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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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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过去了
(一)
眼看着夏天过去了,有一件小事我还没有来得及做。我看见过一只红颜色的铁锚,放在不列颠公园
(Britannia Park)的沙滩旁边。人们从它身边走过,会驻足看看,然后离开,似乎连一粒细小的光子都不曾从眼前闪过。可我有时候却会想起它:它为什么会放在哪里呢?于是,我想拍一张照片留存起来。整个一个夏天过去了,这事也没办成,反正不是什么要紧事,反正它没长腿也不会自己跑掉,方正我总还是会有机会的。
夏天里,我曾经去这个公园参加了一个朋友组织的聚会,心想到时候一定去拍那张照片,可是当时在那里玩得太开心,居然给忘记了。夏日消退,秋天来了,开车路过这个公园的时候,我便特意弯过去了却心愿,到了铁锚的跟前,却发现自己没有带相机。于是,我走回停车场,从汽车里拿出一支笔和一片废纸,纸上打印的还是几年前去阿刚昆时的GOOGLE地图。我就在纸的背面,记录下一些要点:这支锚是来自一艘名为G. B. Greene的蒸汽船。这艘船早年在渥太华河面上运送乘客,后来发生了火灾被拆掉了。不列颠区的一个居民Mr. Bill White收藏了这支锚,在公园重新修建的时候--那是1998年五月的另一场大火--他把铁锚捐出来给了市政府,留在这里作为纪念。了解到这些,我的心里稍稍有些释然:她当年必定是这里一艘有名的船,尽管我并不知道这一点,而且我也不知道怀特家族和格林家族有什么样的渊源。
带着释然的心情,我沿着沙滩向西边走去,不列颠沙滩的另一端有两个小小的水湾,一个是风帆起航的沙滩,另一个是分水湾,用来抵挡波浪,阻挡水面飘来的杂物。秋天的沙滩显得有些落寞,夏日的喧嚣已经沉默于水中,水浪击打岸边,送来一层绿色的水草,堆积在河水和沙滩之间,岸边的沙子上也累积了一层纷落的黄色杨树叶。肥胖的大雁们正在准备着行装,等待下次寒风到来的时候,就起程去温暖的南方。
当我走到放送风帆的小水湾的时候,见到一块暗红色的岩石,上面嵌着一面深紫色的铜板。铜板上刻着一首诗:
Poet's Pathway
The Song My Paddle Sings
The Song My Paddle Sings
Emily Pauline Johnson
(1861-- 1913)
(1861-- 1913)
The river rolls in its rocky bed;
My paddle is plying its way ahead;
Dip, dip,
While the waters flip
In foam as over their breast we slip.
My paddle is plying its way ahead;
Dip, dip,
While the waters flip
In foam as over their breast we slip.
And forward far the rapids roar,
Fretting their margin for evermore.
Dash, dash,
With a mighty crash,
They seethe, and boil, and bound, and splash.
Fretting their margin for evermore.
Dash, dash,
With a mighty crash,
They seethe, and boil, and bound, and splash.
And up on the hills against the sky,
A fir tree rocking its lullaby,
Swings, swings,
Its emerald wings,
Swelling the song that my paddle sings.
A fir tree rocking its lullaby,
Swings, swings,
Its emerald wings,
Swelling the song that my paddle sings.
这块红颜色刻写着诗歌的岩石,放到这里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在此前的夏日里,我常来这里游泳,记得周围全都是些灰色的花岗岩。当时,我还留意到有位女士坐在那边,她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身穿素色的沁凉上衣,一件体恤衬衫什么的,暗色短裤和简洁的凉鞋,一对清晰笔直的秀腿和白皙的双脚并在一起,端坐在一只小巧的折叠椅上。手里一本闲书,我想,那一定是本闲书,因为她看上去没有太多投入的样子,还时不时从书中从容地抬起头来,看落日夕阳,和水面上飞舞的五彩风帆。
后来,我确且地知道那是一本闲书,是当我在水中看到夕阳猛地一个颤抖,就要跌落在西边的雪莱湾时。红霞燃烧,一位水鸟一样敏捷的风帆手从水面跳起,鲜艳的风帆在绚烂的夏日黄昏中闪出耀眼的光斑。我急忙从水里窜出来,从放衣服的岩石上取出相机,想要迅速拍到那美丽动人的瞬间,衣服恰好放在她的身边。她看到我躺倒在地上滑稽的样子,开心地莞尔笑了。我也发现自己的穿着,其实只是一条空荡荡湿淋淋的沙滩裤而已,很不得体,好在是夏天,是在沙滩河水边。我和她打个招呼,问她看的是什么书。是一本园艺的书,她还告诉我,她是做旅游策划工作的。夏日里,她的客人们都被发配到了世界各地的名胜景点,她就在这里休闲。我笑了,还说我不会让她给我策划旅游。
为什么?
那样的话,我就会坐在一面寂静的海滩,看着夏天的日出和日落,直到青苔爬上我的额头。
于是,在那一小片的时间段里,我们似乎成了朋友。此后的夏日,也会偶然看见她端坐在那里。而再次从身边走过,四目相对时的微笑,显然只是陌路人的礼貌而已了。
夏天已经过去,早晨淡淡的秋风吹拂着水面,虽说是公园,也几乎没有了游人。秋风里,坐在空寂的公园微波起伏的河边,会让人产生许多纷乱的念头。比如说,此刻我的脑子里,就跳出了有趣的哲学难题里的一个例子。
受一位网友的启发,最近我开始选修一门公开的大众哲学课程,课程的名称是,正义:什么是应该做的事?由哈佛大学迈克.桑德尔(Michael Sandel)教授主讲。在这门课的第一部分,他讲了一个著名的电车难题。给姐姐打电话时,我高兴地告诉她,我正在网上选修这门哲学课。并给她讲了电车难题:当你只有两种选择,用杀死一个人来挽救五个人,或者什么也不做,而眼看五个人被电车压死的时候,你会怎样做?姐姐问我:教授的结论是什么?我说:教授没有说,他只是引导学生来讨论问题,这是典型的哲学家的方式。如果得不出有意义的结论,那学习哲学有什么用?
最近在网站看到了两个极有争议的事情。一个是所谓的揭发事件,另一个是所谓的首席事件。网友们对这两个事件展开讨论,莫衷一是,各人自有一套高见和主张。当我思考这些看似简单的问题的时候,试图找出能让自己折服的答案。我想,现代伦理哲学应该能解答这样的问题。
把活生生的人放在哲学家的范畴里,探讨一个人的思想和行动里什么是应该作的,什么不应该作,这是现代哲学家想要解决的问题。我从选修的这门哲学课程里,没有找到直接的答案。但却学到了应该按照什么样的途径,去寻找解答此类问题的思维方法。哲学家通过对一些假定的哲学难题的思辩,来寻找社会伦理问题的解答。类似于电车难题,我在文献里,看到一种非常有趣的解答。就是著名的囚犯难题--Prisoner's Dilemma (PD),一种游戏的方法。这个基本问题是1950由美国兰德(RAND)公司的Merrill Flood和Melvin Dresher构造的。
这个方法是那样地简捷,甚至可以在沙滩上来演练。我走上沙滩,画了一个三乘三的游戏矩阵。假定游戏由两个人参加游戏,Q先生和F先生。如果Q和F只有两种选择,保持沉默(S),或者检举对方(I)。按照D先生制定的规测,他们的收益有以下几种可能:T--诱惑;R--报偿;P--惩罚;S--大傻瓜。诱惑的回报大于报偿;报偿大于惩罚;惩罚大于傻瓜;也就是说,D1:T 〉R 〉P〉S。那么Q和F应该怎么做?
囚犯游戏矩阵
有意思的是,且不管F先生怎么做,只要Q先生采用检举的方法,他自己都会得到益处,特别是在当F先生保持沉默的条件下,Q先生可以得到最大的诱惑,他甚至可以得到高官。然而,只有当两人共同选择了沉默,才会取得全局最优(R,R),然而这种局面会是什么,现实生活并没有提供例证,因为这样的选择在现实的社会里从来都没有发生过。Q和F其实都有过类似于囚犯经历,就连制定规则的D先生,在另一场更为惨烈的对弈中,也是类似于囚犯,他也曾眼看自己的同犯们含冤而死,而且死不收尸。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反悔,从而成功地换取了权力。
按照David Gauthier 和 Douglas Richard Hofstadter的说法,这个游戏里逻辑的对称应该符合道德对称性。也就是说,完全按照个人的利益出发,理性地选择,应该是采用严格占优的检举行动,因为这种选择,对个人来说,总是获利。而要从总体最优和社会道德范畴而言,则应该保持沉默。然而,只有大傻瓜才会单独去保持沉默。现实生活中谁也不愿意去冒险做个大傻瓜,象Q那样的先生们总是理智地采取了检举行动,从而保护了自己,甚至可以用检举的行动为自己换来权力,名誉和金钱。
我用脚将沙滩上的矩阵抹平,不留下丝毫的游戏痕迹,接着思考首席难题。在斯坦福大学的哲学百科全书里可以找到Derek Partfit提出的一个医学的例子:假定有一台医学设备,它可以对人体施加轻微的感觉不到的电流。如果给你一个建议,十年内每一天都设置一次仪器,对你的身体施加微量的电流,你就可以得到1千元;或者不去设置它,就什么也得不到。因为每一次的设置产生的变化些微的难以察觉,所以,理智的做法显然是每天都去设置仪器,从而得到1千元钱。这就像撒一个让人难以觉察的小谎,从而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地位。然而,十年后,由于要忍受那样大的痛苦,以至于理智之人也宁可放弃他所拥有的一切,以求回到十年前的自己。这就象是艾略特在他的诗歌《荒原》里引用的古希腊的预言女神西比尔的故事。她从阿波罗那里贪求得到了长生,但却没有办法使自己停止衰老,因此终日煎熬在自己渐渐枯死的躯体里,生不如死。她被吊在一个笼子里,当一个孩子问她:西比尔,你到底要什么的时候,她的回答是,我但求一死。
(二)
当找到了不列颠游船俱乐部在1900年代初的一张旧照片时,我的心情还是有点激动。这张照片的右后方,就是当年的G.B. Greene蒸汽船。
不列颠游船俱乐部1900年代的照片右边是两层的G. B. Greene 渡船。
这艘船是在渥河上游一个名为曲阳(Quyon)的小镇建造的。曲阳是菲茨(Fitzroy)对岸的一个奎省小镇,我知道菲茨镇有一个小小的邮局,码头还保留着跨越边界的渡船通往曲阳。
周末我就开车去曲阳探望格林铁锚的老家。开车的路上我想起了妈妈,妈妈怀我的时候应该是炎热的夏季,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女兵,后来从事了考古工作,我记得她的主要工作,是从山岩上把一些汉魏文物凿下来,保护起来,不然那些文物就会被一座修建的水库淹没。我的这些类似于追究铁锚的习性似乎和遗传没有关系,却很可能与她后来的职业有关。恐怕在妈妈怀着我的时候,我就给她增添了许多麻烦,我记得,等我长大的时候,妈妈看着我的那种略显焦虑的目光,她对我的那颗神不守舍的心灵多少有些困惑。妈妈从小教育我不要说谎,但是如果我为了生存而说一个谎,她会原谅我吗?我也教育我的儿子不要说谎,我的愿望,是让他生活在一个简单的更为真诚的世界,多一点坚持,少一些谎言。
当我的车到了码头的时候,渡船已经慢慢地停靠了过来,眼前的情景正如我想象中的一样呈现出来。轮渡上可以停五六辆车,短短的几分钟里,船长Harold McKenny指挥我停好汽车,在车轮下垫上一片防滑的木块,就开船了。狭窄的河水很安静,只需要6分钟15秒,就抵达了彼岸。河面荡起的水花一直滚动到对岸,圣玛丽教堂和喀文旅馆,两座标识性建筑看上去就象在水浪中飘荡。登上河岸,向右面望去远处是一座水坝,甚至可以看见落水翻起的白沫。路边停着McCann's Chips的餐车,这是小镇现在仅存的食品产业。我买了一袋薯条,和卖薯条的女人们调侃几句,她们还坚持给了我一杯咖啡。后来,在路边的一个小酒馆里,我听说,喀文旅馆的女儿Gail是个大美人儿,虽然她已经离开了小镇,但常常会回来唱歌。我无法想象昔日小镇曾经的繁华,它此刻就是这样的宁静和简单,吸引眼球的还有一个蓝色的图书馆。
从渡船上看到的曲阳
从2009年8月开始,当地人,也许是些格林船员的后人,提出要将那只停放在不列颠公园的铁锚还给曲阳。我觉得,那只红色的铁锚要是放在蓝色的曲阳图书馆前,色彩会更为搭配,但是能够看见它的人也许就更少了。不过,除了这些当地人,谁又真的会去留意它呢?
曲阳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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