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金合欢(ZT)

花开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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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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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傍晚。
  细雨蒙蒙的下,无声无息。
  庭院的回廊下,一袭春衫单薄,一个月白色衫子的年轻女子怔怔的坐在紫竹椅上,
看着雨帘。手腕露在袖子外面,套了个赤金钏子,越发衬得腕骨伶仃,惹人怜惜。
  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蹙双黛蛾。
  秋风多,雨相和,庭外芭蕉三两棵。夜长人奈何。
  “夫人,天冷了,回房休息吧。”旁边的丫鬟俯下身,在女子耳边劝说。
  然而,月白衫子的丽人没有回答,眼睛依然盯着雨中某处,不说话。她的神色是淡
漠的,乍一看会以为因高贵矜持而淡漠,然而,仔细看往她眼中,就会发现、她的眼睛
是空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和神色的变化。
  仿佛也习惯了这样的回应,黄衣丫鬟看看将要黑下来的天色,俯下身轻轻将挽在臂
弯里的雪青刻丝一抖珠披风抖开,披在丽人的身上。
  年轻女子一动也不动,任丫鬟服侍,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神色变动,痴痴的看着雨
中。
  这是一个典型的富贵人家庭园,方寸虽然不大,但是布置得别有匠心。
  花木扶疏,掩映着小小一座假山。山石都是从湖州运来,深得“瘦、透、漏”之神
韵,堆山手法也一望而知出于大家之手。假山上薜荔藤萝,杜若白芷,点缀得宜。在雨
中散发出微微的清香――然而,年轻女子空洞的眼神,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假山后的
一株花树。
  那是一棵好柔弱的花树,虽然也有丈把高了,但是枝叶纤细柔美,最奇异的是那些
枝叶都闭合了起来,枝条也在雨中紧紧纠缠――就仿佛一个遇到风雨的丽人、下意识的
抱紧了自己的香肩。
  那是一棵金合欢树正是开花时节。满树繁花红红白白,可不知为何枝叶却有些萎
黄。

  “紫檀夫人,我们回房好不好?相公如果回来,看见夫人这样在风口上坐着,婢子
又要挨骂了。”见女子柔顺的听任自己将衣服给她加上,黄衫丫鬟兰儿进一步劝说,一
边将手探入女子肋下,想将她搀扶起来。
  然而,那个被称为“紫檀夫人”的女子并没有动,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近在咫尺的人
说了什么话,眼睛只是茫茫然的看着庭院中那棵金合欢树。
  雨渐渐地转大了,那棵树静静地在那里,然而每一阵风过,都簌簌的落下大片枯黄
的叶子和凋零的残花――那是很奇异的花儿,丝茸般一簇一簇的,仿佛一蓬蓬红白色的
针。
  一朵一朵,无声无息的在狂风暴雨中落到地上。
  奇怪,不过是春暮夏初,这棵树居然已经开始大片的掉叶子了……看来,这株合欢
花,也是活不长久了。
  风猛烈了起来,浓密的雨云汇集过来,乌压压的盖住了天空,傍晚的天际登时黯淡
了起来,黑沉沉宛如深夜。兰儿见贵夫人不肯动身,无奈的叹气,继续劝:“夫人,雨
下的大了。我们回去歇息,好么?”
  紫檀夫人的眼神空空荡荡,似乎根本没听见,毫无反应。
  “夫人……回去罢。等一会儿白螺姑娘可能要送花籽花肥过来呢――唉,天气变得
快,不知道白姑娘还来不来了。”兰儿低声劝着,扶住丽人肋下的手微微加力,那个身
形单薄的女子就身不由己的被她扶了起来,轻的宛如一片叶子。
  兰儿扶着她起身,轻轻道:“我们回房去歇息,风雨这么大,怕是要打雷了呢。”
  然而一语未毕,只听嗑啦啦一声响,天地一片雪亮,惊雷闪电便交织成了一片。
  兰儿不自禁的吓了一跳,想立刻扶着夫人回房去。然而,想伸手拉时,忽然发现痴
痴呆呆的紫檀已经不在她身侧,居然不知何时一个人走到了檐下,怔怔的盯着廊外青石
板上砸落的雨点,然后似乎有知觉般的,缓缓抬头,看向庭院里面那棵金合欢树。
  雪亮的闪电一个接着一个地劈下来,宛如刺刀一次次砍开黑幕。雨蓦然间下得非常
大,噼里啪啦的声音淹没了一切,闪电下,天地间只是白茫茫的一片,那厚重的雨帘阻
挡住了一切视线。
  然而,但是在闪电照亮廊下的刹那间,丫鬟惊恐地看到,夫人脸上忽然间有了表
情。
  三年了,被大夫诊断为患了失心疯的夫人一直木木的,对外界一切毫无反应――可
就在方才那个刹那,雪亮的电光映照下,贴身丫鬟兰儿看见夫人平日呆板茫然的脸上、
闪过极为可怖的神色!
  仿佛无风自动,那件一抖珠的披风从紫檀夫人身上滑落下来。看到夫人扭曲的面
容,那一瞬间,说不出的恐惧抓住了兰儿的心,她不自禁的想脱口惊呼。
  “啊!――啊啊啊啊!”然而,不等她叫出声来,紫檀夫人陡然间抱住了自己的
头,尖叫了起来,声音凄厉而疯狂。
  “夫人!夫人!”兰儿惊惧交加,看着一向漠然的紫檀夫人失态的尖叫着、将头一
次次的撞向廊下的柱子,眼睛却发出令人可怖的光芒,惊栗而疯狂。丫鬟惊惶失措的站
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才好,想过去抱住夫人,但是心里又有些害怕。
  ――今日云少爷带了池砚出去办事,怕是要半夜才回――然而夫人无端端的发起病
来,如今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雨下得很大,风也在呼啸着,暗夜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闪电不时的从天幕中劈
下来,照得天地一片雪亮。青石板上,雨点四溅开来,零落的散着一些凋零的金合欢
花。
  然而,紫檀夫人却对着外面的雨帘和闪电惊叫起来,失控般的抱住头,一连声的尖
叫着,撞向廊下的柱子。
  兰儿踏上一步,然而看见夫人的眼神,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一连后退了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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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铎铎,铎铎。”雨夜中,忽然传来了清晰的叩门声。
  “谁…谁?”兰儿心里一冷,颤声问。
  敲门声是从庭院的偏门上传来的――这么晚了,是谁大风大雨的还过来?云少爷此
时大约回不来,即使回来也,也不会走偏门――是谁,在敲门?
  “铎铎,铎铎。”叩门声再度响起,不徐不缓。一个声音清凌凌的:“是我,白
螺。兰儿姑娘么?――我把府上要的花籽花肥送过来了。”
  “白姑娘……”兰儿蓦的舒了一口气,记了起来,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冲到侧门
边,一把拉开了门闩,“夫人、夫人她今天……”
  黄衫丫鬟惊惧交加的神色显然引起了门外来访白衣女子的注意,白螺进了廊下,收
了湘妃竹骨架子的伞,雨水从伞上急急流下,在青砖地上蜿蜒,如一条小蛇般游走。
  “紫夫人怎么了?”一进门就听到了可怖的尖叫声,雷电隆隆之中,白螺脱口问来
开门的丫鬟,一边将带来的东西往游廊椅子上一搁,疾步走了过去。
  “啊!啊啊啊!――”女子根本不知道有人走过来,只是自顾自的一声声尖叫,崩
溃般的用头撞击着柱子,满额的血,闪电瞬忽照亮她的脸,凄厉可怖。
  “紫夫人,镇静一点!镇静一点!”在紫檀将头再度撞向柱子时,白衣女子迅速的
制住了她,用力扳住了丽人的肩,只是往对方脸上一望,便立时回头对兰儿道,“去!
快去拿一些酒来!快去!”
  兰儿此时方才得了主意,连忙点头,拔腿往厨下跑去。
  紫檀夫人用力的挣扎,然而纤弱的身子却在白螺的腕下动弹不得,她只是直勾勾地
看着雨夜,一叠声的尖叫着,发狂一般。
  “白姑娘,我拿来了!”兰儿提着裙子从廊上跑回来,手里拿着一瓶开封过的酒,
“只有这一瓶雄黄酒,行不行?”
  白螺看也不看,只是腾出手,用力压住紫檀夫人的双肩,制止她的疯狂举动,对着
旁边的丫鬟沉声喝道:“给她喝!――给她灌一点酒下去。快!”
  兰儿迟疑了一下,但是依旧照做。
  紫檀夫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雨帘,嘴里依旧是一声声的叫着,眼神疯狂激烈。兰儿
将酒对准她张开的唇灌了下去,尖叫声停止了,紫檀夫人剧烈咳嗽起来,身子挣扎着,
头扭来扭去的,拒绝喝酒。
  然而白螺秀气的手却仿佛有惊人的力量,死死的按住了她的双肩。兰儿和她齐心协
力,终于让夫人喝下酒去――虽然紫檀夫人呛住了一会儿,又吐出了一些。然而,无论
如何,她那骇人的惊叫终于是止住了。
  雄黄酒显然发挥出了功效,紫檀夫人脸上泛起了红晕,在闪电下,眼神茫茫然,却
不再有那样激烈可怖的举动,有些醉意的定定看着外面。

  “天呀……”兰儿这才松弛下来,一松手,空了的酒瓶啪的一声掉在廊道上,摔成
数瓣,她瘫坐在椅子上,外面飞溅的雨水濡湿她的长发,她带着哭音尖声问,“夫人疯
了吗?她、她这些年一直安安静静的――今天疯了么?天呀,夫人疯了!花开了,夫人
也疯了!”
  “闭嘴!你想引紫夫人再次发作吗?”在丫鬟失去控制前,白螺厉声喝止。兰儿一
惊住了口,然而许久,才颤抖着过来,拿出手绢,替紫檀夫人擦去额上血迹,低声问:
“白姑娘,夫人、夫人是怎么了?”
  “歇斯底里。”白螺接过手巾,小心的放开紫檀的双肩,看到她安静下来不再乱
动,才松手开始为她擦拭,低低道,“失心疯的人如果受到强烈刺激,崩溃就会这
样――刚才夫人看见了什么?”
  兰儿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讷讷:“没有啊……什么都没有。夫人在这里看了一下
午的花――姑娘也知道紫夫人就是喜欢这样。一直都很安静的,可能……对,可能方才
雷电交加,吓到了夫人吧。”
  白螺静静听着,一边用手巾给紫檀夫人擦着脸,一边摇头:“这三年来,难道每次
有雷电,夫人都会这样么?”
  兰儿又怔了一下,摇摇头,一脸的疑惑。想说什么,但是又生生忍住。
  白螺的手巾覆上了紫檀的脸,轻轻擦着,忽然间,感觉手掌下的脸一动,仿佛有什
么热而潮湿的东西涌出。她连忙拿开手巾,惊讶的看见夫人居然在哭泣。
  那张脸上不再是没有任何表情,丽人怔怔的看着外面的雨帘,双肩剧烈抖动着,抽
泣起来。白螺和兰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黑黝黝的庭院里面,花木在暴雨中摇晃着,
没有一丝异常。豆大的雨点密密的砸落,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朵水花。
  白螺看了看,有些不解,只是低头在用手巾擦了擦紫檀额上流下的血。然而,陡然
间安静的夫人动了起来,一把死死的抱住了白衣女子,哆嗦着。
  “怎么了?紫夫人,怎么了?”白螺轻轻问,却不推开她,转头对兰儿道,“去再
找找,看看还有酒么?”兰儿有些为难,迟疑了一下,但是还是跑了开去。
  刹那,庭院里只有呼啸的风雨声,还有女子断断续续的呜咽。
  白螺看向那个庭院,风雨中黄叶片片飘落,混着残花――那是红色的金合欢。她眼
睛里面忽然亮了一下。轻轻的垂手,抚摩着怀里崩溃了女病人。
  闪电一道道掠过,紫檀夫人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庭院里。
  “雨……合欢……血。”陡然间,微弱的,白螺听到怀中女子说了一句,她心里一
惊,低头看紫檀,然而,紫檀夫人的眼睛却依旧是恍恍忽忽的。白螺感觉得到她的身体
不停地颤抖着,紧紧抱住她,手指颤颤的抬起,指着外面的雨帘:“血、血……”
  她顺着紫檀夫人的眼光看过去,看下廊下的青石散水,她看到了溅起的雨点,飘落
的合欢花,还有枯黄的树叶――没有血……哪里有血呢?
  “救救我……都是血。”紫檀夫人的手颤抖着抱紧了她,白螺低下头,只看见那张
一直空白的脸上充满了莫名的恐惧,她只是抬起头,神情溃散,“都是血啊。”
  没有等白螺回味从眼前的景象中过什么来,兰儿已经急匆匆地跑了回来:“白姑
娘,真的没有其他的酒了,怎么办?”然而,一看到夫人这样子的喃喃自语,丫鬟眼神
微微变了一下,连忙上去扶起了夫人。
  “风这么大,夫人小心受凉。”兰儿抖开方才滑落的雪青刻丝一抖珠披风,裹住了
紫檀夫人,关切的说。
  紫檀夫人挣扎了一下,然而仿佛惧怕什么似的,又安静了下来,恢复了脸上那种茫
然的表情,痴痴呆呆的看着外面的檐下的散水。
  “啊……天气这么坏!倒是不敢多耽误白姑娘了。”兰儿扶起了主人,看她安静地
靠回了椅子里,这个丫鬟显然也重新沉住了气,微笑着客气,却隐隐有送客的味道。
  白螺有些寻味的看了看兰儿,然而这个黄衣丫头居然懂得掩饰自己的眼光,立刻低
下头去,不跟白衣少女冷锐的眼睛接触。
  “那么,我便先告辞了――”然而,虽然这样微微欠身站了起来,白螺却没有立刻
离开的意思。兰儿怔了一下,马上会意过来:“哎呀,等一下,婢子去拿酬资过来。”
  她身边没有带银两,似乎有些不甘心的回头走去,然而不知道想些什么,一边走一
边却是不停地回头看着廊道下坐着发呆的紫檀夫人。
  白螺看到兰儿终于进了房,迅速低声问:“紫夫人,你要说什么?快说。”
  “雨…合欢――”紫檀夫人眼睛缓缓凝聚起来,似乎费了无数的努力才说出那一几
个字――纤细的手指抓住了衣袂,几乎撕破,她眼神依旧飘忽不定,仿佛难以从恐惧和
惊慌中缓过来,“你看、你看――花开了!”
  白螺有些惊诧的顺着她手指看去,然而奇怪的是紫檀夫人手指的不是任何一棵花
树,而径自指向雨丝飘飞的半空中。那里,丝雨蒙蒙,有合欢淡红色的残花合着萎黄的
叶子飘落。
  “花开了!”紫檀夫人的声音生硬而颤抖,小小的,细细的,带着说不出的恐惧,
“都是血……都是血!你――”
 
小说看多了
现在都麻木了
 
白螺有些莫名的看着那个廊下的散水,雨水从檐下飞泻。她忍不住俯身出去,捡起
了一片花叶,放在手心看了看,脸色微微一怔。刚想问,忽然间,她看见那个柔弱的紫
檀夫人的眼神穿过她肩膀,看着廊道后面,陡然凝固了――然后,重新恢复成了空白。
  白螺没有回头,然而,瞬间她的眼底却闪过了平日完全没有的锋锐亮光!

  “唉唉……紫儿我回来了。”在白螺暗自握紧手指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男子沉厚
的声音,微笑,“白姑娘,这么大的雨也要你送花来,真是抱歉。”
  紫檀夫人的眼睛,依旧空空荡荡,仿佛什么都看不见――然而,白螺在站起身离开
这个陷入痴呆的女子前,手指不易觉察地迅速探出,飞快翻动了一下那件雪青刻丝的披
风,看了一眼里子、眼睛蓦然就是雪亮!
  白螺深吸一口气,缓缓站直了身子,回头:“云公子多虑了――白螺本就是卖花为
生的,一点风雨算得了什么。”
  “哦?一个女人家凭双手吃饭、姑娘端的是个奇女子。”白衣的公子,站在廊下对
她微笑,身后跟着青衣短装的书童。显然是刚刚从外面冒雨回来,大雨濡湿了衣袂。
  这便是紫檀夫人的丈夫、临安城里有名的佳公子云浣白,也是出了名的有情有意的
郎君――虽然是几年前入赘方家,可岳父岳母婚成后不久就过世,紫檀夫人也患了失心
疯……换了别人,恐怕早就停妻再娶、另结新欢了,偏偏云浣白却依旧对妻子体贴入
微,甚至从来不出入秦楼楚馆,端的是行止有方。
  “白姑娘,你的花钱――久等了。”兰儿此时忙忙的从房中奔出来,看见公子已经
回来,不由怔了一下,连忙敛襟万福,“公子。”
  “那么晚了――池砚,你送白姑娘上路吧。”云浣白看也不看侍女,只是对着书童
微微点头吩咐,眼神闪烁。青衣童子点头,手上琉璃灯也没有放下,就上来欠身引路。
  白螺只得起身跟着池砚迈开步来,临走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廊下的紫檀夫人。
  雪青刻丝一抖珠披风裹着那个娇小的身体,紫檀夫人直直的看着外面下雨的庭院,
眼神空洞洞的一片。

  “啪!”童子带着客人离去,温文尔雅的云公子忽然扬手,重重扇了兰儿一个耳光

  “废物!让你好好看着夫人,怎么能留下外人单独和她相处!”恶狠狠的,云浣白
一掌把兰儿嘴角打出了血丝,“你看你,又给我捅了篓子!”
  “公子……”兰儿一个踉跄跌倒在紫檀夫人身边地上,然而夫人眼神丝毫未变,只
是痴痴呆呆的盯着雨帘。兰儿有些委屈的指指她,细声分辩:“夫人、夫人今天晚上忽
然发狂了!奴婢止不住她……”
  “发狂?”云浣白怔了怔,仔细盯着妻子的脸,然而那白玉般的脸颊上依旧木无表
情――他顺着妻子的视线看出去,看到了廊下散落着的金合欢花叶,发现花叶有些萎
黄,忽然间脸色一变。
  “糟了……雷雨可能把镇住它们的封印给冲散了。”云浣白喃喃自语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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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一下,这个路不对。”
  琉璃灯在前面悠悠地晃,青衣童子身材轻巧,执灯引路。然而,撑着伞在后面跟着
的白螺,陡然间顿住了脚步,冷冷出声:“这不是回天水巷的路。”
  雨很大,绵密的居然挡住了视线,三尺之外的东西都被模糊,四周看过去都是白茫
茫的一片,不辨南北。然而,白螺踢了一下地上――
  那里,躺着一片有些萎黄的金合欢叶子。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们到现在还没出侧门对吧!”白螺看着池砚,冷冷笑了起
来,“你一直走,却仍是把我困在庭院里,是不是?”
  青衣童子陡然回身,琉璃灯昏黄的光自下而上映着他的脸,少年稚气的脸上阴暗凹
凸,陡然间有难以形容的诡异:“公子让我送你上路……上黄泉路!”
  话音一落,池砚身形忽然就淡了,宛如烟一般消弭在雨中,然而那盏琉璃灯却仿佛
被看不见的手执着,飘飘荡荡、飘飘荡荡,径自对着她飘过来。诡异而神秘。
  “妖孽!”白螺脸色冷漠,咬了一下嘴角,忽然收起伞、倒转伞柄狠狠对着飘过来
的琉璃灯击过去!――
  “乒”的一声,居然真的正中。琉璃片片破碎,四溅开来。
  “呀。”空气中,池砚的声音细细响起,脱口痛呼,却不知何处,“千年菩提木!
你、你是谁?……”
  “不知好歹的妖孽!还不退避。”白螺收伞,冷笑,发现原来那些雨丝根本落不下
来,只是仿佛被凝固住了那样,一丝丝如栅栏般阻挡在前方。

  池砚的声音低下去了,仿佛受了什么重伤,无法出声。
  然而,白螺的脸色却又是一变――因为她听到了另一个声音缓缓响起:
  “看来,白姑娘竟是三山碧落中人了……难得难得,居然谪入凡尘?”
  云浣白!
  白螺听得这句话,一直冷漠的脸上陡然也是一阵震动,忽然抬首,喝问:“何方妖
孽?知道本姑娘出身、居然还敢施用术法!”
  “我当然敢……”云浣白的声音悠然传来,带着尖冷的笑意,“如果没猜错,谪入
凡尘之人术法能力早已弱了吧?便是这庭院,料姑娘也走不出――不若就留下来罢!”
  他声音一落,忽然间,那些飞溅出去的琉璃碎片忽然全从地上缓缓浮上来,每一片
都泛出奇异的柔光。每一点柔光里,居然映出了一张黯惨惨的脸!
  死灵……那每一点光里,都拘禁着一个死灵!
  白螺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倒退一步,然而背后却碰上了什么栅栏――那些凝固的雨
丝,居然化成了阻拦她脚步的牢笼……这种阴毒诡异的术法……是?
  那些死灵在缓缓地飘近,无数双手伸了过来,想抓住她――
  白螺脱口惊呼了一声,在那些木无表情逼近的死灵中、赫然看到了紫檀夫人僵冷的
脸!

  “嘶――!”
  陡然间,雪亮的光芒如同流星划落。
  半圆形的展开,齐齐截断那些凝固的雨丝,逼得死灵嘶叫着退开!
  “螺儿退开!”一剑逼退凶灵,黑衣男子左手一把将白螺扯到了身后,“这是镇魂
术!苗疆的镇魂邪法……快退开。”
  “湛泸!”有些意外的,白螺看着赶来的人,脱口唤。
  黑衣的湛泸不再说话,双指一点、手中黑色的长剑如同蛟龙一般自动飞入雨夜,茫
茫中,陡然听到一声凄厉地惨呼。那是云浣白的声音。
  那一剑辟开雨幕,忽然间,凝固的雨丝就重新开始汹涌落下。
  然而,那却是血红色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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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白茫茫的雨气陡然消失,四围显露出来的,果然是庭院中扶疏的花木假山。白
螺发现自己真的没有走出那个院子,正站在花间出神。
  “螺儿,你差点吓到我。”剑的光芒一旋,重新跃入湛泸手中,黑衣黑剑的青年叹
息,“你谪入世间、法力尚浅,居然就碰到了这般邪鬼――亏得雪儿见你长久不回,带
着我来找你……”
  他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响,黑压压的影子倾斜、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雨中倒下。
  白螺微微一惊,抬头看去――
  原来,方才湛泸那一剑砍中的是那棵金合欢树。
  然而树一倒下来,满树的红白花儿就有如雨般飘落,在半空中纷纷散开,化作了
血。
  ――那血红色的雨、便是由此而来。
  而树身上的断口处、宛如人被斩首,殷红色的血不停地流出来。更加可怖的是、树
下的土壤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腾着,似乎要破土而出……
“邪鬼们要出来?”湛泸不等土下那些东西挣扎出来,从袖中翻手、手心一面小小的镜
子闪烁着光华,照住了金合欢的树根部位。右手折了一根竹纸,连连破土划了几个符
号,绕树一圈。
  “嘶啦啦……”陡然间,风雨里传来一声奇异的嘶喊。
  合欢树腾起了一股白烟,烟中依稀有人形逸出,却在镜光中淡淡消失在雨帘。

  “啊,他死了?”雨还在继续下着,白螺回到了廊上,一眼看见青石上云浣白那身
首分离的尸体,那里,断开的腔子中、却居然没有流出一滴血。
  “用合欢木养鬼的术法被破了,他当然只有神形俱灭。”湛泸看了一眼尸体,将手
心镜子转过来照住,宛如镪水浇下,尸体居然缓缓融化,“那两个小童侍女大约修行远
不如他,被我的剑一劈、连个实形都留不下来了。”
  “其实我看到合欢树的叶子在这个季节就萎黄,就觉得一点不对头……”白螺叹了
口气,从袖中拿出那片花叶,“不过,真的是修为弱了,竟然看不出是因为邪气出土上
侵。”
  “也怪当今世道不好。南渡以后朝廷昏庸、忠良之气被奸佞所迫,所以才让这等邪
鬼竟然能混入人世……”湛泸点头,看着云浣白的尸体最后一根头发也被消融,“如果
是盛世明君,正气塞于九州,又如何会有这等事情。”
  白螺将手中花叶扔掉,转头看着廊下依旧痴呆坐着的紫檀夫人――
  方才那般诡异凄厉的场景、居然对她没丝毫影响,那个披着雪青刻丝一抖珠披风的
女子,依旧呆呆的看着雨帘,仿佛只留了一个空壳子。
  “紫檀夫人还有救么?”白螺叹了口气,问湛泸,“似乎她也是被摄了魂魄、压入
花树底下了吧?”
  湛泸走过去,看了一眼痴呆的女子,顿了顿,直起身子看着庭院某处,微笑:“似
乎还有救,她生魂方才未曾泯灭、只是无法进入躯壳而已。”
  他回过头,用镜子照了照庭院的角落――
  那里,隐约有一个女子站在假山后,半低着头,黑发紫衣。
  “对了,我忘了她过不来――你看。”白螺俯下身去,揭开那件披风――素白色的
里子上,赫然有着一个暗褐色的符咒标记!仿佛是有谁沾了血,画上了这个诡异的记
号。
  “我想方家两老都是被害死的,变成死灵镇入了合欢树底――朝开夜阖的树,到了
晚间就会闭合压住那些死灵不让他们逃逸……”白螺看着那个符咒,点头叹息,“紫檀
夫人似乎生气很足,云浣白一时怕困不住她,才设了符咒镇压吧?偏偏夫人的生魂不
灭,挣扎着冒出来向我求援……”
  一边说着,她一边动手解开那件裹着紫檀夫人的披风。
  披风一落地,白螺耳边仿佛有清风吹过,陡然间,紫檀夫人的眼珠就开始转了起
来,一眼看到了身边的白衣女子,颤抖着抱住了她:“白姑娘……白姑娘!”
  “别怕、别怕……”白螺叹息着,拍拍她单薄的肩背,“都没事了,那个家伙再也
不会缠着你了――别怕。”
  紫檀夫人脸色苍白,接二连三的发问,语无伦次:“他死了?云郎……那个妖怪他
死了么?那兰儿是个骷髅!你不知道……多可怕,一个骷髅整天看着我!爹娘……爹
娘……”
  喃喃自语着,回复神志的女子颤抖着,抱住自己双肩,恸哭起来:“爹娘全被他害
死了!我看着他杀的!树底下……那棵树底下!全是血……全是血啊……”
  白螺叹了口气,看来,此刻歇斯底里的她、才是需要灌一瓶雄黄酒的。
  “走不走?不走就麻烦了……”看着远处下人耳房里面似乎有了动静,湛泸提醒了
一句,“这事儿说不清。”
  “嗯。”白螺掰开了紫檀夫人抱着她的手,看这个可怜的女子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
状态,再度叹气,“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镇定下来――的确太可怕了一些,对于一
个女子而言,我怕她回魂了以后也会被吓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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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水巷的花铺中,木叶婆娑,白鹦鹉在花间垂头小憩。
  “螺儿,似乎你多年修行、也未见长进。”黑衣黑剑的湛泸皱眉,看看花间忙碌的
白衣女子,“还是不能做到太上忘情――上次为玄冥的事情,难道吃的苦头还不够?”
  白螺抬起头来,看着他放在床前小几上的长剑――这把长剑通体黑色、浑然无迹。
  千年之前,铸剑大师欧冶子铸成此剑时,不禁抚剑泪落,因为他终于圆了自己毕生
的梦想:铸出一把无坚不摧而又不带丝毫杀气的兵器。
  千年之间,这把神兵流转世上,经历无数坎坷沧桑,也凝聚成了自己不灭的魂魄。
  “湛泸,你是一把剑啊……如若我能像你,本心便是上古神兵,或许能冷定如
铁。”白螺低头剪着花木,忽然手顿了一下,微微苦笑摇头,“可惜我似乎作不到。”
  湛泸:湛湛然而黑色也。
  他就是上苍一只深邃的黑色眼睛,千百年来注视着君王、诸侯的一举一动。君有
道,剑在侧,国兴旺。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
  如今、宋代赵氏王气衰竭,偏安一隅却依然不思治国图强,奸相当道忠良死难,湛
泸他……也是要离开这里、回到三山碧落中去了吧?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请你还是回去告诉师傅,白螺恐怕是要永世谪入红尘,无法回瀛洲了。”白衣女
子微笑着,眼角的坠泪痣盈盈,“碧落宫里的百花……还请早日换个司花女史罢。”
  湛泸走过去,看着她,白衣黑衫相互衬映,鲜明无比。
  “你师父青帝一直挂念你……不知道你在下边如何。”他张开手,手心那面小镜子
有冷冽的光,奇怪的是镜面空朦,居然照不出任何东西,“这个,是他托我带给你
的。”
  “花镜?”白螺一惊,才看清了镜子上的花纹,脱口惊诧。
  她忍不住伸手触摸那面奇异的小镜子,然而那面青铜镜仿佛有知觉一般,忽地从湛
泸手心跃起,自动落入她手中,光芒闪了一下,映照出了女子的脸。
  “你看,它终于找到旧主人了。”湛泸微笑起来,看着白螺将那面小镜子收入袖
中,许久,微微叹息,“我也要走了――红尘滚滚碧落茫茫,你好自珍重。”

  雨夜逝去,白昼重新降临的时候,临安城中,街头巷尾霍然又多添了一条谈资:
  昨夜或许是风雨太大,居然将武林门附近大户方家院中的一株合欢树刮倒了,树下
露出了两具森森骸骨――衣饰尚未全部腐烂、依然还能辨出是五年前过世的方家两老。
  明明已经是出殡风光大葬的两老,尸体为何会在庭院树下?
  来收敛骨殖的人有些经验,捡起酥黑的骨头,说了一句:“不对,看来是被蛊毒死
的。”
  此语一出。一时间上下哗然,甚至惊动了官府来讯问。可怜方紫檀小姐此时已经被
吓得神志不清,只是一叠声的哭泣尖叫,见人就打,问不出半句话。
  最后,全部的嫌疑、都集中到了那个同时消失在雨夜的方家女婿云浣白身上――
  大家越想越觉得这个外地来的读书人似乎不对劲,他的来历、他的身世,居然从来
没有人想起要仔细留心问一下。多年来他深居简出,不大和外人交往,旁人也以为是他
素行淡薄而已――但是,为什么偏偏在出事的时候就不见了呢?一定是畏罪出奔了……
  官府到处贴榜文,通缉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然而却遍寻不见。
  上下都在喧闹着,乱成一团。
  谁也没有注意到、小院深处那株被拦腰截断的合欢树,竟然依旧在斜风细雨中,悄
悄然的抽出一枝嫩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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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注:
  合欢,树似梧桐,枝甚柔弱。叶类槐荚,细而繁。每夜,枝必互相交结,来朝一遇
风吹,即自解散,了不牵缀,故称夜合,又名合昏。五月开红白花,瓣上多有丝茸。
  ――――引自清・陈?子著《花镜・卷五・花木类》
 
知道,看过,赫赫
 
嘻嘻,那另外几集,你看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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