地震災害,又起草《五.一二學生檔案》倡議書,呼籲查清死難學生數字、調查學校校舍工程質量。

《見證最後的美麗》主要表達感受,記錄當時的個人經歷。


对 话

孩子:妈妈,这些小阿姨,小叔叔为什么不吃饭

妈妈:他们想要得到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自由。

谁送给他们这件美丽的礼物

自己。

妈妈,广场上为什么那么多,那么多人

这是一个节日。

什么节日

亮灯的节日。

灯在哪儿

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妈妈妈妈,救护车里是谁

英雄。

英雄为什么要躺下呢

好让后排的孩子看见。

看见什么

七种颜色的花。


如果文章觸動了中央神經,譚作人應該在2007年被帶走。

2009年,要求災民匯集死難者名單,直接衝擊政府不公開死難者名單的做法。其實,最多推卸責任說統計不準確,核實有困難。反而,調查學校校舍工程質量才是致命傷。地區工程牽涉地區利益,一般都牽涉地區官員。為了避免驚動中央神經,他們自然先下手為強。

怎樣被拘捕?

2009年2月起草《五.一二學生檔案》倡議書。3月23號,譚作人接受了美國之音記者的採訪,透露他正在對汶川大地震中遇難孩子的人數以及豆腐渣工程進行調查和統計。3月28日,便被警察帶走,行動非常迅速。

罪名呢?

看起來像「莫需有」的「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為什麼?試想,如果發現豆腐渣工程與地方官員有關,大量死者家屬自然衝擊地方政府,其他積累的民怨便趁機爆發。共產黨黨員只有3000萬,面對13億人口,3對130,局面隨時難以控制。地方政府可能因此被顛覆。

審判過程

2009年8月12日受審,過了近半年之後才宣判,箇中緣由外界無從得知,內地法治為政治服務,此案的處理,有分析認為當局以六四文章給譚作人治罪,目的是轉移 視線,不想挑起死難學生家長的情緒,若這個分析較符合事實,則豆腐渣校舍奪去大批學生性命,或許可以從官方的態度得到反證。

受審期間,譚作人所傳喚證人被警方控制,未允許出庭,也沒有在庭上播放其提供的影音證據,其辯護也遭到多次打斷。

同時,當局全面封鎖消息,打壓到場採訪的香港記者。審訊譚作人時,成都公安已經千方百計阻撓香港記者採訪,荒謬到以搜尋毒品為由,把記者困在酒店房間,到庭審完結後公安人員才揚長而去。

2009年8月13日,北京著名藝術家,鳥巢體育館設計者艾未未在11號前往成都後,遭到當地四、五名警方的圍毆,並 軟禁11個小時後才獲釋。

其實,2009年8月5日,代表四川大地震遇害學生父母追究豆腐渣學校的內地維權人士黃琦,就「非法持有國家機密」的罪名受審。當時黃琦遭當局扣押已近14個月。

成都中級人民法院今年2月8日駁回黃琦的上訴,維持一審依「非法持有國家機密」罪名的3年徒刑原判;同法院9日又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罪名一審判處譚作人5年徒刑。

欸,你有你依法維護權利,我有我依法維護利益。法律在利益集團手中成了維護利益的工具,不能維護正義。

宣判

在四川成都法院判刑,香港9名記者到場採訪,與公安發生推撞,有記者手部擦傷流血。該批記者今早到法院門外等候採訪譚作人的律師,而當地公安質疑他們曾否申請採訪,並沒收部分人的器材,其間互相推撞。記者最後被帶至法院內一房間等候,部分拍攝到的照片被刪除。

可見,三權合作,能把資訊堵塞得滴水不漏。唯一知道的,就是被當局判處5年重刑。


10 楼转发的文章为谭作人所写,此人由于此篇文章入狱,一审被判5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当地时间2010年6月9日二审,维持原判。

10楼最后的小诗为北京电影学院教授崔卫平在1989年64时期所写
 
四 川 省 高 级 人 民 法 院



刑 事 裁 定 书



(2010)川刑终字第346号



原公诉机关四川省成都市人民检察院

上诉人(原审被告人)谭作人,男,1954年5月15日出生于四川省成都市,汉族,中专文化,无业,住成都市武侯区望江路29号桃林村6栋6号。因涉嫌犯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于2009年3月28日被刑事拘留,同年4月20日被捕。现羁押于成都市温江区看守所。

辩护人夏霖,北京市华一律师事务所律师。

辩护人浦志强,北京市华一律师事务所律师。

四川省成都市中级法院审理四川省成都市人民检察院指控原审被告人谭作人犯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一案,于2010年2月9日作出(2009)成刑初字第273号刑事判决。被告人谭作人不服,提出上诉。本院受理后,依法组成合议庭,经过阅卷,讯问被告人、听取辩护人的意见,认为本案事实清楚,决定不开庭评议并作出决定,现已审理终结。

四川省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决决定,被告人谭作人因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依法处置“六四事件”不满,于2007年5月27日炮制一篇名为《1989:见证最后的美丽——一个目击者的广场日记》(以下简称:《广场日记》)的所谓“纪实性”文章,并在境外“自由圣火”网站发表。该文置客观事实于不顾,大肆歪曲、污蔑、诋毁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六四事件”的处置,煽动境内外民众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对立、对抗。

2008年6月4日,谭作人伙同他人以“义务献血”为名,在成都市天府广场纪念所谓“六四事件”,并在现场接受了境外媒体“希望之声”电话采访,公开宣称要以“义务献血”的方式“传承六四精神”。当日,“希望之声”网站将对谭作人的采访内容予以发表。

2009年3月28日,被告人谭作人被公安机关挡获归案。

上诉事实,有经庭审质证、认证的下列证据予以证实:

1. 接受刑事案件登记表、立案决定书、挡获经过材料,证实公安机关抓获谭作人的经过情况。

2. 搜查证,笔录及情况说明、扣押物品清单及搜查过程录像光盘,证实公安机关依法搜查谭作人的住处,并扣押了谭作人涉案的电脑及相关物品。

3. 成公(网监)检【2009】007号电子证物检查工作记录及电脑截屏图书面打印证实:(1)公安机关依法从谭作人被扣押的电脑D盘中提取了《广场日记》的电子文件,内容于2007年5月27日境外“自由圣火”网站刊载的《广场日记》一致,经谭作人签字确认该文是其制作并首先发表在“自由圣火”网站。该文歪曲、污蔑、诋毁政府依法对“六四事件”的处置,煽动与政府对立、对抗;(2)公安机关提取的2008年6月4日境外采访的录音记录截屏图,经谭作人签字确认境外媒体“希望之声”采访的内容与其所说的一致,内容是谭作人等人采用献血的方式纪念“六四事件”。

4. 户籍材料证实谭作人的身份情况,

5. 证人陈云飞、黄晓敏的证言,证实了2008年6月4日谭作人等人在天府广场以献血的方式纪念“六四事件”。

6. 被告人谭作人的供述证实:(1)2007年5月其编造了《广场日记》,于2007年5月27日通过互联网首先发表在境外“自由圣火”网站上;(2)2008年6月4日,其伙同他人在天府广场以献血的方式纪念“六四事件”,在接受境外“希望之声”电话采访时说明了献血的目的、意义。当天,“希望之声”网站刊载了采访内容。

四川省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被告人谭作人以造谣、诽谤的方式,煽动颠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政权、推翻社会主义制度,其行为已构成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零五条第二款、第五十六条第一款、第五十五条第一款、第四十七条、第五十八条的规定,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被告人谭作人有期徒刑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
谭作人上诉提出:(1)一审判决没有认定指控的全部事实,应被撤销;(2)一审判决认定事实不清,证据不足;(3)《广场日记》未在法庭上质证;(4)其献血后接受境外电话采访的行为不是犯罪行为;(5)一审超期羁押,程序违法。请求二审法院依法改判其无罪或发回重审。

其辩护人提出:(1)对谭作人的“罪状”指控含糊,一审判决认定事实不清;(2)谭作人以献血方式纪念“六四事件”不具有社会危害性;(3)《广场日记》没有造谣、诽谤;(4)当时的政府已换届,其颠覆对象已不存在。要求改判谭作人无罪。

经二审审理查明的事实和证据与原判相同。本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足以认定。

关于谭作人上诉称一审判决没有认定指控的全部事实,应被撤销的问题,本院认为,一审判决对起诉指控的部分事实不予认定,不影响对本案作出有罪判决,故该上诉理由不能成立。

关于谭作人及其辩护人提出一审判决认定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的问题,经查,认定本案的事实不仅有搜查笔录,扣押物品清单等书证,而且有证人证言和视听资料及被告人供述等证据证实。本院认为,原判认定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

关于谭作人上诉称《广场日记》未在法庭上质证的问题,经查,一审庭审笔录清楚记载,控、辩双方对《广场日记》和本案的所有其他证据均进行了举证、质证,故该上诉理由与事实不符,不能成立。

关于谭作人及其辩护人提出,谭作人以献血方式纪念“六四事件”不具有社会危害性,献血后接受境外电话采访的行为不是犯罪行为的问题,本院认为,谭作人以义务献血为名,声称要传承所谓“六四精神”,意在煽动民众与政府对立、对抗,其行为具有严重的社会危害性,已构成犯罪。故该上诉理由不能成立,其辩护意见本院不予采纳。

关于谭作人的辩护人提出《广场日记》没有造谣、诽谤的问题,经查,谭作人在“自由圣火”网站刊载的《广场日记》不顾客观事实,歪曲、污蔑、诋毁政府依法对“六四事件”的处置,具有煽动境内外民众与政府对立、对抗的内容。故其没有造谣、诽谤的辩护意见不能成立。

关于谭作人提出一审超期羁押,程序违法的问题,经查,本案在一审审理期间,经依法补充侦查和延长审限,在法律规定的期限内审结了本案。故一审超期羁押,程序违法的上诉理由不能成立。

关于谭作人的辩护人提出当时的政府已换届,其颠覆对象已不存在的问题,本院认为,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的行为对象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政权,故该辩护意见不能成立。

关于二审期间,谭作人的辩护人向本院申请开庭审理的问题。本院已书面告知了辩护人本案二审不开庭的决定和理由。关于辩护人申请新的证人出庭作证的问题,经审查,其申请出庭作证的证人与谭作人的犯罪事实无关联性,本院依法决定不予通知。

本院认为,上诉人(原审被告人)谭作人不顾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依法处置“六四事件”的客观事实,以造谣、诽谤的方式,煽动颠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政权、推翻社会主义制度,其行为已构成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原判认定事实和适用法律正确,量刑适当,审判程序合法,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八十九条第(一)项之规定,裁定如下:

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本裁定为终审裁定。





审 判 长 李 光 辉

代理审判长 袁 彩 君

代理审判员 谭 勇

(本件与原本核对无异)           

二0一0年五月三十一日

(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公章)



书 记 员 刘 燕





本案适用法律条文: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

   第一百八十九条  第二审人民法院对不服第一审判决的上诉、抗诉案件,经过审理后,应当按照下列情形分别处理:

   (一)原判决认定事实和适用法律正确、量刑适当的,应当裁定驳回上诉或者抗诉,维持原判;
 
音频地址
http://www1.360quan.com/music?uid=14450260&mutiplay=5951873

当事人律师采访录音,

因为就是12分钟左右的这样一个宣判,这宣判呢,就是原来一审的合议庭的人员出来,整个做了一个判决书/裁定书的宣读,每一页都念完,然后就结束。

有多少位旁听?
旁听有2-30位,3-40位,

然后法庭人员有多少位?
法庭有3个合议庭成员,加一书记员,还有法警

浦律师,你对他们二审还是维持同样的结果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说应该能想像的到,因为宣判之前就把很多人都抓了,喝茶了什么了,都不让来,感觉呢看起来是一个不太好的状态



成都中院六月九日十点受托宣判!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宣判历时十二分钟,由一审合议庭进行,场外街上谭的大女儿被抓走.
 
后退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