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敢在1965年就提出退出中国共产党的人,王佩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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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原名: 财富与良心债

人民拆迁队也在行动。

今天是艾未未上海工作室被强迁的日子。我想我应当做什么来纪念这个日子呢,呼喊,抗议都没有用。我想不如以其人之道还之,我们也来拆迁一下专制的基础。这篇文章就是我的纸上拆迁行动。如果我们读书人真的能用一篇篇文章拆除专制的堡垒,拆掉那些意识形态红房子。“拆那”之国必可汇入自由与民主的大同世界。

以此文纪念红房子的倒掉。

财富与良心债
——深夜读郭宇宽先生《王佩英评传》有感

翟明磊

公民张大中是个有钱人。用俗气一点的话说叫发达了。他的资金规模有多大呢,三十年,大中电器连锁店创造了三万个就业岗位,十亿元税收。

真的是有钱人。但和许多中国有钱人不敢说第一桶金来历不同,他敢说。

他的原始资金是一千元,这一千元是国家发给他的母亲的抚恤金。1980年用这一千元,张大中在厨房创业,用饼铛做底托,用纺纱厂梭子做灯杆做成落地灯在农贸市场卖,然后生产扩音板,到电器店,就这么发了。

国家为什么给张大中发一千元怃恤金呢。

因为政府枪毙了他母亲王佩英。

严格的说不是枪毙,在宣判死刑后赴刑场的路上,怕张母王佩英喊口号,行刑人员不仅摘下了王佩英的下巴,而且用一根细绳子勒住喉咙,让后面的人拽着。因为勒得太紧,还没到刑场,母亲王佩英就被勒死了。

为什么这么害怕这个女人说话呢?原来当时她就是所谓的刷反动标语的人。1964年到了1968年,她书写反革命标语1900条。

在1968年的国庆,牛棚食堂以吃炸油条庆祝,大家吃得欢。突然一个女人放下碗站起来:“同志们,请你们注意,我说两句话:”食堂中鸦雀无声。她平静地突然喊:“打倒毛主席,刘少奇万岁!”

她这样呼喊反动口号,前后喊了三次。

再请欣赏一下她写的标语

“四大家族都逃走,五大家族毛泽东,人民财富归你手。”

“共党居世,铁打江山,共产党员,着上马衣。升官发财耀武扬威,骑在民身,作威作福,只顾自己,不顾人民。”

“人民对您客气,毛主席,请您自己跳下政治舞台吧。”

“陈独秀是好人,人们永远纪念他。”

说是反动标语,其实这个普通妇女只不过是用笔写在小纸条上,一开始把小纸条放在食堂,路边人们能看到的地方。最后她把标语散到了天安门,西单商场公共场合。

她被定成反革命,枪毙了。

她不是知识分子,甚至不是干部,她是铁道部设计专院幼儿园的阿姨,后来成了一个宿舍清洁工。她和高层政治八杆子都打不着。

这样一个普通妇女,何苦?何必。

让普通人更不理解的,当时她的丈夫已去世,她一个人单独养着七个孩子。为了孩子,她也不应该这么做啊。

当时人们第一个反应是她疯了,最初单位书记在听到她开始说:“毛泽东在指挥国家上有重大失误时。”书记觉得很麻烦,那时刘少奇虽然失势,还在位。把她抓起来,万一刘少奇又上台了呢?不把她抓起来,自己不成了包庇犯,因此最好的办法是关进疯人院。

没想到给她吃药,吃那些吃了就发呆,淌口水的药,没用。安定精神病医院不要王佩英,鉴定书写着:“除高血压外,生活自理如常人,无精神异常,在住院间思想反动,对党不满……”

她没疯啊,人们更难理解她了。

要知道一个母亲只身抚养七个儿女,最小的女儿张可心才 11 岁。离开母亲后,小可心常常夏天还拖着大棉鞋,让邻居大妈看了都抱着哭啊。这么狠心的女人。

母亲被枪毙后成了全家七儿女的心病,在家庭聚会上,他们很少谈母亲。以前因为羞耻,如今因为伤痛。

他们被母亲抛弃了,母亲为了那些口号牺牲了。

大中有钱了不是?他决心拍一部纪录片,弄清楚他的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妈妈生前从来不和他们说政治上的事。这个片子是张大中自己当导演,请了纪录片工作者胡杰(助手胡敏)拍摄,记者郭宇宽文字统筹,王佩英小女儿张可心当总统筹与采访员。

他们沉甸甸地出发,去寻找那个狠心的妈妈。

有点象现代版小蝌蚪找妈妈?

难友们告诉他们,王佩英在狱中经常说的是:“我最想我的小女儿可心,她太小,没有人照顾她,我一想我都难过……”

张可心一听哭成泪人,妈妈,妈妈,小时候太小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可心的名字很好听,原来王佩英在生了六个”秃小子”后,一直想要个女儿,女儿出生了,她可高兴了,连喊:“这下可是可了我的心了。”于是起名张可心。

采访中,郭宇宽发现王佩英其实对孩子非常用心,也不是心肠硬的人,她因材施教,关照了子女。在出事前,妈妈曾把小女儿张可心单独叫到博物馆边:“妈以后要是不在了,你一定要懂事,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可心抱着妈妈哭了“妈妈,不会的。”

对于大大咧咧的调皮鬼张大江,人称顽主的。妈妈和他说的是一把箭的故事,就是国王临死前叫几个王子叫到面前让他们捌一根箭与一把箭,讲述团结的道理。妈妈出事后,他成街坊年青一代的小首领,没人管动他。

对于老六大圃,是个非常积极的红小兵,班长,热心抓反革命。王佩英很放心,因此什么都没对他说。

张大中是老三,经常去看望精神病院的妈妈,但妈妈从来没有给他说过政治上的事。只有一次最后告别时,妈妈看着他:“儿子,实在对不起,我的事将会牵连你们,使你们未来呢,将有很大麻烦。”

孩子们把这些信息凑到一起,现在才理解为什么妈妈总是让老三大中去看她,而不是其它大儿子。不是他们理解的妈妈偏心,而是老大,老二那时工作了,去看一个反动妈妈,王佩英怕儿子受牵连,没了工作。而老三张大中,当时还没有工作单位,正适合探望。

现在孩子们才明白,妈妈一点点都不和他们提政治的事,正是为了保全他们。他们能有今天是妈妈心细的结果啊。

王佩英并不是一个有勇无谋鲁莽的人,她完全清楚自己行为的后果,并做了尽可能妥当的安排。

王佩英和林昭一样是一个外表端庄美丽,柔静白皙的女子。当打手们在批斗会让她下跪,她坚决不跪,用脚踹她腿,腰,她仍是昂然挺立,甩甩长发,尽力保持着端庄的姿势,她是勇敢的,也同时是一个爱美的女人。

造反派问她说你是如何恶毒进行反动活动的,她同样昂然的说:“我举起右手打倒蒋介石,举起左手打倒毛泽东。”因此这句话,她被一下子定案了。逮捕后,她被戴上牲口用的口嚼子,不让她说话,还被带上特制的林昭也用过的口罩。

机关的同事和难友回忆。

她很少哭,但是,有一次例外。那是她生命最后的时刻了。审讯人员说给她最后一次认罪的机会了,否则再也看不到她的儿女了,她哭了,哭得很厉害,泪水尽情流淌。她已经预感了生命的尽头,她深深地留恋这世间美好的一切。在眼泪中,她注视着他们,轻轻地说:“刘少奇不是叛徒。”

为什么,儿女们还是不明白,这不是个狠心的妈妈,这个妈妈1960年还给家里买了一尊毛泽东像,告诉儿女,“这是我们的大救星,大恩人。”

探索的旅行继续着,胡杰,郭宇宽和张可心,张大中在路上。答案在王佩英的家乡开封找到了。六二年开始妈妈的思想有了变化,认为毛泽东在指挥国家上有重大失误,要求毛主席下台。

当时她在北京工作,但来自开封的乡亲们给她带来了大饥荒的真相,开封前地委书记张申(1959年任)接受了胡杰的采访告诉他们当时开封的农民只能用芦草根磨粉充饥,仅开封下面一个县就饿死了十二万人。永城县一百十万人,十分之一的人死掉了。这些饥民向北京亲戚要粮食使王佩英知道了真相。而当时刘少奇对毛说出“人相食,要写进史书”的话,毛视其为造反。

知道真相可以不说啊。

王佩英为什么要说呢。

郭宇宽和张可心们继续上路。

原来王佩英和丈夫张以成解放前就是地下党工作者,在任中华通讯社开封社外电口译员时,张以成就将情报源源不断提供给中共,后开张以成成为郑州地下党负责人,曾给共产党送去郑州城防图,领导发动学生运动,工人罢工,瓦解国军士气,保护美孚大楼铁路电信局等重要物资与大楼,使共产党顺利解放开封。当时中共地下党没有活动经费,张以成卖掉了一半的房产来救济中共的活动。而另一半则在解放后捐给了党组织,因为王佩英坚决认为共产党员不应有私产。

捐了全部私产后,原先的富家女一文不值,困难到向邻居讨粮食养活七个儿女。

张以成是北京朝阳大学法律系毕业生。他与王佩英结婚后去北京工作,但一直没有合适和成功的工作,一度以卖老家的“吹喉开关散”为生,最后不得不回到王佩英的家乡开封。这时,张以成还不是一个共产党员。王佩英用自己的私财救济了他。

两口子当时一心过着自己小日子,但张以成突然被日本宪兵抓走,说他杀了日本人。严刑拷打后被关于北京的监狱。张以成确实没那么英勇,他确实没有杀日本人,起因是他当巡官的大姐夫有一把盒子枪,离开北平时存在张以成那儿,张以成离京时又把枪存在舅父处,被宪兵查出,舅父慌乱中说成是张以成的。

一场无妄之灾改变了不关心政治的张以成,用现代的话说,他成为一个“愤怒青年”。感到了当二等公民的悲哀,常叹报国无门,大丈夫马革裹尸还。被共产党注意到了,发展他成为地下党员。当时共产党名义上是被国民党收编的抗日队伍。只要是抗日爱国,张以成是分不清国民党与共产党的区别,可能是谁先联系他,就会加入谁。

而当时共产党发展情报员有一个原则,即不许与国民党在日占区的谍报员接触,而是与亲日分子接触。张以成在日据区的通讯社工作,正好被利用。

王佩英一直认为共产党是为劳苦大众解放的,她为此付出了自己财产,献出了丈夫(张以成积劳成疾,以肝病60年去世),因此当她发现党变质了。“共产党员都有特殊待遇,过去共产党抛头颅洒热血是为了解放人类,而现在共产党是高官厚禄,养尊处优。”她不认为问题仅在毛的身上,比当时许多知识分子更清醒的是:1965年她竟然要求退党。

一封退党申请信,语言急切, “申请退党,理由如下,因无意义,又无目的,自我受罪,何苦而为,因此因此,坚决退党,速办手续。”

更为远远高于同时代人的是,她不再信任党,不再信任被独裁者绑架的“组织”,因为那违背她自己的信念。

“誓死不信不信,一定坚决不信仰共产党,速办退党手续交我本人。”

“一人做事一人当,甘心情愿,愿为六亿人民利益出发,绝不改变自己,绝不顾惜自己的一切。”

孩子们继续追述父母的故事,发现了父母的浪漫故事。

当时王佩英是一个富商的独生女,十二岁父母双亡,她继承了四十三间房,四十三亩地与不少家财。拥有开封北道门街最气派的房子。

她和监护人住在深宅大院,有亲戚想霸占这个弱女子的房产,王佩英出手不凡,找了一个年青律师打官司最后保住了家产,这个律师就是张以成。当时监护人坚决不同意她与这个穷光蛋大学生谈恋爱。王佩英想到一个聪明的办法,她让张以成光妆成年青女子,扮做王佩英同学来陪小姐做功课,就这么恋爱上了。

妈妈原来是这么 一个浪漫的女人啊。

家庭寻访团继续追寻这样一个浪漫女子为何有这么清醒的认识。

原来和她的教育有关,王佩英毕业于开封静宜女子中学,并且是第一届学生,这个中学是天主教的学校,校长夏盖修女是著名的对中国人民有强烈热爱的传奇人物,她后来迁校去台湾,就是今天的静宜女子大学。当年的静宜女中,多是有钱与有思想人家的子女就读。

静宜女中的教育目标是“以期养成忠实健全之公民”,教育的目的是“启发思想,期能遇事反省,破除盲从。”“刚健笃实,见义勇为”

可能这是王佩英的思想源头。

破除盲从穿越了她的一生,而基督教的罪感使她勇于奉献,做出庸人无法的家园牺牲。

读到郭宇宽的《王佩英评传》至此,让我这个以公民教育为已任的人感叹不已。

王佩英与张以成的一生就是共产党兴亡的缩影。新儒学宗师唐君毅说过抗日时,确实中国最优秀的一批青年投到了共产党那边。

共产党中最优秀的一部分人组成往往是这样的,王佩英型的,出身富家子弟,出生时即有财富,受过最好的教育。因为对财富没有亲历艰难创业的过程,认为财富来之容易,而这些优裕弟子目睹社会贫富差别,出自良心格外敏感,遂有均财而大同的想法。象王佩英散财救地下党就是一类。这样的富家子弟纯粹出于理想,而认为私产之可恶,成为共产党中最先进的一部分。

还有一批可称张以成型的,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学生,但找不到工作,失业流离,偏激怨恨,将社会问题归为政府与国民党。就象现在的毕业即失业的大学生。这种怨恨之心被煽动后成为颠覆政权的原动力。

而在抗战期间一直消极避战的共产党利用国民党时期开放的舆论空间大做文章称当时牺牲一百多将军二百万士兵的国民党为不抵抗政府,自称抗日。用爱国的名义吸收了大量如王佩英,张以成的优秀青年入党,成为共产党中最具理想的成员。但共产党从一开始就是以恐惧与思想统一来夺取政权的独裁党,以民主劳苦大众来做组织动员。一旦解放后,本相暴露无疑,而那些纯以理想来追求的共产党员如王佩英往往是最早看透共产党本质而觉悟的。李慎之如此,李普,李锐如此,袁庚也是如此,当他们觉醒时就会毅然决然地为年青时梦想而斗争。所不同的是自由派元老是在文革后期才终于醒来,成为“两头清”人物,而王佩英比他们早了十多年。

当他们觉醒后,所谓爱国的迷思终于被公民教育的种子长成的清醒所刺透,当他们知道在抗日时共产党不仅没有抗日,反而拼命保全自己抢占地盘,在解放战争中围长春,驱民前阵,饿死了三十万人,在大饥荒年代饿死了三千万老百姓时,他们开始反醒自己为何与谎言同谋了。

他们看穿了毛泽东和他旗下一批党棍的真相,他们是想利用人们的理想来重建封建王朝,而且是一个集法西斯大全的王朝。

王佩英的反叛与李锐,李慎之一样是绝然痛苦的,因为他们人生的经历已经和共产党融合在一起,要剥离的话是从心与血开始,连皮带肉的撕离啊,常人无法忍受,这也是众多老干部至今还在糊弄自己,众多人还在崇拜毛泽东的深层原因。

最重要的是这批老理想主义者看清了从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共产党一系列革命性的偏狭,明白用谎言,偏激,消灭人性的斗争只能是建立一个邪恶帝国,革命革反革命,反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命命,最后剩下的只是人命。一种理性与温和的力量终于在中国获得了自己地平线。

当年康梁掩盖自己“围园杀后”的阴谋,说了多少谎言,他们的偏见与独断使中国走上了加速革命的不归路,连大学者章太炎也不例外,为了排满,考据学的技巧都没有了,(最著名的例子是梁启超撒谎说慈禧太后用三千万海军费用建颐和园)当他们在晚年清醒时,他们养育的志士们却已一去不返了,最终这一浪潮养育一代比一代在道德上沦落,手段上比狠的枭雄,孙中山污损袁世凯刺杀宋教仁,违反程序起义,孙中山为排满不惜编造甲午战败后汉人父老为日本人打败满人欢呼雀跃的谎言,到毛泽东自编中共党史,对着刘少奇说出“你刘少奇有什么了不起,我动一个小指头就可以把你打倒。”这样流氓老大火拼的话。

一代代用一个比一个狠的理想来吸引年轻的知识分子。更可怕的是这种偏激和极端都是自觉,清醒,理性化的。

梁启超说过: “彼始焉骇甲也,吾则示以倍可骇之乙,则能移其骇甲之心以骇乙,而甲反为习矣,及其骇乙也,吾又示之以数倍可骇之丙,则又移其骇乙之心以骇丙,而乙又为习矣。如是相引,以至无穷。所骇者进一级,则所习者亦进一级。”所谓革命和继续革命,而共产主义则是这种骇人的理想的最高进化物。

最可怕的是梁启超培育的知识儿如毛泽东等,在梁醒悟偏颇而停步时,他们却加速走向人血革命。 为了自达目的的宣传使大部分中国人养成了只信宣传不看事实的恶习,这是革命的根基。最终毛泽东的百花亡时我独开的秋气,战胜了胡适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春温。

而有初步公民理念的人为何放弃自己的独立判断是毛以国家富强做饵,以图存兴中华为目标诱人入专制牢笼。最后革命吞噬了自己的儿女。

而幸存的儿女终觉昨是而今非,这是李慎之最后说出如果有下一辈子,我愿意做一生的公民教员的原因。此话沉痛,痛何如哉。

公民教育,无非是重事实,讲道理,通人性,惜人命,卫人权,温雅和合,做一个不被人惑的人。

张大中有了钱后,不仅不象一般富家人,耀武扬威,衣锦还乡,而是去还良心债。

张大中们不仅还了良心债,还找到了良心债的源头。

财富与良心债是一个如此沉重的话题。

富家子弟王佩英轻易抛去家族的财产为赢得中国的未来,最后人财俱亡,只给儿子留下了一千元用生命换来的抚恤金,张大中用这一千元起步最后赢得了几十亿的资产,一步步明白了私有财权的重要,这一经历太惨重了。

这也是茅于轼说的救助穷人,保护合法富人的历史教训来源。

至此我们欠王佩英的良心债是否还清?远远没有。

在郭宇宽的书,胡杰的纪录片中,有一处细节击中了我,让我久久不能平静。朋友们你们知道王佩英的判决是如何做出来的吗?

原来当时有一个人民民主专政的惯例。每一个重要政治犯的罪行是印成材料,发到各个单位,让单位的群众讨论,让群众们定罪的。问群众们,你们看,判什么刑,这叫群众专政嘛,用现代的时尚话叫“参与式民主”,所以是大家来判刑。经过十几分钟的讨论,几千名(也可能是铁道部上万名职工)王佩英单位的群众一致表示:死刑,并正式上报给法院。最后才判处王佩英死刑的。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这是黑社会的罪恶入股方式啊。

秋瑾死了,人们去沾人血馒头吃,是自发的迷信。可是王佩英死了,每个判他死刑的群众,是一种有组织的吃人血馒头的行为啊。

试问那几千名(也可能近一万名)的群众啊,你们吃了王佩英的人血馒头,又如何还这个良心债呢。

胡杰与郭宇宽找到了几个当时参与迫害王佩英案的干部。无一例外,他们在问及关键问题时表示“老了,糊涂了,想不起来了。”

还有多少人还吃了人血馒头呢,更惊人的数字,十万人。宣判政治犯死刑当时均在北京工人体育馆,每次有十万人参加。一位参与的人回忆,当时每宣判一个人,有五个大汉控制一个政治犯,猛地抓起政治犯的头发,让他(她)向十万人露一下脸,然后迅速按下去了。当宣判完死刑,那些刑事犯往往被惊天地动十万人的口号声吓瘫了,而那些政治犯往往是拼命挣扎,可是嘴上有嘴套口嚼子,身上五花大绑,五个大汉扭着一个人,所谓的反抗就是尽力扭动,眼睛怒火迥迥。就是这样可怜的反抗场面已是惊人了。在政治犯的那边,因为政治犯的扭动,看守人员按倒,拖拽,往往会场出现二三丈扬起的灰幕。

就在这样的场面里,王佩英被宣判死刑。有目击者看到她想用全身力气把头抬起来又被按下去,这是在公判会上,她特别的是没有戴嚼子,没有塞布,而是用了一根更后来致命的细绳子勒住脖子。

极权社会非常明白人的行动会改变他的心理,让十万人参与宣判,口号声让每一个人事中,事后,甚至二十年后都不会在良心上是干净的。而这种不干净会让这十万人或多或少寻找理由来为自己当年的行动辩护,或者故意遗忘,每次宣判的十万人往往不是一批的。这样一批批宣判,几乎所有北京市民都被参与到当年的杀人行动中了。中国人为什么选择遗忘文革,不仅是中共不提倡反醒,重要的是每个当年参与宣判大会的人都象反右小组组长邓小平一样良心上都参与了黑社会的股东大会,而不愿彻底忘我反私,并不是每一个人能象王佩英一样无我而牺牲的。

但张大中制作的王佩英纪录片时刻用王佩英的精神提醒我们,在与历史同谋中,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在采访中,老三张大圃对郭宇宽含泪叙说,因为母亲出事,他班长被免了,当时有一次在工人体育场要召开十万人的批判大会。他想能不能主动要求在大会上发言,站出来批判母亲和她划清界线,这样就可以得到组织认可,回家和大哥讲了这个想法,大哥当时脸色非常难看,但也不说他错了,就是不让他去。大圃后来说“假如那次我去了,以后我这一辈子都会活在羞愧中。”

我们在罪中,在过去的罪中,也在现在的罪中。

我同样想起了我的一个有钱的朋友,刘文忠。他的哥哥叫刘文辉,当年他在毛泽东下达《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史称十六条)的当天。刘文辉写下了反文革十六条的扬扬万言,让弟弟刘文忠去杭州投递到北大、清华、复旦等十四所高校。最后哥俩被抓,刘文辉揽下所有责任,立即被判处死刑。弟弟刘文忠坐了十三年牢。出来后自己创业,一度是上海保健品销售市场的老大。生意,发财,他渐渐忘掉一些往事了。享受成功与财富。

可是有一天,在法兰克福机场,他读到了一本书《古拉格群岛》,泪水迷糊了他的双眼。“我再也不能过这样的日子。我也要将哥哥的故事写出来。”在他事业的顶峰,他毅然关掉了三个公司,将剩下的公司完全交给年轻的儿子。他自己写书,不会用键盘,是用鼠标点出软件上的笔画来打出每一个字,经常是凌晨四五点就起来写作,写完了《反文革第一人及其同案犯》,同时他每年自费考察世界各国的政治,现在已花去了八十万人民币,考察了52个国家,他花了四万去了战火不熄的以色列,还只身深入古巴。当中国不少公务员以政治考察为名行游玩之实时,这个公民以旅游为名行政治考察之实,完成了四十万字的《新海国图志》。新海图志的书名,意为象魏源一样唤起沉睡的中国人,现在的中国人也需要重新开眼看世界。

刘文忠,这样一个有钱人,也在用财富还他的良心债。

我还想记起艾未未,能摆万蟹宴,艾未未是个有钱人,但他时刻记着父亲艾青的理想,他用财富支助死亡学生名单调查,支助杨佳调查来还良心债,他用万蟹宴的财富消除了大家的恐惧。而访民们与网友用行动一起完成行为艺术。他是我敬重的有钱人。

他是真正的侠之大者。

我还想起了一对有钱人,那就是胡佳的父母。胡佳从事维权,没有收入,当年因言获罪的老右派母亲,支持胡佳,用老两口开装修公司挣的钱给胡佳维权。

胡佳妈妈说:“当年我因言坐牢,去劳改了22年,如今我的儿子竟以同样的罪名坐牢,这个社会怎么啦 。”

中国有财富的正义的人们,如同当年的王佩英,象胡佳这样的现代良心犯不是我们现在欠下的良心债吗?

在台湾的民主化进程中,中小企业主起了重要的物质支持作用。因为中小企业最倾向民主,在不民主的社会中,发大财的往往是与政界勾结的大资本。因此,当年党外人士的筹款会上,台湾的中小企业家们一边害怕着,一边将钱卷成一团远远扔进筹款箱。(怕特务看见)。在大型的筹款会上,企业家们一个个把钱从后面在头顶上手手传递递到民主人士手中。

我赞同张大中的行为,但我希望更多中国有钱人,既要记得象王佩英,林昭,张志新这样为开创了改革开放环境的先驱们的以前的良心债。还要记得现在的良心债。

梦.英雄的头

我梦见

英雄的头

从城崖上滚下

我梦见

清水从城角凹处流下

涓涓细流

水渐渐变黄

然后变红

血一般

然而就是血

英雄的头从万丈高的城垛上滚下

我无力挽住它

看着它滚下去

去那深渊

那是英雄的头

那是英雄的头啊

我无力挽住它

看着它滚下去

去那深渊

在行刑时

我在城脚低徊

于是我听到钝钝的一声

清水开始从万丈的城上流了下来

可是

什么都洗不干净了

所有的人

连同那些安静的声音

对待罪恶只有一个标准,在没有还清良心债前,我们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我们都在罪中。

所以我写了这篇文章。

2011年1月11日。
Tags: 王佩英,红房子,翟明磊,郭宇宽,艾未未,壹报.
 
王佩英评传

-----作者:郭宇宽

一·无念尔祖 聿修厥德

深夜了,坐在他宽旷的办公室里,张大中的情绪还是有些激动。改革开放之后,从最初的个体户,一步一个脚印地成为有数十亿资产的成功企业家,他的名字常常在商业杂志上出现。他给很多人的印象都是乐观随和的,脸上总挂着笑容。在赫赫有名的大中电器公司里,很多人都知道张大中给自己的定位是“首席店小二”。我和他见面源于查建英的介绍。这些年来,我陆陆续续在业余时间做了一些记录民间口述史的工作,建英告诉我:“你应该见见张大中,他家的故事你应该会感兴趣的。”

“你看看这个”,张大中递过来一份复印的判决书。抬头一段“最高指示”“坚决将一切反革命分子镇压下去,而使我们的专政大大地巩固起来,以便将革命进行到底”。里面记录着一个叫王佩英的女人“系地主分子”,罪行是“顽固坚持反动立场,自1964年至1968年十月……

深夜了,坐在他宽旷的办公室里,张大中的情绪还是有些激动。改革开放之后,从最初的个体户,一步一个脚印地成为有数十亿资产的成功企业家,他的名字常常在商业杂志上出现。他给很多人的印象都是乐观随和的,脸上总挂着笑容。在赫赫有名的大中电器公司里,很多人都知道张大中给自己的定位是“首席店小二”。我和他见面源于查建英的介绍。这些年来,我陆陆续续在业余时间做了一些记录民间口述史的工作,建英告诉我:“你应该见见张大中,他家的故事你应该会感兴趣的。”

“你看看这个”,张大中递过来一份复印的判决书。抬头一段“最高指示”“坚决将一切反革命分子镇压下去,而使我们的专政大大地巩固起来,以便将革命进行到底”。里面记录着一个叫王佩英的女人“系地主分子”,罪行是“顽固坚持反动立场,自1964年至1968年十月,书写反革命标语一千九百余张,反动诗词三十余首,公开散发到天安门、西单商场等公共场所,并多次当众呼喊反革命口号,恶毒攻击我党和社会主义制度,诽谤无产阶级司令部。”提到她在押期间还 “疯狂地咒骂我党,气焰嚣张到极点……民愤极大。”结论是“依法判决现行反革命犯王佩英死刑,立即执行”。这份判决最后还注明“业经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核准”,不过落款的盖章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市公法军事管制委员会,一九七零年一月二十七日”[1]。

“她是我的母亲”,张大中说。母亲生前在铁道部专业设计院工作,父亲1960年因肝病去世,家里有七个孩子,他排行老三。母亲成为现行反革命给他们全家带来灾难性的打击,直到1980年母亲平反后,才不再受到政治上的歧视,他最初创业的钱就来自于母亲的一千元抚恤金。“没有母亲就没有我的今天!”张大中觉得,在家里他和母亲的感情是最深的,因为六十年代他留在北京和母亲接触最多。他并不知道其他兄弟和妹妹对这件事的态度,“弟弟妹妹当时年纪都小,他们不大懂。我哥是特别老实的人,对政治不敏感。”并且多年来,家里关于母亲的话题始终是一个沉重的禁忌,在各种家庭聚会中也有意回避。“对母亲的事儿,估计他们也不大了解什么。”张大中认为。

张大中又递给我一份“再审判决书”,这是1980年的。政治气氛好转后,在他的反复上访下,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再审“查明王佩英从一九六三年开始患精神病。原判认定王的罪行是在其精神病状态下的胡言乱语,不应负刑事责任。”[2]

“她对我们这些孩子都很好,没有什么不正常啊!”张大中怎么想都觉得母亲不是精神病,他认为母亲其实是明辨是非、有正义感的英雄。“当时就听说她的所谓反革命言论是:批评毛泽东、让毛泽东退出历史舞台,说刘少奇、朱德、彭德怀是我党的杰出领导人……,文革的时候,国家被搞成那样,今天看来,她说的都没有错啊!”
但是张大中自己也想不通。在他眼中,母亲很平凡,就在铁道设计院当一个清洁工,既不是知识分子,也不是搞政治的,在家里她也从来不跟孩子谈政治。他记得在母亲被判刑之前,曾有一次对他说:“孩子,妈妈做的事情可能要连累你们,妈妈对不住你们啊!”说明她是有充分思想准备的。很难理解,如果母亲确实是一个捍卫真理的烈士,她这些思想是从哪里来的?
“我想拜托你帮我搞清楚,我母亲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张大中诚恳地说。

本小节注释:
[1] (70)刑字第19号
[2] (80)中刑监字第295号

二· 现在就开始回忆吧

一个女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精神病、诽谤无产阶级司令部、气焰嚣张、坚决镇压……。几个关键词在我脑海中串联起来,就立刻让我想到一个故事的梗概。从1949年之后到1978年之前,中国大陆出现过多次以各种名义而发动的“镇压反革命”运动。所有和最高当权者有不同政治意见的人,稍有表露,必受迫害,更不要说被捕在押期间还坚持不改自己观点的人。几乎根据经验判断,我就可以断定王佩英是一名烈士。

今天已经很难考证总共有多少人被卷进了那个年代的政治绞肉机。国内涉及那段历史的很多档案依然被封存,年轻人只是模模糊糊的知道有一个“十年浩劫”。以致于今天还不乏有一些“新左派”、“老左派”公开的歌颂文化大革命。德国二战之后,到现在每年都要纪念奥斯威辛,并且让下一代参观,以牢记历史教训,而中国某种力量似乎有意识地要让人民遗忘那段并不遥远的历史,我们好像只有在教训邻国的时候才会理直气壮地说“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

我们的主流社会对文革的认识依然是肤浅的。希特勒把犹太人送进集中营,目的是净化社会,理由是犹太人擅长从事商业金融行业,属于不劳而获的寄生虫;萨达姆用毒气对付库尔德人的时候,打着爱国主义的旗帜,理由是他们为叛国者。我们假如批判他们,不会说希特勒犯了“反犹太人罪”、萨达姆犯了“反库尔德人罪”,我说他们犯了反人类罪。同样,当毛泽东夺取天下,自己已经成为“红太阳”之后,对手无寸铁的本国国民同胞发动一次又一次、从精神到肉体加以摧毁的政治运动,毛泽东不是在“反地主”、“反右派”、“反党内走资派”,而是在反人类。

一个尊重人的社会才会有人的尊严。在孟子看来人和动物的差别其实并不大,他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关键就是人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而这些人性最光彩的东西在“红太阳照耀”的年代,似乎都被摧毁了。在那个年代除了伟大领袖,生命的个体就像野草一样低贱。不要说持不同政见者,就连作为无产阶级专政基石的贫下中农们也没有生存的保障。在1959年到1961年大饥荒中,杨继绳寻访了作为粮食主产区的信阳。当时河南省委书记杨蔚屏的调查是“槐店公社大梨树大队死亡60%以上,潢川县双柳公社新华大队死亡65%以上”。而更令人吃惊的是,杨继绳采访的见证者告诉他“饿死这么多人,没有人哭。”尸体也没人管,“冬天没处理。一直到春节发粮食,公社出面组织人,一人发一副手套往土井(1958 年挖了不少这样的井)里拖,尸体都变形了也分不清谁是谁,拖到一个土井里集体埋了,一般是一个土井埋100 多人。”[1]绝大多数老百姓就像蝼蚁一样死去,没有名字留下来。他们不会反抗,甚至不会哭泣。更极端的有些人在被洗脑之后,枪毙的时候还高呼毛主席万岁,留下的遗书还是要子子孙孙“听毛主席的话”。你甚至怀疑这些人是否还有神经的痛感。

但是,有一些人选择了反抗。他们的反抗其实只是勇敢地对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荒谬加以质疑。加缪1951在他的《反抗者》一书中说: “在荒谬经验中,痛苦是个体性的,一有反抗活动,人就意识到痛苦是集体性的,是大家的共同遭遇。”因此,这样的反抗者也是极权体制最恐惧的敌人,那个政权对他们的折磨也最为残酷。张志新是1975年被枪毙的,行刑前怕她喊口号而割断喉管。而且经过多日“小号”,一种只能坐、不能躺卧的特小牢笼的折磨,已经被逼疯。用馒头蘸着经血吃,坐在大小便里。[2]林昭是1968年被枪毙的,她在狱中时“光是镣铐一事,人们就不知玩出了多少花样来。一副反铐,两副反铐,时而平行,时而交叉,最最惨无人道酷无人理的是,无论在我绝食中,在我胃炎发病痛得死去活来时,乃至在妇女生理特殊的情况下,不仅从来未为我解除过镣铐,甚至从来没有减轻,比如两副镣铐中暂除掉一副……”[3]这些人在历史上真实的存在,使我们有自信说,中华民族并不都是软骨头,即使在最极端的暴政下,也依然有人延续良知和勇气的血脉。王佩英应该也是这样的一位英雄。

但真正了解一个人和其对于生命道路的选择,绝不仅仅是判定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是烈士或是叛徒那么简单。有时候你听中央台新闻联播里面用统一的慢三分之一拍的语调,读某位领导人的悼词,即使用一大串排比,也听起来更像是表态,而无助于你理解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对王佩英的好奇就在于,她除了是一位英雄、一个烈士,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母亲和妻子?就像张大中做为她最亲近的儿子也都不好理解:他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清洁工,那些当时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观念究竟是什么时候在母亲的头脑里开始出现的?是从哪里来的?

在法院的判决书、公安局的档案里,留下的也只是她没有上下文的片言只语。都是像口号一样、很激烈的表态,如果抽离上下文单独的拿出一句话看,你会觉得匪夷所思。甚至真的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精神受到刺激,有些不正常。于是你会产生一种困惑: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以考据学孤证不立的原则,要真正理解王佩英的选择和心路历程、并给出对所有按照逻辑思考问题的人都有说服力的结论,在我看来需要同时理清三条线索, 一是王佩英个人的信息。她的成长经历,一切有可能塑造影响她人格的背景因素;二是王佩英的遭遇。尤其是在1949年之后,她的家庭,她的工作,她的友人都发生了什么;三是那个年代国家的命运。把这和前两条线索对照起来,就可以勾勒出王佩英比较清晰的形象,进而可以找出一个在别人看来身份职业都非常普通的女性思想的脉络。是什么使一位七个孩子的母亲,对一个时代的最高权力发出最坚决的异议。

王佩英并不是一个知识分子型的反抗者,没有留下对她自己观念系统的叙述。假如是哈维尔,索尔仁尼琴,甚至巴金,都会留下很多流传的文字记录自己的心路历程。她也不是地位很高的人物,被许多人关注,有很多门生故旧,比如刘少奇、彭德怀甚至林彪,即使他们自己没有留下什么,也总有人会追忆。

而要追寻王佩英的足迹,就必须主动去敲开一扇扇沉默的记忆之门。尽管张大中一开始觉得他的弟妹不见得对母亲了解什么,我还是坚持要采访老张家每一个家庭成员。多年来母亲的死是全家心头的创伤和巨石,即使在文革结束后,张家的家庭聚会中兄妹们也会小心地避开关于母亲的话题。王佩英一共有过八个孩子,头生女儿很小就夭折了,接下来六个都是男孩:老大张运生、老二张贵生、老三张大中、老四张大江、老五张大路、老六张大圃。最后一个小女儿,是她最疼爱的。因为一直想有个女儿,因此对朋友们都说“这下可是可了我的心了!”于是就叫张可心。

张家老二、老五都已经因病去世了,我只能采访其遗孀。大哥张运生前些年中风了,丧失了语言能力,走路也需要人搀扶,所以张家往事只能由其夫人扬永茹女士讲述。怕触动悲伤的记忆,以往杨永茹并没有系统地向张运生了解过张家发生的事情,只能根据长期共同生活中偶尔的只言片语,还原一些片断。

杨永茹被采访的过程中,张运生坐在旁边。他不能说话,但提到很多事却显得非常激动和悲伤,时常掩面而泣、老泪纵横。有些地方似乎想补充什么,却只能发出含混的音节。采访结束的时候我和他告别,张运生不能起身,坐在沙发上挥手,于是我上前和他握手。他捏住我的手非常用力,还一边在点头。我想把手抽出来都没能做到。当时我还开玩笑说:“老先生力气不小啊!”回家以后,再想起张运生当时盯着我的眼神,应该是有所托付的意思。

张家的几个孩子每人性格都不一样,对那段历史的体验也不一样。回忆母亲是残酷的,就像撕开早已结痂的伤口。但也是必须的,因为他们对母亲的回忆都有不同的独特视角。老四张大江是个活生生王朔笔下的“北京顽主”一样的人物。对政治毫不关心,说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都来一句“挺好玩儿的”。但对朋友非常仗义,似乎在街坊的年轻人、甚至小混混中颇有威望。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母亲被关押期间和枪毙之后,张家并没有受到红卫兵冲击的原因。老六张大圃当年是个积极的红小兵。在学校是班长,文革一开始就跟着一些大人到处去“抓反革命”,母亲一出事,他班长就被免了。大圃含着泪叙述说,当时,在工人体育场召开十万人的批判大会。他想能不能主动要求在大会上发言,站出来批判母亲、和她划清界线,这样就可以得到组织的认可。回家和大哥讲了这个想法,大哥脸色非常难看,但也不说他错了,就是不让他去。大圃说:“假如那次我去了,以后我这一辈子都会活在羞愧之中。”

我采访王佩英子女们的时候,就在想:丈夫去世后,这样一群孩子要让她操多少心?!

更难采访的是其他旁观者和当事人。王佩英的友人大多数已经过世,健在的也都八十多岁了。而且即便是王佩英的友人,往往直到现在也为她在六十年代的政治立场感到恐惧,或者说他们很难理解王佩英为什么要批评毛主席,那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有人留着眼泪回忆说:“王佩英居然连毛主席都骂,真的是疯了!”。可想而知,王佩英在她失去自由前的最后时光,是“多病故人疏”了。除了那些为之惋惜、伤感的友人,更多的是在一个单位工作的同事。他们中不少人或多或少的对王佩英的死负有责任:有的检举了王佩英的反动言论,有些人甚至直接就是打手。采访这些人是最困难的,大多数都拒绝接受采访,有的接受采访也在问及关键问题时反复说:“老了,糊涂了,想不起来了。”但从这些人的其它表现包括表情来看,他们并不糊涂。这样的采访是难得的观察人性的机会,大多数人是没有勇气面对自己不光彩的经历的,而掩饰的方法则各不相同。有一次我和张大中聊起这个的现象,他说的一句话让我很感动。张大中说:“就算那几个当时主动参与迫害了我母亲的人,我今天也不会记恨他们,而且想劝他们别太过意不去。因为在那个时代,他们都只是被利用的老百姓。”

但是我很怀疑:有些人真的会为他们做过的事情,感到哪怕一丝的自责。

还能做什么呢?现在就开始回忆吧。

http://mjlsh.usc.cuhk.edu.hk/book.aspx?cid=2&tid=473&pid=2449
 
三·王佩英的闺秀时光

王佩英一九一五年出生在河南开封。这是一座历史名城,曾被称为大梁、汴梁、东京、汴京。古人曾有“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的诗句。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描绘的就是北宋开封的繁华。直到1954年 10月河南省省会迁往郑州,开封变为省辖市,与往日的辉煌相比才逐渐的衰落了。

有两位在中国历史上备受推崇和敬仰的人物与开封都有深厚的渊源:一位是在戏剧里常被表现为黑脸的包公。在豫剧中包公戏尤其多,其实他是安徽人,但一出《铡美案》太有名,“包龙图打坐开封府”的唱词几乎妇孺皆知。北宋时期,他在开封担任过类似今天纪委书记、开封市委书记之类的官职,以至于很多人觉得包拯就是开封人,现在开封还有包公祠。千百年来包公形象受到老百姓的传颂和戏剧的不断演绎,寄托着民间的正义感。中国历史上没有形成与今天类似三权分立的制衡体系,皇权是一切的中心,以儒家思想为背景的“以道事君”甚至“以道抗政”是对皇权几乎唯一的制约。例如在《打龙袍》戏中包公批评宋仁宗赵禛不孝。因为前面还有一出著名的戏《狸猫换太子》,讲皇帝的亲娘李妃受到迫害避难民间。在儒家的传统下,说一个人不孝几乎是最严厉的批评,而且是当着群臣的面批评皇帝。皇帝狂怒,几乎要斩他,但他坚持说皇帝错了。最后皇帝在事实面前悔悟,不仅认错,还脱下龙袍让他打,以作为象征性的责罚。包公戏广为流传,在我看来,其实体现了中国老百姓委婉表达的是非观——皇帝也是可以批评的,而且即使他是皇帝,他错了就该认错。[1]

另一位是明末的史忠毅公——史可法。他常常被当作是江苏人,他的祠墓在扬州,其实他是开封人,和包拯一样都是进士出身。在大明朝江河日下的时候,他一个书生起兵勤王。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很有军事才能的人,夏完淳说他:“史道邻清操有余而才变不足。用兵将略非道邻所长”他守扬州城只守了一天就被多铎攻破了。清军占领扬州后,为威慑江南汉族人民,对扬州展开了屠城。杀人、纵火、强奸、抢劫,暴行一直持续了六天,多铎才下令封刀。扬州一直是运河上的交通枢纽,是人口稠密而重要的商业中心,加上战前逃入城内的人,这场大屠杀遇难人数之多,当时估计有80万人,有的保守估计也为30万,其惨烈胜过四百年后的南京大屠杀。有人或许会说:史可法怎么这么傻啊?扬州外围的明军当时都投降了,扬州一座孤城,外无援军内无粮草,从军事上讲是守不住的。如果他不抵抗就不会激怒清军,也许就不会有大屠杀了。这种逻辑是冷酷而又怯懦自私的,怎么能怪史可法呢?其实在多铎劝降时他就表示过:“城亡与亡,我意已决,即碎尸万段,甘之如怡,但扬城百万生灵不可杀戮﹗”。举起屠刀的人才有罪,而不是坚守自己信念的人。中国的文化有两个层面:一方面父母教育自己的孩子,也是为了保护他们,常常会告诉他们要识实务者为俊杰;但另一方面我们向往的理想人格,我们视为文化标杆的先贤,必然有着坚守信念毫不退让的决绝,甚至知其不可而为之。

我列举这两个人物,是因为在我看来,一个人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某种旁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的选择,一定有其思想的资源。这种思想资源不见得一定如学者那样坐在书斋里,从故纸堆里获得。可能来自于童年他成长环境中的耳濡目染,比如听说书、听唱戏所获得的熏陶,浸润在其潜意识中的善恶是非观念等。一位西方传教士曾观察中国人的性格,认为中国人是一个具有强烈演戏本能的种族,戏剧几乎是惟一的全民娱乐方式。并得出带有调侃的结论:“中国人之热衷于看戏,就如同英国人喜爱运动、西班牙人喜爱斗牛一样。任何一个轻微的刺激,都会使任何一个中国人把自己当做戏剧中的一个角色”。[2]往更深层次说,历史是中国人内心最隐秘的信仰。一个基督教背景下的人在考虑自己的选择时,也许会想到自己要在上帝面前接受的末日审判,而一个中国人终极的敬畏是历史。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中国人对死后的灵魂往往采取不可知论的态度,但历史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一个大人物会在史书上留下评价,遗臭万年或留取丹心照汗青,一个小人物也会在祠堂和家谱里有他的位置,甚至有些人如果参与了一些历史事件,会在未来的戏剧中被描成红脸或白脸。外国传教士很难理解,儒家文化背景下,一个中国人扮演的似乎戏剧中的角色,其实是他心目中自己在历史舞台上的角色。

王佩英的父亲是一个商人,她是家里的独女。她的童年应该是被视为掌上明珠的。据文革前外调材料中提到的王佩英童年生活,语气不无夸张,刻意强调她的 “剥削阶级生活”,但也反映出一些真实情况:“家里两个保姆对我非常好……冬天吃一碗剩一碗,夏天吃一碗晾一碗,夏天有人给我打扇子”。她7岁那年生母去世,父亲续娶了继母。12岁时父亲也过世了,留下的遗产有部分房产[3]和地产[4],应该还有少量的钱和其他家当[5]。14岁继母也病故了,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佣人,但可以确认的是一直有一个老妇人在全方面的照顾王佩英的生活。

在16岁那年,王佩英考进了静宜女子中学[6]。这所学校在中国的教育史上赫赫有名,是天主教开封主顾修女会会长盖夏于1932年创办。盖夏嬷嬷是一位对中国和中国人民有着强烈热爱的传奇人物,出生于美国,1920年就来到开封传教。[7]在日军占领河南期间,她和其他修女在保护、救助难民方面有很多英勇的行为。1948年,国共内战中,国民党军在中原溃败,盖夏嬷嬷选择了迁校去台湾[8],重建静宜,就是今天的静宜女子大学。她的后半生都在中国度过,直到1989年95岁的时候逝世于台湾。顺带一提的是,开封在上世纪整个三四十年代都是中国天主教发展的重镇,今天开封城东还有1932年修建的规模宏大的天主教河南总修院遗址。

王佩英是静宜女子学校的第一届学生。她当时父母均已去世,照顾她的老妇人文化程度也不高,静宜又是新办的学校。因此可以推测,报考这样一所教会学校是王佩英自己做的主张,也可以看出在那个年纪她已经有相当的主见了。

当时开封社会上常说“静宜是贵族学校”,其中有一些国民党高官的女儿,更多的是一些富裕中产家庭的子弟[9]。

据一些校友回忆,双龙巷校址是购买清末官吏林家的花园,教师大多是北京辅仁大学毕业的校友,学生必须食宿在校。学校重视英文教育、体育教育、科学教育。在1933年的《训育规程总纲》中,即提出一些现在看来都颇为先进的教育理念,比如教育目标是“以期养成忠实健全之公民”,教育要目有“训练意志、期能刚健笃实、见义勇为”;“启发思想、期能遇事反省、破除盲从”等。大多数学生并不是来自天主教家庭,但校内还是修有可容纳百人的小型教堂,可主持弥撒。虽然王佩英1949年后并没有过多提及她的这段教育经历,但一些来自宗教的普世价值观念,对她应该有潜移默化影响的。

基督教强调人是有罪的,所以要向更高的存在保持谦卑并勇于通过忏悔寻找救赎,这种思想资源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所稀缺的。而这对于我们到后面要理解王佩英自蹈死地的一些言行,会有所启发。[10]

本节注释:
[1] 1959年4月,毛泽东针对干部中不敢讲真话的问题,提倡学习海瑞“刚正不阿,直言敢谏”的精神。北京市副市长、著名明史专家吴晗遂于6月间发表了《海瑞骂皇帝》,并写了《海瑞罢官》的剧本,这成了文化大革命的导火索,可见毛泽东的时代,提倡的讲真话,主要是为了批判刘少奇和其他对他的权力有威胁的人,对于真正的皇帝,也就是他自己,是不能批评的。在文革中包公戏也被“样板戏”所取代。
[2] 作者: (美)明恩溥 著,刘文飞,刘晓旸 译 三联书店出版 作者原名Arthur Henderson Smith1872年受美国公理会派遣来华在山东西北部传教,熟悉中国民间的生活。
[3] 二十几间房产的说法,来自王佩英1950年的入党汇报材料,考虑到共产党有推崇无产的传统,实际情况比这个数字只可能多,不可能少。还有一种说法根据河南一些生前好友的描述是宅子占地十几亩。后在王佩英被捕前的外调材料中说,王佩英继承的遗产共房屋四十三间,土地四十三亩。有“老裁缝”回忆,王家的房子非常气派,“在开封北道门街数一数二”。
[4] 这说明王家已经很多代生活在开封。
[5] 王佩英和张以成结婚后,张以成长期没有工作和稳定收入,都靠变卖家产维持。
[6] 这段教育经历,是在王佩英的档案中查到的,包括张大中在内的子女均不知道母亲曾在教会学校上过学,可以理解的原因是49之后,外国教会在中国的办学被视为帝国主义文化侵略。
[7] 据总部美国印地安娜州的天主教修女会The Sisters of Providence of Saint Mary-of-the-Woods的网站材料“The remarkable life of Mother Marie Gratia Luking”
[8] 从中能看出学校创办者的理念和政治立场。
[9] 高德惠写的回忆“高永昌与静宜女中”,高永昌37年之后任静宜女中校长。
[10] 无独有偶林昭也有基督教背景,曾就读于美国传教士办的教会学校景海女子中学,她曾经离开教会加入共产党,后来重归基督信仰,她说她所做的一切是出于“迷途重归的基督徒的良心”。

四·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静宜女子学校有很扎实的教育基础,很多毕业生可以进入大学甚至到美国深造。但王佩英的求学之路到初中毕业就终止了,以至于后来王佩英的子女都不大知道母亲的这段教育经历。至于王佩英为什么没有再继续学业,一是从常规角度看,在上世纪30年代,一个女孩子能够读到初中毕业已经算是相当有文化了。另一个重要的插曲是,她在这个时期恋爱了,一个叫张以成的儒雅幽默的大学毕业生走进了他的生活。按照王佩英档案的记录,她是在刚毕业的当年,即1934年就与张以成结婚了。而且在当年离开家乡、抛下家里的产业,陪张以成来到北京发展。

今天可以在文字上找到的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在王佩英1950年入党申请汇报时的自述中说:“毕业后经同学介绍与张以成同志结婚了”。但经过走访和一些生前好友的叙述[1],这里面我梳理出了一个浪漫而又曲折的故事。

张以成,一九一一年出生,河北人,是北京朝阳大学法律系的毕业生。今天大多数人已经不知道这所学校了,但在民国时期这是一所在法学专业方面赫赫有名的学校,今天的中国政法大学就是在它的基础上建立的。当时朝阳大学的法科非常出名,有“南东吴、北朝阳”的说法,也有“无朝(阳)不成院(法院)”的美誉。张以成毕业后,通过校友的关系到开封来找工作、做律师。此时,张以成是法律系大学毕业生,还会德语。假设王佩英与他1933年认识,那时他也只有23 岁,想必是非常的意气风发。

王佩英和张以成最初是什么“同学介绍”已无从考证,但可以确认的是,王佩英的家里当时出现了一场纠纷。继母去世后,据说是远房亲戚[2],也许是看王佩英幼小,想来争夺她父亲的遗产。王佩英是家里唯一的继承人,却只是一个初中的小女生,孤立无援。但她并没有一味退让,而是坚决的找律师和远房亲戚打官司。在这种情况下,大概是通过同学介绍找到了年轻的律师张以成,他对这个案子尽心尽力,最后官司打赢了,帮王佩英保住了大部分父亲留下的家产。

两人也炙热地恋爱了。他们的恋爱肯定是在王佩英从初中没毕业的时候就开始了。那个照顾王佩英的老妇人并不是简单的老妈子,王佩英的父母大概对她是有所托付的,就像《乱世佳人》里思嘉丽的黑人奶妈,不仅在生活上照顾大小姐,作为成年妇女,还有督导、看护年轻女孩举止交往符合淑女规范的责任,保护涉世不深的女孩不受浮浪子弟的引诱。王佩英虽然父母双亡,在婚姻大事上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方面也表现了她强烈的主见。但一开始,那个老妇人显然是不允许她谈恋爱的。

田贵勤向笔者介绍了一段王佩英告诉她的私房话:王佩英和张以成谈恋爱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瞒着别人的。每次见面张以成就化妆成女人,装成是王佩英的女同学到她家来一起温习功课。这听上去像小说里公子小姐后花园私订终身的传奇经历是比较可信的。因为张以成有个特点,五官不是很有棱角。从照片上看显然中年以后也没有很多胡子,可以想象年轻时面孔红润白皙,确实有装扮成女性的条件。老妇人老眼昏花,大概是可以蒙混过关的。

从这个情节中可以推测出两个事实,第一:王佩英和张以成是自由恋爱,感情非常炙烈;第二:张以成当时的经济条件显然并不理想,大概也不是一个比较成功的律师,甚至可能连自己独立的住房都没有。

但王佩英爱的一往情深,就像琼瑶小说里,富家千金爱上了一个穷小子,愿意追随他到天涯海角。婚后几年,王佩英的生活是颠沛流离的,她非但没有跟着张以成过上一天好日子,还在用自己的私房钱和积蓄补贴他。根据张以成自己的档案记载[3],原来生活困顿,在结婚后王佩英“对我生活稍有帮助”,每个月仅出租一些空闲房屋就是稳定的二十多元收入。

但大约是年轻的张以成心高气傲,也许是当时周围的人有很多闲言碎语,比如会议论张以成是贪图王家的财产云云。他不甘于靠老婆生活,决心到北京谋求发展,王佩英也义无反顾地跟随着他。但到了北京一切都很不顺利,张以成自己的纪录是“谋事未成……回到家乡”。这期间,王佩英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这个孩子11岁就早逝了,现在只知道她叫“玲玲”。

张以成老家在保定的安国县,家中还有一个老母亲,以几十元的本钱卖些小杂货,纸烟、火柴一类,每月将本求利,不过几元钱收入。王佩英到婆婆家的时候,还给每一个亲戚准备了一份礼物。一个会外文的大学毕业生,沦落到这个地步,张以成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王佩英从一个大小姐到现在过苦日子,下要照顾孩子关心丈夫,上要孝敬婆婆,虽然没有一句怨言,但生活上难免还是有磕磕绊绊。张大中的大表姐刘英回忆说,有一次大概是张以成和王佩英小两口拌嘴,看见王佩英哭了,张以成母亲在后房听见就问她:“到底什么事儿啊?”王佩英赶紧抹了抹眼泪,换了一副笑脸说“妈,没事儿”。

这样一直到了1937年,张以成下决心再到北京找工作,投靠大姐夫。大姐夫也只不过在北平救济院女妇院当巡官而已,过了一个多月还是找不到工作。好在这次张以成有了二手准备。安国县自北宋始即为中国药材集散地和药材加工中心之一,有“药州”之称。他从家乡带来按方子自制的“吹喉开关散”,通过一个在纪生局做事的商小同学帮助办了许可证,到处兜售这副药“每月收入数元钱”。这个阶段,怕被北平的熟人认出他一个大学生做小贩,抹不开面子,张以成改名为 “路平”。这些内容都在张以成的自述中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了。

这个名字让人可以联想到李白的《行路难》,表现了李白当时“拔剑四顾心茫然”的人生困境,到处的路都走不通,“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但他又没有完全灰心丧气,总想有一天还能干一番事业,“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大概也是张以成此时心境的写照。

假设张以成和王佩英是三七年的春节后来到北平的,只隔了几个月,即同年七月初“七七事变”就爆发了,日本揭开了全面侵华的序幕。北平更加凋敝,张以成的制药生意也收入微薄。一个在北海公园当扫地工的表兄“每月帮助我三四元”,一开始还靠当王佩英衣物来补贴家用,后来就从“当”变成“卖”,几年之内,王佩英从开封带来的值钱的衣物都当卖一空了。

另外,从侧面体现小夫妻生活艰辛的是,大女儿出世后的几年间他们都没有再要孩子。到了1940年,也许是意外,王佩英又怀孕了,生下了一个儿子,这就是后来张家的老大——张运生。取这个名字大概也是期望家里能够时来运转。平常人家生一个儿子该有多么高兴,可对当时的张以成、王佩英夫妻俩来说,却只会雪上加霜。据张以成记载,那时生活实在维持不下去了,“穷的住在北城边板桥三条12号半间小土棚子里,每天只有一两顿窝窝头或小米稀粥”。可想而知,王佩英自己都吃不饱,还要给新出生的儿子喂奶,有多么艰难。

本节注释:
[1] 其中曾洁光的妻子田贵勤的讲述是最关键的信息,曾洁光是张以成在开封地下党时上级,两家关系非常紧密,田贵勤回忆在王佩英被捕之前,找她聊了很长一次,那次王佩英似乎有很强的叙述欲望,讲了过去她都不知道的王佩英和张以成的恋爱经历。田贵勤有些犹豫,“把王佩英的这些私房话告诉你们这些晚辈合适么?”我劝她这对全面理解王佩英的性格非常关键,做严肃的传记求证不能遗漏任何可能的细节。因此田贵勤的讲述有较强的可信性。
[2] 推测也许是王佩英继母那一方的亲戚可能性比较大。
[3] 在王佩英的档案中发现张以成档案摘录,其中涉及关于王佩英的部分,大概是当时为了调查王佩英的背景。

(待续)

转自:王佩英个人网站(http://www.wangpeiying.com)
 
[media]http://www.youtube.com/watch?v=KrTafs193TI[/media]

[media]http://www.youtube.com/watch?v=0A_Y-w1bsK0[/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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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dia]http://www.youtube.com/watch?v=ZLcUi3Fx0eI[/media]


youtube上的纪录片《我的母亲王佩英》
 
王佩英人还没押到刑场就被绳索勒死,惨惨惨!

不过王佩英她还不算最冤的,毕竟她在当时还是喊了打倒毛泽东,做刘少奇的铁杆粉丝。

在文革期间有些毛的铁杆粉丝(五毛)也被枪毙了。如巫炳源 王永增因办私人小报为毛歌功颂德,往毛脸上贴金被打成现行反革命遭枪毙。为什么?就因为他们触犯了中共的底线,私人是不能办报纸的,不管内容是什么都算反革命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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