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70年代中国人的艺术与生活》:虚拟的激情  

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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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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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时尚――70年代中国人的艺术与生活》一书,收录了120幅创作于上世纪70年代的画作。作者给70年代美术作品一个“激情时尚”的命名,所收录的作品也会让许多当年就见识过原作的人感慨良多。但毛时安认为,用“时尚”的概念去解读70年代的艺术,难免会造成语义的歧义和误导。“在人的内心,激情永远在产生”,但关键在于,我们需要怎样的一种激情。正如霍布斯指出的,“激情若不加以引导,在大多数情况下仅仅是疯狂。”我们不能用自己缅怀青春、追忆童年时的温情去误读、扭曲一段历史,用当事人的身份指证一段荒谬生活的正确,从而误导许多涉世未深的青年读者。
读《激情时尚》,仿佛在阅读我们生命的时光,如果没有萧悟了这位“70年代少年”的提醒,我早已忘了我身边曾有这样的艺术品存在过。21世纪初叶,它们如不速之客的突如其来,使我又一次意识到,历史从未断裂,遗忘只是因为没有暗示和提醒。我们其实就是在那样的文化氛围、艺术氛围中生活过来的。这些作品曾经支配过我们的呼吸、我们的激动。它们实实在在地内化成了我们这代人的文化背景、生命元素和集体无意识。它们将围绕着这些作品产生时的青春故事,亲切地召唤到了一个新世纪的早晨。

但是,尽管我们触目生命的目光是温馨柔和的,而我们审视穿透历史的目光却必须是清醒而坚定的。这就是说,我们不能用自己缅怀青春、追忆童年时的温情去误读、扭曲一段历史,用当事人的身份指证一段荒谬生活的正确,从而误导许多涉世未深、面对未来的青年读者。对历史,我们永远不要感情用事地去说“yesorno”。

我期待该书对70年代的解读,能如序文嘉许的,是70年代萧少年和90年代萧成年“眼光的叠加”,散发出“超越”和“深化的特殊文本意义”。可惜的是,在120件作品的“读后感”中,序文的嘉许并无落实,倒是读者的期待基本落空。对于大多数读者来说,需要看到图像存在于过去时和现在时之间的意义的断裂和断裂的原由,需要看到图像在昨天读者和当代读者之间不同的接受美学的效果。但是,作者并没有从这些作品中勾勒出艺术与当时的生活、过去的文化与当下关照的复杂关系。他有时也不乏对这些作品作当代性阐释的努力,但这种努力始终没有得到有力度的坚持,相反倒是“因而勾起的部分回忆”占据了文本的主体。在需要理性分析的时候,作者过度地沉溺于“已逝的阳光笔直地照耀过我”的情景之中,使文本失落了它的意义,迷糊了写作的意图,尽管图像被复制得如此的完整和清晰。

这位和我隔着一条代沟的70年代少年,对70年代美术作品的解读,有几点值得关注。

他在《后记》写道:“宣纸,画布,木版,颜料,笔,都会越来越多,但真实的革命激情下的创作会越来越少。”在全书的字里行间,他也多次流露出自己对“激情”的迷恋和对“激情”失落的不无遗憾。因为这些作品拥有了作者喜欢的“激情”,他在处理它们的时候,就时不时地会表现出一种手下留情的宽容和小布尔乔亚式的温情。毫无疑问,激情永远需要。“在人的内心,激情永远在产生”(拉罗什富科)。关键在于,我们需要怎样的一种激情,激情将把我们送向何方,激情使我们生存还是毁灭。正如人们指出的,“激情若不加以引导,在大多数情况下仅仅是疯狂”(霍布斯)。在历史上就有过日本军国主义的激情,德国法西斯的激情。不幸的是,70年代的激情,是一种虚幻的激情,一种缺乏正确理解制导而被权力话语霸权误导的迷幻的激情。

激情是多种样的。即使在70年代,人性多种多样的激情被压抑,依然顽强地有着生命的激情,钟爱自然的激情,渴望美的激情,创造冲动的激情,竭力体现个性价值的激情……依然如地火般在岩层下涌动。但是在70年代的美术作品中,激情完全被简单化、昂扬化,被扭曲成“文革”政治的传声筒。那么,这些在风格上相当写实的美术作品,是不是如作者“后记”所说,保留了当时历史具有真实性的细节呢?对此,我也是非常怀疑的。

其实这些用写实主义技法创作的作品,本质上是虚幻的、不真实的,在艺术精神上是与现实主义格格不入的。除了极少数作品,我们并不能从它们中间找到当时生活的真实情景。它们的内在精神是高度意识形态化的,所有的题材都严格地服从当时政治的需要。它的图式是标准化的,黄金分割的构图,强烈明亮的光感,过于饱满堆砌的形象,人物与人物之间严格的三陪衬关系。它的人物形象是公式化的,圆睁的浓眉大眼,亢奋昂扬的表情,爱憎分明的态度,没有性别特征和人性内容,人物造型大都来自当时“样板戏”的一号英雄人物。无论工人、农民、军人、知识分子、少年儿童,都如出一辙,所有的艺术场景都在革命浪漫主义的名义下,远离了真实的生活。其中最精心也往往最不真实的恰恰就是细节。如《螺号响了》表现一个渔民身份的女民兵,月色皎皎的夜晚,听到战斗螺号的召唤,即刻奔赴前方。为了强化紧张的气氛和女主人公不顾一切的精神,画家在女民兵身后精心背了一个熟睡的婴孩。试想一下,如果这个熟睡的婴儿突然惊睡啼哭起来,不是对特务的一个警示吗?

虽然70年代不少作品的作者,此前、当时和日后都是名重一时的艺术家,但这些作品基本上是僵硬的、没有灵气灌注的。70年代现实中所有的阴影都被照亮,所有的痛苦都被忽视,所有真相大都被遮蔽。人们看不到武斗中牺牲的红卫兵流血的青春脸庞,看不到知青被蹂躏的身影。这些作品什么都不缺,惟一缺少的是直面现实的真实性。

作者给70年代美术作品一个“激情时尚”的命名。其实,现代社会的时尚,在现代人心目中的时尚,本质上是文化、物质消费的多元化、个性化、时段化,是现代社会高度发达而过剩的生产力对文化和物质消费的暗示和诱导。把“时尚”放在今天的语言里去解读70年代的艺术,实在难免造成语义的歧义和误导,在20世纪的70年代和21世纪初叶不对称中划出了一个等号。

新中国的70年代,放在历史的长河中,真的那么“平和、宁静,展示了中国的气息和中国人的艺术气质”了吗?如果真是的话,我们又是怎样跨越70年代,进入80年代、90年代的呢?(毛时安)

《文汇报》2003年1月24日


令人不安的是,今日以流行文化的审美眼光进行的“怀旧”之作大行其道,相形之下,对历史严肃的反思却日渐式微


时尚化文革


康慨

  前年9月某个寒冷的秋夜,我有幸在北京一家露天汽车电影院看了贾彰柯《站台》的首映。由于是被主管机关从电影学院临时赶到此处“荒郊野外”,放映条件实在恶劣,不仅画质很差,影片也没做好中文字幕,只好由贾导演蹲在银幕下,在寒风中亲自将全片的运城方言同声译成普通话。当时看得稀里糊涂,第二天一觉醒来,那种落寞的感觉却深入全身,让人无所适从。一部模模糊糊的“忆旧”电影几乎击碎了我对旧日的全部美好回忆。

  《站台》带给我的感受,与今天读这本《激情时尚:70年代中国人的艺术与生活》的所得有很大不同。他们的作者,大概以相近的年龄从同样的年代经过,却以不同的眼光回望。贾彰柯带我们原样重活,他的直面让我们不敢直面,也许本书作者――在广州文化圈内小有名气的萧悟了的怀旧才是真正的“怀旧”,在此岸望彼岸,其间的很多东西都被滤掉,不管脚下的河水有多么混浊与险恶,总不会再浸泡一回了。

  《激情时尚》所忆,是70年代的美术作品,所谈,是“我的70年代”,以一种如梦初醒的口吻,追忆一个恍如隔世的年代。作者说,“这本小书不是70年代历史的记录,也不是美术史,它只是对几代人创作于70年代的,与70年代的革命事物有关的美术作品的读后感,以及因此而勾起的部分回忆,‘时间’的概念止于1976年。”

  此书当然勾起我对童年生活的回忆,其中收录的许多画作,都曾以年画、月历牌、画报、日记本、铅笔盒、瓷碗,甚至枕巾和妆镜等各种媒介,出现在普通人家的日常生活中,从打哇哇落地,到人事初醒,陪我累月经年,加上城中无处不在的巨幅仿作,似乎要从一开始便决定我的趣味和思想。我头一回“发表”作品之地,想来便是小学校操场边的一块大告示板,在贴满了“粉碎四人帮”喜报和打油诗的红纸中,也有我的一幅画在白纸上的漫画――四人帮自然獐头鼠目,抖如筛糠,被我红小兵一干人等手持巨笔尖枪踏翻在地,其状惨绝人寰。此后天翻地覆,一夜之间潮流逆转,邓丽君取代海岛女民兵,于我,正如奥雷良诺上校被父亲领着,第一次见识了冰块的情状。那时,我可曾在心跳之余,也感到过某种迷惘呢?

  经由此书,我们得以重新品味当年天堑变通途的豪迈,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壮美,不爱红妆爱武装的英姿,重新打开这些被时间遗忘或有意封存的记忆,重读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江山多娇,瓜山麦浪,钢铁洪流,乃至横眉冷对,同仇敌忾――俨然一个充满着梦幻般激情的诗意年代。

  作者说,尽管他也知道,“怕喊反动口号,行刑前先割去犯人的舌头,比如,行刑前先活割犯人的肾……都是有据可查地发生在70年代的!但是,在一个70年代的少年眼中,‘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这风雷和云水都成为田园牧笛。”

  那个年代的残酷正在时尚化的过程中被逐渐消解。

  出版此书的是国内以“怀旧”闻名的山东画报出版社,曾以《老照片》系列轰动一时,造就出版界至今不衰的“怀旧”风潮。然而,令人不安的是,今日以流行文化的审美眼光进行的“怀旧”之作大行其道,相形之下,对历史严肃的反思却日渐式微。

  从“黑五类”成为注册商标,到高级餐厅里常见的窝头野菜,从艾敬伤感地追忆“旧军装”的歌曲,再到杨亚洲的喜剧电影《别说我不在乎》,流行文化中对文革怀旧题材的喜爱屡见不鲜。在《别说我不在乎》中,亩产10万斤,小孩可以在麦穗上打滚儿的回忆,已经是在用活泼可爱的卡通来表现了。这也许正是今天的孩子们对他们父辈岁月的印象吧。有朝一日,他们会把“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也归到孙猴子的名下吗?

  不到30年的时间,却有恍如隔世之感,文革的东西也能像帝制时代的老北京和殖民地时期的老上海一样,进入“怀旧”的行列,这,也许一方面是因为时代变化得太快,吃穿用和人的观念都有迥异之变,一代人倒像过了几代人的生活。另一方面,也说明我们对历史忘却得太快。

  莫非这历史是太沉重的负担,虽无法抛弃,却可以举重若轻,将它化作一缕轻烟,封入漂亮的瓶中――且慢,不是投入大海,而是摆进商场的橱窗,宛如着装轻佻的女郎,若即若离地引你入内。但是,此时此刻,可曾还有人记得,那瓶中装着的,原本是魔鬼呢?

稿件来源:中华读书报

没人命令我们怀旧,但都在怀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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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01月16日 16:03 南方都市报


在闹过“60年代人”之后,现在媒体上边热闹的,是“70年代人”。另有不知是几十年代的老年轻人和几十年代的年轻老人,仿佛就被几十年代的老不老轻不轻的人派做代表,说是要向“60年代人”致敬。用年代“命名”一代人,而非“革命”、“垮掉”、“废掉”这种词汇命名一代人,在我看来,显得苍白,无奈,而且,略微显得有点搞笑,而且,真的让人能发笑,像方便面一样方便,像伟哥丸子一样简单。当然,还很“时尚”,就像把几十年来的大事小事统统洗洗装入贴上“激情”标签的箩筐中。赶巧的是,鄙人的拙著也被“命名”为《激情时尚――――70年代中国人的生活和艺术》出版上市了。“激情”,“时尚”,“70年代”,果真热卖,在北京上市后,很快上了三联韬奋图书销售排行榜,是第二名,屈居“展示”好几个年代中国人“面貌”的《老照片》之后。在广州,12月23日作者在学而优书店只能买到一本书。


鄙人出生在60年代,成长在70年代,经事在80年代,生活在90年代,狠狠看过几回“集体”的怀旧事件。70年代怀念60年代,80年代怀念70年代,90年代怀念80年代,如今是新世纪了,按常规,该怀念90年代了,可是不,我们笼统地怀念全部的20世纪,从1910年代开始,到1930年代弄一个高潮,到1960年代又弄一个高潮,到1980年代又弄一个高潮,“掀起一个又一个高潮”,仅说图书,《老照片》,老图画的热销即是证明。和着这种热烈的怀旧时尚的是热烈的前瞻,例如:对“现代化”,“城市化”的“简单化理解”,还有“21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拥有“发言权”的人,唯独不活在“现在”。而活在“现在”的人,又“说不出话”。


《激情时尚》书中讲到70年代怀念60年代的事,也讲到70年代前瞻80年代的事。那种前瞻性的言论,给我这名70年代少年造成的幻觉是,80年代,中国现代化了,田野里都没有牛了,田野里跑满拖拉机,我们“成家立业”,单位分给住房。直到80年代初,组织发给我们一个红本子――――新中国第一代《待业证》――――我怎么也想不通:祖国怎么不给我工作了?还要等?!


70年代的怀旧,简单举两个简单的例子。王进喜,焦裕禄,是60年代人,70年代被大讲特讲。为什么?苏联在边境上陈兵百万,眼看第三次世界大战就将打起来,“打砸抢”搞不好工业,工业不行,怎么打仗?于是怀念60年代人―――这个“工业战线”的石油工人王进喜。“革命委员会”的许多主任“变修”了,腐败了,“开后门”,“不开前门”,群众意见很大,“御状”直接告到毛主席那里。“批林批孔还夹着批走后门,冲淡了批林批孔运动的严肃性”,毛主席生气了。于是怀念60年代人―――这个“党的好干部”“群众的贴心人”焦裕禄。通过怀旧,想搞工业都像王,当干部都像焦。后来的事实证明,虽然“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但国民经济真正有好转,还是邓小平副总理搞“整顿”发生作用,“三老四严”,“岗位责任制”才发生效力。


“思想转过弯来”的道路十分漫长,热烈怀旧和热烈前瞻不只是给我一个人造成美妙幻觉。“把功绩讲够,把错误讲透”,鄙人并不认为“怀旧”,“激情”,“热烈前瞻”不好,鄙人仅认为:太煽情了不好!还有,如果被人引导,则更不好!因为,至少鄙人不想做“露天粪池里的某些”“期待着再生”的“生物”――――如卢跃刚先生在拙著“代序”中所言。


很多因缘是没法错过的,也许这是一个60年代人即一个中年人的悲观:我看手机段子中的部分句子,“先锋艺术”(美术和话剧)中的某些“作品”,某文艺家对某文艺家的批评和反批评,某人在电视节目中侃侃而谈的某名人的言论……都会联想到、联系到70年代的诗、绘画、戏剧、文艺批评、社会言论……所以怀着公心,还有私心杂念,我请“未读者”做《激情时尚》的读者。


作为一个“解读”过70年代中国人的艺术与生活的作者,鄙人很高兴的是,鄙人终于拥有了选择“怀旧”或“不怀旧”,“激情”或“不激情”的自由。即使还有人“灌输”“引导”“怀旧”或“激情”,也可以“拒绝”。这是改革开放的伟大成果之一。事实并没有我的文字描述得这么“壮观”,真的没有“行政命令”命令大家“怀旧”或“激情”,但我觉得比“行政命令”更厉害的是“时尚”,是“怀旧”和“激情”成为“时尚”。违抗“行政命令”者大把,违抗“时尚”者百里挑一都挑不到。


作者:萧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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