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王子》外国文学小说 (zt)

水宝宝

谦虚使人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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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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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一八六八年 英格兰 伦敦
  秃鹰在前厅群集。客厅已经客满,餐厅和楼上的书房也挤满了人。更多的黑衣掠夺者排列在弯曲的楼梯上。不时会有两、三个人同时仰起头来喝他们杯里的香槟。他们都抱着希望在等待。他们是一群可鄙可憎的人。
  他们是亲戚。
  不少哈文堡伯爵的朋友也来了。他们是来为即将发生的不幸悲剧,表达他们的支持相同情。而庆祝会将在稍后举行。
  在短暂的片刻,每个人都试着保持适合这庄严场合的严肃态度。酒很快地松弛他们的思绪和微笑,不久之后,在水晶酒杯互相碰撞的眶啷声之外就可以听见笑声。
  施家的大家长终于快要死了。这一年来有过两次假警报,不过许多人相信这第三次的发病将应验大家的期望。她是老得无法继续令众人失望了,她都已经过了六十岁了呢。
  施安蒂夫人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储积她的财富,这个老女孩也该死了好让她的亲戚们能够开始花她的钱。毕竟,她是全英格兰最富有的女人之一。而她唯一活着的儿子却是最穷的人之一。这是不对的,和他臭味相投的债权人总是在淫荡的伯爵的面前这么说。麦康是哈文堡伯爵,看在上帝的分上,应该被允许爱花多少就花多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这个男人不但浪费无度而且行为放荡,对年轻女孩特别有“性”趣。但是他的债权人们对这些缺点却一点也不感到不悦。事实上正好相反。在比较有社会地位的银行家们早就拒绝再借给这个淫荡的伯爵一毛钱的时候,街角的贷款业者反而欣喜若狂地供应这个男人金钱。他们十足地以他们客户的放荡为乐。他们索求高额利息出资为伯爵偿还赌债,以及封住被伯爵玩弄的年轻女孩们的父母的嘴。债务愈堆愈高,不过这些有耐心的债权人很快就会得到丰厚的报偿。
  或者他们都这么相信。
  汤姆--生病的管家的年轻助手--又把一个债权人推出门外,然后用力地关上门。他们的行为举止令他惊骇。他确定他们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他们只是不在乎。
  汤姆从十二岁开始就住在这里,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过如此可耻的事。他亲爱的女主人在楼上挣扎地支撑着,等待她所有的事务被安排妥当,以及她最喜爱的孙女黛茵到达向她道别,而垂死老妇的儿子却在楼下开怀畅饮、谈天说笑。他的女儿珍娜黏在他身边,脸上带着自以为是的表情。汤姆猜想这得意的表情来自于她知道她的父亲会和她分享他的财富。
  蛇鼠一窝,汤姆想道。哦,是的,这对父女确实非常相似。老管家并不因为自己对女主人的亲戚有恶劣的评价而觉得自己不忠。她也有相同的看法。安蒂夫人好几次都以毒蝎指称珍娜。她是只毒蝎。汤姆背地里用更糟的字眼骂她。她是个恶毒的女人,充满诡计。据那些知道内情的人说,珍娜用歹毒的手段统治上流社会,而大部分刚踏进社交圈的年轻男女都怕她,虽然他们不会承认。汤姆不知道这流言是真是假,不过他非常确定一件事--珍娜是梦想的毁灭者。
  这一次她做得太过分了,因为她竟敢攻击安蒂夫人最重视的一切。她竟然企图毁灭黛茵小姐。
  汤姆满意地大哼一声。珍娜和她声名狼藉的父亲很快就会尝到他们的背叛行为的后果。
  亲爱的安蒂夫人一直忙于生病而没有注意到发生的事。自从黛茵的姊姊美玲,带着她的双胞胎女儿到波士顿去的那天起,安蒂夫人就开始衰老了。汤姆相信她没有完全放弃的唯一理由是,因为她决心看着她像亲生女儿般抚养长大的孩子得到归宿。
  黛茵的婚礼被取消了,由于珍娜的妨碍。不过,这可怕的耻辱倒也带来了一点好处。安蒂夫人终于张开眼睛。在这之前她一直是个宽大慈悲的女人。现在,她只想惩罚。
  黛茵怎么还没有到?汤姆祈祷她会及时到达签署文件并且向她的祖母道别。
  他焦虑地踱步了几分钟,然后把心思转向引导那些无礼地倚靠在台阶上的客人进入已经拥挤不堪的日光浴室。在把最后一批可鄙的人挤进去之后,他拉上门,快步走回大厅。
  外面传来的骚动引起他的注意,他跑到窗前往外看。他认出黑色马车上的纹章,安心地吁口气,然后感谢上帝。黛茵终于到达了。
  汤姆看进客厅里确定伯爵和他女儿仍然忙着和他们的朋友闲扯。他们都背对着入口,于是他快步走过去关上客厅的门。如果幸运,他将能够在这对父女注意到之前,带领黛茵穿过大厅上楼。
  当汤姆打开门的时候,黛茵正在穿越那群挤在车道上的投机客。他很高兴她完全不理会那些试着得到她的注意的无赖,好几个人甚至把名片塞进她的手里,一边大声吹嘘他们是全英格兰最好的投资顾问,能够使她即将继承的财富成长三倍。汤姆对他们夸张的言行感到厌恶,如果他手边有扫帚,一定要像赶苍蝇一样把他们驱散。
  “喂!喂!离她远一点。”汤姆大叫,跑上前。他保护地握住黛茵的手肘,回头怒视这群无礼的恶棍,护送她走进大门。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罪犯。”他咕哝。
  黛茵完全同意他的意见。“你已经准备好扑向他们,是不是,汤姆?”
  男仆微笑。“如果我贬低自己的身分对他们动手,西索会打我耳光。”汤姆说。“如果我要跟随他的脚步,就必须避免粗野的行为。管家必须随时随地保持他的尊严,小姐。”
  “是的,当然。”黛茵同意。“我们的西索情况如何?我该担心吗?”
  “不,你不需要担心西索。他虽然老了,仍然韧性十足。他从病床上奋力起身向安蒂夫人道别。你的祖母已经给他养老金让他退休。你知道这件事吗?她给了他一大笔钱,黛茵小姐。西索的余年将不虞匮乏。”
  “他是奶奶忠心的管家近三十年,”黛茵提醒他。“他应该得到丰厚的退休金。你呢,汤姆?你打算怎么办?我怀疑麦康叔叔会让你留在这里。”
  “我已经得到你的祖母所分派的一份工作,她要我去照顾她的弟弟安德。这表示我要搬到高地去,不过无所谓。只要安蒂夫人高兴,天涯海角我都会去。她还给了我一块地和每个月的零用金,不过我打赌你已经知道了。这是你的主意,对不对?你一直都在照顾着我;虽然我比你年长。”
  黛茵微笑。这是她的主意,不过她确定如果祖母不是这么忙于处理其它的事也会想到要这么做。
  “你才比我大两岁呢!”黛茵说。
  “我还是比你大。”他回答。“来,让我帮你拿外套。我很高兴看到你依你祖母的要求穿白色的。这是件漂亮的衣服,容我大胆地说,你今天看起来好多了。”
  汤姆立刻后悔自己的赞美,因为他不想提醒她最近的遭遇。并非黛茵有可能忘记,当然。但是,提起这种羞辱的事不是绅士的行为。
  可是她确实看起来好多了。自从六个星期前的那个下午,她的祖母带她进客厅给与她关于她未婚夫的消息之后,就没有人见过她。当时汤姆站在客厅内背靠着房门,防止任何人闯入。他看见这个消息使黛茵多么悲惨。令人为她感到骄傲的是,她没有哭也没有失态。这种举止不是淑女该有的。她保持了镇定的表情,但是这个消息带给她的伤害仍然显而易见。她紧张地把头发梳到肩后的手颤抖着,而她的脸苍白如雪。她的蓝色眼睛--如此美丽迷人的蓝色眼睛--完全失去光彩,如同她的声音。当她的祖母终于念完她收到的下流的信时,黛茵回答:“谢谢你告诉我,奶奶。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很难的。”
  “我相信你应该暂时离开伦敦,直到这桩丑闻平息。安德舅公会很高兴有你做伴。”
  “一切都依你的意思,奶奶。”
  片刻之后,黛茵告退。她上楼回自己的卧房帮忙收拾行李,在不到一个小时后出发前往她祖母在苏格兰的庄园。
  在她的孙女离开的这段时间,安蒂夫人没有闲着。她忙着和她的律师们见面。
  “你的祖母会很高兴见到你,黛茵小姐,”汤姆说。“自从前几天收到那封神秘的信,她一直非常烦躁易怒。我相信她要依赖你告诉她该怎么做。”
  他声音里的忧虑相当明显。他注意到她抓在手里的名片,把它们丢进纸屑篓,然后跟着她穿过大厅走向楼梯。
  “她的情况如何,汤姆?有没有起色?”
  汤姆握住她的手,充满感情地拍拍它。他能够听见她声音里的恐惧,他想骗她,但是不敢。她应该知道真相。
  “她愈来愈衰弱了,小姐。这一次她熬不过去了,你必须向她道别。她急着把一切安排妥当。我们不能继续让她烦恼,不是吗?”
  黛茵摇头。“不,当然不能。”
  泪水盈满她的眼睛。她试着用意志力忍住眼泪。如果祖母看见她哭一定会感到烦乱,而且哭也改变不了即将发生的事。
  “你没有重新考虑你祖母为你安排的计划吧,黛茵小姐?如果她相信她真的强迫你……”汤姆没有说完他的忧虑。
  黛茵勉强地微笑。“我没有。你应该知道为了让祖母高兴,我愿意做任何事。她要花死前处理完所有的事,而我碰巧是她最后一个问题,所以帮助她成为我的责任。”
  客厅传出一阵笑声。黛茵转身向声音来处,看见两个穿着黑衣的陌生人在邻近楼梯的走廊后面。她注意到两个男人的手里都握着香槟酒杯,她突然才警觉到屋子里挤满了客人。
  “这些人在这里做什么?”
  “他们正准备跟你的麦康叔叔和珍娜堂妹大肆庆祝,”汤姆说。当黛茵流露出愤怒的表情时,他点点头,然后很快地又说:“你的叔叔邀请了一些朋友……”
  黛茵没有让他说完。“这个不道德的男人没有一点值得救赎的特质,是不是?”
  她声音里的愤怒引燃他的。“显然是的,小姐。你的父亲--愿主使他的灵魂安息--似乎继承了所有的优点,而你的麦康叔叔和他的女儿……”汤姆厌烦地叹息。他注意到黛茵要拉开客厅的门,急忙摇头。“麦康和珍娜都在里面,小姐。如果他们看见你,势必会闹出笑话。我知道你想把所有的人赶出去,可是你真的没有时间。你的祖母在等待。”
  黛茵知道他是对的,她的祖母永远排在第一位。她握住汤姆的手臂,开始上楼。
  当他们走到楼梯平处,黛茵再次转身向仆人。“医生怎么说?她不可能再次让所有的人惊讶吗?她有可能好转的,是不是?”
  汤姆摇头。“艾医生相信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他说。“艾蒂夫人的心脏已经衰竭了。是艾医生通知你的麦康叔叔的,所以今天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你的祖母发现这件事的时候简直气疯了,我相信艾医生的耳朵到现在还在嗡嗡地响。他的心脏没有在他挨骂的时候停止跳动,真令人惊奇。”
  祖母斥责像艾医生这么高大的男人的画面令黛茵微笑。“奶奶是个令人惊奇的女人,不是吗?”
  “哦,是的,”汤姆回答。“她拥有令大男人恐惧得颤抖的能力。我总得提醒自己我不怕她。”
  “你从来没有怕过她。”黛茵嘲笑地说。
  汤姆咧嘴笑。“你不让我害怕。你记得吗?你在拖我回家的时候,把夫人虚张声势的一切全都告诉我。”
  黛茵点点头。“我记得。奶奶责备艾医生的时候没有提高嗓门吧?”
  “老天!没有,”汤姆回答。“她是个淑女,自始至终都是。”他夸耀地说。“艾医生畏缩得彷佛她在咆哮,你真该看看当她威胁不留任何钱给他的新研究室时他脸上的表情。”
  黛茵开始沿着长廊走。“艾医生现在和奶奶在一起吗?”
  “没有。他待了一夜,刚刚才回家去换衣服。他应该会在一个小时之内回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你祖母的客人在她房间隔壁的客厅。她建议我带他们从后面楼梯上来,这样就没有人会看见他们。等你的麦康叔叔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那么奶奶仍然坚持要我们依那个计划进行?”
  “是的,当然。”汤姆回答。“亲爱的,容我提醒你,如果你的祖母看见你流泪一定会感到烦乱。”
  “她不会看见我流泪。”黛茵承诺。
  安蒂夫人的套房位于长廊尽头。汤姆打开房门,黛茵立即毫不犹豫地走进去。
  房里黑得像午夜,黛茵瞇起眼睛试着看清方向。
  这间卧房非常大。黛茵以前相信它至少有半个海德公园大。摆放着四柱大床的平台在长形卧房的一端。另一端,在缀着沉重窗帘的窗户前,摆着三张安乐椅和两张小桌。黛茵一直很喜欢这个房间,她小时候总爱在大床上蹦蹦跳跳,在厚厚的地毯上翻筋斗,制造出足以吵醒死人的噪音--她的祖母时常这么说。
  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限制。当她的祖母心情轻松的时候,黛茵被允许穿上安蒂夫人美丽的礼服及鞋子玩扮家家酒的游戏。她会戴上宽边帽子,挂上一串串珍贵的珠宝项链,再戴上长及肩膀的白色手套。当她盛装完毕,她会请她的祖母喝茶,说一些她自己编造的故事。祖母从未嘲笑她,她反而加入游戏。她会摇动扇子,适时地附和或发出惊呼。偶尔,祖母甚至也会编造一些故事。
  黛茵珍爱这个房间和所有美好的回忆,几乎和她珍爱住在这里的老妇人一样。
  “你现在才到,年轻小姐。你要向我道歉,因为你让我等。”
  她祖母粗嘎的声音在房里响起,黛茵转身走上前。她差点被一张脚凳绊倒。
  “我道歉,奶奶。”她大声说。
  “不要浪费时间,黛茵。坐下,我们有很多事要讨论。”
  “我似乎找不到椅子,奶奶。”
  “点亮一根蜡烛,吉妮。我只允许这么亮,”安蒂夫人指示女仆。“然后离开房间。我要和我的孙女独处。”
  黛茵终于看见椅子。她坐下来,理好裙褶,然后把双手放在膝上。她看不见她的祖母,距离和黑暗使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她仍然直挺挺地坐着。祖母痛恨看见垂头丧气的人,而黛茵相信她拥有猫般敏锐的视力,所以她不敢放松。
  黛茵感觉到女仆从她前面走过。她等到听见关门声,才大声地说:“房里为什么这么暗,奶奶?你今天不想看太阳吗?”
  “我不想,”她的祖母回答。“我快死了,黛茵。我知道,上帝知道,魔鬼也知道。我不会小题大作,那不是淑女的行为。不过,我也不会太好说话。死亡必须在黑暗中悄悄靠近我。如果幸运之神跟着我,死神在我满意地结束一切以前不会找到我。光线也许对他有利。我担心你没有准备好面对在你面前的工作。”
  突然转变的话题令黛茵惊讶,不过她很快地恢复。“很抱歉我难以赞同,奶奶。你把我教育得很好,我准备好面对任何可能发生的事。”
  安蒂大人嗤之以鼻。“你的教育我忽略了不少,不是吗?你对婚姻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做一个好妻子得付出什么代价。我责怪自己在那个时候无能讨论如此亲密的话题,黛茵。我们活在充满限制的社会。我们全部必须遵循规范。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活过来的,但是你的内心拥有强烈的同情和爱,我很感激我没有能力夺走你的这些特质。你从未认知你应该是严格的,是不是?算了,”安蒂夫人继续说。“现在改变已经太迟了。你是个不可救药的梦想家,黛茵。你必须让你的脑子清醒一点。”她的祖母警告。
  “我会的,奶奶。”黛茵回答。
  “我应该花时间教你如何训练一个男人成为体贴的好丈夫。”
  “安德舅公已经告诉我必须知道的一切。”
  安蒂夫人又嗤之以鼻。“我的弟弟怎么会知道这种事?这些年他一直在高地过着隐居的生活。结过婚的人才知道婚姻是怎么回事,黛茵。不要听他说的,因为那一定是错的。”
  黛茵摇头。“他给我的忠告非常实在,奶奶。安德舅公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
  “也许没有人要他,”夫人推测。“我弟弟唯一有兴趣的是他的巨马。”
  “和他的枪。”黛茵提醒她。
  “是的,他的枪。”夫人同意。“我很好奇,黛茵,地告诉你什么?”
  “如果我要把一个恶棍改变成好丈夫,那么我必须像训练马匹一样对待他。安德舅公预测我会在六个月内驾驭他。他将学会重视我,待我像公主。”
  “如果他不重视你呢?”
  黛茵微笑。“那么我应该向舅公借把好枪杀了他。”
  老夫人的微笑充满温柔。“有一、两次我想杀了你祖父,不过,孩子,只有一、两次。”
  她的心情转瞬间从愉快变成忧郁,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孩子们将需要你。老天!你也不过是个孩子。你要怎么生活下去?”
  黛茵急忙安慰她。“我会过得很好,”她坚持地说。“你认为我是个孩子,可是我已经是个成年女人。你把我教育得很好,奶奶,你不需要担心。”
  安蒂夫人大声一叹。“好吧,我不担心,”她承诺。“这些年来你给了我真挚的爱,而我……你知道我一次也没有说过我爱你吗?”
  “我知道,奶奶。”
  在片刻沉默之后,安蒂夫人又改变话题。“我不让你告诉我,你的姊姊为什么那么急着离开英格兰,现在我要向你坦承,那是因为我害怕听到事实。我的儿子是美玲离开的原因,是不是?麦康对她做了什么?我准备好听事实了,黛茵。如果你想说,现在可以告诉我。”
  黛茵的胃立刻纠成一团,她在回答之前深深地吸口气。“我并不想说,奶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仍然感到害怕,是不是?你的声音在颤抖。”
  “不,我再也不怕了。”
  “我给你完全的信任,帮助美玲和她那个一文不值的丈夫离开。这对我来说是难事,知道我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们。我当然不相信美玲的判断,看看她嫁的那个男人。乔治只比街头乞丐好一点,他当然不爱她,他看上的是她的钱。但是她听不进任何道理,不是吗?我和他们两个脱离关系是件坏心眼的事,我现在知道了。”
  “乔治并非一文不值,奶奶。他只是没有生意头脑。他娶我的姊姊也许是为了她的钱,但是在你取消她的继承权之后他还是留在她身边。我想他学会了爱她,就算只是一点点。他一向对她很好。而且从他寄给我们的信看来,我也相信他是个好父亲。”
  安蒂夫人点点头。“是的,我也相信他是个好父亲。”她勉强承认。“是你说服我给他们钱,好让他们能够离开英国。我做对了,是不是?”
  “是的,你做对了。”
  “美玲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老天!她已经死十八个月了,而我到现在才能够问你这个问题。”
  “美玲不会告诉你的。”黛茵坚持。
  “可是她告诉你了,是不是?”
  “是的,不过只是因为她想保护我。”
  黛茵深呼吸以保持镇定。这个话题如此使人悲伤,她的双手开始颤抖。她不想让她祖母知道她有多哀伤,于是尽力克制自己的声音。“你以保护她来表示你对她的爱,你帮助她离开。她和乔治在波士顿很快乐,我相信美玲死得很平静。”
  “如果我命令你带她的女儿们回家来,她们会安全吗?”
  “不会,”她的回答斩钉截铁。“小女孩应该在她们父亲的国家成长。这是乔治和美玲想要的。”而且不在麦康的监护之下,黛茵默默地说。
  “你想孩子们会不会也感染霍乱了?如果她们也感染了,我们应该早就得到消息,是不是?”
  “是的。她们都很健康。”她说,很快地祈祷自己是对的。孩子们的奶妈白太太,写信来说她会尽力保护她们。上帝已经带走美玲,现在又带走乔治,祂不会残忍得连两岁大的孩子都带走。
  “我信任你,黛茵。”老夫人的声音疲乏了。
  “谢谢你,奶奶。”
  “你准备好离开英国了吗?”
  “我准备好了。”
  “波士顿远在天边。告诉孩子们我的好事,就算你必须捏造。我希望被喜爱地记得。”
  “是的,奶奶。”
  黛茵努力地试着不要哭。她盯着自己的双手,深呼吸几口。
  安蒂夫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孙女的伤痛,她再次详述她已经汇进波士顿银行的钱。当她指示完毕,她的声音已经因疲乏而微弱。
  “艾医生一回来就会宣布我再次奇迹地复原。你要出席今晚的舞会,表现出一切都和平常一样的样子。你要微笑,你要庆祝我的健康,你要待到午夜的钟声响起。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将要离开。”
  “可是,奶奶,你病得这么重,我想待在这里陪你。”
  “不可以,”她的祖母怒喝。“你必须在我死前离开英国。我的弟弟安德会陪伴我。麦康和其它的人将在你启航之后被告知你已经走了。同意我的安排,黛茵。你有责任让这个老女人安心地死。”
  “是的,奶奶。”她的声音硬咽。
  “你在哭?”
  “没有,奶奶。”
  “我受不了眼泪。”
  “是的,奶奶。”
  她的祖母满意地叹息。“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合适的人。你知道吧,黛茵?”她问。
  “你当然知道。现在,只剩下一份文件要签。在看着仪式完成之后,我就可以安心了。”
  “我不要你死,奶奶。”
  “你不可能永远都得到你想要的,年轻小姐。记住这一点。吩咐汤姆把他藏在客厅的客人带来,然后来站在我的身边。我要看着你签文件。”
  黛茵站起来。“你不会改变主意?”
  “我不会,”她的祖母回答。“你会吗?”
  老夫人的语气中带着挑战,黛茵勉强地微笑。“不,我不会。”她有力地说。
  “那么动作快,黛茵。时间是我的敌人。”
  黛茵走向通往隔壁客厅的门,突然停下脚步。“奶奶?”
  “什么事?”
  “在汤姆带客人进来之前……我们没有机会再独处……我……我可不可以……”
  她没有说下去。她不需要说,她的祖母了解她要求什么。
  叹息声充满房间。“如果你非说不可,说吧,黛茵。”她的祖母说。
  “我爱你,奶奶。”
         ※        ※         ※
  他无法相信自己做了那件事。该死!他几乎无法顺利完成。他厌恶地摇头。什么样的男人会要求弟弟买另一个弟弟的自由?混蛋!他想着,一个不折不扣的……
  罗路克强迫自己把这令人愤怒的思绪甩开。木已成舟。男孩已经获得自由准备开始新生活,这才是重要的。那个混蛋终会得到报应。就路克个人来说,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是生是死,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的愤怒挥之不去。路克靠着柱子,看着围绕着大理石地板的男女旋转。他的弟弟们的朋友站在他两旁。摩瑞和汉普都有头衔,可是路克记不得是什么。他们两个正热烈地辩论资本主义在美国的利弊。路克假装有兴趣,在他认为适当的时候点点头,其实根本没有听进他们的讨论。
  这是他在英国的最后一晚。他不想享受这个晚上;他想结束它。他对这个国家没有特别的好感。生活在美国荒野之后,路克无法想象为什么会有人选择英格兰为家。他发现这里大部分的居民都傲慢而虚伪,连呼吸的空气都令人感到窒息。他厌恶这里的壅塞、无止尽的烟囱、灰沉沉的浓雾、俗丽的女人、过分严谨的男人。他在伦敦总有种被关在笼子里的感觉。
  围绕着舞池的男女令路克想起受过训练会旋转跳舞的熊。他们的动作僵硬,而且显然经过排练。女人们的礼服色彩缤纷,可是剪裁和式样却完全相同。男人们看起来也一样愚蠢,他们全都穿着黑色的正式制服。老天!连他们的鞋子也都一模一样。这个充满限制的社会各式各样的规矩是他们的枷锁,路克发现自己为他们感到难过。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冒险、自由或辽阔的空间。他们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这辈子错过了什么。
  “你为什么皱眉,路克?”摩瑞问。
  路克朝舞池点点头。“我在想他们之中没有一只是未烙印记的小牛。”他用似乎让这些男人觉得非常有趣的肯塔基懒洋洋的语调说。
  摩瑞困惑地摇头,不明白他的意思。比较敏锐的汉普点头同意。“他指的是跳舞的男女。”他说明。
  “他们怎么样?”摩瑞还是不懂。
  “你没有注意到那些女人们多么相似吗?男人们也都一个样。”
  汉普转向路克。“教养淹没了我们每个人的个体性。”
  “路克穿着正式的礼服,就和我们一样。”摩瑞脱口而出。他表现得彷佛这个想法刚刚跳进他的脑子。他是个矮胖的男人,戴着厚厚的眼镜,对任何话题都有坚决的意见。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扮演魔鬼的拥护者,对他好朋友的任何看法提出辩论。“你突然提出异议的穿着是适合舞会的服装,汉普。你要我们穿什么?鹿皮衣和靴子?”
  “那会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改变。”汉普回答。
  在摩瑞能够反驳之前,汉普转身向路克,改变话题。“你急于回你的山谷吗?”
  “是的。”路克回答,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你不是明天就要走吗?那么你所有的事都办完了?”
  “几乎都办完了。”路克回答。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怎么来得及完成未办的事?”汉普问。
  路克耸耸肩。“只剩下一件小事要办。”他说明。
  “你要带格西一起回去?”汉普问。
  “他是我回伦敦来的原因,”路克回答。“他已经和他的哥哥们一起上路。他们在前天离开。”
  格西是路克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中最小的。较大的两个,乔登和道格,已经是经验丰富的开拓者。路克上一次回来的时候格西还太小,所以他把男孩交给家庭教师两年。现在格西将近十二岁了。在智能方面,路克设法让他得到良好的教育,可是在情感方面,他被忽略到饥馑的地步。麦家该死的继承人设法做到了这点。
  格西年幼得不适合荒野严酷的生活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他继续待在英格兰一定会死。
  “可惜乔登和道格没有多留几天,”摩瑞说。“他们会喜欢今晚的舞会。不少他们的朋友都来了。”
  “他们想先带格西回去认识环境。”路克回答。
  他们决心以最快的速度带他们的弟弟离开英国。那个混蛋继承人一签下监护权的文件,他们立刻买船票。他们担心他会改变主意或者增加交换他的亲弟弟的金钱数目。
  他又愤怒起来。该死!他想离开英国。在南北战争期间,他曾经被关在狭小的监牢里。那时他患了闭室恐惧症,认为自己会在逃出去之前发疯。战争确实改变了他。现在,他无法忍受密闭的空间。那种呼吸困难的感觉又在他的体内上涨。在他的内心,伦敦迅速地变成一座监牢,他只想逃开。
  路克拿出怀表,差二十分钟就十二点了。他可以忍耐下去,他告诉自已。他承诺待到午夜,多待二十分钟不会要他的命。
  “我真希望能够和你一起到你的山谷去。”汉普突然说。
  摩瑞露出惊骇的表情。“你不是认真的。你的头衔和土地对你一点意义都没有吗?没有一个正常的人会放弃英国和它能够提供的一切。”
  摩瑞被他的朋友对家乡的不忠触怒,开始教训起汉普。路克没有在听,他刚刚看见那个混蛋继承人穿过大厅。麦威廉三世是合法的长子。路克比他小三岁,他是个私生子。他们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旅行到美国,他在那里诱惑了一个单纯的乡下女孩。他给她爱的誓言,每晚和她上床,一个月后才想到提起他有妻儿在英国等他回去。他的长子长大之后和他如出一辙,他是个自我放纵的恶魔。忠诚和家庭价值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因为他是有特权的长子,他继承了土地、头衔和财富。他的父亲没有费事为他其它合法的儿子留置产业,而他的长子不打算分享他的财富。乔登、道格和格西不只是一无所有,甚至连自尊都没有了。
 
第02章
最先找到路克寻求他帮助的是乔登,他想到美国来开始新生活,路克并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牵连,乔登和他的兄弟对他来说是陌生人。他是个外人,虽然他们有相同的父亲,他对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们一点感觉也没有。家庭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观念。
  但是,忠诚却又另当别论。
  他无法背弃乔登,而他拒绝探究原因。然后道格也来了,路克要改变主意已经太迟。当他旅行至英国看见格西是如何被对待时,他知道他的责任尚未终了。他必须想办法解救最小的弟弟。
  路克付出的代价几乎是他自己的自由。
  华尔滋舞曲在高潮声中结束,摩瑞也正好结束他的即席训话。乐师们起立向如雷的掌声行礼致意。
  掌声突然中断,仍然徘徊在舞池的男女转身向入口,所有的人霎时全都安静下来了。人群的举动引起路克的好奇,他转身想看看令众人看得入迷的到底是什么。
  “英国并非一切都是腐败堕落的,”摩瑞说。“仔细瞧,路克。英国优越的证明就站在入口。”
  从他声音中的热切听来,路克相信就算他看见英国女王站在那里也不会感到惊讶。
  “汉普,不要挡到他的视线。”摩瑞命令。
  “路克比所有的人都高,”汉普咕哝。“他可以看得很清楚。况且,我已经无法移动了,她出现了。”他轻声又说,声音中充满敬慕。“她真勇敢。哦,是的,非常勇敢。”
  “这就是一只未烙印记的小牛,路克。”摩瑞说,声音中充满骄傲。
  吸引众人目光的年轻淑女站在通往舞厅的阶梯顶端,这两个英国男人没有夸大其辞。她确实是个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女人。她穿着一件紫蓝色晚礼服,礼服并不贴身,但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她柔软圆润的曲线和乳脂般白皙的皮肤。
  她独自出现没有任何人陪伴,而从她脸上淡淡的笑容看来,她似乎一点也不为自己所引起的骚动感到困扰。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服装并不时髦,她的头发没有像其它所有女人一样编成发辫紧紧地绾在脑后。这头柔软的金色发发披散在她纤细的肩膀四周。
  她是个令人耳目一新的完美的改变。
  如此美丽的画面当然震撼了路克,他眨眨眼睛。她没有消失。他看不见她眼睛的颜色,但是他已经知道它们是蓝色的……烛光蓝。它们一定是烛光蓝。
  他突然感到呼吸困难,心跳狂乱。该死!他表现得像个小男孩,真可耻。
  “她确实与众不同,”汉普附议。“你们瞧瞧站在那边的侯爵。甚至距离这么远,我都能够看见他眼里的欲望呢!我想他的新婚妻子也看见了,瞧她瞪着他的样子。老天!这真是令人愉快的一幕。恶人终有恶报。老天!抱歉,路克,我不该这么无礼地谈论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我没有把他当成家人。”路克严厉坚决地说。“你是对的,汉普,”他又说。“他得到的恶报会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汉普做个滑稽、怪异的表情。“你让我非常好奇,路克。你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他可能听说了那件羞辱的始末。”摩瑞推测。他没有等待路克证实或否认,急忙把他知道的说出来。“眼前这位绝世佳人曾经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的未婚妻,不过我确信你已经知道这部分。”他开始说。“威廉在追求她的时候相当温柔,而她,如此年轻而纯真,当然认为他迷人。然后,就在举行婚礼之前的两个星期,威廉和他未婚妻的堂妹珍娜私奔了。五百多位受邀的客人当然都被通知婚礼取消了。这是本季最大的丑闻。”
  汉普点点头。“你们看珍娜紧抓着威廉的样子。哦,太有趣了,威廉甚至不隐藏他淫荡的念头。如果他开始流口水我也不会吃惊。和他所放弃的比较起来,珍娜真是相形见绌,不是吗?”
  路克不觉得好笑。“他是个笨蛋!”他咕哝。
  汉普点头同意。“我瞧不起麦威廉,他是个骗子。他差点毁了乔登和道格,不是吗?”
  “不错,”摩瑞回答。“威廉已经得到报应。珍娜就和他一样卑鄙,谣传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如果谣言属实,我可怜那个孩子。”
  “她有可能怀孕了,”汉普说。“他们两个早就明目张胆地偷情,珍娜也会后悔,她以为威廉还有很多家产呢!”
  “他没有吗?”路克问。
  汉普摇头。“真相很快就会泄漏出来,他现在是一贫如洗。这个笨蛋做投机生意赔掉了所有的钱,连土地也没有了。他可能正指望珍娜在施老夫人死后获得丰厚的遗产。她病了,不过听说她又奇迹似地复原。”
  音乐再度响起,人群被迫停止呆看。黛茵提起裙摆走下阶梯。路克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他向她走近一步,然后停下来再次拿出怀表看看时间。
  还剩十分钟,他可以忍耐。只要再过十分钟,他就自由了,他满意地叹口气,期待地微笑。
  黛茵小姐也在微笑,她完全遵从她祖母的指示。她会微笑,没有人能够令她皱眉。这是极大的痛苦。这一切令她感到恶心,她的胃感觉彷佛着火了。
  黛茵强迫自己不要向绝望投降。她必须期待未来,地想着,记住祖母对她说的话,孩子们需要她。
  年轻的单身男人们挤上前来,黛茵没有理会他们。她环顾四周,试着寻找她的伴护,她瞥见珍娜和威廉,可是拒绝允许自己看着他们。她的心跳加速。老天!如果他们走过来她要怎么办?她要说什么?恭喜?哦,老天!她会死掉或呕吐。她没有考虑到他们可能会出席。
  她满脑子都在忧虑她的祖母,根本容纳不下其它烦恼。讽刺的是,今天下午她的祖母病况大有改善,当黛茵离开的时候,甚至抱着希望她的祖母真的会再次奇迹地康复。
  一个热切的年轻男子恳求黛茵让他陪伴她走上舞池,黛茵优雅地拒绝了。他刚转身离去时,她便听见珍娜独特的尖锐笑声。她转身看,瞥见珍娜恶意的微笑,然后注意到一个年轻淑女转身快步走向出口。黛茵认得这个女孩,她是丁爵士最小的女儿凯琳小姐,今年才十五岁。
  结婚并没有改善珍娜的性情。从可怜的女孩悲惨的表情看来,她显然刚成为珍娜的牺牲品。
  黛茵突然被忧郁吞没。残酷是她某些亲戚非常享受的娱乐。他们的卑劣令她难受,而以她目前的心理状况,她再也不知道如何对抗这种感觉。她觉得无能。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并不适合英国的上流社会,也许这就是她总是把自己埋在小说中的原因。是的,她是个梦想家,如她祖母所指控的,但是黛茵并不认为这有多糟。现实时常都是丑恶的,如果她不能偶尔作作梦,那简直是令人完全无法忍受。她喜爱的是浪漫的故事。不幸的,在现实生活中她从未认识过像书中男主角那般勇敢迷人的英雄。
  一心只想逃离残酷的凯琳小姐差点撞倒黛茵。
  黛茵抓住苦恼的女孩。“慢慢走,凯琳。”
  “求你让我走。”凯琳哀求。
  女孩已经泪流满面,黛茵拒绝放开她的手臂。“不要哭,”她命令。“你哪里也不去。如果你就这样离去,以后在公共场合露面对你来说会更加难。你不能允许珍娜拥有宰治你的力量。”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凯琳哭泣地说。“她说……她告诉每个人我……”
  “她说什么恶毒的话都无关紧要,”黛茵试着让她冷静下来。“如果你假装不理会她和她的毁谤,没有人会相信她。”
  凯琳拿出手帕擦擦脸。“我觉得好屈辱,”她低声说。“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她这样对我。”
  “你年轻又漂亮,”黛茵回答。“这是她伤害你的原因。你犯的错是和她太接近了。你会活下去的,凯琳,就像我一样。我相信珍娜已经在寻找下一个牺牲者。以残酷为乐的她真令人感到恶心,是不是?”
  凯琳露出微弱的笑容。“哦,是的,黛茵小姐,她真令人感到恶心。你该听听她刚刚说你什么--你戴的这串蓝宝石项链应该属于她。”
  “是吗?”
  凯琳点点头。“她说安蒂夫人精神不稳定……”
  黛茵打断她的话。“我没有兴趣听珍娜说的任何关于我祖母的话。”
  凯琳看向黛茵的身后。“她在看我们。”她低语。
  黛茵拒绝回头看。老天!只要再一会儿,她想着,她就能够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凯琳,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凯琳热切地承诺。
  “戴我的蓝宝石。”
  “你说什么?”
  黛茵伸手解下项链和耳环。凯琳张大眼睛看着她,表情非常滑稽。黛茵忍不住微笑。
  “你不是认真的,黛茵小姐。这些蓝宝石价值不菲,珍娜看见我戴它们一定会尖叫。”
  “她会不高兴,是不是?”她微笑地说。
  凯琳大笑起来,她的笑声诚挚而充满欢欣。黛茵突然觉得好多了。她帮女孩戴上珍贵的项链和耳环。
  “永远不要被物质欲望所奴役,也不要重视财富甚于自尊,否则你将成为另一个珍娜。”她警告。“你不想如此吧?”
  “老天!当然不,”凯琳脱口而出。“我会确定爸爸把它们藏在安全的地方。明天我会亲自把它们送还你。”
  黛茵摇头。“明天之后我就不需要珠宝了,它们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凯琳差点跌倒。“可是……”她惊愕得说不下去。“可是……”凯琳被黛茵的慷慨感动得流下眼泪。
  “我送你礼物不是要让你哭,”黛茵说。“你看起来很美,凯琳,不管有没有戴蓝宝石。擦掉眼泪,我来为你找个合适的舞伴。”
  黛茵看见汤米尔,示意他过来。年轻男人跑上前,一分钟后,凯琳在他的陪伴下走上舞池。女孩看起来容光焕发,再次表现得像个十五岁的女孩子。
  黛茵感到满足,但是这股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她的男伴呢?她决定绕舞厅一圈,当然要避开珍娜,如果找不到他,她就离开。她今晚已经微笑够了,她的祖母永远不会知道她只待了十五或二十分钟。是的,奶奶会赞许她的表现。
  黛茵被三个善意的朋友挡住去路。爱丽、约芬和丝妲都是和黛茵一起上“罗森淑女学院”的同学。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们就成了闺中密友。爱丽比其它人大一岁,因此她相信自己比她们世故得多。
  “亲爱的黛茵,你今晚看起来真美,”爱丽说道。“我相信站在你的旁边会使我黯然失色。”
  黛茵微笑。爱丽叫每个人亲爱的,她相信那会使她显得更加世故。“没有人能够使你黯然失色。”她回答,知道这是爱丽想听的。
  “我看起来的确很美,不是吗?这件礼服是新的,”她继续说明。“它花了爸爸不少钱,他决心在这一季把我嫁出去,就算破产。”
  黛茵觉得爱丽的诚实让人感到清新爽快。“我相信你可以选择任何男士。”
  “我唯一感兴趣的那一个却看也不看我一眼。”爱丽坦承。
  “她已经尽力吸引他的注意力,”约芬插嘴。“我想,她可以试试在他面前昏倒。”
  “他可能不会接住她。”丝妲说。
  “如果那个男人真的追求她,”约芬说。“爱丽的父亲会心悸亢奋。”
  丝妲点头同意。“他是个坏男孩。”她告诉黛茵。
  “男孩?亲爱的,他是个男人。”爱丽责骂。
  “一个声名狼藉的男人。”丝妲反驳。“黛茵,我穿粉红色的礼服看起来很糟吗?约芬说……”
  “你看起来很美。”黛茵回答。
  “他确实声名狼藉,”爱丽承认。“而那正是他吸引我的原因。”
  “琳达告诉我她听说他每天都和不同的女人上床,”丝妲说。“你能想象吗?他可以拥有任何地想要的人,他非常……”
  “诱人?”爱丽提供形容词。
  丝妲立刻脸红。“我承认他有某种魅力,他是如此巨大。他的眼睛非常迷人。”
  “我们谈的是谁?”黛茵好奇地问。
  “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爱丽说。“可是他今晚就在这里,我一定要认识他。”她停顿,在脸前煽动扇子。“他使我心跳加速。”
  黛茵突然注意到约芬正同情地看着她。“怎么了,约芬?”她问。
  “哦,黛茵,你今晚到这里来真是太勇敢了。”
  爱丽用扇子敲打约芬的肩膀。“看在上帝的分上,约芬,我们说好不提这件事的。”
  “你真该感到羞愧。”丝妲斥责。“黛茵,你心碎了吗?”
  “没有。我真的……”
  她没有机会说下去。“谣传珍娜怀孕了,”约芬低语。“他们两个早就私通了。”
  “你有必要提这件事吗?”爱丽问。
  “她有权利知道。”约芬辩解。
  “我真的不想谈……”
  黛茵再次被打断。“他在这里,”约芬告知朋友们。“黛茵一走进来,珍娜就抓住他的手臂,到现在都还没有放开他。麦威廉应该被吊死。”
  “我真的不想谈他。”黛茵说。
  “今晚我们都会站在你身边。”丝妲承诺。
  “谢谢你们,”黛茵回答。“不过我并没有那么脆弱,你们不必担心会有任何人伤害我的感情。我可以照顾自己。”
  “是的,你当然可以。”爱丽用同情的声音说。
  黛茵决定改变话题。“我已经写好给你们的信,信里有重要的消息。”她脱口说出。
  “写信给我们?”爱丽问。
  “消息?什么消息?”丝妲问。
  黛茵摇头。“你们必须等到明天,你们会在下午收到信。”
  “你好神秘哦!”丝妲说。
  “我不是故作神秘,”黛茵回答。“有时候写信比较容易说清楚……”
  “说吧,黛茵。”爱丽要求。
  “你不能这样吊我们胃口。”丝妲说。
  “你要离去吗?”约芬问。“人们总是在远行之前写信。”
  黛茵后悔自己提起信。“这是个惊喜。”她坚持。
  “你非告诉我们不可,”爱丽说。“你不说我们就不让你离开这里。”
  黛茵摇头。爱丽的表情说明她绝不就此罢休,但丝妲却不经意地解救了黛茵。她瞥见正在跳舞的凯琳小姐,认出她脖子上的蓝宝石项链,立刻要求知道她为什么戴着黛茵的珠宝。
  黛茵慢慢地说明自己送掉珠宝的理由。
         ※        ※         ※
  路克在舞厅的另一端看着她。一群男人围着他不停地询问美国的生活情形,他们有些偏见让他觉得有趣,有些让他感到愤怒。这些英国人似乎都对印地安人非常着迷,一直询问路克是不是杀了很多印地安人?
  他耐心地回答较不无礼的问题,可是一直不停地看表。他不特别在乎自己是不是无礼,午夜一到他就要离开。当他正在说明他的牧场的地理位置时,瞥见麦家的混蛋继承人甩掉他妻子的手走向黛茵。他的新婚妻子追着他。
  黛茵也瞥见他了,她看起来准备夺门而逃。路克看着她弯身拎起裙摆,然后突然放开又站直身体。她显然决定不逃了。
  她不会让任何人看见她的惊慌,包括她最亲近的朋友。黛茵微笑到脸颊僵硬,她知道所有的人都期望她表现出受到羞辱的样子。他们恐怕要失望了。
  爱丽不停地说着什么,可是黛茵没有注意听。她不想伤害朋友的感情,于是假装很有兴趣。
  他们愈来愈接近了;威廉绕过跳舞的男女往这边是来,珍娜追着她丈夫。
  如果黛茵没有看见她堂妹的表情,也许能够控制内心的惊慌。珍娜看起来火冒三丈。当珍娜心情愉快的时候,她是略微恶毒的;可是当她生气的时候……这个想法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黛茵觉得自己要病倒了。哦,老天!她没有办法,她真的要逃。她没有能力也不想对她的堂妹有礼貌。堂妹和堂妹夫,她纠正自己。
  哦,是的,她要病倒了。
  路克看见她眼里的惊恐,突然停止解说关于印地安人的事,排开包围他的人群往前走。摩瑞和汉普跟着他穿越舞厅。
  “黛茵,你怎么了?”爱丽惊愕地问。
  “她在喘息。”丝妲皱着眉说。
  黛茵试着镇定下来。“我想我该走了。”她说。
  “你才刚到这里。”约芬说。
  “可是我真的……”
  “老天,他走过来了。”爱丽慌乱地说,立刻理理衣袖。
  丝妲转头偷看,发出惊呼,然后转向黛茵。“哦,等你见到他再决定要不要走,”她低语。“虽然妈妈说他是个坏男人,我必须承认他懒洋洋的说话语调非常迷人。”
  “你怎么知道?”约芬问。
  “我听见他和汉普交谈。”丝妲解释。
  “你偷听他们说话。”约芬指控。
  丝妲点头。“是的。”她愉快地承认。
  黛茵正慢慢后退。她回头查看到入口的距离。自由在三十呎外,如果她能够走到阶梯,她就能够……
  “黛茵,你必须和这个男人说说话。”爱丽坚持。
  “你们全都疯了?我不会和他说话,麦威廉根本一无是处。”
  黛茵几乎是用喊叫的,她的朋友们全都转头看着她。
  “威廉?没有人提到威廉。”丝妲说。
  “回到这里来,黛茵。”爱丽要求。
  “哦,老天!威廉也走过来了,”约芬低声宣布。“难怪黛茵试着溜走。”
  “我不是试着溜走,”黛茵否认。这是谎言,当然,不过她宁死也不愿承认自己的怯懦。“我只是想避开闹笑话的场面,恕我失陪……”
  丝妲抓住她的手臂阻止她。“你不可以溜走,”她低语。“那会让你看起来很可怜,黛茵。不要理他就好了。爱丽,你停止呆望着那个男人好吗?”
  “一定要有人介绍我和他认识,”爱丽说着猛烈地摇动扇子。“老天!他真是高大英俊。”
  黛茵努力地试着让丝妲放开她。当她终于挣脱正要拎起裙子逃走时,碰巧瞥见爱丽口中高大英俊的男人。
  她全身冻结。她认为自己可能忘了如何呼吸,因为她突然、无法解释地觉得头昏眼花得厉害。
  他是她见过最英俊的男人。他高大、结实,有宽阔的肩膀和深褐色头发。他的皮肤是古铜色的,显然是长期日晒的结果。而他的眼睛,老天!他的眼睛是最魅惑人的颜色--深沉浓郁的巧克力色。他的眼角有些美丽的皱纹,可能是时常在阳光下瞇眼睛造成的。
  他看起来不像常常笑的人,他也不是那种你会想在黑暗的角落遇见、或想和他共度一生的男人……哦,老天!她做了什么?
  黛茵伸手抢下爱丽手中的扇子。在她的朋友能够抗议之前,她开始猛烈地摇动扇子。老天!这里为什么突然热起来?
  如果她在他跟前昏倒不是太无礼了吗?他很可能会跨过她的身体径自离去。黛茵摇头。她真的必须镇定下来。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发红。真荒谬,她想着,她没有什么好觉得困窘的。是因为太热了,她告诉自己。
  这个巨人就是她的朋友们口中声名狼藉的男人吗?老天!她希望不是。她希望自己刚才多注意听她们的谈话。丝妲说他每天都和不同的女人上床?她要好好地问问她的朋友们,因为她突然想知道关于这个神秘陌生人的一切。
  老天!现在问任何问题都太迟了,不是吗?上帝帮助她,她快要疯了。这可能是他的错,因为他的目光完全落在她的身上。使人丧失勇气的穿透性目光,难怪她会惊慌失措。而且如此的无礼露骨,她默默地加上一句。她无法停止注视他。她怀疑自己的嘴是张开的。没有关系,她告诉自己,扇子会隐藏她大半的脸。
  爱丽抢回她的扇子,黛茵感觉彷佛刚被撕开衣服。她没有让这种感觉持续太久,很快地挺直肩膀、挂上微笑,试着记得如何表现得像个淑女。
  哦,是的,他是非常英俊。只是看着他,她就几乎呼吸困难。她想发出赞叹,可是不敢这么做。
  黛茵了解自己对这个男人产生如此怪异的反应的原因。他是她的梦想成真,因为他令她想起小说的男主角。
  黛茵开始颤抖。这个男人令她全身起鸡皮疙瘩,他的目光锐利得使她寒毛竖立。不错,他是个英俊的家伙,但是他浑身散发着危险的讯息和力量,她想着。从他的外表看来,她相信他有充份的能力保护他的财产。
  还有孩子们,她想着。他会保护孩子们。
  这不是最重要的吗?她不该为他的名声或是自己对他产生的怪异反应忧虑。以她的目的来说,他不仅能够胜任,甚至是完美的人选。
  她发出叹息。她的朋友们响应她的叹息声,她们显然和她一样被这个男人迷惑了。
  威廉和路克从不同的方向走过来,而他们同时到达黛茵面前。他们之间距离仅三呎。
  先开口的是威廉,他的声音带着怒气。“黛茵,我要和你私下谈谈。”
  “你不能和她单独到任何地方去。”他的妻子在后面怒喝。
  黛茵没有理会他们两个,她仰起头以便看着使她心绪大乱的男人的脸。她努力地试着不怕他。他确实有双美丽迷人的眼睛。
  “你比我记得的高得多。”
  这句话说得有如低喃。路克微笑。他喜欢她的声音,非常诱人。
  “你比我记得的漂亮得多。”
  丝妲是对的。他确实有非常迷人的语调。
  她的周围陷入一片混乱。除了黛茵和路克,突然间所有的人都开口说话。丝妲和约芬要求知道黛茵何时认识这个陌生人;爱丽哀求介绍;威廉和珍娜争吵着,而汉普和摩瑞大声地争辩黛茵已经被介绍给这个美国人的可能性。大家都知道过去这几个星期,黛茵一直待在苏格兰,而当她被召回伦敦之后一直守在她病危的祖母身旁。她哪有时间和路克见面认识?
  黛茵跟不上所有的谈话,不过,她突然觉得非常愉快。她胸口紧绷的感觉消失了。锁住她和英国以及和责任之间的链条被扯开了,她将获得自由。当她走出这里,就可以远离英国僵化的社会,远离一切限制和责任。
  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回来。她永远不必再看麦康叔叔一眼,永远不必再忍受珍娜,永远不必再觉得羞耻。
  “差不多午夜了吧,先生?”她脱口说出,声音中的急切非常明显。
  他点点头。“我们可以走了。”
  所有的人开始质问她。
  “走?黛茵,你要去哪里?”丝妲要求知道。
  “她要和他一起走?”约芬问。
  “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汉普问。
  “你不可以和他到任何地方去,”威廉大叫。他愤怒得满脸通红、青筋暴突。“你跟我走,黛茵。我要求和你私下谈谈。你贬低自己和这个恶棍说话,你知道他是……”
  爱丽打断他的话。“闭嘴,威廉。黛茵,亲爱的,请介绍我和这位男士认识。”
  威廉不听任何制止,他伸手要握住黛茵的手臂。路克的警告阻止了他,他的声音很轻,却冷得令人打颤。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碰她。”
  威廉的反应彷佛路克咆哮地威胁他,他迅速地后退一步。这可能是本能的反应,黛茵想着,不过这个动作透露了很多讯息。威廉确实怕这个男人。
  珍娜尖叫一声。“把黛茵留在这里,威廉,我去找爸爸来。”她怒目盯着路克,又说:“我的丈夫也许怕你,但是我的父亲不会。他是黛茵的监护人。”
  路克对珍娜的话根本没有反应,他甚至没有费事看她一眼。
  黛茵决定依循他的模式,她拒绝看着她的堂妹。“你的父亲不是我的监护人。”
  “他将会是,”珍娜夸耀地说。“只要老夫人一死。到时你就会后悔,黛茵。父亲会把你锁起来以免你做出羞辱我们的事。”
  摩瑞和汉普立刻出面保卫黛茵。“可耻的人是你,麦珍娜!”汉普大叫。
  “告诉我,你是真的怀了孩子,或者这是你捏造出来的圈套?”摩瑞讥剌地说。
  “你竟敢毁谤我!”珍娜大叫。她拍打她丈夫的肩膀以得到他的注意。“威廉,你不为我的名誉辩护吗?”
  她的丈夫一句话也没说,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黛茵身上。
  这场唇枪舌战很快地演变成拉扯推挤,黛茵被轰炸得疲惫不堪。爱丽拉扯她的手臂要求和她说话,丝妲也不愿被忽略,而扮演和事佬的约芬努力地试着让所有的人降低音量。
  黛茵的头感觉彷佛在旋转。她瞥向她的男伴看他对这场闹剧有什么反应,而他的表情令她大为惊奇。
  他看起来非常无聊,她想知道他怎么能够对威廉的公然侮辱及中伤无动于衷。威廉不停地毁谤他,而路克只是拿出怀表查看时间。
  然后威廉辱骂路克是个杂种。爱丽、约芬和丝妲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黛茵等待她的男伴为自己辩护。十五秒钟过去了,她发觉他并不打算说或做什么。
  她突然变成保护他的斗士。威廉再次重复他的辱骂;愤怒的黛茵转向爱丽,抢下她手中的扇子,然后再转向威廉。在他知道她要做什么之前,她用扇子打他的脸。
  “谢谢你。”她说,把扇子递还给她的朋友。
  爱丽惊愕得张口结舌。黛茵的肩膀垮下来,她讨厌闹丑闻,可是有的时候也顾不得适当的言行举止。
  威廉不了解黛茵已经到忍耐的极限。“如果你听我说,”他要求。“你会知道我说的是实话。他只是个……”
  黛茵再次抓住爱丽的扇子,转身面对威廉。
  “如果你再说一个侮辱的字眼,我会挖掉你的眼睛。”
  “黛茵,你是怎么了?”爱丽低语。
  黛茵把扇子丢还给她的朋友,然后看向她的男伴。
  “我们现在就走好吗,先生?”
  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迫切,但她不在乎。路克微笑。“好,”他回答。“已经过了午夜。”
  她长长地吁口气。路克向摩瑞和汉普点点头,然后往门口走。他走到黛茵身边时没有停下来,而是握住她的手继续走。他步伐长而果决。她没有抗拒,任由他拉着往前走。老天!她真的在微笑。
  汉普的叫声令路克停下脚步。“她和你在一起安全吗?”
  这个问题应该让他觉得受辱,然而汉普声音中的关切消弭了他的愤怒。这是个合理的问题,毕竟这个英国人并不了解他。
  他转身回答:“是的,她会是安全的。”
  爱丽跑上前。“黛茵,在你离开之前,请你介绍我和这位男士认识好吗?”
  “当然,”黛茵同意。“他是……”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老天!她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惊慌的黛茵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嗯?”爱丽问。“他是谁?”
  “是的,”丝妲脱口说出。“他是谁?”
  黛茵抬头看她的男伴,希望他会替她解围。可是,他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注视她,等着看她会怎么做。
  黛茵感到屈辱。她为什么不记得他的名字?她深深地吸口气,为自己可怜的行为摇头,然后转向她的听众。
  她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是她至少记得他的身分。
  “他是我的丈夫。”
 
第03章

这个消息引起强烈的反应。爱丽、约芬和丝妲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尖叫。汉普和摩瑞同声欢呼,显然非常高兴。而珍娜缺德的谩骂声被威廉否认的咆哮淹没。
  路克没有理会这场混乱。他从仆人领班手中接下黛茵的大衣,顺手将它披在她的肩上,然后再次握住她的手往外走。她必须小跑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她甚至没有时间向她的朋友挥手道别。
  直到他们到达车道,他才停下脚步。在示意车夫将马车驶上前来之后,他放开她的手,低头看着她。
  她立刻开始整理仪容。抚平头发拉好大衣之后,她伸手进口袋拿出手套。
  她的手在发抖,路克注意到她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手套戴上。她显然十分慌张,甚至有点害怕。他想知道这是刚才那场混乱引起的或者是他必须负责。他想问她为什么发抖,不过很快地甩掉这个念头。她也许不喜欢知道他注意到她的不安。
  说实话,他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她。她是如此的优雅、女性化,可是却也非常容易紧张兴奋。她脸红得像个小女孩,无法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羞怯令他觉得有趣。他试着想象她置身于蒙大拿荒野的样子,差点失声大笑。她看起来脆弱精致得像美丽的瓷器,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不,她不可能在荒野中生存,感谢上帝,她永远不必接受这项考验。
  黛茵用可笑的扇子做武器打威廉的影像突然跳进他的脑中,那个时候她可一点也不胆怯。路克不由得困惑地皱眉。
  黛茵终于鼓起勇气看着他,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脸胀红。这个男人一定认为她是个愚蠢的女人,天晓得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她决心向他道歉,不管多么困窘。她必须承认她不记得他的名字。
  黛茵看见他皱眉看着她,立刻忘了关于道歉的事。她猜想他在为她脱口说出他们的秘密而生气,没有他的责难,她就已经够愧疚了。
  “请不要生我的气,先生。我知道我不该说出我们已经结婚,可是我当时慌乱得无法思考。威廉不停地毁谤你,而我一直等待你为自己辩护。我知道你从小就被教导要做个绅士,可是有些时候也顾不得礼貌了。你真的应该学习为自己说话。我相信保护自己名誉比保持礼貌更重要,你不认为吗?”
  她等了一分钟,但他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她猜想他是不同意她的看法,她叹口气掩饰自己的紧张。“想一想我刚说的话,我相信你会发现我的建议有价值。”
  她使他惊奇得说不出话来,他这辈子从未被误认为是个绅士,也从来没有人试着保护他的名誉。这真是有趣而挫人锐气。从她的表情看来,她显然是认真的。他该现在就把话说清楚吗?
  车夫终于把马车从车阵中驶出来。当路克转身为黛茵开车门时,威廉的叫声使他停下动作。
  “黛茵,等一下。”
  “哦,老天!他又要做什么?”
  路克的耐性快被磨光了。“上车,黛茵,”他命令,他的语气充满愤怒。“我来应付他。”
  她不顾他的命令。“你不能为我打仗,先生。我必须自已解决问题。你知道我差点嫁给他吗?”她戏剧性地颤抖,然后又说:“你能想象吗?感谢上帝让我逃过此一悲剧。”
  威廉冲下阶梯跑到黛茵面前。“你对我不公平,黛茵,”他说。“你没有给我机会解释我为什么必须和珍娜结婚。我花了那么多时间追求你,你至少应该给我……”
  “我不欠你什么,威廉。你走吧,我对你已经无话可说。”
  他表现得彷佛没有听见她说的话。“我们可以和以前一样,我会让你忘记我已经结婚。”
  要不是抓住路克的手臂,她会被怒气击倒。她戏剧化的反应使他想笑,可是他不敢。他看着麦威廉,对黛茵说话。“我很乐意为你解决这件事。”
  她摇头。
  “明天我会来看你,在珍娜起床之前。”威廉继续说。
  “我知道我伤害了你,可是你没有必要谎称已经结婚。我会让你了解的。”
  黛茵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老天!她竟然曾经相信他是迷人的。现在他在她的眼中只是个能说善道的恶魔。老天!她真是个笨蛋。麦威廉不但不迷人,甚至令人厌恶,因为他缺乏她重视的所有特质:诚实、正直、忠贞。
  “你竟敢认为我会和你……”她愤怒得说不下去。老天!他真的相信她会考虑成为他的情妇?
  她觉得肠胃翻搅,脸颊发烫。黛茵摇摇头,然后转身伸手向车门。路克抢先一步打开车门,抓住她的手肘扶她上车,然后准备跟着上车。
  威廉走上前。“你不该让他送你回家,”他大叫。“他是个私生子,声名狼藉的私生子。”
  黛茵火冒三丈。“不准你侮辱我的丈夫。离开我的视线,威廉,我再也不要看见你或听见你。你是个卑鄙的人,我再也不要和你有任何的牵连。”黛茵说完用力地关上车门。
  事实证明威廉愚钝得像只骡子,他拒绝相信事实。路克靠着车身,双臂交叠在胸前,等着看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我了解你的感受,黛茵。你认为我拋弃你,所以你才谎称结婚了。明天早上我们谈话之后,你就会原谅我。”
  黛茵放弃了。她伸手出窗外,戳戳路克的肩膀。
  “请上车,我想现在离开。”
  “轮到我了吧?”路克问。“我相信我能够说服他。”
  威廉怒视路克。路克露出微笑。
  “我宁可你不要和这件事扯上关系,先生。”她说。
  “既然你是我的妻子,这件事就和我有关,黛茵。”
  威廉发出像受伤的动物般的吼叫,他的叫声令黛茵想到受伤的猪。
  不过,这个愚钝的男人终于认清事实。“你真的嫁给他?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黛茵推开车门,打算再怒斥威廉一顿,可是她的男伴的表情使她保持沉默。他的眼睛变得……冰冷。黛茵认为他可能想避免闹笑话。而此时,台阶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正默默地看着威廉出丑。
  汉普和摩瑞跑下阶梯,黛茵勉强地对他们微笑。
  “我们走了好吗?”她低语,希望她的男伴会听见。
  “好。”路克同意。他转身要上车,可是威廉接下来说的话使他改变主意。
  “你得到的只是我的残羹剩菜,她只适合像你这种野蛮人。”他大叫。
  黛茵为这公然侮辱的言辞大惊失色。当她看见她男伴的神情时,她的心立刻被恐惧攫住。老天!她开始发抖了。她从未见过任何人如此愤怒,他看起来简直就像要杀人了。他就在她的眼前变成一个野蛮人。
  “现在轮到我了。”
  她不喜欢这句话的语气,她用力地摇头,可是路克没有理她。
  威廉看见路克的表情时才发觉自己说得太过火了,他本能地后退,左右张望寻找逃路。
  可是,气得脸色苍白的汉普,和气得满脸通红的摩瑞蓄意挡住他的去路。
  路克逼近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伸手抓住威廉的脖子将他往上提,然后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如果你再恶意中伤我的妻子,我会回来杀了你。”他说完,重重地将威廉摔在地上。
  路克对汉普和摩瑞微笑。“如果他又说了什么,你们一定会让我知道吧?”
  “当然。”摩瑞热切地承诺。
  汉普点点头。他正忙着看威廉挣扎地爬起来。
  路克上马车并关上车门,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他们终于上路了。黛茵试着缩在角落好和他保持最大的距离。这是个荒谬的念头,因为马车内的空间就是这么小,而她的男伴的体型却这么大。可是此刻黛茵忙着抗拒慌乱根本没有心力思考。她试着深呼吸平稳情绪,可是没有什么帮助。但是她想隐藏自己的紧张,毕竟,她有她的骄傲。
  “绅士不会用拳头解决问题。”她说。
  她等了一分钟让他道歉,他一个字也没说。她决定激他说话。“我相信你打断了威廉的鼻子。对于这件事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老天!感觉真好。”
  “你说什么?”她问。
  路克看着她扭绞双手。“我说,感觉真好。你不希望我对你说谎吧?”
  “当然不希望。你一点也不后悔吗?”
  “不。我早就想揍他了。”
  “是的,可是当你做了之后,你不会为这种有失绅士风度的行为感到……”
  她要让他承认有点后悔自己表现得像个野蛮人,可是他没有给她时间说完。
  “希望总有实现的时候,”他说。“这就是我的感想。”
  她大声叹息。他决定改变话题。“你不记得我的名字,是不是?”
  他的声音充满笑意。她看不见他的脸,因为马车里很暗,可是她强烈地怀疑他在微笑。
  也许有一天她也会觉得这种事好笑,但绝不是现在。此刻她再度感到恐惧,全是因为她和这个男人独处。老天!她嫁给一个百分之百的陌生人。
  “我通常并不这么健忘。”她说。“是的,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但那只是因为我当时非常慌乱。”
  “你为什么告诉他们……”
  她没有让他说完。“你是我的丈夫,不管你喜不喜欢。”
  “我是你的法定监护人。”他修正,因为他比较喜欢这个称呼。
  她耸耸肩。“为了成为我的监护人,你必须和我结婚。这是协议的一部份,记得吗?”
  他叹息。“我记得。”
  他听起来有点气恼,她只能推论他对自己的境遇并不感到快乐。她试着不觉得受辱。她知道他并不想结婚,她的祖母已经告诉她。因此,这种受伤害的感觉是可笑的。她几乎不认识这个男人呢!况且,她仍然忙着应付自己对这个巨人产生的恐惧,根本没有时间处理其它的忧虑。
  她怎么会以为他是个绅士?老天!她甚至指导他要学习为自己辩护。黛茵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红,幸好马车里这么暗。
  面对恐惧,她想着,她可以做到的,不是吗?
  她清清喉咙。“我知道你打他是因为他侮辱我,可是我感觉到你在他说那些话之前就不喜欢他了。是这样的吗?你早就不喜欢他……”
  “我痛恨这个混蛋。”
  这句话说得够坦率了。她发觉自己在微笑,却想不出自己微笑的原因。她可能是紧张忧虑得傻了吧?“这是你娶我的原因吗?为了报复你的哥哥?”
  “不,”他回答。“我需要钱。你的祖母提供一笔我无法拒绝的金钱,报复是附加的诱因。黛茵,我们也许该讨论一下这个协议要如何进行。”
  “没什么好讨论的。我会守本分,你不需要担心。我知道你并不想结婚,而这正是我祖母选择你的原因之一。”
  他不明白。“你们选择我是因为我不想结婚?”
  “是的。”她没有解释。
  “没有道理,黛茵。”
  “有道理,”她说。“我要自由,而和你结婚可以确保我得到自由。我当然不想结婚,可是祖母去世之后,麦康叔叔一定会强迫我嫁给他选的人。现在我有法律保护了,因为我已经冠上你的姓。对了,那是什么?”
  “罗,”他回答。“罗路克。”
  她仍然不记得曾经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她不打算承认这个事实。他一定会认为她是个十足的笨蛋。“是的,当然。罗路克。我想起来了,”她说谎。“这是非常……美国化的名字,是不是?”
  他一点也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这情况真是太荒谬了。他的新娘令他觉得愤怒而有趣。老天!他真的和这个女人结婚了,而他对她几乎一无所知,除了她是个美得不可思议的女人。她的美貌,他告诉自己,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在这个年代,没有女人会被迫嫁给任何人。”路克说。
  她发出非常不淑女的哼声。“也许在美国是如此,但是在英国就不是了,”她回答。“尤其当牵涉到财产的时候。总之,祖母选择你是因为她知道,你会完成你的工作然后离去,等我们到达波士顿,我就安全无虞了。你没有改变主意吧?”
  他能够听见她声音中的忧虑。“没有。”他回答。
  “很好。”她说。
  路克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她。他不认为她大得足以被称为女人,她看起来是那么年轻单纯。他的责任是将她安全地送达波士顿交给她的法律顾问,然后离开。
  这个计划对他来说很好。“除了你的法律顾问,还有其它人照顾你吗?”
  “照顾我?我有能力照顾自己,罗先生。”
  她听起来极为忿怒。路克微笑,他的问题显然激怒她了,而在她愤怒的反应中,他没有听见恐惧。他默默地记住这一点。黛茵生气的时候会忘记恐惧。
  而她是怕他的。从她瞥见他走向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害怕得像只掉入陷阱的兔子。可是他也瞥见了安心,不是吗?没有道理。她怎么可能同时感到恐惧和安心?
  “我是要问你在波士顿有没有亲戚。”他说。
  “有。”她回答。她故意不提她的亲戚只有两岁大,他不需要知道。
  “很好。”
  他听起来放心了。她试着不动怒。“美国的女人需要像孩子般被照顾吗?”
  “有些是的。”他回答。
  “我不需要,”她宣布。“况且,除了亲戚和法律顾问,还有一些银行家急着帮助我适应波士顿。我相信有人已经为我找到合适的住所。你家在哪里,先生?”
  “不要叫我先生,我的名字叫路克。”
  “我叫黛茵。”哦,老天,他已经知道了。“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叫我黛茵。你在荒野中有座牧场,是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忧虑,路克想让她放轻松,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就像匹小马般容易受惊吓。如果她继续如此胆怯,这趟旅程将会非常漫长。
  “你的祖母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她回答。“没有时间。我今天下午才从苏格兰回来。如果我有太多疑问,她会感到焦虑。”
  “那么你对我一无所知就嫁给我?”
  “祖母说你可以接受,”黛茵回答。“你对我也知道得不多,除非祖母告诉你关于我的背景。不过既然我们到波士顿之后就不会再见面,这就无所谓了,不是吗?”
  “是的。”他回答。他决定回答她之前的问题。“我在蒙大拿有座牧场,那是个荒凉、人烟稀少的地方,唯一小镇只有两条街那么宽。你会讨厌那里。”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讨厌那里?”她问。
  “那里唯一的社交聚会,是每个星期天大家聚集在杂货铺前看报纸。在那里,生存比社交重要。”
  “那是吸引你的原因?”他没有回答。“小镇叫什么名字?”
  “救赎。”
  这名字听起来好极了。“人在那里会不会迷路?有足够的空间走一整天而不遇见任何人吗?”
  如果他认为她的问题奇怪,他没有说出来。马车摇晃地停在通往码头的街道附近,他们将搭乘的“翡翠号”停泊在河中央。
  黛茵突然急着上路。已经凌晨一点多,而街上仍然充满各种活动。各式各样的马车、货车、邮车挡住他们的去路,使他们的马车无法继续前进。
  “我们的行李已经在船上了吗?”她问。
  “已经在我们的头等舱里。”
  “我们的头等舱?我们没有个别的舱房吗,先生?”
  她努力地试着不要再度陷入惊慌。路克没有注意她,感谢上帝。她知道自己脸色发白,她觉得晕眩。这个男人期望和她同床而眠吗?老天!她没有考虑到这个猥亵的可能性。
  路克拉开车窗的窗帘,然后转向她。
  “你祖母坚持要在航海日志上显示我们住同一间舱房,黛茵。想步行吗?”
  她想跑走,但是她还是点点头。他下车,然后转身扶她。黛茵可以感觉到他的体贴,这点令她觉得好过些。也许他并不那么野蛮。
  她发觉他有迷人的笑容和美丽的白牙。老天!他甚至有酒窝。如果这不叫迷人,她就不知道什么叫迷人了。她忍不住发出轻叹。
  他发觉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知道她是怎么了。她的脸颊绯红,看起来彷佛被催眠了。她是怎么回事?
  “你在想什么?”他问。
  “你非常英俊。”她脱口而出。她立刻后悔告诉他实话,他看起来非常愤怒,她的脸感觉起来彷佛在燃烧。老天!她希望自己世故一点。“当然,我对男人的判断力很糟,”她很快地又说。“你大概已经知道了。”
  “为什么?”
  现在换她愤怒了。“我差点嫁给威廉。”她提醒他。
  他耸耸肩,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许我该恨所有的男人。”
  他笑起来。“你太年轻了,不会恨任何人。”
  “你有多老?”她问。
  “老得足够恨这个世界。”
  路克抓起她的手开始走,她必须跑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幸好拥挤的人群迫使他慢下速度。
  他握着她的手非常坚定,黛茵觉得安全。这是有趣的感觉,令人非常愉快,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到安全。
  他们慢慢地穿越混乱的街头。明亮的码头非常忙碌,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落。扒手们在人群中穿梭,可是没有一个敢接近黛茵。路克不会允许他们轻举妄动。她发觉好几个绅士盯着她,相信是她的正式礼服引起注意,于是伸手拉紧斗篷。
  路克注意到这个动作。“你会冷吗?”
  她摇头。“我试着不引起注意,”她解释。“我的服装并不恰当。”她又说。
  她穿什么都一样,路克想着,她垂在背后的鬈曲金发很难不吸引住碰巧瞥向他们的目光。黛茵属于中等身高,然而她昂首前进的模样却像个高佻尊贵的公主。除了她的姿态,她的美当然是吸引注意的主因。就算黛茵穿上乞丐装,她还是会引来男人淫荡的注视。
  他和她一样不喜欢她引起的注意。他感到一股占有欲,而不了解为什么。他对她产生的反应没有道理,可是保护她的需求强烈得几欲将他淹没。该死!他几乎不认识她。可是她属于他,她是他的妻子,他打算怎么做?
  他怒目瞪着她。他的情绪,她下结论,和天气一样变化无常。
  “我应该换上旅行装。”她说,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
  “于事无补。”
  他听起来非常不悦。她没有浪费时间猜想他突然改变情绪的原因,因为她瞥见了远处的“翡翠号”。她屏息注视着美丽壮观的景色,月光投射在这艘巨大的船上,使船看起来像座高大神秘的山。
  黛茵敬畏地停下脚步,着迷地注视。“它真美,是不是,罗先生?”
  她声音中的惊奇使他想笑。“是的,它很美。”他说。“我们不是在教堂,黛茵,你不需要低声说话。”
  她没有发觉自己在低语;她为自己的行为发笑。“它非常壮观,不是吗?”她用较大的声音说。
  路克不想浇她冷水。他搭乘过更大、更宏伟的船,但是她脸上的喜悦使他决定保留这项讯息。
  黛茵令他感到困惑。他知道她来自极富有的家庭,可是这会儿她却表现得像个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女孩。
  “你从未离开英格兰吗?”
  “我去过苏格兰很多次,”她回答。“可是我从未搭船去过。我期待着这次经历。”
  “希望你不会晕船。”
  “哦,我不会。我是个非常强壮的女人,”黛茵自夸。“我从不生病。”
  他露出怀疑的表情。她决定改变话题。“我的祖父曾经做过海上冒险旅行,甚至和声名狼藉的海盗结为好友。他已经去世十年,但是我相信他仍然在看顾我。他不会让任何事发生在我的身上。”
  他娶了一个疯狂的女人,路克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种愚蠢的信念。他是个现实主义者,她显然不是。如此的天真澜漫会让她命丧荒野。可是她并没有要到蒙大拿去,他提醒自己,她要去文明而安全的波士顿。
  然而,以他的思考方式来说,她需要的是个活生生的保护者,而不是个鬼魂。“你有亲戚住在苏格兰吗?”
  “哦,是的,我的舅公安德住在高地,”她回答。“他被认为是家族的害群之马,”她的声音充满骄傲。“祖母时常担心我会受到她弟弟太多影响。”
  路克开始为他的新娘着迷。她对她的家庭和过去非常坦白,她的坦诚令人耳目一新。他习惯于谨言慎行,人们知道愈少关于他和他的家庭的事,对大家愈好。
  “你的祖母为什么担心你会受她弟弟影响?”
  “为什么?因为他很独特。”她回答。“我的舅公是个很棒的老师,他教我许多宝贵的课程。”
  “例如?”
  “安德舅公是个枪枝收藏家,他教我所有关于枪的知识。如果我要在荒野上生活,我也能够照顾自己。”
  “你能对人开枪吗?”
  她犹豫片刻。“我想我能,”她回答。“要看情况。”
  “什么情况?”他忍不住微笑。他无法想象她握枪的样子,更别说开枪了。
  她认为他在取笑她,否则他为什么微笑呢?她不由得挺起背脊,用充满权威的声音说明她的立场。“如果我是在保护我爱的人,我当然会开枪伤人。我不想,”她很快地又说。“但是我会这么做。你呢?你会杀人吗?”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说话的态度就像在谈论天气,黛茵不由得害怕起来。“你杀过人吗?”
  他转转眼珠。“我参加了南北战争,黛茵。我当然杀过人。”
  “为了职责。”她说,如释重负。
  他继续拉着她的手穿越重重人群,当人群变得太摩肩接踵时,他伸手环住她的肩膀,拉她靠在他身边。
  一直到他们并肩站在拥挤的接驳船里,慢慢地接近“翡翠号”,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应该感到恐惧,却没有一丝疑虑不安。祖母提出这个计划,而她毫不犹豫地同意。如今,木已成舟。
  她感到满足。离开故乡并没有使她感到悲伤或后悔,她甚至没有回头看河岸一眼。她想开心地笑。路克仍然环着她的肩膀,她移近些,试着多得到一点温暖。她想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给她的安全感强烈到这个地步;她还无法把他看作是她的丈夫,但是这无所谓,因为他们很快就要分道扬镳。
  黛茵想到孩子们。她很快就能够再度拥抱她们。老天!她几乎压抑不住兴奋的情绪,她闭起眼睛感谢上帝,因为她终于上路了。
  她一到波士顿就要去接小女孩们,然后带她们去安全的地方。她会把她们藏在麦康叔叔永远不会想要去找的地方。
  一个念头闪进她的脑中。救赎镇。老天!可是她喜欢这个名字。它会是她正在寻找的圣地吗?她轻叹。救赎镇。
 
第04章


韩薇莉小姐试图自杀,却搞得一团糟。
  她不该感到惊讶,因为她已经把生活搞得一团糟,正如她父母所预言的。哦,如果他们现在看到她一定会大笑一场,然后满意地紧抿嘴唇。他们任性无用的女儿完全符合了他们的期望。她甚至无法停止哭泣够长的时间好让自己爬过船舷上的栏杆跳海自尽。
  在外人看来,她是个拥有一切的女人。她有遗传自母系家族的美丽外表--贵族似的五官、深红色的头发、明亮的绿色眼睛。当她的外祖父母在世时,薇莉受到呵护溺爱。她的外祖父喜欢夸耀她从他身上继承了对戏剧的敏感度,和对莎士比亚的热爱,而她的外祖母喜欢宣传她从她身上继承了易怒和热情的本性。
  但是,薇莉不是她父母眼中的宝贝。如果是,他们就不会把她撵出门了。她使他们感到羞耻,他们说一见到她就觉得恶心讨厌。他们用尽各种字眼骂她,不过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他们说她一直都是、而且永远都会是个笨蛋。
  他们是对的。她是个笨蛋,薇莉用悲泣承认这个事实。她立刻阻止自己发出声音,很快地看看两侧确定甲板上没有其它的人。现在是凌晨三点,“翡翠号”上的旅客都熟睡着,而船员显然在别处忙碌。
  如果现在不做就永远没有机会了。“翡翠号”已经在海上航行三天,海水不会更深了,如果她要做,现在是完美的机会。
  可是她错了,甲板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路克站在楼梯的另一侧看着她,他无法理解这个愚蠢的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然后他听见别的声音--丝绸窸窣的声音。他回头瞥见黛茵走上楼梯。她看不见他,而他没有让她知道他在这里。他想知道她三更半夜到甲板上来干什么。
  悲泣的女人再次吸引他的注意,她正努力地搬动沉重的板条箱。
  薇莉哭得虚弱无力,费了好长的时间才把板条箱移到栏杆旁。她终于爬上箱子,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栏杆。她的白色衬裙飘扬得像投降的旗子,恐惧和挫败感使她大声地哭起来。老天!她做不到。
  她爬下箱子瘫坐在甲板上,尽情地哭着。她该怎么办?老天!她该怎么办?
  “请原谅我侵犯你的隐私,可是我想帮忙。你不会有事吧?”
  薇莉瞇起眼睛看向说话的人,一边激烈地摇头。
  黛茵走上前踏进月光中。她握住双手,试着尽可能地表现出冷静的样子。她不想惊吓这个年轻女人,使她做出激烈的行为。
  她看着女人用手背擦掉泪水。她不停地深呼吸,显然试着稳定自己的情绪,她从头到脚都在发抖。她眼里的哀伤令人心碎。黛茵从未见过任何人如此凄凉,除了她的姊姊美玲,她提醒自己。美玲警告黛茵,麦康叔叔可能会对她做什么的那天早上,看起来就是如此哀伤孤独。
  黛茵强迫自己封锁住这个影像。“你想做什么?”
  “存在或不存在。”
  黛茵确定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存在或不存在,”薇莉愤怒地重复。“我在沉思这个问题。”
  “你现在对我引用莎士比亚的文句?”这个女人疯了吗?
  薇莉的怒气来得快消失得也快。这会儿,她只觉得筋疲力竭。“引用莎士比亚似乎很恰当,”她低声说,声音没有丝毫情绪。“我不想存在了,可是我没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请你走开,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黛茵反对。“告诉我如何帮助你。”
  “推我一把,帮我跳海。”
  “停止说这种话。”她为自己严厉的声音摇头。这个女人需要的是帮助,不是教训。“我不是故意提高声音,请接受我的道歉。我不相信你真的想跳海,”她急忙又说,“你已经决定不结束自己的生命。你叫什么名字?”
  “薇莉。”
  “薇莉是个美丽的名字,”黛茵说,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她想抓住这个女人的肩膀摇醒她的理智。“请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想帮助你。”
  当黛茵走近她,薇莉紧贴着栏杆,看起来像只被逼到角落待宰的羔羊,她张大的眼睛充满恐惧。
  “没有人能够帮助我。”
  “在你说明你的处境之前,我无法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如果你知道……你会立刻转身离去。”
  “我怀疑,”黛茵回答。“请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薇莉把脸埋在双手里,又开始哭起来。黛茵无法忍受继续看着她如此痛苦,她快步走上前站在悲泣的女人面前,然后伸出手。
  “你只需要握住我的手,薇莉,其它的事交给我。”
  薇莉注视黛茵好一会儿,试着下决定。就在黛茵相信自己的友谊将遭到拒绝时,薇莉缓慢而胆怯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黛茵扶她站起来,然后用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心里想着要带她远离栏杆。
  迫切渴求安慰的薇莉激动地投入黛茵的怀抱,差点撞倒她,幸好黛茵很快地恢复平衡。薇莉靠着她的肩膀不可遏抑地哭泣,黛茵安慰这个比她高出一、两吋的女人显得有点笨拙。除了轻拍她,黛茵没有做其它的。薇莉显然需要痛哭一场。黛茵认为哭是治疗创伤的第一步。美玲从来不哭,黛茵认为那也许是她变成一个如此严厉的女人的原因之一。
  薇莉的悲泣不久即感染了黛茵。她试着保持冷静,却无法不受如此令人心碎的痛苦影响,几分钟内,她自己的视线也被泪水模糊了。
  薇莉絮絮叨叨地说着不连贯的话,还不时地引用莎士比亚悲剧里的文句。不过当她承认她曾经信任那个男人,全心全意爱他、相信他会娶她的时候,黛茵终于了解她寻死的原因。
  她怀孕了。
  黛茵不由得生气。“老天!就是这样?”她大叫。“你怀孕了?我以为你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这是滔天大罪。”薇莉哀嚎。
  黛茵发出一点也不像淑女的哼声。“不!”她反驳。“杀了欺骗你、利用你的那个男人才叫滔天大罪,”她说,然后叹息。“也许那也不算滔天大罪。”
  “我这辈子完了。”
  黛茵强迫自己控制住脾气,这可怜的女人可能已经受够责难。她试着想些正面的话鼓励她。
  “过去的你是完了,而现在你将开始新生活。”
  黛茵扶她到长凳坐下,疲乏的薇莉丧气地低垂着头。
  躲在暗处的路克乐见危险解除,决定继续待在阴影中旁观,不干扰她们。
  “你仍然爱着这个男人吗?”
  “不!”她的回答非常有力。
  黛茵点点头。“很好,”她说。“他不值得爱,”她又问:“你在美国有亲戚吗?”
  “没有。我没有计划到哪里去。我用掉所有的钱买船票。”
  “那个男人知道你怀了他的孩子吗?”
  “是的,”她回答。“可是他不想和这件事有任何关系。他要娶一个拥有大笔嫁?的女人。老天!我真不敢相信自己会爱上他。”
  “那个男人是条毒蛇,他利用你的纯真。”
  “我也应该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黛茵不禁佩服这个女人,因为她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不怪其它任何人,甚至不怪诱惑她的那只猪。
  “你叫什么名字?”
  “黛茵。”
  “黛茵?施黛茵小姐?”
  “你听说过我吗?”
  “哦,是的,每个人都听说过你,小姐。”
  “为什么?”黛茵问。
  “那件羞辱……哦,老天!我不该提这件事的。”
  黛茵的肩膀垮下。全英格兰的人都知道她的羞辱吗?“对我来说,那不是羞辱,而是上帝的恩惠。”老天!这些话她在伦敦时说了至少有一百次吧?
  “你仍然爱他吗?”薇莉问。
  “我从未爱过他,”黛茵承认。“我嫁给他的弟弟。”黛茵点点头响应薇莉惊讶的表情。“我也不爱他,”她坦承。“不过我承认自己渐渐被他吸引。但他终究是个男人,所以很可能是个混蛋。大部分的男人都是。”
  “也许你终究会爱上他。”薇莉说。
  这是多么可怕的想法,因为他们一到波士顿就要分开了。“也许。”她大声地说,好让薇莉相信她提供了一个希望。
  她们谈了将近两个小时,大部分的时间黛茵都在聆听。薇莉说出自己对未来的恐惧。
  “你必须先习惯自己将成为母亲的想法,”黛茵说。“我打赌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全心全意地爱你的孩子。”
  “我还没有认真想过孩子的事,我一直忙着为自己难过。”
  黛茵拍拍她的手。“你为自己难过是很自然的。”
  薇莉大声地打呵欠,然后为自己一点也不淑女的行为道歉。“起风了。船长说有暴风雨正在形成。”
  一阵风扫过甲板,薇莉开始发抖。在薇莉提起之前,黛茵没有发觉空气中的寒意。然后她也开始发抖。
  “我们最好回舱房去。”她建议。
  “是的,”薇莉同意。她站起来,转向黛茵。
  “谢谢你聆听我说话。你非常好心,小姐。”
  黛茵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一点也不习惯接受赞美。祖母期望一定的行为举止,黛茵只有在使祖母失望的时候才会听见反讽的赞美。
  薇莉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于是黛茵对她点点头。然后她清清喉咙,用非常像她祖母的正经语气说:“我要你明天下午两点到图书室来和我见面。这几天我注意到那段时间图书室通常都没有人,我们应该会有足够的隐私来讨论我们的计划。”
  “什么计划?”
  黛茵为这个问题感到惊讶。“当然是关于你的未来的计划。你以为我会同情地拍拍你的背,然后走开吗?”
  “你真的要帮助我?”
  “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老天!她又开始哭了。黛茵不想再经历一回合。“请停止哭泣,”她恳求。“你会把自己累坏了,我的祖母总是说我太自负了,自以为能够改变其它人的生活。她恐怕是对的。我保证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薇莉。可是我坚持要帮助你。”
  “谢谢你,黛茵。”薇莉停顿片刻。“你总是知道怎么做最好吗?”
  黛茵的双肩下垂。“我似乎相信我知道怎么做对其他每个人是最好的,却从来不知道怎么做对我自己才是最好的。”
  黛茵声音里的狼狈令薇莉微笑。“也许我会知道什么对你是最好的。”
  黛茵也微笑起来。“也许你会知道。”
  楼梯的宽度只能容纳一个人,黛茵示意薇莉先走。薇莉在楼梯底层停下脚步,转身仰起头注视黛茵。“我们会成为朋友吗?”
  黛茵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相信我们已经是朋友。”
  黛茵非常清楚自己许下的承诺代表的是责任,但她一点也不畏惧。她会照顾薇莉直到她能够照顾自己。还有薇莉的孩子,她沉默地加上。在黛茵的观念中,孩子,所有的孩子,都应该受到每个成年人的珍爱和保护。因此,她会尽一切力量以确保薇莉和她的孩子的安全。
         ※        ※         ※
  她的高尚意图将随着她死亡。船要沉了,而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相信几分钟后船上所有的人都将沉睡海底。她想跪下来祈求上帝原谅,她相信如果她真的为自己的自负和专横忏悔,她也许能够溜进天堂。可是暴风吹得船乱转,跪在任何地方都是不可能的事。她缩在角落,双肩紧贴着舱壁。如果现在不是半夜,也许情况就不会如此可怕。黛茵讨厌黑暗,但是不敢重新点亮油灯,担心她会意外地让船舱烧起来。于是她坐在黑暗中紧紧地闭着双眼抱着枕头,听着行李箱东碰西撞的声音。她用祈祷对抗惊慌和恐惧,等待着一切结束。
  她姊姊的孩子们怎么办?还有薇莉……哦,老天!还有那么多事情她想做,像这样死亡是不公平。她忍不住哭起来。她不想孤单地死去,她想要同伴。
  她要她的祖母。
  房门砰地一声开启,黛茵吓了一大跳。罗先生站在门口。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因为走道的光线照亮他。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见到任何人。他从头到脚都湿透了,贴着身体的衬衫长裤刻划出他的肌肉线条。他看起来像个古代的伟大战士,黛茵发觉自己因为他的存在而平静下来。他是如此威风凛凛,而他充满自信及优雅的一举一动,不仅俘掳了她也安抚了她。
  “台起狂风。”他用轻松的语气说,踏进舱房内。“我全身都湿了。”他甩甩头,水珠飞散。
  他对黛茵微笑。他看得出来她吓坏了,不过他不认为她的恐惧是因他半夜进入舱房而起。不,她的眼泪不是他惹出来的,是暴风雨引起她的惊恐。
  他不能责怪她的反应。事实上,他的感觉和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差不多。他经历过暴风雨,但是没有一次如此剧烈。他们有沉船的危险。
  不过,他不打算和黛茵分享他的看法。他最不需要的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因此他强迫自己表现得从容不迫。他甚至还吹着口哨。
  “你比较喜欢坐在黑暗中?”
  她花了整整一分钟才能发出声音。“不,”她低语。“可是我担心点亮油灯会使舱房烧起来。”
  路克转身走出去。
  “你要去哪里,罗先生?”
  惊恐使她的声音颤抖,她似乎无法冷静下来。她不想要他知道她有多恐惧,他会认为她是个胆小鬼。这真的是很可笑,死到临头还担心他对她的看法。可是尽管愚蠢,她仍然试着隐藏自己的恐惧。
  “我只是去拿甬道上的油灯。”他大声地说。
  他才说完话又已经回到舱房内。她看着他关上房门,然后走到舱房的另一侧把油灯固定在墙上的金属钩子上。船突然大幅度地倾斜。黛茵紧贴着舱壁,试着保持平衡,但仍然被拋到另一侧。路克则文风不动。他的平衡感令人印象深刻。还有他的态度。他似乎一点也不忧虑他们危险的处境。
  她忍不住问道:“我们遇到台风了,先生。我相信我们的船随时会沉。你不担心吗?”
  路克耸耸肩,假装漠不关心。他慢慢地脱掉衬衫,然后坐在行李箱上脱鞋子。“只是刮大风,黛茵,现在还不是台风季节。”
  她从他身上看不出丝毫忧虑。“你一点也不担心吗,罗先生?你经历过像这样的暴风雨?”
  “经历过很多次。”他说谎。
  “哦。”她安心地吁口气,甚至露出笑容。
  她觉得好多了。但他却破坏了她几乎恢复的镇定--他脱掉长裤。
  她紧紧地闭起眼睛。“罗先生,你在想什么?”
  她几乎是大叫地提出疑问,而他已经失去耐心。“你可以停止叫我罗先生吗?”
  她被他的火爆吓一跳。“如果你希望。”她回答。她仍然闭着眼睛,只听见他低声地咕哝些什么,八成是在诅咒。
  路克脱掉身上其余的衣物,走到他的行李箱前拿出干净的长裤。他平常都光着身体睡觉,可是因为他一直睡在甲板上,当然得穿上衣服;他知道今晚也得穿着长裤,全都因为这个年轻女人表现得如此拘谨而神经质。
  等她知道他打算和她分睡一张床的时候,她恐怕会心脏衰竭。
  不过,他并不想碰她。和他的新娘有亲密关系只会使他们的财务安排变得复杂。他最不需要的是一个妻子,而他知道如果他碰她,他会觉得有责任和她维持婚姻关系。那他倒不如被吊死算了。
  他的脑子充满和婚姻有关的恐怖思绪,因此没有注意到船又倾斜了。行李箱撞到他的右脚,他咕哝地诅咒,甩掉郁郁的思绪,穿上长裤。
  黛茵看着他,他的体格令她着迷。她确定他不知道她在看他,因此她一点也不为自己所看见的脸红。
  罗路克光滑得像只美洲豹。他的大脚和肩膀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收缩起伏,他的皮肤是古铜色的。他的腰窄而结实,他的肩膀宽得不可思议。老天!他真是男性完美形象的最佳典范。
  她发现自己希望他会转身。路克没有让她的希望实现。他扣好长裤走到床边。船突然又倾斜起来,看得入迷的黛茵忘了抓紧自己,被拋得飞起来。他及时抓住她。
  她的反应令他惊讶,她大笑起来。他向上帝祈祷她不是被惊吓得歇斯底里。
  “什么事这么好笑?”
  她耸耸肩。他的皮肤摸起来非常温暖。船又摇摆起来,这正是她等待的借口。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你要回到甲板上吗?你只会再次湿透。”
  “我不回甲板上。”
  她没有放开他,她不打算让他走。独自面对死亡的威胁太可怕了,路克已经成为她的避风港。
  “你不能睡在地板上,”她脱口而出。“那些行李箱会撞得你发狂。”
  “你有什么建议?”
  “你必须和我睡在一起。”
  他差点放掉她。她仰起头看着他。该死!她拥有一双他见过最美的眼睛和最美的嘴。男人看着这么一双蓝色眼睛和性感的嘴唇很容易忘了自己是谁。
  “我会睡在被子下,你可以睡在被子上,”她急忙又说。他的表情令她困惑,她不想要他以为她厚颜无耻,只是实际罢了。“这是很好的解决办法,而且非常文明。”
  他把她丢在床上。黛茵急忙拉好睡衣,躺到被子下去,闭起眼睛。路克累得无力思索黛茵为什么不再表现出怕他的样子。他当然要利用他这短暂的好运,他会在她改变主意之前上床。他走过去转暗灯芯,然后走回床边。
  她试着待在自己这一边,可是船的摇动使这件事极度困难。路克才刚平躺下来就发现她黏着他的左侧。她连声道歉,急忙往墙边靠。
  她不停地回来,只要船一摇动她就撞击他。他怀疑这样下去不到天亮她就已经全身瘀紫。这就像和一条鱼睡在一起。路克的耐性很快地被磨光,他翻身侧躺,用手臂扣住她的腰,用脚固定住她的双脚。
  她没有反对。事实上,她很感激他发挥了锚的作用。一切都会顺利。黛茵大声地打呵欠,奇怪,现在她一点也不怕了。来自她丈夫的身体的温暖安抚着她,几分钟后她已经完全放松。
  “罗先生?”他没有回答她。“路克?”
  “什么事?”
  他听起来粗声粗气的,她假装没有注意到。“你困吗?我们两个都没有晕船不是很奇怪吗?”
  “睡觉,黛茵。”
  一分钟后她又开口说话。路克还以为她会合作呢!“我很累,”她低语。“可是一点也不困。这不是很奇怪吗?”
  他没有回答。
  “也许,如果你跟我说话,我就会困了。”
  “为什么我跟你说话会让你想睡觉?”
  “你可能很乏味。”
  他咧嘴笑。“很好,我说话让你睡觉。你想听什么特别的主题吗?”
  “告诉我关于救赎镇的事。”
  他很惊讶她记得小镇的名字。他无法想象她为什么会有兴趣听任何关于那个荒凉之地的事。
  “我已经告诉你所有关于救赎镇的事,你会讨厌它。你何不想想你将在波士顿参加的宴会,那应该会让你想睡觉。”
  她最不想想的就是宴会,她讨厌正式的场合,想到她永远不必再出席矫揉造作的聚会,黛茵不由得微笑。她知道路克相信她想成为波士顿社交圈的一份子,而她看不出有解释的必要。她知道大部分的年轻小姐都喜欢那些无聊的事。不过,她不像大部分的人。也许她真的几乎和她的安德舅公一样独特,如祖母所说的。
  “你不讨厌救赎镇吧?”
  “我正开始讨厌它,”他打着呵欠回答。“它已经开始变得拥挤。我会很乐于离开。”
  “离开?你的弟弟们不是在那里吗?”
  “牧场离小镇有一天的路程。”
  “那又如何?”
  他大声叹息,她真的会唠叨到得到答案为止,路克挫败地咬紧牙。她戳戳他的肩膀。“你真的计划拋弃你的弟弟们?”
  “乔登和道格已经拥有足够的牛马,他们不再需要我。我会帮助格西安顿下来,然后我会离开。他们会过得很好。”
  她认为他的态度非常冷淡,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她不想和他失和。况且,她要的是答案,不是争吵。
  “你会去哪里?”她问。
  “打猎。”
  “猎什么?”她问。
  “一个人。”
  她以为他会说他想猎金或猎银,虽然淘金热已经结束,她曾经看过有关新矿脉的报导。可是猎人?
  “你发现他之后呢?”
  路克沉默片刻,他不打算告诉她他会杀了那个混蛋。“我会完成他开始的事。”
  “他是个坏人?”
  “是的。”
  她沉思几分钟。他们之间的差异太清楚了;她正在逃离邪恶,路克将要面对它。他是个勇敢的人或者是让报仇主宰了他的生活?
  她决定查明。“他……”
  他打断她的话。“等我完成,我会回到山里。”
  罗先生显然想结束讨论,她决定让他如愿。她是个有耐心的女人,她可以等待。
  “祖母告诉我你在肯塔基出生。可是你为北方打?你相信战争吗?”
  “我相信在美国的每一个人都有自由的权利。”
  “是的,没有人有权力拥有另一个人。你说你会回到山里,是为了完全的自由吗?”
  “是的。”
  “你不会寂寞吗?”
  “不会。”
  “你是个非常反社会的人。”
  他忍不住微笑。她听起来彷佛为他感到难过。“你不必可怜我,黛茵。我不想要一个家。”
  太迟了,她差点脱口而出,他有一个家,她不在乎他想不想要。孩子们必须摆在第一位,她们年幼得没有能力保护自己。“那么你会背弃……每一个人?”我,她沉默地加上。你会背弃我。老天!如果她需要他怎么办?她和双胞胎及薇莉和她的孩子要怎么过下去?
  黛茵这突然而来的惊慌非常短暂,她几乎立刻冷静下来。她会做得很好。她并没有计划依赖罗路克,这种紧张不安真是太荒谬了。她是个独立的女人。
  黛茵原本计划带双胞胎外甥女到西部的某个小城市去,可是现在她重新评估自己的决定。美国的每个城市都可以经由电报或火车进入,她们住在城市很容易被找到。
  她轻声叹息,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你曾经有过强烈得不可理喻的恐惧吗?”她没有等他回答又说:“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的父亲带了一只猎鹰回家,我害怕得连院子都不敢靠近。最后甚至只能躲在我的房间里。”
  路克好奇起来。“你想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我的麦康叔叔告诉我猎鹰喜欢蓝色眼睛。你注意过猎鹰的爪子有多锐利吗?”
  “你的叔叔有残酷的幽默感。”
  “我怕我的叔叔就像怕猎鹰一样,”她坦承。“但是,我怕他是有理由的。在城市里找个人很容易,是不是?”
  “是的,”他回答。“为什么这么问?”
  她不想告诉他实情。也许她太多虑了,麦康叔叔一收到他母亲的钱,就不会想到她或双胞胎。他没有理由千里迢迢地追踪她。
  可是她知道他会。
  “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她说。
  “你还有其它什么不合理的恐惧?”
  “我习惯每晚锁上房门,因为害怕有人会在我睡觉的时候闯进来。”
  “你认为谁会趁你睡觉的时候闯入你的房间?某个人或是任何人?”
  “只是某个人。”她在他继续问下去之前改变话题。“当你回到山里,如果你的弟弟们需要你怎么办?”
  “他们会知道去哪里找我。只需要花一、两个月的时间。”
  “如果有紧急的事,我相信他们会发现这个消息令人感到安慰。”
  这个小女人是有脾气的。她试着隐藏,却做得不好。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她的指甲嵌进他的皮肤。他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为他的弟弟们抱不平,她表现得彷佛他真的遗弃了他的家人。她只是不了解。当他的弟弟们向他求助时,他和他们达成协议,而他已经做了承诺的一切。该死!他已经做得太多了。
  她怎么可能知道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她被骄宠、保护了一辈子。路克不打算试着让她了解他的感受,她对他的看法不重要。
  路克立刻知道这是个谎言。为了某种原因,她对他的看法是重要的。他无法想象为什么,而且知道这种感觉一点道理也没有。他累了,就是这个原因。疲乏使他无法思考。暴风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如果通知旅客弃船逃生的警铃响起,他也不会感到惊讶。
  对于无能为力的事担心也没有用。如果船沉了,他会抓住黛茵游向最近的海岸或者尝试到死为止。
  对于黛茵的靠近他也无能为力。她如此的柔软芳香,像诱人的玫瑰。他真正想做的事是把脸埋在她的颈弯,闻着她的香味入睡。
  他又说谎了。他想做的是对她做爱,把自己埋在……
  “你的弟弟们知道你要遗弃他们吗?”
  他很感激这个干扰,他的思绪快要使他陷入麻烦。他不在乎她的问题是无礼的,她只是不了解。乔登、道格和格西对他来说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独自一个人惯了的他对于亲人的感觉是很模糊的。
  “你听起来不太高兴。”他打着呵欠说。
  “我是有点不悦,”她回答。“我知道你的弟弟们的问题不关我的事,可是--”
  他没有让她说完。“不错,他们不关你的事。睡觉吧!”
  在他看来,黛茵的愤怒倒是有正面价值,因为这么一来她就没有心思忧虑他们的情况了。他不想要她想到他们可能会溺死。天晓得他一人忧虑就够了。他开始怀疑这艘船还能挣扎多久。
  “黛茵,你会游泳吗?”
  “会。你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
  “你会吗?”
  “会。”
  一分钟后她明白了他问题之后的动机。“我怀疑我会在睡眠中溺死。”
  “我们不会溺死。”
  “是的,”她同意。“我们不会溺死。”
  接下来的几分钟在沉默中过去,路克以为她终于睡着了。他无法阻止自己移靠近她一点点,他的头垂靠在她的颈弯里。他闭起眼睛试着封锁住自己淫荡的思绪,可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该死!她是个美丽诱人的女人,对她产生欲望是正常健康的反应。在黑暗中,每个女人都一样,他告诉自己,黛茵并不特别。
  这真是超级大谎言,黛茵没有一点是平凡的。路克咬紧牙根强迫自己翻身远离她。他用背部挡住她避免她晃动,闭起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她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突然转过身去。也许是暴风雨使他紧张不安,而他的骄傲不让他承认。男人真是令人困惑的动物。她不认为大部分男人思考事情的方法是非常复杂的,至少罗路克似乎并不太复杂。他似乎……非常坦诚。她也许不同意他的某些意见,但是她必须佩服他,因为他对自己的意向非常坦白。
  路克似乎不是那种有心机的人,这是他最吸引她的特点。而且他想成为山里的男人。她不能责怪他的目标。如果她是个了无责任的男人,她也会拋开一切到山里去。真的非常可惜。男人应该能够追逐梦想,女人也是。但是,路克将无法独自生活在山里,至少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不能……直到双胞胎长大能够照顾她们自己为止。
  她要到救赎镇去,她知道这个决定是对的。这个遗世独立的小镇是她和双胞胎完美的藏身处。如果薇莉想跟她来,黛茵会欢迎她。
  她的计划只有一点问题。承认这一点令人难堪,不过既然现在是半夜而她很可能在天亮前沉入海底,就承认自己的弱点也无妨。
  她需要罗路克。
 
第05章

他等不及远离她。他的欲望一天比一天强烈。暴风雨侵袭的那个夜晚,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黛茵的身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那里去的,他只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想要过一个女人。他的渴求不只令他痛苦,更令他恐惧。感谢上帝,他在那个时候醒来,在脱掉她的睡衣把她吓死之前。幸运的,黛茵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危险。在他发觉自己在做什么而急忙翻身离开她的时候,她才醒来,而她竟然跟着移动挨近他又入睡。这个女人简直是太信任人了。不过,他是她的丈夫,虽然只是名义上的而且为期极短,她和他在一起真的应该觉得安全。他的责任是保护她,不是凌辱她。
  剩余的航程中,路克忙着对抗自己的欲望。在他们抵达波士顿之前,他已经感觉像个饥饿的色鬼。在暴风雨过后,黛茵要他每晚继续睡在他们的舱房。她当然不是直接开口要求,她绕着这个主题说了将近一个小时,提出他所听过最不合逻辑的论点,最后下结论说,为了他着想,他们应该继续睡在同一个房间。她竟然有脸加上一句:她是在帮他的忙。
  他把她乱扯的论述解释为她害怕一个人睡觉,可是又顽固得不愿承认。那场暴风雨显然吓得她心有余悸。她和他在一起觉得安全,虽然这算是赞美,却也非常讽刺。因为如果她知道他脑子里不停地在想些什么,她就会怕他。
  在“翡翠号”上的最后一夜是最难熬的,他一直等到他确定她已经入睡才悄悄地进入舱房。睡地板对他来说不是问题,黛茵才是。他发现她穿着睡衣睡袍坐在椅子上,一边梳头发一边哼着歌。路克站在那里注视她片刻。她微笑地欢迎他,而他的反应是皱眉,然后他转身要逃。
  “你要去哪里?”她大叫。她很快地放下梳子站起来。
  他没有转过身来面对她。“上甲板。”
  “请不要离开,我必须和你谈谈。”
  他伸手向门把。“睡吧,黛茵,我们明天再谈。”
  “可是我想现在和你谈。”
  他沮丧地咬紧牙。似乎没有逃避折磨之路。他必须再次看着身穿单薄睡衣睡袍的她而假装自己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他已经开始想象睡衣下是什么。
  “该死!”路克低声诅咒,然后转身。他交叠双臂,背靠着房门,发出叹息。“你想谈什么?”
  “关于我们的事。”她脱口而出。
  他扬眉。
  她强迫自己微笑。“我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吗?”
  “没有。”
  她试着表现出镇定的样子,她当然不想要他以为这个话题使她苦恼。“你确定?”
  “我确定。”
  她不相信他。“这趟旅程大部分的时间,你都避开我。我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我说了什么……”
  他打断她。“时候不早了,黛茵,睡吧。我们明天再……”
  她打断他。“我们明天就下船了。我不想在一群陌生人面前谈这么隐私的事。”
  她扭绞着双手,脸也红了。路克感到非常愧疚,因为他知道自己是造成她苦恼的原因。她是对的,当然,他一直在避开她。他不打算解释为什么,实情只会使她更不自在。
  路克穿越舱房在黛茵刚才坐着的椅子上坐下,伸长双脚,注视着她。
  黛茵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放在膝上。她的目光从未离开他,她决心得到答案,就算得花掉整个晚上。
  他美丽而不可碰触的妻子看起来很凄惨,他的愧疚增加十倍。他决定吐露一点实情,“我是一直在避开你,”他承认。那是极大的挑战,他默默地加上。他们同在一艘船上,看在上帝的分上,自从离开英国,“翡翠号”似乎愈来愈小了。“这是困难的。”他又说。
  “为什么?”
  “我答应你的祖母保护你,黛茵。我试着确保你的安全,却又同时试着让自己跟你保持距离。该死!这是很困难的。”
  她看起来不知所措。他想叫她停止用手刷头发,这个动作是非常挑逗的。她是个诱人的女人。路克觉得自己愈来愈像圣人了。
  “你还没有解释你为什么必须避开我。”她提醒他。
  她不会放弃。他决定他只剩下一个选择--说谎。“我不要你变得依赖我。”
  他为自己感到骄傲。他说这种谎竟然没有笑。
  她皱眉看着他。“你是认真的或者是在开玩笑?”
  该死!她又用手指刷头发了。他几乎能够感觉到她头发如丝般的质感,玫瑰花般的香味……
  他闭起眼睛不看她。他彻底地对自己感到恶心,他简直就是个色鬼。
  “请原谅我提高嗓门。”她说。她深深地吸口气,强迫自己放松。她知道如果她不控制自己的脾气就什么也做不了。要罗路克直接回答问题显然是非常艰难的挑战,而且令人愤怒。所以,她决定运用策略。
  “我知道你不想结婚。”
  “我宁可被吊死。”
  她应该被他的态度激怒,可是她的反应却恰好相反。他的坦诚对她而言是幽默的而且令人觉得清新爽快。她没有笑出来,不过却隐藏不了微笑。
  他张开眼睛看她对他的粗率有什么反应,她的微笑令他惊讶。他发觉自己也微笑起来。
  “我们的处境真是混乱,不是吗?”
  “我不确定我了解你的意思。”
  他不想解释。他弯身脱掉鞋袜,然后站起来解开衬衫。他发出大声的呵欠,非常明白地暗示他累了。
  黛茵没有再说什么,她继续坐在床边看着她的丈夫。老天!他真是她的一大挫折。她希望自己继承了祖母强悍的性格,那么她就能够对付路克的顽固。
  路克自顾自地解开他的铺盖,熄灯,然后躺下来。黛茵放弃试着和他说话,她站起来脱掉睡袍,上床将枕头和被褥调整到她觉得舒适为止,然后大声说:“晚安,罗先生。”
  她知道他讨厌听到她叫他罗先生,她要让他知道她不高兴。
  这个小女人透明得像空气,她显然从未学过隐藏情感的艺术。她的美貌和单纯将使她成为波士顿所有挖金者的目标。想到黛茵和其它男人在一起竟然令他感到困扰。他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在乎在他们的婚姻合法地解除之后,她和谁在一起?
  “你睡着了吗?”黛茵在黑暗中低语,等待回答。
  没有反应。她大声地再问一次。
  他放弃假装。“什么事?”
  她翻身侧躺,试着在黑暗中看到他。“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和银行家的约会,你可能必须在波士顿多待一、两天。”
  “我知道。”
  好一会儿她没有再说话。就在路克确定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又低声叫唤他。
  “又有什么事?”
  她不理会他的愤怒。“你为我放弃你的未来,这是高尚的牺牲。”
  “这并不高尚,黛茵。”
  她没有和他争辩。“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如果我答应,你会让我睡觉吗?”
  “好。”她同意。
  “好吧。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你不会不告而别。”
  他听得出来她的忧虑。“我答应你,我不会不告而别。”
  “谢谢你。”
  黛茵闭起眼睛说她的夜祷;路克闭起眼睛试着封锁住所有淫荡的思绪。他决定把他为什么不想结婚的理由列下来。第一点,而且是最重要的,是他的自由,他提醒自己。他是个流浪者,不是家庭型的男人。她是他不需要、也不想要的羁绊。
  一个突然而来的念头打断他的沉思。她说他为她放弃他的未来。既然他没有意思在黛茵离开之后再和任何人结婚,也就没有所谓的牺牲。他娶她的动机并不高尚,他是为了那笔可以买下格西的自由的钱。
  黛茵的动机是什么?他想知道。
  “黛茵?”
  “什么事?”
  “你为什么嫁给我?”他直截了当地问。
  “为了保护我继承的遗产。”她回答。
  “但那不是你嫁给我的唯一理由,是不是?”他追问。
  “还为了避免麦康叔叔为他的利益把我随便嫁掉。”
  路克确定还有其它理由。“还有呢?”他站起来走到她的床边。
  “我嫁给你是为了较大的益处。我已经告诉你所有你需要知道的事。”
  “什么较大的益处?”他在床边坐下。
  她摇摇头。“你不该坐在我的床上,”她尽量用愤怒的声音说。“这是不恰当的。”
  “我们结婚了,”他说。“任何事都是恰当的。”
  她张开嘴要说什么,却又闭起来。她的脑子空空如也,她只是注视他,等着看他会做什么。她并不怕他。在她想起这个重要事实的那一秒钟,她又开始呼吸起来。
  她不知道他们互相注视了多久。路克似乎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而从他眉头紧蹙的神情看来,他在考虑的事并不非常愉快。
  “你是我的妻子,黛茵。”
  她不喜欢他的语气。“你是在告诉我你要……使用你做丈夫的权利?”
  她惊骇得几乎无法把问题说完。他突然同时想勒死她和吻她。
  路克突然发觉他的错误,他太靠近她了。他想品尝她、吞掉她。一个吻,他告诉自己,只要一个吻他就会感到满足。
  该死!他又在欺骗自己了。他要的不只是一个吻,他要全部。“不,我不想要使用我做丈夫的权利。”
  他听起来很生气,黛茵不由得被他的态度所刺伤。她知道自己应该感到安心,可是每个妻子都希望她的丈夫觉得她吸引人,不是吗?而罗路克竟然表现出碰她的想法使他嫌恶的样子。
  受伤害怕的感觉是荒谬的,可是她真的觉得伤心。她只是累了,她告诉自己。
  是的,今晚她过度敏感了,而罗路克是个感觉迟钝的粗人。“有些男人觉得我迷人。”地无意说出自己的思绪,她不由得叹息。“至少我认为他们是。你不太喜欢我,是不是,路克?”
  “我喜欢你。”他回答。
  她看起来并不相信他,他看得出来他伤害了她的感情。他决定试着让她了解他的处境。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碰你?”
  “是的,”她回答。“任何人都能够了解。你不想要我,笨蛋也猜得出来。”
  “我想要你。”
  她惊讶地张大眼睛,然后摇摇头。
  “该死!是的,我想要你,”他咕哝。“我只是不想和你结婚。”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路克。”
  “那是什么意思?”
  她不确定。但是她开始觉得好过一点了,因为他承认他受到她吸引。然后她发觉他说的话所隐藏的侮辱。“我的额头上有要求被侮辱的记号吗?”她不悦地说。“老天!先是麦威廉暗示要我成为他的情妇,现在你又说你想要……你知道,可是你不想和我结婚。”
  他正要回答她的问题时,她使他分心了。
  他的一绺头发往前掉在他的额头上,而她不假思索地伸手拨开那绺头发。
  她的碰触使他猛然退开,她立刻为自己的大胆感到困窘。
  “在每个男人心里,欲望永远排在第一位,是吗?”她问。
  “并非所有的男人都是那样。”
  “你是吗?”
  他把双手撑在她的脸两旁,慢慢地倾身向前。“不,我不是。我要你了解一件事,黛茵。你非常吸引我,可是我永远不会安定下来。”
  “这是你半夜坐在我的床上教训我的原因?你要我知道你不会安定下来?这一点我相信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路克。”
  “我还要你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安全无虞,我不会利用我们的处境对你做什么。”
  她点点头。路克冒火了。他说起话来咬牙切齿,表情严酷而愤怒。
  她决定试着让他高兴一点。“我相信我能够让你为我们之间的事感到安心。”
  “怎么做?”
  “问我是否想要你碰我。”
  “你想吗?”
  “我宁可被吊死。”
  他先是大吃一惊,随即露出灿烂的微笑。她听起来很认真,可是她眼里闪动的光芒告诉他,她是在开玩笑。
  “你在嘲讽我吗?”
  她露出那种令他迷醉的表情。
  “是的。”
  他大笑,他阴郁的情绪消失了。他对她摇摇头,然后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他接着亲吻她的鼻梁。他表现得彷佛在对一个小孩道晚安。黛茵的好奇心突然压倒一切谨慎。路克的吻会是什么感觉?在她能够阻止自己之前,她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微微地提起上身。她的嘴唇刷过他的。这是一次蜻蜓点水式的接触,她认为感觉非常好。她喜欢他的皮肤粗糙的触感。路克需要刮胡子,不过一天长的胡渣使他看起来非常粗犷。
  黛茵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她放开他,躺回枕头上。
  他跟随着她。他握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急忙安抚他。“只是一个吻,路克。”
  他摇头。“不,黛茵,这才叫做吻。”
  他的嘴占有她的。她张开嘴要抗议,他立刻利用这个机会,他的舌头入侵她的嘴。黛茵惊愕得不知道自己是要推开他或是拉他更靠近。他的舌头在她的嘴里做什么?她从未听说任何人像这样接吻,这种亲吻太亲密了。老天!她喜欢。她的双手找到他的脖子,她的舌头开始慢慢地摩擦他的。这个吻逐渐炽热起来,欲望在他们之间燃烧。
  他似乎无法停止。她尝起来如此香甜,而她喉咙深处发出的呻吟摧毁他的自制力。他被欲望折磨得颤抖。
  他永远不想停止。这项认知将他拉回现实。路克突然结束这个吻。让她放开他花了较长一点点的时间。他必须拉开她的双手,轻轻地推她躺下。
  他在喘息。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停止。她仍然能够尝到他的滋味、感觉到他的热气。
  这个吻在几秒钟内即完全失控,他的心仍剧烈地跳动。热情消褪得很慢,而她蒙眬的眼睛和玫瑰般的红唇对事情一点帮助也没有。
  “你很危险,小姐。”
  他的挫败使他的声音充满怒气。路克站起来,抓起他的靴子、衬衫和铺盖冲出舱房。他不打算冒险。既然不能做他最想做的事,他决定远离她。
  他要找桶冰水浇熄自己的欲火。
  房门一关上,黛茵立刻哭起来。她开始发抖。
  她为自己感到羞耻。她是在玩火,她告诉自己。现在她知道了。她当然不能让这种吸引继续下去。
  黛茵不再信任自己的判断。她曾经相信自己爱麦威廉。路克也许不同,但是他仍然是个男人,所以在爱情和誓约方面不能被信任。
  至少他从一开始就对她坦诚。他说过他不想要她。而她是如何回报他的坦诚?对他投怀送抱。
  难怪他会逃走。
  黛茵大声呻吟,翻身,拉被子盖住自己。她发誓明天一早就向路克道歉,并且向他保证他将不必再应付她的好奇。她在几分钟后睡着,梦见他。
         ※        ※         ※
  他作了关于她的噩梦,惊醒时一身冷汗。可怕的梦还在他的脑子里徘徊。黛茵被困在洞穴中,他进去找她。可是就在他伸手向她时,穴顶和墙壁塌陷下来。空气突然变成泥土,他们无法呼吸、无法动弹。他急着救她出去……在她像其它人一样死亡之前。
  在他的睡眠中,路克的脑子把两个噩梦混在一起。一个是真实的,一个是虚构的。和黛茵一起出现在洞穴的那些人是士兵,他的同志。他们被自己的长官引入一个死亡陷阱。柯约翰少校出卖他们以求自保。不过,懦弱怕死不是他唯一的动机。他的背叛得到丰厚的报酬。柯约翰还私吞了一大批他应该保护的黄金。
  路克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只因为那些叛徒告诉柯约翰他们确定九个人都死了。不过,柯少校是个多虑的人。一个人一枪还不够,他要确定没有人还在呼吸。他要保护他的事业,当然更要保护他的命,他不要任何事使他光辉的从军记录染上污点,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掩埋掉证据。
  愤怒的叫声唤醒他,他不停地喘息,汗如雨下。他的脑子很快地清醒,不过他仍然花了几分钟在甲板上踱步,直到他胸口的紧绷放松下来。
  他习惯作关于战争的噩梦,在梦中发现黛茵却是另一回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他并不担心她,他知道她没事。但是就算他确定她在舱房里熟睡着,他还是需要去查看一下。
  他走进舱房时她没有动。她仰卧着,铺散的头发像金环围绕她的头。她看起来像天使,平静、安详。她可能正梦着愉快的下午茶和英俊的追求者。该死!他几乎羡慕她。他的梦想总是充满恶魔。他和黛茵有如天壤之别,也许这就是他被她吸引的原因。她代表一个男人长久以来渴求的温暖和阳光。
  路克站在床边注视她好一会儿,他似乎无法叫自己离开。他知道她会一见到他就感到嫌恶,如果她知道关于他的身世背景。以战争和荣誉的名义,他为了生存做了许多无法形容的事。
  他摇摇头。他不想再抗拒诱惑了,她的纯真令人无法抗拒。他坐下来,脱掉靴子和袜子,然后在她身旁躺下。她挨近他。他翻身侧躺,拉她进他的怀里。他把脸埋在她的颈弯,闭起眼睛。
  一分钟后,他沉沉地睡着。
  上帝慈悲,恶魔们没有来烦扰他。
 
第06章

敏捷不是黛茵的特质。路克在甲板上等了一个多钟头,他有足够的时间想前一晚的事。他是着了什么魔竟然上她的床?竟然拥着她睡觉?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曾经睡得这么安宁。他不由得叹息。感谢上帝让他在那个时候醒来。他想起自己躺在她柔软香甜的身体上,立刻强迫自己停止去想。她没有在那个时候醒来,这是最要紧的。
  当他失去耐心正准备到舱房去拖她离开时,她快步走上阶梯。
  她看起来慌乱、忧虑而美丽。她穿着淡粉红色衣装,方形领口上衣点缀着细致的白色绣花。这衣服的颜色衬托出她白皙无瑕的皮肤,路克相信她是他见过最女性化的东西。
  他吐出非常像熊低吼的叹息,皱眉看着她。
  她对他微笑,她假设她的延迟是他不悦的原因。她为让他等待道歉,一边环顾四周寻找薇莉。大部分的旅客都已经下船,黛茵推测薇莉一定是在放置行李的地方等待。
  “我急着踏上美国的土地。”她说。
  “你唬得了我。”他回答。他握住她的手臂,转身准备下船。
  他的讽刺显然是因为她让他久等。黛茵不理会他的嘲讽,把注意力转向码头。
  这个城市的天际线令她想起伦敦,不过,她几乎立刻察觉这两个城市之间最主要的差异--伦敦总是灰蒙蒙的,而波士顿的天空非常清澈。
  黛茵被各种景象和声音淹没,几乎无法思考。她想闭起眼睛聆听各种不同的口音腔调,试着猜每个人来自哪个国家。不过,许多不同的外国语言很快地混杂在一起,她放弃这个游戏,试着用眼睛探索一切。
  “黛茵,请你注意听我说的话好吗?”
  她终于抬头看他。“很棒,是不是,路克?”
  她声音中的惊奇令他微笑。“波士顿?”
  “美国。”她说。
  他点点头。“你还没有见到真正的美国,”他说。“不过你会喜欢住在波士顿。它是个大都会,”他又说。“很像伦敦。”
  “我已经喜欢波士顿,可是我不希望它像伦敦。”她说完之后把注意力转向她周围的混乱。
  路克注视她好一会儿。当他发觉自己在做什么,不由得唾弃自己。他表现得像个被爱情冲昏头的乡下男孩,可是,该死!这是她的错。
  她是个诱人的妖精。他确定她是故意用她那种“来吻我”的微笑诱惑他,她用手指刷头发和甩头的动作也是故意要挑逗他,甚至她抬起头用那双奇妙的蓝色眼睛看他的样子,也是蓄意要攫取他全部的注意力。
  “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拿行李?”
  她的问题打断他的思绪。
  “待在这里,”他命令。“我马上回来。”
  黛茵才点个头,他已经立即转身走开。行李券在她的手上。路克已经依施老夫人的指示在“汉默顿”预约了房间,它是全美国最好的旅馆之一。几分钟后,他带着一个旅馆的服务生回来,发现黛茵正要把他们的行李券交给一个已经说服黛茵相信他是旅馆派来处理他们的行李的人。
  路克从小偷手中抢回行李券,斥喝他滚开,小偷急忙逃走。黛茵为这无礼的举动而大感惊骇。当她注意到路克把票券交给一个帽子上有旅馆徽章的人时,她才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惊恐。
  “他会偷走我们的行李。”
  路克点点头。黛茵不打算就这样算了,她拎起裙子追向小偷。路克急忙抓住她。
  “你以为你要去哪里?”
  “去抓坏人,”她几乎喊叫地解释。“应该有人去报警。”
  路克让她看见他的愤怒。他紧紧地抓住她,转身走向排队等待顾客的公共马车。
  “你不做点什么吗?”她问。
  “他走了,黛茵。我们永远找不到他。”
  “我记得他的脸。”她说。
  路克没有笑。她听起来是那么认真。“如果你追上他,你要怎么做?”
  她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我会抓住他,大叫求助。”
  他转转眼珠。她开始明白自己的愚蠢,可是她宁死也不愿承认。
  “我想你最好考虑一下后果。”路克说。
  他们走到马车前,他停下来指示车夫他们的目的地。
  “我们还不能走,”黛茵说。“我在等我的朋友。她要和我们一起到旅馆去。你必须耐心地等,路克。我和她约在行李旁边碰面,我现在去找她。”
  “人这么多,你找不到她的。”
  “她在那里。”黛茵大叫。她叫薇莉的名字,可是她的朋友没有听见。她立刻挣脱路克的手,挤进人群中。路克诅咒一声追向她。他的体型比她大得多,没有办法像她那么容易在人群中穿梭,只好推开挡住他去路的人。当他追上她的时候,她正好停在一个红色头发的女人身后。
  “薇莉。”黛茵叫她。
  她的朋友显然大吃一惊。她霍然转过身来,眼里含着泪水。
  “哦,我真高兴见到你,黛茵。我以为你丢下我走了。我想不起来我们约在哪里碰面。”她一口气说完。
  薇莉试着隐藏她的惊慌。她恐惧得快要昏倒了。老天!她想放心地大哭,因为黛茵没有丢下她。
  黛茵急忙安慰她的朋友。“我不会丢下你的,”她说。“就算我们找不到对方,你知道旅馆的名字。你可以自己到那里去。”
  薇莉点点头。她不好意思承认她甚至没有足够的车资。不过,黛茵是对的。薇莉相信自己总有办法到达那里,她只希望自己不是这么情绪化。生活和身体的改变对她来说是严酷的考验。
  “我通常并不这么情绪化,黛茵。”说完,她忍不住哭起来。
  黛茵拿出手帕递给她,然后握住她的手。
  “薇莉是我的好朋友。”她向路克介绍。
  “她为什么哭?”
  黛茵为路克提起这件事而皱眉。薇莉正努力地试着控制自己。“这段时间对她来说是艰难的,”她解释。“她正在服丧。”
  “我是吗?”薇莉低声问。
  黛茵点点头。“你是的。”她转身向路克。“她挚爱的丈夫死了。”
  他没有问任何问题。他非常清楚她是谁,那夜他并不是故意偷听她们的谈话,他只是要确定黛茵安全无虑。听见薇莉未婚怀孕让他感触良多。他同情她,因为她将面临许多困难。他母亲的日子就不好过。
  路克不由得敬佩黛茵,“你要帮助薇莉在波士顿安顿下来?”他问。
  “是的。”她回答。
  他微笑。她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个反应,于是她也微笑。
  “我们该走了吧?”
  他完全同意。他抓起黛茵的左手和薇莉的右手,走向公共马车。他的脚步快得使薇莉必须伸手按住有飞走之虞的帽子,而黛茵差点被裙子绊倒。他告诉车夫他们的目的地,然后打开车门,转身向薇莉。
  “你的行李送去旅馆了吗?”
  “黛茵有我的行李券。”薇莉回答。
  她回答时,眼睛盯着地面。他不由得怀疑像她这么羞怯的女人只有黛茵照顾她怎么生存。他决定和银行家们谈一谈。存在他们银行里的信托基金让他们获利不少,路克相信他们会乐于照顾黛茵和薇莉。而且黛茵有亲戚住在波士顿。一定有人会照顾他的妻子和她的朋友。
  他的妻子。路克惊奇地摇头。六个月前如果有人预言他会结婚,他不仅会大笑,还可能会给这个预言者一拳。
  “我们可以走了,罗先生。”
  黛茵用手肘推推路克。她还想叫他停止皱眉。不管他喜不喜欢,薇莉都要和他们一起走。路克显然不喜欢被迫改变计划。她想知道他对自己的未来被迫改变会有什么感觉。她知道他很棘手,只能祈祷一切顺利。
  路克转身向薇莉,对她微笑。黛茵很快地注意到他对她的朋友非常有耐心,甚至温柔得像是担心弄碎她。当她的朋友终于在马车内坐定,路克转身向她。他几乎是把她拋进车内。
  她想和她的朋友坐在一起,可是路克有别的想法。在她能够移动之前,他在她的身旁坐下,他巨大的身躯将她挤进角落。
  她皱眉看着他,想让他知道她对他专横的行为有什么看法,却发觉自己白费心机。路克根本没有注意她,他沉思地看着窗外。
  “看,黛茵,那里有家莫利森咖啡店。”薇莉兴奋地说。
  黛茵倾身向前看向窗外。“这里似乎有很多英国商店,”她说。“真令人失望,不是吗?”
  “为什么令人失望?”路克问。黛茵的话引起他的好奇。
  她不想告诉他实话,说出她不想要美国的任何东西令她联想起英国。他不会了解。
  “我只是想要一切都不同。”
  “哦,大部分的商店都是不同的。”薇莉说。“我们得花点时间适应了,是不是?美国似乎非常可观。”
  黛茵点点头。她试着注意听薇莉说的话,可是她的思绪不停地飘散。兴奋的情绪很快地在她的心里高涨,她几乎无法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她想到孩子们。她们就在这个美妙的城市里,只要事情一办完,她就会去接双胞胎和她们的保母。她们将必须在波士顿至少待上一个星期,等待黛茵雇用她将需要的助手,并且为孩子们购买需要的衣物。
  她希望现在就能够见到她的外甥女们。如果她聪明,路克甚至不会知道她离开旅馆。兴奋的情绪使她不由自主地握住路克的手。
  吃惊的路克看见她脸上喜悦的神色不由得微笑。
  “看来你很喜欢波士顿。”他说。
  “这个城市看起来好极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并不特别热切,不过她的表情透露出她正在为某件事感到兴奋。也许她正在想与亲友重逢的场面,或者正在考虑她将住在哪里。她可能会选择希尔坡,那些富裕和有权势的人居住的地方。她很适合那里,也会喜欢那里。路克确定这一点。
  薇莉不停地诉说这个城市给她的观感。黛茵偶尔点点头,显然心不在焉。
  路克终于用手肘推推她。“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的亲戚。”她回答。
  他微笑。“我也这么想。”
  “还有……”
  “什么?”
  她叹息。“我还在想关于较大利益的事。”
  他不了解她的意思。薇莉也不了解。“波士顿是较大利益?”她的朋友问。
  黛茵摇摇头。她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握着路克的手,她立刻放开他。
  “请原谅我的冒失。”她说。
  他愤怒地摇头。她在他能够对这个荒谬的道歉做任何回答之前转头看向窗外,薇莉看起来非常吃惊。她注视她的朋友好一会儿,显然在等待黛茵说些什么。当黛茵保持沉默,注意力转向路克。他考虑给她某种解释,然后改变主意。
  “太阳快下山了。”黛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沮丧。
  “再半小时就天黑了,”路克说。“这会带给你困扰吗?”
  “是的。”
  “为什么?”
  “我想去看我的亲戚,”她解释。“我必须等到明天了。”
  “晚上也可以出门。”路克说。
  “她们会在睡觉。”
  黛茵没有多说什么,又转头看向窗外。路克推断她的亲戚一定又老又衰弱,否则谁会这么早就上床睡觉。
  薇莉的注意力来回于路克和黛茵之间。她想问他们为什么对对方如此拘谨,不过她知道这么问是不礼貌的。他们沉默地坐在马车里,几分钟后便到达目的地。
  汉默顿旅馆是个严重的失望。路克付钱给车夫的时候,薇莉和黛茵站在人行道上注视这栋巨大的灰色建筑。薇莉低声说它看起来非常可怕。黛茵的评语可没这么客气。
  为了某种理由,路克觉得她的意见很有趣。他要她放低声音,不过他是咧嘴笑着说的。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种反应。她注意到他再次对薇莉非常殷懃。她并不嫉妒,反而很高兴。路克证明他可以是个绅士。
  他们把她留在人行道上,手挽着手走进旅馆。既然路克照顾着薇莉,她可以自由自在地探索旅馆一楼。汉默顿的一楼充满商店,正中央的双扇门通向旅馆的接待区。有一群男人在入口前抽烟。大部分的人都穿着西装,不过有些人穿着鹿皮外套。好几个男人用那种令黛茵觉得非常不自在的目光公然盯着她看。她抬头挺胸快步穿过入口。
  路克似乎突然想起他有个妻子。他转身,抓住她的手,拉她靠近他身边。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他一会儿对薇莉微笑,一会儿皱眉看向任何往他们这边看的人。薇莉似乎了解,她似乎觉得路克的行为非常有趣。
  黛茵决定不理会她的丈夫直到他别扭的情绪过去。她和薇莉都改变了对这家旅馆的看法,业主显然决定把钱花在内部装潢上。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板和环绕宽敞大厅的白色圆柱营造出宏伟的气势。
  薇莉悄声对黛茵说:“你有没有注意到这里没有一个女人?”
  “我注意到了。”黛茵回答。
  “旅馆为单独旅行的女士设立了专用入口,”路克说明。“你们和我同行,所以在这里无所谓。在行李旁边等,我去登记住宿。”
  路克皱眉看黛茵一眼强调他的命令,然后走开。
  堆积如山的行李堆放在大厅中央。
  大厅里至少有两百个男人来来去去,更多的人在看报或聊天。嘈杂的环境使交谈变得困难。
  薇莉必须重复问题好让黛茵听见。“万一客满了怎么办?”
  “那么你就和我住在一起。”
  “可是你的丈夫怎么办?”
  “哦,我相信他会弄到他自己的房间。”
  “可是你们结婚了。”
  “是的,”黛茵说,拍拍薇莉的手。“你不应该为这些小事担心。我想你应该坐下来,你看起来很疲倦。我们去试试那些铺着野牛皮的长椅吧。”
  薇莉点头同意,跟着黛茵走向一张空的长椅。
  黛茵用指尖抚摸兽皮,对她的朋友微笑地说:“我们现在可以吹嘘我们曾经坐在野牛上了,”
  薇莉微弱地笑笑,盯着地板。
  “你在担心什么吗?”
  “是的,”薇莉承认。“我在想你不应该告诉你的丈夫我结婚了。万一我们在波士顿遇见伦敦来的熟人……”
  她没有说下去。黛茵立刻感到愧疚。“我不该编那个谎,我为置你于尴尬的处境道歉。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你承诺不在罗先生面前提起?”
  “我答应你。”
  “我不打算住在波士顿。你也不必待在这里,薇莉。我们至少有一打其它的城市可以考虑。”
  薇莉张大眼睛。“可是我听到你的丈夫提起……”
  “哦,他以为我要住在波士顿。他还不知道实情最好。”
  “我不明白。如果你离开,他不会发觉吗?”
  “说来话长,”黛茵说。“我们明天早上再谈。一切都会顺利的,我向你保证。老天!我好兴奋来到波士顿,我几乎坐不住了。”
  一座美丽的希腊战士雕像吸引她的注意。黛茵站起来,告诉薇莉她马上就回来,然后穿越大厅走向雕像。
  一个接一个男人大声问候她试着引起她的注意,黛茵没有理会他们。可是当她到达雕像前,她发觉自己被一群希望和她交谈的陌生人围绕。
  他们全都是美国人,为这个理由,黛茵发觉她无法保持高傲的姿态。她很快地忘掉所有礼节,向这些坦诚而友善的人介绍自己,然后要求每个男人告诉她他住在哪里。其中一个住在波士顿市中心;一个来自俄亥俄州;有两个来自密苏里;另外三个则来自德州。
  热切的谈话随即展开,每个男人都努力吹嘘家乡的事试着胜过其它的人。黛茵控制不了自己的笑。他们是如此愉快、善良。他们显然以自己的家乡为荣,希望她也像他们一样爱美国。
  她想要薇莉认识她的新朋友,当她正要提议他们跟她走的时候,这群男人的态度突然改变。他们脸上的笑容被忧虑的表情取代,所有的人都不再看着她,而是注视着她的头上方。
  黛茵可以猜测到使这些男人骤然改变的原因,她慢慢地转身查看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一点也没错,路克正站在她的身后。难怪男人们不再说笑,路克看起来彷佛要杀人般的凶狠。
  他让她感到一点紧张。她当然不是害怕,只是……紧张。她知道他愤怒是因为他必须在人群中找她,于是她决定反客为主改变形势。
  她握住双手,露出微笑,说:“你终于来了,罗先生。我一直在等你来好把你介绍给我的新朋友。”
  他不打算让她的诡计得逞。“黛茵,我要你在行李旁边等。如果……”
  她不要听他训话。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打断他的注意力。她转身面对其它人准备介绍她的丈夫,可是其中一个德州人在她之前开口。
  “这位小姐属于你?”他问路克。
  “她是我的妻子。”路克宣布,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奇怪,可是他说“妻子”的时候没有皱眉。说实话,这两个字听起来几乎是令人愉快的。几乎。
  “她没有戴戒指。”另一个德州人说,怀疑地看着黛茵。他表现得彷佛路克和她在试着耍他,黛茵一点也不理解他的态度。
  “不管有没有戴戒指,她仍然是罗太太。”路克说。
  “她可没有说她姓罗。”另一个男人说。
  黛茵张大眼睛,她几乎为自己的错大笑。“我忘了,”她脱口而出。“我们才刚结婚。”她很快地又说。
  他们看起来并不相信她。她叹口气,移到路克身边。
  “各位先生,这位是我的丈夫,罗路克先生。”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黛茵惊奇不已。最年长的德州人斜眼看着路克,然后用敬畏的声音低语:“蒙大拿的罗路克?”
  路克点点头,然后开始后退。黛茵抬头看见他的表情有了戏剧化的转变,他看起来小心而极不自在。她为他的改变感到好奇,突然有股解救他的欲望,却不知道要解救他什么。
  “那个罗路克?”来自俄亥俄州的人怀疑地问。
  路克叹息。“是的。”
  男人们立刻忘了她的存在,涌上前来包围路克,要不是她闪得快,恐怕已经被挤得贴在雕像上。他们和他握手、拍他的背。
  罗路克在汉默顿旅馆大厅的消息迅速地传开,几分钟内,大厅里大部份的男人都加入这个崇拜的行列。他们都想见见这个传奇人物。
  黛茵惊讶得目瞪口呆。她一再地听到“英雄”和“传奇人物”这样的字眼,因为有人提到战争,她自然地推测路克是在南北战争期间赢得他的名声。她读过所有关于这场战争的报导。奇怪,她不记得读过任何关于罗路克的事迹。
  路克显然不喜欢被人群包围,他的表情如此告诉她。他的表情还说这场骚动都是她引起的,她不想接受他的责备,又不是她使他成为传奇人物。如果他不吝提起他是这么一个名人,她就不会泄漏他的身分。
  他的不自在全是他自己的错,她仍然觉得愧疚。她叹口气,挤过人群,站在路克身边握住他的手,然后大声宣布他们必须立刻离开,因为他们要去赴一个重要的会。
  “你们不应该在度蜜月的时候还去开会。”德州人说。
  “他们刚结婚?”有人问。
  “他是被套牢了。”有人回答。
  诚挚的恭喜声此起彼落,路克握紧她的手,开始侧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挤出人群。
  男人们终于让他们独处,路克拉着黛茵穿过大厅。“你可以放开我了,先生,而且请你停止皱眉。人们会以为我们的婚姻不快乐。”
  路克没有理会她。
  “你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她低声说,免得被其它人听见。
  “我以前不是。”他回答。
  “以前是什么时候?”
  “在我结婚以前。”
  她试着不发怒。“你在责怪我,是不是?”她没有给他时间回答,“如果你告诉我你是这么受欢迎,我就不会向那些男士介绍你。”
  “你为什么和他们交谈?”他问。
  “你说什么?”
  他叹息。“黛茵,你的祖母没有告诉你和陌生人交谈是危险的吗?”
  “我安全得很,”她说。“没有人敢在旅馆大厅对我怎么样。”
  “哦?为什么?”
  他准备听她的回答,然后好好地教训她的天真无知,该死!大厅如此拥挤,任何人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拉到外面去。
  黛茵又用那双纯真的大眼睛盯着他。他决定吓唬她。
  “告诉我为什么没有人敢对你怎么样。”他用听起来很凶恶的声音说。
  她注视他的眼睛。“你不会让他们对我怎么样。”
  她的回答穿过他的挫折直抵他的心,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个赞美令他吃惊。她怎么会如此信任他?
  “你是对的,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他听见自己咕哝。
  她微笑。他皱眉。路克突然有股冲动想吻她。
  她接下来说的话改变他的心意。“我知道女人可以单独在这个国家旅行而不必担心受陌生人骚扰。我看过一位女作家写的‘美国之旅札记’。”
  路克差点冒火。“你是不是又老又丑?”
  “那有什么差别?”
  他注视这双不可思议的蓝色眼睛好一会儿。“差别很大。”他断然地说。
  她决定结束这个讨论。“请停止担心,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被陌生人诱拐。”
  “丈夫呢?”
 
第07章

这个男人有种乖谬的幽默感。黛茵花了一分钟才了解他的意思。她没有生气,只是火冒三丈。
  “我该担心被你诱拐吗,罗先生?”
  “黛茵……”他用警告的语气说。
  “什么事?”她回答。
  “我马上回来,不要走开。”
  他握紧她的肩膀直到她表示同意。她看着她的丈夫走到柜台前把一把钥匙交给旅馆人员,然后对他说了些什么,说完即转身走回她身边。
  “我们住同一个房间。”
  她张大眼睛。“你没办法为你自己弄到一个房间?”
  “我把房间退了。”
  “为什么?”
  “因为你引起一群人注意。”
  “这是什么意思?”
  “算了。我们结婚了,而且我们已经同床而眠。”
  “可是罗先生……”
  “不要争论。”
  他抓住她的手,转身走向她的朋友。他一直皱着眉,直到走到薇莉面前才露出微笑。他放开黛茵,伸手扶薇莉站起来。
  “我们上楼去把你安顿下来好吗?”他问,他的声音怡人得有如夏日和风。
  “那么你为我弄到房间了?”薇莉问。
  她脸上忧虑的表情告诉黛茵,她显然一直坐在那里担心房间问题。黛茵觉得糟透了。如果她待在朋友身边,她的朋友就不会陷入无谓的忧虑中。孕妇需要宁静的环境,也需要休息;而薇莉看起来累坏了。
  黛茵走上前道歉。“我应该待在你身边的。抱歉,被莉。”
  “我很好。”薇莉回答,为自己得到的注意感到困窘。“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那些男人为什么欢呼?”
  “服务生在等我们,”路克说。“黛茵等一会儿会说明,我们上楼吧……”
  他显然很不耐烦,上楼时,他回头看了好几次,黛茵认为他是急于远离他的崇拜者。
  他们的房间在四楼。薇莉的房间在长廊尽头,而路克和黛茵的房间在另一端。路克留下黛茵帮助薇莉打开行李,他则和运送行李的服务生去他们的房间。
  薇莉的房间不大,但是陈设非常优雅舒适。黛茵帮朋友把衣服挂起来,而薇莉走到窗边往外看。
  “波士顿就和伦敦一样现代化,不是吗?”
  “我想是的,”黛茵同意。“楼下有洗衣部,薇莉。如果你有任何衣物需要洗烫,旅馆员工吹嘘他们能够在一天内交还送洗的东西。”
  薇莉没有任何反应。黛茵一直忙于处理朋友的衣服,没有发觉到薇莉变得多么退缩。当她说话没有得到任何响应时,不由得回头看她的朋友。薇莉坐在床边,双手放在膝上,头低垂得下巴几乎碰到胸口。她看起来沮丧而哀伤。
  黛茵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走到她的朋友面前。
  “你在担心什么吗?”她问。
  “没有。”
  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悲惨,黛茵忧虑地皱眉。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她决心查个明白。
  “你不舒服吗?”她问,声音充满关切。
  “没有。”
  黛茵注视她的朋友好一会儿。她想要薇莉自动告诉她有什么不对劲,不想以唠叨而得到答案。
  “晚餐前你想休息一下吗?”
  “我想是的。”
  “你现在饿吗?”
  “我想是的。”
  黛茵耐着性子,她在薇莉旁边坐下来,等待她的朋友说出困扰。
  薇莉突如其来的胆怯令她非常困惑。她们在船上共度许多时光,几乎无所不谈。薇莉告诉黛茵关于她的家庭的一切,也谈到她的梦想和希望。黛茵从未谈到她自己。不过,她告诉薇莉许多她读过的关于美国荒野的故事。她坦承自己隐藏的唯一希望是,她将来有一天也许会遇见一个真正的荒野英雄。
  在一阵沉默之后,黛茵决定不再等待。薇莉看起来非常悲惨,黛茵拍拍她的手。
  “你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吗?让你忧虑的事?”
  “没有。”
  黛茵大声叹息。“你要逼我这么做,是不是?”她用戏剧化的语气说。
  薇莉终于抬头看她,黛茵注意到她眼里的泪水。
  “做什么?”薇莉问。
  “你要逼我不停地唠叨,直到你说出问题为止。”
  薇莉露出无力的笑容。“我知道你不喜欢唠叨。”她回答。
  “我喜欢唠叨,”黛茵承认。“我只是知道自己不该唠叨。请告诉我是什么问题,我想帮你。”
  薇莉哭起来。“我付不起住宿费。”
  “这点我知道,”黛茵回答。“我会……”
  薇莉打断她的话。“我感觉像个靠人救济的乞丐。哦,老天!”
  黛茵同情地拍拍她的手,然后站起来开始绕着房间踱步。她考虑了几分钟,终于想到她认为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到明天你就不需要靠人救济了。”
  她的话得到薇莉全部的注意力,她用手帕擦擦眼角,要求黛茵说明这句奇怪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祖母时常告诉我,了解别人的感受最好的办法就是设身处地想一想。我知道我不会喜欢感觉像个乞丐,所以明天,当我和银行家见面的时候,我会为你开立一个帐户。到明天下午之前,你将成为完全独立的女人。”
  薇莉在黛茵说完之前就开始摇头。“我不能接受施舍,这是不对的。”她强烈反对。
  “我承诺过我会帮助你。”黛茵提醒她的朋友。
  “你已经帮助我了,”薇莉坚持。“你一直对我很好。”
  黛茵决定改变策略。“这笔钱是给宝宝的。”她说。她确定她的朋友没有办法反驳这一点。
  “我会找工作。”
  “你怀着孩子,”黛茵提醒她。“我不能让你做任何会危及孩子的事。”她举起手阻止薇莉反对。“我知道你不会故意伤害你的孩子,但是工作会使你疲惫,而你和孩子都需要休养。不,薇莉,我不要听任何反对的话。你要收下这笔钱。”
  薇莉注视黛茵好一会儿。黛茵的慷慨使她惊奇,也使她困惑。她从未见过像黛茵这样的人。在薇莉看来,她就像个充满爱与慈悲的天使。
  但她也是个凡人,薇莉提醒自己,并突然发觉对于她的朋友兼救济者,她真的知道得很少。
  “我们在船上共度许多时光,我告诉你关于我自己的一切,不是吗?”
  黛茵为话题的改变感到困惑。“是的。”她同意。
  “在航行期间我只顾着烦恼自己的问题,没有发觉你几乎没有告诉我关于你自己的事。我们不是朋友吗?”
  “当然是。”
  “你信任我吗?”
  黛茵只犹豫了一秒钟。“是的。”
  “那么为什么我觉得被排除?”
  黛茵的肩膀垮下,她走回床边在她的朋友身旁坐下。“我很难过你有这种感觉,”她说。“只是……谈论我自己或是我的家庭对我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事。”
  “因为你被抚养长大的方式?”
  “也许。”黛茵回答。
  薇莉叹息。“朋友之间应该分担忧虑,”她说。“你从未向我吐露任何心事。你没有忧虑吗?”
  黛茵几乎笑起来,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太可笑了。“哦,是的,我有忧虑,”她承认。“多得数不完。”
  薇莉握住她的手。“我是你的忧虑之一吗?”
  “你不是,”黛茵肯定地说。“我正需要朋友的时候,你突然出现了。”
  薇莉微笑。“我认为你是天使派来救我的,”她承认。“听起来似乎不合理,却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答案。”
  黛茵为自己得到的赞美感到不自在,急忙把谈话拉回原来的主题。
  “关于钱的问题,”她说。“我们真的应该现在解决。”
  “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会接受我的钱吗?诚实地回答我,黛茵。”
  “为了保护孩子们我会做任何事。”
  她的声音非常坚定,可是薇莉的自尊仍未得到完全的安抚。“你不是在说你认为我想听到的话吧?你真的会接受施舍?”
  “如果必要,我会要求施舍。”黛茵告诉她。她疲乏地吁口气,沮丧地刷刷头发。“老天,薇莉,我已经做了自己作梦也想不到的事。为了她们,我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你什么?”
  黛茵站起来开始踱步。“说来话长,”她终于说。“明天我会向你说明一切。现在,请接受你有特殊理由必须接受一切帮助的事实。我现在累得无法详细说明,我知道你也累了。让我们今晚安静地吃顿晚餐,好好地睡个觉。明天和银行家见面之后,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好吗?”
  当黛茵坦承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时,薇莉惊愕得张口结舌。难怪她一直称呼他罗先生。这桩婚姻背后的理由令薇莉等不及明天到来。
  “好,我们等明天再谈。现在,请你再回答一个问题好吗?”
  “好的。”黛茵同意。
  “你会害怕吗?我知道这是个愚蠢的问题,我只是好奇。”薇莉急忙说下去,她的朋友看起来非常哀伤。“你一直那么充满信心。”
  黛茵突然觉得好累好累,她想卸下防卫,就算是一、两分钟也好。
  “害怕?哦,是的,我会害怕。有时候我甚至恐惧得颤抖。”
  黛茵的声音颤抖着。分享秘密对她来说是困难的。薇莉立刻为自己提起这个话题感到愧疚。
  “你是对的,”她说。“我们都累了。让我们明天再谈吧。”
  黛茵点点头。“钱呢?”她问。
  “我很乐意接受你的帮助。”
  “谢谢你。”
  “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薇莉说。她站起来,对她的朋友微笑。她想试着让黛茵愉快一点,因为她的朋友看起来彷佛全世界的重担都压在她纤细的肩上。
  “告诉我另外一个荒野英雄的故事。”她要求。
  这个要求令黛茵高兴不已,她立刻说起她最喜欢的故事之一,却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她的肚子开始抗议,才发觉时间多晚了。
  “罗先生一定等得不耐烦了,”她说。“你一定饿了。你的宝宝必须立刻得到营养,我现在就到我的房间去找罗先生。”
  她往房门走,可是薇莉随口说出的话使她停下脚步。
  “我们谈到钱的时候,你说为了保护孩子们你会做任何事。你记得吗?”
  黛茵转过身来。“我记得。”
  “我很确定我只会有一个孩子,”她笑着说。“况且我的家族没有生双胞胎的遗传。”
  黛茵微笑。“我的有。”
  “哦……”
  “佳琪和雅芝,”黛茵说。“她们是双胞胎。”
  “她们是谁的孩子?”
  “我的。”
  薇莉看起来非常吃惊,她必须坐下来。“你的?”
  “是的。”黛茵回答。
  “你有两个孩子?”薇莉问。她似乎无法理解。
  黛茵微笑。敲门声打断她们的谈话,黛茵和薇莉都没有移动。“明天我会向你说明。”
  “罗先生知道双胞胎的事吗?”
  “还不知道。”
  “老天!她们是他的孩子吗?”
  “她们将成为他的;”她回答。“如果我需要他帮助我保护她们的安全。”
  黛茵打开门,发觉路克站在门口。他看起来非常不耐烦,而且令人惊奇。她再次发觉,她似乎无法习惯他的尺寸,尽管他斜倚着门柱,显然故意要暗示他等她开门等了很久,这个男人看起来仍然非常巨大。
  不悦的表情没有困扰她,她太忙于注意他的改变。他已经换上黑外套和黑长裤,外套下的白衬衫洁白笔挺,显示他已经利用了旅馆令人惊奇的洗衣设备。洁白的衬衫使他古铜色的皮肤更加耀眼,他的肩膀似乎在这个小时里长得更宽了,而他的头发还湿湿的,显示他已经洗过澡。他闻起来就和看起来一样美妙。
  她轻轻地叹口气,然后终于把目光落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眼睛是一种浓浓的巧克力色,略带金光。当他微笑,他的眼睛似乎散发出光芒。
  他会是个好父亲。老天!她多么希望他会爱孩子们,万一他不爱她们呢?这个可能性令人心寒。
  路克非常火大。他想问她检查完了没有,想问她知不知道妻子不应该用这么明目张胆的好奇看她的丈夫。可是她的眼神阻止他做任何讽刺的批评。
  微笑不见了,她看起来阴郁而……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就和他自己的反应一样奇怪。他突然想拥她入怀,告诉她一切都会顺利。
  他想要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他想要和她白头偕老。
  这个令人惊骇的想法跳进他的脑于,他来不及阻止。路克能够感觉到绳索套紧他的脖子。他会和她白头偕老才怪!他站直身体,怒目盯着这个试着搞乱他的生活的女人。
  黛茵的态度也改变了;她恢复镇定,勉强为她板着脸的丈夫露出微笑。
  她似乎刚刚才注意到他的愤怒。“你为什么皱眉?”她问。“你收到什么坏消息吗?”
  “没有。”
  “生气的时候吃东西会消化不良,先生。我建议你尽快地摆脱不愉快的情绪。”
  他想掐死她。“黛茵,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她摇头。
  “我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他说。“你为什么耽搁这么久?”
  她耸耸肩,继续注视他的眼睛。“你等了很久吗?”
  他不是刚刚才说他等了两个多小时吗?她是怎么回事?他期望她立刻道歉。可是她看着他的眼神暗示,她甚至没有注意他们的谈话,她的心思显然在别的地方。
  路克决定要得到她全部的注意力,他还要她的道歉。
  “罗先生?”
  “什么事?”他用严酷的声音回答。她明知道他痛恨被称呼罗先生,却坚持这么叫他。他宁死也不再提醒她叫他路克。
  她沉默了一分钟没有说话。他相信她是在试着找合适的字眼道歉。一辈子没有向任何人道过歉的路克不由得同情她,他决定替她把事情弄得简单些。
  “你很抱歉,是不是?”
  “你说什么?”
  “你很抱歉让我久等,不要再让这种事发生,我们现在到餐厅去吃晚餐。我饿死了,而且一个小时后,我有一个重要的约会。”
  她不知道他叽哩咕噜地说了些什么,她的心思被一个必须问他的问题占满了。老天!她以前为什么没有问过他?她立刻以她一直忙于其它的事为理由原谅自己的愚蠢。况且,祖母一定问过他,或至少黛茵希望她问过他。
  他一停止说话,她立刻脱口叫出他的名字。
  “什么事?”他问,相信她是要在他非常好心地为她说的道歉上加一、两句话。
  “你喜欢孩子吗?”
 
第08章

“不特别喜欢。”
  她看起来彷佛受了打击,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怀孕的人不是她,是薇莉。
  “你为什么不喜欢孩子?”她要求知道。
  路克已经失去耐性。他大声吁口气,然后对她摇摇头,示意她让开,走向薇莉。他用温和的语气问她是否已经准备好陪伴他到餐厅去。
  他简直是太殷懃了。“我听说这家旅馆的食物相当可口,我们走吧?”
  薇莉为他的殷懃脸红。她挽住他的手臂,让他陪伴她走出房间。黛茵在确定薇莉的房间锁好之后跟着他们走。
  晚餐一片混乱。黛茵没有吃多少东西,因为她太忙于看所有来来去去的美国人。旅馆的餐厅忙碌得像火车站,嘈杂不堪。她发觉美国人有种相当独特的习惯,就是用惊人的速度吞下他们的食物。
  每个人都非常友善。她不认识的男人亲切地问候她,试着和她交谈。不过,路克用他凶恶的目光阻止了这种情形。他遇见两个熟人谈了很久,而令黛茵惊奇的,她也遇见一个来自伦敦的远亲。她毫无困难地接受这种事,而当一个来自纽约的年轻女人认出薇莉时,却使薇莉脸色发白。她坚持她们应该找个时间聚聚,这样一来当她回伦敦的时候就可以去拜访薇莉的父母,告诉他们她遇见他们的女儿的情况。
  在回房间的路上,薇莉非常沉默。黛茵推测她只是累了。路克已经迟到了。黛茵建议他只管去赴约,保证她一定可以找到他们的房间,但路克坚持要确定她安全地回到他们的房间里。
  他们为旅馆的安全性激辩起来,直到路克打开房门。黛茵跑进房内,发出赞叹。“哦,罗先生,这个房间真美,是不是?”
  她声音里的惊奇令他微笑。不过,她的反应令他感到惊讶,因为他相信她应该不仅习惯奢华,而且是视奢华为理所当然。
  他忍不住对她的反应发表意见。“我以为你早就习惯一切奢华。”
  她摇摇头。“我学会永远不要视任何事为理所当然,罗先生。”
  路克关上房门。他知道自己迟到了,可是他不想离开黛茵。他们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独处,他发觉自己想和她相处一会儿。
  他喜欢看她,她的每个表情都是如此真挚。她的反应令人感到清新,甚至当她用那些不合逻辑、不切实际的论点和他辩论使他发狂的时候,一部分的他却为她的顽固和天真感到愉快有趣。
  他喜欢她的热忱。现在回想起来,他发觉他从未听过她抱怨,而她唯一表达过的忧虑是为她的朋友,薇莉。
  路克叹息。黛茵完全不是他预期的那回事。
  她没有注意她的丈夫,她太忙于探索环境,没发觉有人正在仔细地观察她。
  她觉得这个房间优雅得像凡尔赛宫。在她正前方的是休息区,一张金色锦缎沙发面对着房门,她立刻走过去试坐,而发现它硬得像岩石。她还是觉得它好极了。沙发前有张矮木桌,她忍不住伸手抚摸光亮的桌面。沙发两侧摆放着两张高背椅,黛茵兴奋地试坐,然后大声宣布它们舒服极了。
  在她左侧是两个衣柜和一扇通往盥洗室的门。在她右侧是个凹室,她能够从她站的地方看到床。巨大的床铺着金色床罩,床头排放着蓝色和金色的枕头。睡眠区显然是为亲密关系设计的。当凹室的帏幕放下,隐密性是绝对的。
  薇莉会喜欢这个房间。黛茵决定路克一离开波士顿,她就和她的朋友交换房间。黛茵知道她至少必须待在波士顿一个星期,购买她在荒野需要的一切,而且薇莉可能会要求她帮忙选购合适的房子。
  “你要我帮你取出行李吗?”
  这个提议令黛茵惊讶。美国男人习惯做女人的工作?
  “谢谢你,先生,”她回答。“可是我只要取出够四、五天用的行李。你计划在波士顿停留多久?”
  “我将在后天离开。在我离开之前,我们必须好好地谈谈。”
  “是的,当然。”她同意。
  他好奇地看看她。“我以为你会住在旅馆直到买房子为止。”
  她消失在转角,没有给他解释。路克走到凹室入口,看见他的妻子坐在床边,愉快地微笑着。
  当他问她为什么这么快乐的时候,她告诉他:“这床垫好舒服。”
  他点点头。“你为什么只要取出够四、五天用的行李?”
  “这样比较容易。”她回答,然后改变话题。“你不是迟到了吗?”
  “她不会介意多等几分钟。”
  她?黛茵的背拱起。他要去见一个女人?她的笑容消失。她强迫自已不要大惊小怪。他和女人见面有无数个可能的单纯理由,她在了解真相之前不妄下结论。
  “你要和这个女人谈生意吗?”她问。
  “不是。”
  罗先生不是个会详述事情的人,她被迫探问他。
  “这是什么性质的约会?”她问。“我只是好奇。”她很快地解释。
  “这并不算真正的约会,”他回答。“我们只是同意八点钟在大厅碰面。怎么?”
  她耸耸肩。“只是随便问问。”她尽可能轻松地回答。“还有其它人吗?”
  “没有。”
  她突然想踢他一脚。可是如果他计划私通,为什么要告诉她?她告诉自己不要反应过度,她不该在乎他要和谁见面或是为什么。可是她在乎,非常在乎。
  她看起来非常惊愕,他无法想象她是怎么回事。她怒目瞪着他,所以他自然地推测他做了什么惹恼她。当他第一次提到这个约会的时候,她非常愉快,所以他推断自己要出去不是惹她生气的原因。
  “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
  没有才怪!他等了一、两分钟,当她保持沉默,他放弃思索她生气的原因。
  “你让这个女人等太久了。”
  “她叫做贝儿。”
  “贝儿。”她低声重复这个名字。她想不出还能说什么。她的心感觉彷佛被打碎了,她想哭,而她必须用尽所有力量隐藏感情。
  她告诉自己不该惊讶,男人总是拈花惹草。威廉不是一边誓言爱她至死不渝一边和珍娜上床吗?祖母曾经教导她可以爱男人,只要她不让那份爱吞没她,至于信任,如果她真的必须信任男人,那么她应该先花几年好好地斟酌考虑。
  大多数的男人和他们的行为如何与黛茵无关。路克的行为却是另一回事。毕竟,他们在度蜜月,她认为他去找别的女人是非常无礼的事。黛茵不特别在乎他们的婚姻只是名义上的,当他们还是合法夫妻的时候,他就不应该和其它女人约会。
  骄傲阻止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黛茵,你需要休息,你看起来累坏了。我们明天早上见。”
  她惊呼。“你要在外面待一个晚上?”
  “不,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了。”
  “你会那么晚回来?”
  他耸耸肩。和贝儿在一起很难说,他想着,他母亲的老朋友喜欢说话和喝酒。老天!她真能喝。他记得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把他灌得烂醉如泥。她以自己的酒量为荣。不过,今晚不会历史重演。路克已经决定今晚的限度是一杯白兰地。
  “晚安,黛茵。”他说,转身要离开。
  “祝你玩得愉快。”她大声说。
  “我会的。”他回答。
  她不想踢他了,她想宰了他。
  他快到门边时,她跳下床追向他,说出跳进她脑中的第一句话。“你现在还出去不会太累吗?”
  “不会。”他回头说。“锁上房门,我有钥匙。”
  他伸手向门把。她跑上前,挤进房门和她的丈夫之间,有效地阻挡他的出路。
  “你到底会出去多久?”
  “一阵子。”
  “哦。”
  “哦,什么?”
  她耸耸肩。他让她看见他的愤怒。“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没什么,”她说谎。“去吧,祝你愉快。”
  “你必须先让路。”
  她向旁边移了两步,可是正当路克要开门的时候,她又冲回来。她靠着门,展开双臂。她知道自己表现得太夸张了,可是她不由自主。
  他看她的样子彷佛她已经疯了。她也许是疯了,但她不在乎。她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有染的可能性使她无法保持理智。
  “在你离开之前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今晚要播野种吗?”
  “什么?”他听起来难以置信,然后他明白了。黛茵吃醋了。路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后退一步,只是注视着她。
  她看见他眼里的惊奇,立刻像个小女孩般脸红。他的反应说明他没有考虑这个可能性。哦,老天!是她把这个猥亵的念头植入他的脑中。
  她大声叹息。事到如今,她不妨把要说的话说完吧。
  “罗先生。”她开口。
  “你嫉妒吗?”他同时开口。
  “不,当然不是。”
  “差点唬住我。”他回答,然后忍不住微笑。
  她挺起肩膀,她的愤怒燃烧起来,他竟敢嘲笑她。
  “黛茵,我很乐意解释关于贝儿的事。”
  “我一点也不在乎这个女人,”她回答。“我不在乎你做什么,先生。”
  她的语气惹火他。老天!她真是顽固。他决定让她受自己的想象煎熬。明天早上,如果她不再听起来像个泼妇,他会把事情说清楚。
  “你要让路吗?”
  “是的。”
  她没有移动。路克决定把她抱起来丢在床上,然后命令她待在那里。他伸手向她,可是她把他的手推开。
  “婚姻就像怀孕。”她宣布。
  他的注意力被这句话吸引。老天!她是他见过最不合逻辑的女人。他想笑,可是不敢。他已经注意到她有多么敏感。老天!她是如此年轻、稚嫩,而且美丽动人。任何正常的男人都会想要紧紧地抓牢她。
  “婚姻怎么像怀孕?”他听见自己问。
  “不是是就是不是。”她非常实际地说。
  “黛茵--”
  她打断他。“没有灰色地带。在正式离婚之前,我们都应该试着尊重我们的誓言。我们应该……”
  “忠贞?”他帮她说完。
  “是的。这是礼貌的事。”
  她低下头避免让他看见讨论这种亲密的主题使她多困窘。她发现自己双手紧握,立刻停止这个泄漏情绪的动作。
  “你是说我应该禁欲?”他问。
  “我就会这么做。”她回答。
  “这是两回事。”
  “为什么?”
  他没有现成的答案。事实上,他刚刚才发觉自己的话听起来多么奇怪。
  “女人有相同的需求,”他解释。“可是她们必须先有爱情。男人不需要。”
  路克认为这个推论非常合理。黛茵可不这么认为,她摇摇头。“你所说的是,先生,大多数的女人都有美德和自制力。而大多数的男人,包括你自己,是放任性欲的动物。”
  “差不多是这样。”他同意,只为了激怒她。
  她忍住脾气,这几乎要了她的命。她坚决拒绝和他争吵,她已经说得够多了。路克可以接受或拒绝她的意见。如果他就像大多数的男人般淫荡,那么她是愈早知道愈好。现在的她并不脆弱,因为她没有爱上他。但是,每当他靠近她,她就会变得呼吸困难;每当他注视她,她就会变得心慌意乱。她发现自己一直都在希望他会吻她,希望他会认为她有一点迷人。老天!她拥有为他迷惑的一切症状。警铃在她的脑子里响起。毫无疑问,她太喜欢他了。这种单方面的吸引不只危险,而且毫无希望。她必须立刻终止这种情况。
  全都因为这个愚钝的男人宁可被吊死也不结婚。
  贝儿。她痛恨这个名字和这个女人。她决定给他一点东西让他在下楼去约会的途中想一想。
  “淑女没有冲动,先生。只有荡妇才会为情欲所苦。”像贝儿,她沉默地加上。
  她说完就要走开,可是路克不让她走。他把手撑在门上,圈住她。
  “是这样的吗?”他说。
  她抬头看他,想告诉他是的,然后提醒他时候不早了。可是这些话消失在她的脑后。他眼里的温柔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她的脑子根本容不下其它任何思绪。
  老天!他真美。
  他脑子里想的事情是一样的。每当她给与他全部的注意力,他的喉咙就像是被掐住了似的。那双眼睛--那双清澈湛蓝如蒙大拿天空的眼睛对他有种难以言喻的魔力。
  是的,她是很美。可是她也顽固得像头老骡,独断得像个政客。这个天真的女人用权威的语调说着她一无所知的事。像欲望。
  他似乎无法停止注视她。他知道自己该走了,贝儿可能已经喝掉一瓶威士忌。无所谓。他没有办法要自己离开黛茵,这个小女人将他催眠了。他想吻她,然后决定他就要这么做。他捧起她的下巴,慢慢地倾身向她。他的嘴轻轻地刷过她的。他知道他吓到她了,因为她试着逃开。他不愿让她走。他再次亲吻她,不过这一次他停留得久些。
  她发出愉悦的轻叹,抓住他的外套前襟。这是他仅仅需要的鼓励。他的嘴开始一种会把人吞没的吻,他占有地抚弄她如丝般柔滑的嘴巴内部。
  热情以闪电般的速度点燃,黛茵一点也不被动。她的手臂环住他的腰,她能够感觉到他火热的肌肤和他的力量。他的肌肉平滑坚硬得像钢铁,从他身上和嘴内散发出来的热力完全将她淹没。老天!她永远不想要他停止碰触她。
  他无法满足,她的滋味使他发狂。她的舌头和他的纠缠在一起,老天!现在的她一点也不羞怯。他听见自己呻吟,他轻咬她的唇,贪婪地品尝她,享受他经历过最放荡的吻。
  她的喉咙深处发出低吟,这个声音几乎使他失去控制。他知道该停止了,他已经开始想象她一丝不挂的样子。他喉咙里的呻吟变成咆哮。路克离开她的嘴,试着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的呼吸急促,他的前额贴着门,他的眼睛紧闭,他必须强迫自己放开她。
  黛茵没有帮他一点忙,她仍在抚摸他,使他渴求更多。他能够感觉她在颤抖,这使他感到自负的愉悦。
  她没有情欲才怪!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她颤抖得就像她以为船要沉没的时候一样厉害。只是那时使她颤抖的是强烈的恐惧,这次却是热情。
  哦,老天!她是个荡妇。她的双手立刻垂下。她僵硬地站着,紧闭双眼,努力地平稳呼吸。
  他注意到她的改变,不禁想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荒谬的事。
  她想要他再次拥抱她、吻她。路克也没有帮助她恢复淑女的外表,因为他倾身开始轻咬她的耳朵。她不该喜欢这种感觉,可是她喜欢。一股暖意流窜过她的背脊。他的呼吸搔弄着她的皮肤,她的膝盖再次发软。老天!她能够感觉到自己又渐渐失去控制。
  “你在做什么?”
  “吻你。”
  是的,这个很明显,可是为什么,黛茵想说。但她没有办法开口说话,只能发出愉悦的轻叹。
  “你要我停止吗?”他沙哑地问。
  当然。她刚刚想起他正要去和别的女人约会。淫荡的动物。
  “要吗?”他再次问。
  她环抱他的腰,“我不知道。”她回答。
  这个男人使她意乱情迷,他的嘴抚弄着她的脖子。
  “你想要我继续吻你,是不是,黛茵?”
  老天!他真自大。但是,她会坦承事实。“是的。”她说。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使她想叹息。
  “你怎么想?”她喘息地问。
  “你也有情欲。你了解那是什么意思吗?”
  他想要她承认女人和男人一样有相同的欲求,要她承认他一直是对的。
  “我了解。”
  她的肩膀垮下。她推开他,试着走开。他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要求她说明。他急着听见她的回答,以便好好地自我吹嘘一番。
  “我是个荡妇。你高兴了吧?你让贝儿等太久了。”
  “你不是荡妇。”他回答。
  她推开他,然后转身面对他。“我通常不是,”她纠正。“可是你让我想做些我平常不会想做的事。当你碰触我,我……在你身边我只是个荡妇,所以我建议我们离对方远一点。请你走吧,我不想再次羞辱自己。”
  她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他为自己取笑她感到愧疚。他还感到极度的快慰。她给与他的赞美使他想微笑。他的碰触使她狂野,一个男人没有办法要求更多了。
  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安慰她。他毕竟是她的丈夫,他至少可以做到安慰她这一点。
  “你是我的妻子,在我身边是个荡妇没有关系。”
  她的表情显现出她的愤怒。“可是你宁可被吊死也不想结婚,记得吗?”
  老天!她生气的样子真值得一看。“你说的没错。”他回答。
  她用手指刷刷头发。“请你走吧,先生。”
  他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意见。他走向房门,一边伸手摸摸口袋确定他带了钥匙。两个口袋都是空的,他转身走向衣柜。黛茵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老天!她再也不了解自己了,罗先生并没有做什么惹她如此沮丧,可是她仍然想哭。
  他在稍早穿的外套口袋找到钥匙。路克关好衣柜,然后转身看着黛茵。
  “在我的母亲死后,贝儿喂养我。她们是好朋友。”
  他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主动解释,他猜想是因为他不想让她忧虑。他也不想让她认为他是个好色之徒。
  黛茵感到如释重负,她决定以坦诚回报他。“我是嫉妒,”她脱口而出。“你说对了。”
  她的坦白令他高兴,可是他没有微笑,只是点点头,因为她看起来是那么郑重其事。
  她不想要她的丈夫皱着眉头去见他母亲的朋友,贝儿可能会骤下结论路克的婚姻并不快乐。也许,如果她和他谈点愉快的话题,就算只谈一、两分钟,他的心情就会改善。
  哦,老天!她真的疯了。此刻这似乎无关紧要。她要让路克面带微笑离去,就算这会要了她的命。黛茵努力思索话题,正当他要打开房门时,她决定了一个他一定会喜欢的主题。
  “我无法决定是要请求宣布婚姻无效或是离婚,”她大声说。“我想离婚可能比较容易达成。”
  “为什么?”
  “似乎有比较多法庭可以接受的理由,”她解释。她很高兴他在听。“我把所有的理由都默记下来了,可是我无法决定一个特定的……”
  他微笑。“你把可以诉请离婚的理由默记下来?”
  她点点头。她很高兴看见他的皱眉消失了。“我不能用遗弃做理由,因为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时间不够长。”她热切地说。“也不能用酗酒,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过你喝酒。我甚至考虑控告你虐待,但是这种谎言令我不安。你有你的名声要考虑,而我有我的骄傲。我是绝不可能嫁给一个会打我的男人。”
  “男人不会像女人一样把时间浪费在像骄傲这种愚蠢的事情上。”他说。
  “很多男人会。”她反驳。
  “我不会。”
  如果他听起来不这么自大,她也许会告诉他她将要使用的真正的理由。可是他的自大已经变成一面在她眼前招摇的红旗。
  好,他没有骄傲的问题。我们等着瞧,她想着。
  “把话说完吧,”他说。“告诉我你会用什么理由诉请离婚。”
  “是的,当然。”她回答。她露出甜美的微笑,走到房门前,轻轻地推他上路,一边解释请求法院宣布婚姻无效和离婚之间复杂的差异。当她说完,即靠着门柱向他道晚安。她看着他走向楼梯口,想知道他的好奇心要多久才会战胜他。
  路克走到半路才发觉她还没有告诉他,她要用什么理由诉请离婚,他转身往回走到门口。“你不用遗弃、酗酒、虐待做理由,那么要用什么?”他的声音带着愤怒。
  黛茵笑得更甜,开始关门。她用充满愉悦的声音告诉他:“你性无能。”
 
第09章
她毁了他的夜晚。
  路克满脑子都是黛茵令人愤怒的话。他宁可死掉,也不会让她用那个可恶的理由请求离婚。
  在他心平气和地思考这件事之前,他已经气了一个多小时。他在脑中回放他们的对话至少十二次,当他结束分析,得到的结论是她在唬人。骄傲。这两个字突然跳进他的脑中。男人不会像女人一样把时间浪费在像骄傲这种愚蠢的事情上,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不是闪闪发亮吗?哦,是的,她是在吓唬人。她在教训他。
  路克开始微笑。黛茵是个聪明的女人。
  “你也该笑了。”他的朋友贝儿说。
  路克立刻甩掉心事,给他母亲的朋友全部的注意力。这十年来贝儿有相当大的改变。她以前是个高大的女人,现在看起来却十分衰老。她经历过艰难的岁月。拓荒生活对女人来说是艰苦的,常使她们未老先衰。贝儿在搬回东部之前,在荒野生活了三十年。严酷的天气在她的皮肤刻下风霜,而每个女人每天必须负担的工作量使她弯腰驼背。
  不过,她的眼睛没有改变,它们仍然是那么温暖、亲切、和善。男人仍然被她吸引,坐在她身旁的崔先生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位瘦小的老男人总是用爱慕的眼神看她。
  贝儿已经埋葬三个丈夫。路克认为这位崔先生很可能成为第四位。
  在甩掉黛茵带给他的烦扰之后,路克能够专心地聆听所有来自他家乡的消息。科林顿是他出生的小镇,而他在有能力离开的时候,立刻头也不回地走了。据贝儿说,这个小镇二十年来没有什么改变。她为了婚礼和家庭聚会回科林顿好几次。有过三任丈夫,当然会有一个庞大的家族。而充满爱心的贝儿总是欢迎拥抱她每个亲戚。
  当她说完故乡的消息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崔先生一个小时前就开始打盹。贝儿对她男伴的行为感到非常有趣。
  “他累坏了,”她低声对路克说。“他比我年轻十岁,可是仍然赶不上我。不管我选多么年轻的,路克,我还是会让他们筋疲力竭。”
  路克微笑。“你要嫁他?”
  “我想是的,”她回答,然后叹口气。“他可以在晚上给我温暖。也许这一个会比其它的长命。你呢,孩子?你会找个女人安定下来吗?”
  路克靠向椅背,伸手向他的酒杯。这杯酒他已经喝了一个晚上。他一向很少喝酒。并不是他不喜欢酒的味道,他介意的是喝酒的后果。他是个随时随地都想要控制自己的男人,而喝酒会使他失去控制。
  他也不是个会吐露私事的人,但是贝儿和他情同母子,可以算是他最亲近的人。
  “我已经结婚了,贝儿。”
  他花了好几分钟说服她相信他说的是实话,然后又花了几分钟等她从惊讶中恢复,她显然大吃一惊,尤其当他告诉她这桩婚姻只是有名无实,她则不停地摇头大笑。
  “我的老天!”她一再重复。
  她要知道详情,路克几乎告诉她一切。他告诉她回英国的原因,说明关于他最小的弟弟格西的一切,以及麦威廉如何突然改变主意要求路克为格西的自由付赎金。
  贝儿听完眉头皱得像个正要判人死刑的法官。
  “那个男孩现在在哪里?”她问。
  “他和乔登、道格在回牧场的途中。”
  “你和这个新娘打算怎么办?”
  “我要回山里,她将住在波士顿。她永远不可能在荒野生活,贝儿。她太柔弱了。”
  “她会变得强壮。”
  路克摇头。“她是个非常优雅的淑女,”他说明。“黛茵来自贵族家庭。她当然从未做过任何一般的工作。而且我不想看到她……”
  他阻止自己说出他不想看到她未老先衰。“她应该过好日子。”
  “有钱的优雅淑女和没钱的普通女人一样可以工作。”贝儿说。“事实上,孩子,有钱她可以买她需要的一切帮助。”
  “在荒野买不到,”他反驳。“蒙大拿的女人非常稀少,她们不需要为任何人工作。”
  “你可以雇用一些男人工作……你为什么对我摇头?”
  “我不会让任何男人在她身边工作。”
  贝儿咧开嘴笑。“你不让任何男人靠近她,”她说。“这真令人好奇。”
  路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耸耸肩掩饰自己突然而来的不自在。他真希望自己没有告诉她关于这桩婚姻。
  “你听出矛盾了吗?”贝儿问。“你刚刚说在蒙大拿,你不会让其它男人靠近你的新娘,可是五分钟前你才说过你要让她独自住在波士顿,而你要回你的山里。”
  他叹息。她是对的,这听起来的确很矛盾。贝儿对他摇摇头。“你还没有花时间思考这件事,对不对?”
  他想反驳。该死!是的,他已经思考过了。这应该是个简单的安排,可是黛茵使一切变得复杂。他当然没有考虑到自己会被她吸引,或感觉到保护她的需求,或经历这种强烈的占有欲。
  “我当然明白你为什么会答应这件婚事。你记得那个姓马的年轻人吗?我记得你为了救他杀了两个坏蛋。还有那个爱尔兰小女孩,她叫什么名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贝儿,而且它和我的婚姻无关。”
  “我只是在提醒你保护人是你的天性。”她说。
  “追求自由也是我的天性。”他说。
  她格格地笑。“你打算让这种矛盾继续多久?”
  “我必须和黛茵谈谈,问她想维持婚姻关系多久。我们已经谈过是要请求宣判婚姻无效或是离婚,她似乎无所谓。”
  “你比较喜欢哪种方式?”
  “宣判婚姻无效,”他回答。“这个污点比较小。”
  贝儿怀疑地哼一声。“如果她来自贵族家庭,那么她就属于社交圈。不管哪种方式都会使她遭受排斥。她知道这一点吗?”
  “她似乎不在乎。”
  “这真是奇特,”贝儿说。“大部分的淑女都会在乎。”
  是的,路克想,大多数的女人都会在乎。黛茵为什么不在乎?
  贝儿喝完杯里的酒,指示路克再为她倒一杯。然后她开始拷问他关于黛茵的一切。她要知道黛茵穿什么、吃什么、喝什么,想要知道她如何待人,期望如何被对待。
  矛盾愈来愈多。黛茵来自富裕的贵族家庭,可是在旅行期间她并没有表现得像个骄纵任性的千金小姐。
  “很难断定你的新娘是个怎么样的人,”贝儿说。“我只能确定一件事,孩子。她嫁给你有另一个理由,一个对她来说比她的名声更重要的理由。”
  较大的利益,路克想起她曾经说过她嫁给他是为了较大的利益。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路克决定查个清楚。
  事实上,在婚礼之前,他甚至连黛茵的长相都不在乎。当时为了解救格西他什么事都会做。现在呢?
  贝儿摇醒她的男伴,几分钟后路克送他们离去。他上楼,打算得到问题的答案,可是他知道必须等到明天。黛茵应该已经睡了,而他今晚也没有心情长谈。黛茵需要休息,他也需要。城市使他感到沉重及疲乏。黛茵和薇莉为波士顿清新的空气感到惊奇,可是他却觉得那些数以千计的烟囱不断冒出来的煤烟快要熏黑他的肺。只有那些没有见过高山平原的人才会满足于生活在如此拥挤的地方。
  路克差不多受够了,他需要回家。
  他尽可能安静地打开房门走进房间,他立刻看见黛茵。她睡在沙发上,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照亮她的头发和肩膀。她看起来像个天使。他站在那里注视她好一会儿,勉强地转身关上房门,然后走向凹室。他脱掉外套,拉开床罩,走回黛茵身边。他打算让她睡床,而他自己睡沙发。
  虽然他们曾经同床而眠,今晚他不信任自己和她睡在一起,他太想要她了。从第一眼看到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想要她。天晓得他已经快要失去控制了。
  他答应过黛茵的祖母他会保护他的新娘,他会信守承诺,就算这会要了他的命。
  他推开桌子单脚跪下来伸手向黛茵。当他注意到她紧握在手里的纸张,立刻停下动作。这是一封电报。他的目光移向她的脸,看见她睫毛上的泪水。她的脸颊还是湿的。他突然充满忧虑。电报上的消息显然令黛茵非常哀伤。
  黛茵紧紧地抓着电报,他必须轻轻地掰开她的手指才能看到内容。他已经猜到是什么消息,但是他想确定。
  电报也是湿的。老天!她流了不少眼泪。
  施夫人去世了。
  黛茵的心一定碎了。路克低下头闭起眼睛,用自己记得的一点祷告辞请求上帝赐予施夫人安息。他和施夫人见面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她仍然对他造成相当的冲击。她是个坚强、固执、热情的女人,也是“优雅”这两个字最佳的诠释者。令路克最感动的是,她保护她孙女的决心。
  路克张开眼睛发现黛茵注视着他。她没有开口说话,他也没有。他只是把电报放下,然后伸手向她。她没有抗拒。路克把她抱起来,走到床边,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然后开始脱衣服。黛茵闭起眼睛翻身侧躺,蜷缩在毛毯里。
  他不会让她缩在自己的悲伤中,她需要发泄,让哀伤及痛苦随着眼泪宣泄出来。路克上床,将她拥入怀中。她只抗拒了一、两秒,即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颈弯,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用他唯一知道的方式安慰她。他轻抚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他希望能够安抚她的话。
  他紧紧地拥着她,甚至在他确定她已经睡着之后。
  他永远不想放开。
  他再次在她的身上醒来。知觉慢慢地爬进他的脑中,当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正用鼻子摩擦她的脖子。她并没有抗拒。她的腿和他的缠绕在一起,她的手臂抱住他的脖子,仍然处于朦胧状态的路克认为她一定正在作着和他所作的类似的梦,因为她也在亲吻他的脖子。
  他不想停止。他的手往上移动,移向她的乳房。她发出低吟,紧紧地抱住他。他突然需要品尝她的滋味,他握住她的颈后强迫她转身向他。他的嘴渴求地占有她的,而他的双手贪婪地抚摸她的乳房。从她的皮肤散发出来的热气使他发狂,她身上像花朵般的香味使他迷醉,她的皮肤摸起来如丝般光滑。他想品尝她的每一吋。他的双手往下移动,直到触及她的身体最热的部位。
  她的背向上拱起,然后她开始颤抖。他离开她的嘴,开始解开长裤。他的呼吸急促。他无法停止吻她,而一直到他尝到她脸颊上咸咸的泪水,现实终于敲醒他。
  他在做什么?路克感觉彷佛刚刚被浇了一盆冰水。他颤颤地深呼吸几口,试图平稳自己的心跳。他在占黛茵便宜。她刚收到她祖母去世的消息,她需要的是安慰,不是诱惑。
  他试着离开她的身体。他拉下她的睡衣下摆,强迫自己翻身侧躺。问题是,黛茵跟着他移动。她没有办法放开他,她的嘴贴着他脖子,而她的身体催促他回来。
  他拉开她的手臂,试着让她移回床的另一边。她不愿离开,她用手臂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她需要他爱她。当这个认知跳进黛茵的脑中,她的身体立刻变得僵硬。哦,老天!她在做什么?
  她突然被自怜和寂寞的情绪淹没。奶奶走了,她一个人怎么生活下去?当然,她还有安德舅公。他是她小时候的玩伴,长大后的朋友。可是,奶奶就像她的母亲一样。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失去奶奶的心理准备。哦,老天!她是如此哀伤、痛苦,甚至痛苦到故意诱惑她的丈夫试图得到安慰……和爱,只是为了减轻内心的痛。
  “你不想要我吗,路克?”
  他无法相信她需要问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方式并不绅士。他翻身平躺,抓起她的手,粗鲁地把它放在他的鼠蹊上。黛茵的反应正如他所预期。她收回手,彷佛被火烫着一般。
  她离开他,坐起来。“那么你为什么停止?”
  他在回答之前双手叠放在头下,数到十。他正努力地阻止自己扯下裤子对她做他迫切想做的事。
  “我不想要你停止。”
  他呻吟。他的下颚紧绷,他的额头布满汗水。在黑暗中,黛茵几乎看不见他的表情。泪水滚下她的脸颊,她用手背拭去眼泪。她觉得羞辱而悲惨,她想躲起来哭。哦,老天!她要奶奶。
  黛茵没有再说一个字,她退到床的边缘,尽可能地远离他,然后蜷缩成球,闭起眼睛,努力地阻止自己哭出声音。
  在一阵沉默之后,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于是决定回到客厅去睡在沙发上。她知道自己快要失去控制了,而她不相信还有比在他面前崩溃更令人感到羞辱的事。甚至连祖母都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看过她哭。黛茵相信她无法忍受罗先生目睹她的悲伤,他一定会觉得她的缺乏自制力令人厌恶。只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她就觉得可耻。
  她必须离开这里。她掀开毛毯,坐起来,准备下床。他在她站起来之前扣住她,黛茵甚至没有时间挣扎,路克的速度快如闪电。他抱住她的腰,拉她靠在他的身上,他的下巴靠着她的头。他不让她到任何地方去。
  “黛茵?”
  她不愿回答。
  “你要我对你做爱的理由是不对的。”
  她试着移开,他将她抱得更紧。“你真的想要我,是不是?”
  她不打算回答他,可是他开始用力压迫她的身体。她知道在她回答之前他绝不会放松。
  “是的。”她低声说。
  “明天早上你会后悔。”
  她思考他说的话,然后低声说:“也许。”只是为了满足他,她并不这么相信。今晚她想要路克的程度强烈得令她恐惧。黛茵随时随地都想要控制自己。这是恐惧造成的,还有美玲。黛茵从她姊姊那里学会不少。美玲不仅保护她不受麦康叔叔的魔爪侵害,还教她如何避免成为任何男人的牺牲品。
  可是,黛茵不知道如何在罗路克面前保护自己。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做得很好,虽然她和麦威廉订了婚,却连一部分的心都没有给过他。
  路克来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一点也不像她认识的其它男人。他善良、体贴,而且充满关怀。甚至用不着尝试,他就已经拆除她内心的围篱,她知道如果她没有时时提高警觉,他就会偷走她的心。
  “黛茵?”他的声音粗嘎。
  “什么事?”
  “当我要你的时候,你只能想着我。”
  他用下巴轻轻摩擦她的头。“今晚你想的是你的祖母。没有关系,”他又说。“你需要为她的死哀悼。”
  她摇头。“奶奶告诉我不可以,”她说。她转身向他,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她要我看向未来。”
  令她自己惊讶的,她哀伤地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不停地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甜心,哭没有关系。”
  她不同意他的看法,但是她无法停止哭泣。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然后她开始打嗝。老天!她哭得一团糟,而且还发出可怕的声音。
  他似乎不介意。他下床找手帕,回到床上把手帕递给她。他一直温柔地拥着她,他的和善只有使她哭得更厉害。过了一会儿,他试着让她平静下来。
  “嘘,亲爱的,没有关系,一切都会顺利的。”
  一切都不会顺利的,她想着,奶奶永远不会回来了。黛茵现在完全没有倚靠,保护两个两岁小女孩的责任完全落在她身上。一切都不会顺利的。
  她哭到睡着。在她丈夫的怀里,她觉得安全。老天!她永远不想放开。
 
第10章

黛茵睡过头了。薇莉在八点半前来寻找她的朋友。当路克打开房门,她立即说明她和黛茵约好八点钟一起吃早餐,黛茵迟迟没有出现,她担心她的朋友是不是病了,或者忘了她们的约定。
  路克没有告诉薇莉关于黛茵的祖母去世的事。他摇醒他的妻子,然后接手陪伴薇莉吃早餐的任务。
  他妻子的朋友今天早上显得非常紧张。由于她不停地用忧虑的目光东张西望,他推测她是在忧虑其它吃早餐的人。他试着让她放轻松,于是找话题让她谈谈关于她的家人和朋友的事。可是这个话题却让她眼眶湿润。路克急忙改变话题谈她在波士顿的未来,而薇莉却显得更加悲伤。
  餐厅的另一端有人发出尖锐的笑声。薇莉吓了一大跳,迅速地回头看一眼。她的眉头紧蹙。
  “有什么事不对劲吗?”他问。
  在薇莉能够回答之前,黛茵出现在餐桌旁。路克立刻站起来为她拉开椅子。她向他致谢,然后坐下来。
  她一直低垂着眼睛,不过他仍能看见她脸颊上淡淡的红晕,他推测她是为昨晚的事感到困窘。
  她穿着一身黑,她的头发绾在颈后。这个严肃的发型使她的脸看起来更完美无瑕。他再次为她令人屏息的美震撼,然后发现自己凶恶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任何男人盯着她。她属于他,该死!他不会让任何男人觊觎她。
  路克几乎立刻察觉自己的行为多么荒谬。他为自己的矛盾摇摇头,然后开始下命令。
  “黛茵,吃点东西。薇莉,告诉我什么事令你感到困扰。”
  他的妻子坚持她不饿,她仍然不看他一眼。路克被这两个女人惹火了,他决定先处理他妻子,再解决薇莉的问题。决定之后,他伸手握住黛茵的手,低声命令她看着他。
  他耐心地等待,当她终于看着他,他说:“你不需要感到困窘,昨晚发生的事不算什么。”
  他还要提醒她,毕竟他们是夫妻,几个吻和一点爱抚当然不足以引起困窘。
  他没有机会提出合理的议论。她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眼,然后说:“我在你的面前哭,我当然感到困窘和羞耻。”她的脸更红了。“我保证这种事不会再发生,我通常都是非常有修养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注意到薇莉不再东张西望,她看起来非常愤怒,而他似乎是她的目标。
  他想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考虑到她的身心状况,他改用温和的问句。“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让黛茵哭了?”
  他叹息。她表现得彷佛她相信他侮辱了他的妻子。
  “不,”他回答。“她是为别的事哭。”他决定留给黛茵解释。
  “薇莉,你吃完早餐了吗?”黛茵问,试着改变话题。
  薇莉的注意力完全在路克身上,她似乎正在下决心做某件事。当他要站起来的时候,她脱口而出要求他留在原位。
  “如果你了解你的妻子一点,你就会知道她从来不哭,罗先生。”
  “是吗?”
  薇莉点点头。当她又开口说话,她的声音紧张地颤抖。“她早餐一向只喝一杯牛奶,这点你也不知道,是不是?”
  路克想微笑,可是却不敢。薇莉在为黛茵打抱不平。她显然知道不少黛茵的事,而他不知道。
  “她曾经住在泥屋--”
  黛茵打断她,她不想让薇莉告诉路克任何关于安德舅公训练她在荒野生活的事。他会开始问问题,而她尚未准备好回答任何问题。
  “银行家,”她脱口说出。“我们必须在十点钟和他们会面。他们的办公室离这里不远,我们走过去好吗,路克?”
  他点点头,可是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薇莉。“她住在哪里?”他问。
  薇莉脸红。“算了。”她回答。“黛茵,如果你现在有点时间,我想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当然。”黛茵同意,为话题的改变而感到安心。
  “我相信我没有办法住在波士顿。”薇莉说完,立即垂下头盯着桌面。
  “好吧。”
  薇莉猛然抬起头。“你没有异议?”
  黛茵微笑。“当然没有。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可以或不可以做什么,薇莉。”
  她的朋友觉得有必要说明。“我已经遇见好几个熟人。”她低语。
  路克认为她的说明和黛茵为了哭泣感到困窘一样没有道理。“遇见老朋友是个问题?”他问。
  “是的。”薇莉和黛茵同时回答。
  他放弃尝试了解。他丢下餐巾,站起来。“恕我失陪,我要回房间去了。黛茵,在我们去银行之前,你要换掉衣服。”
  路克没有给她时间反对,他转身离开餐厅。
  “你为什么穿黑衣?”薇莉问。
  “哀悼我的祖母,”黛茵回答。“我昨晚收到电报,奶奶在四天前去世了。”
  她试着平静地说,可是没有成功,当她说完差点又哭起来。薇莉从不刻意控制情绪。奶奶会为她的行为感到惊骇,黛茵想着,看着她的朋友哀伤地哭泣。不过,她还是会喜欢薇莉,因为她对黛茵极度忠诚。奶奶相信忠诚是一个人第二重要的特质,仅次于勇敢。
  黛茵的心开始痛起来。她尽力隐藏自己的感情,其它吃早餐的人意外地帮助她保持镇定。好几个男人和女人注意到薇莉的悲伤,不停地投来好奇的目光。黛茵认为他们的注视无礼而且野蛮。她挺起肩膀,举起手,戏剧化地挥手要他们收回好奇的目光。
  薇莉不停地用餐巾拭泪。“我为你失去最亲爱的人感到难过,”她说。“我知道你的祖母就像你的母亲一样,你的心一定碎了……”
  她没有办法说下去。黛茵一点也不为她的朋友在公共场所出丑感到困窘。事实上,薇莉的反应影响了她,她必须做好几次深呼吸以控制住自己。
  “你是个珍贵的朋友,”她低语。“我非常幸运能够认识你。”
  “我也是。”薇莉回答。
  黛茵决定试着谈些较轻松的话题。她挥手召唤侍者,点了两杯茶。餐厅里的人已经少多了,提供给她们足够的隐私。
  “薇莉,如果你不想住在波士顿,你想去哪里?”
  “跟你走,”她脱口而出,然后脸颊发红。“如果你愿意让我跟着你,”她急忙又说。“而且罗先生不介意。”
  “我很喜欢有你做伴。”黛茵回答,她停顿下来思考。
  薇莉误解了她的迟疑,她的肩膀垮下。“可是你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我了解。一个孕妇将是你的负担--”
  黛茵打断她的话。“让我说完,”她坚持。“我非常希望有你同行。你对我来说已经像个家人。”
  “可是仍然有问题?”
  黛茵点点头。侍者送来她们的茶,他把精致的茶壶茶杯放在桌上,然后行礼离去。
  黛茵倒完茶之后继续说:“在知道所有的情况之前,你无法做决定。你必须知道我要去哪里和为什么要去那里,我要先说明--”
  “双胞胎的事?”
  “是的,”黛茵回答。“佳琪和雅芝是我姊姊的孩子,她们今年两岁。美玲……我的姊姊在一年半前去世。孩子们的父亲乔治在一个多月前也死了。他没有什么家人,所以孩子们现在由她们的保母照顾。”
  “悲伤总是接踵而至。”薇莉说。“你要带她们回英国?”
  “不,”黛茵回答。“事实上,我要带她们尽可能地远离英国。我的姊姊怕我们的叔叔麦康。她有很好的理由怕他,”她加上一句。“她不想要她的女儿接近这个邪恶的男人,这是她搬到波士顿来的主要原因。”
  “你怕你的叔叔吗?”薇莉问。
  黛茵觉得必须对她的朋友完全坦诚。“我不怕他的话就是傻瓜,他是个非常邪恶的男人。”
  “他会伤害孩子们?”
  “是的。”
  “如何伤害?”
  黛茵摇头。“我一谈到他就觉得恶心。总之,现在奶奶死了,孩子们的监护权变成我们的忧虑。麦康叔叔会争取女孩们的监护权,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就算得杀了他。我祈祷他已经忘了这对双胞胎的存在。也许他不会制造麻烦,因为奶奶没有留任何钱给孩子们。但是我不打算冒险。我必须消失,薇莉,你明白吗?在孩子们大到能够保护她们自己之前,她们是我的责任。美玲一直都在保护我,现在我必须保护她的女儿。”
  “消失恐怕是非常困难的,”薇莉说。“世界已经变得这么小。电报、火车--”
  “我已经考虑到这些,”黛茵告诉她。“有一个地方是麦康永远不会去找的,那就是荒野。罗先生告诉过我一个叫做救赎镇的地方,我和孩子们可以在那里消失。”
  “你真的相信你的叔叔会试着找你?”
  黛茵点点头。“我的恐惧是有理由的,”她说。“他想伤害我。他的左眼有道疤,那是我十岁的时候造成的,薇莉。我只为没有弄瞎他而感到遗憾。我想他一直在数日子,等着接管所有的遗产……和我。”
  薇莉全身一颤,她开始了解黛茵在说什么了。她决定用迂回的方式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如果双胞胎是男孩,美玲会这么急于逃走吗?”
  “不会。”
  薇莉叹息。“麦康是个虚荣的男人吗?”
  “是的。”
  薇莉微笑。“很好,”她说。“那道疤有如我所希望的那么不堪入目吗?”
  “有。”
  “好极了。”
  黛茵点点头。她决定不再谈麦康叔叔。薇莉虽然怀孕,在黛茵看来她仍然非常单纯,她不可能了解某些男人变态的欲望。黛茵自己也不太了解。
  “相当讽刺,”她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生活在荒野中。安德舅公相信我的梦想终有一天会实现,所以要我做好准备;我想那是我们玩的一种游戏。”
  “就像盖泥屋让你住在里面?”薇莉问。
  “是的。”黛茵微笑地回答。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在你心里你一直都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到美国的荒野生活。我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薇莉誓言。“请告诉我,路克对于你--”
  “他不知道任何关于麦康或双胞胎的事,你必须答应我不告诉他。”
  “老天!黛茵,想一想。你不认为他一定会知道你住在救赎镇吗?”
  黛茵笑起来。“他当然会知道,不过他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如果他现在就发现我的计划,他会试着阻止我。他不相信我可以在荒野生存,他认为我应该把心思放在参加宴会要穿什么礼服上。你能想象这么可笑的事吗?”
  薇莉微笑。“我要和你一起消失。听我说完;我年轻、强壮,而且有点聪明。我在荒野生活没有问题。”
  “孩子呢?你有没有考虑到在泥屋生产会是什么情形?”
  “我不是第一个。”薇莉说。
  “我们必须好好地讨论这件事,”黛茵说。“也许你在生产之后再来和我会合是比较好的作法。”
  薇莉握住双手。“那么你同意我搬到救赎镇去?”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是的。”
  黛茵叹息,然后点点头。“我想我们应该举杯庆祝一下。”她举起茶杯,然后低声说:“敬荒野和我们的新生活。”
  她们的茶杯互碰。“敬自由。”薇莉说。
  “黛茵,我们迟到了。”
  黛茵太专注于谈话了,没有发觉她的丈夫已经走进餐厅。
  他看起来不太快乐,她勉强地微笑。“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她说。
  “我想把这件事办完。”他回答。他握住她的手臂,半拉她站起来。“这个会议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吧?我中午要和一个朋友会面,他有匹好马要卖,我不想错过。”
  “顶多只要一个小时。”黛茵回答。“薇莉,会议一结束我就去房间找你,今天下午我们也许该去购物。你会和我们一起去吗,罗先生?”
  和她们两个一起逛街购物的想法令路克愁眉苦脸。
  “我有约会。”他提醒黛茵。
  “整个下午?”
  “农场在波士顿市外,”他说。“晚上八点前我不会回到旅馆。”
  “我想我们不应该逛街购物,黛茵,”薇莉打岔。“你正在守丧。”
  “她不应该哀悼,”路克说。“她答应过她的祖母。”
  “我要去找间教堂为她点根蜡烛。”黛茵说。
  “我相信她会喜欢你这么做。”薇莉赞同。
  黛茵并没有心情购物,可是她必须为小女孩们买许多必需品。她必须把握时间尽快做好一切准备。
  由于路克要到晚上才回旅馆,黛茵决定去看看双胞胎。路克永远不会知道她离开过旅馆,黛茵不由得露出期待的微笑。如果幸运,她也许能够说服白太太跟着她和孩子们一起走。
  薇莉和他们在楼梯口分手,走向她自己的房间。黛茵跟不上路克的脚步,而她拒绝在如此优雅的旅馆内跑步。
  “请你走慢一点,或者放开我。”
  路克立刻放开她。他走在前面,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等她。
  她走进房间,寻找她要带去的文件。她已经把所有要问银行家的问题列在一张单子上。一切都必须安排妥当,在她消失之前……在路克回到他的山里之前。
  她折好文件,走向衣柜找她的手套。
  “我是认真的,黛茵。我要你换掉那件可怕的丧服。”
  “这是合适的服装。”
  “你答应过你的祖母不穿黑色的衣服。”他说。他走向她的衣柜,打开门,然后开始挑选。他不确定自己为什么在意这件事,可是她既然已经承诺就必须做到。
  他抓下一件衣服,转向黛茵。“穿这件。动作快,我们要迟到了。”
  她看见他选的衣服差点笑出来。“红色?你要我穿红色晚礼服?这件衣服一点也不适当,先生。”
  “我喜欢这件,”他坚持。“你的祖母也会喜欢。”
  这个男人一定是疯了,才会认为她会穿一件隆重的晚礼服去见银行家。
  “奶奶不会赞同。”
  她把手臂交叠在胸前,坚持立场。从他顽固的下颚线条看来,他显然也不会放弃。
  “夫人当然会赞同。在天堂的人都穿鲜艳的颜色,黛茵。换上这件衣服,我们要迟到了。”
  他说的话使她感动莫名。在天堂的人都穿鲜艳的颜色。这句话表示他相信奶奶已经上了天堂。
  “罗路克,你是个非常迷人的男人。你知道奶奶第一次向我提到你的时候,称呼你为我的白马王子吗?”
  他真的会被她气死。她为什么突然冒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他无法想象是什么引起她突然的转变。一分钟前她还对着他摇头皱眉,这会儿她看起来就像感动得要哭了。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不过他决心要把这档事说清楚。
  “黛茵,我既不迷人也不是什么白马王子。我只是尽力做个绅士,这真是个艰苦的工作,”他说。“老实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够伪装多久。”
  她不相信他。“哦?”她挑战地说。“那么请你告诉我,如果你现在除去伪装,你会做什么?”
  “你是说我真的想做什么?”
  “是的。”
  他咧嘴笑。“脱光你的衣服。”
  她的脸红得和礼服一样。他大笑。“你想听实话的吧?”
  “是的,当然。”她慌乱得无法思考。“我会穿这件礼服,”她结结巴巴地说。“加上外套。”一件黑色大衣,她沉默地加上,把她从头到脚包起来。
  她抢下他手中的礼服,转身走进凹室。“它的领口低得可怕,”她说。“我有暴露之虞。”
  他伸手抢下礼服。
  最后黛茵换上一件白色上衣和深蓝色裙子。路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结果他们早到了五分钟。路克很快地指出如果他没有坚持搭乘马车,他们一定会迟到。
  薛亨利先生在银行门口迎接他们。他伴随他们走进总裁办公室,夏彼得先生正在办公室等待他们。比较年长的薛亨利长年来一直是施夫人的好朋友兼顾问。五年前,当他的妻子终于病逝,他宣布他要离开英格兰,而且自告奋勇到波士顿来设立银行分支。施夫人支持他的决定,甚至以在美国分行存一大笔钱帮助他。
  黛茵记得奶奶总是说薛亨利有生意头脑,而夏彼得有领袖魅力。奶奶说得一点也不错,圆滑世故的夏彼得向黛茵保证他们见过面。那时她还很年幼,他回想,而且一直抓着她祖母的裙子不放。
  “你的行为相当有趣,”他告诉黛茵。“而且有点奇特。每当你的叔叔麦康离开书房,你就放开你祖母的裙子开始顽皮地翻书桌里的东西。你的叔叔一回来,你就急忙回到你祖母身边。由于你的叔叔来来去去好几趟,你就这样重复好几次。”
  这个银行家继续回想一件件有趣的事,全都是有关黛茵在她的叔叔面前奇特的行为。
  这些回忆没有让她微笑。路克想知道夏彼得要多久才会发觉她并不觉得有关她叔叔的事有趣。她小的时候很怕他。路克听了这些故事,很容易得到这个结论。令他惊讶的是,黛茵仍然怕着这个男人。她握紧双手的样子,和她的眼神充分显示出她的恐惧。
  他打算要改变话题时,夏彼得终于结束他的回忆,询问黛茵旅途是否平安愉快。薛亨利加入他们的谈话。路克一直站在他的妻子身后,虽然这两个银行家不会伤害黛茵。但他不喜欢夏彼得注视黛茵的样子。
 
第11章

薛亨利等到黛茵和他的同事互相交谈起来,才示意路克跟他到办公室后面去。他低声问路克,黛茵是否已经收到她祖母的死讯。
  “她的舅公已经拍电报通知她。”路克说。
  薛亨利看起来如释重负。“我不希望必须由我来告诉她。她们两个非常亲近,情同母子,我自己几乎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会想念她。”
  当薛亨利问路克她能否聆听遗嘱细节时,黛茵正要坐下来。“她的祖母做了一些更改,我相信黛茵还不知道。她的遗嘱会引起很大的骚动。相信我,会有麻烦。”
  一个小时后,当银行家解释完所有条款,黛茵简直要病倒了。
  路克觉得她看起来就要昏倒,她的脸变得惨白。夏彼得已经离开办公室去找见证人,而薛亨利注意到黛茵突然的改变急忙去为她倒杯水。他告诉路克她一定是哀伤过度,谈她亲爱的祖母的遗嘱显然对她是极大的煎熬。
  路克坐在黛茵旁边。他等到他们独处才伸手握住她的手。
  “你不会有事吧?”
  她没有回答他。她盯着自己的手,似乎陷入沉思中。他握住她的下巴,轻轻地扶起她的头强迫她看着他。
  她的眼里有泪水,她在颤抖。黛茵不是在对抗悲伤,而是恐惧。她的眼睛泄漏出实情。
  “哦,路克,奶奶做了什么?”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他为这个问题吃惊。“你难过是因为她把那么多钱捐给慈善机构吗,黛茵?”他回答自己的问题。“不,你当然不是,你仍然会继承一大笔财产。你没有想到吗?”
  “奶奶不应该这么做,你不明白吗?现在他非来找我不可了,他没有别的选择。他会不择手段得到这些钱。”
  她死命地握住他的手,而他一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她必须先解释她遭遇的威胁,他才能够解决它。
  黛茵又垂下头,她知道自己必须控制住情绪。路克一定以为她疯了。
  “我觉得好多了,”她说谎。“抱歉,我只是太惊讶了。”她露出无力的笑容,抬头看着他。
  他一点也不相信她。“告诉我问题在哪里,我必须知道才能帮助你。”
  “是的,当然。”
  他等了一分钟,发觉她根本不打算说。他决定逼问出她的忧虑。
  “你说‘他’非来找你不可的‘他’,指的是你的叔叔麦康,对不对?”
  她看着他,慢慢地点点头。
  “你已经结婚了,他不能碰你继承的财产。”
  “我知道。”
  她试着站起来,他阻止她。
  “等一下,”他命令。“告诉我你为什么难过。”
  两个银行家回到办公室使她免于回答他的问题,她趁这个机会站起来走到窗边。
  “亲爱的,你必须签一些文件。”
  她转身面对彼得。“如果我拒绝签名会怎么样?”
  夏彼得认为她在开玩笑。“你签不签名都无所谓,”他说。“这只是银行的例行手续。如果你决定不花这笔钱,这笔信托金会在银行为你赚取丰厚的利息。”
  “请再告诉我一次细节。这笔遗产究竟是怎么分配的?”她问。
  “遗产总额的三分之二捐给慈善机构,如我先前所说的。”夏彼得说。
  她烦躁地刷刷头发。“是的,是的,我知道这一点。可是麦康叔叔……你说他没有得到其余的,我不了解。你是说奶奶没有留给她的儿子任何东西吗?”
  “让我们一步一步来。”薛亨利建议。他看得出来黛茵非常焦虑,试着以有条不紊的态度让她冷静下来。
  “捐给慈善机构之后剩下的三分之一仍然是笔可观的数目,亲爱的。你的安德舅公将收到定期支付的零用金,在苏格兰的产业也归他所有。其余的由你和孩子们平分。”
  黛茵闭起眼睛。“奶奶只是说孩子们或是有指名?”
  “她说得相当明确,何佳琪和何雅芝各得三分之一。”夏彼得转向路克。“这对双胞胎是施夫人的曾孙女。”
  “这份遗嘱在伦敦宣读过了吗?”黛茵问。
  “遗嘱宣读订在星期二,也就是明天。”
  “奶奶没有留任何东西给她的儿子和他的家人吗?”
  “有的,”薛亨利回答。“麦康会收到月付的津贴。钱不多,但是如果他节俭一点,生活应该没有问题。施夫人留给麦康的妻子一百英镑。她说这个数目是她的媳妇嫁给她的儿子以后增加的体重。”
  “珍娜呢?”黛茵问。“奶奶有没有留给她什么?”
  “她也得到一百英镑。”薛亨利回答。
  黛茵摇摇头。她对未来充满了忧惧。“等麦康知道他的母亲做了什么,他会愤怒得横渡海洋。”
  比夏彼得了解麦康的薛亨利点头同意。“他会惹麻烦。我警告过你的祖母,可是她不听。”
  “麦康的土地呢?”黛茵问。
  “如你所知,他已经抵押掉他的土地。你的祖母指定一笔钱用来付清她儿子全部的债务,总数超过五万镑。”
  路克似乎是唯一为这个数目吃惊的人。怎么会有人欠别人这么多钱?他把钱花到哪里去了?
  黛茵意外地回答他的问题。“他不会停止赌博。”她预言。
  “你的祖母很清楚他的恶习。她决定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不改掉恶习,就得找别的方法还债。”
  “他会来找我。”
  她看向路克,他看起来昏昏欲睡。
  “他来找你也无所谓,”夏彼得说。“就算你想给他部分遗产也不可以。你的祖母说得非常明确,你没有花的钱就留在信托里给你的孩子。”
  “如果我死了呢?”黛茵问。
  “你不会死。”路克反对这个问题。
  “可是如果我死了呢?”她问薛亨利。
  “麦康还是不会得到这笔钱,你的丈夫是唯一的受益人。”他微笑。“从他刚才说话的语气听来,我相信他会尽力确保你健康长寿。麦康无法伤害你,黛茵。你再也不需要怕他了。现在你已经长大成人而且结婚了,忘掉你童年的恐惧吧。记住,英国和美国隔着一片海洋呢!”
  “是的,你是对的。”她勉强地微笑,好让他相信他已经说服她拋开忧虑。
  黛茵签了文件之后,开设了两个帐户。一个是她和罗路克的联合帐户,另一个是薇莉的帐户。薛亨利同意在四点钟带需要的文件到旅馆来给薇莉签名。
  几分钟后他们在回旅馆的路上。黛茵想步行,可是路克坚持要她和他一起搭乘马车。
  “你为什么怕你的叔叔?”他一坐上马车就问。
  “他是条毒蛇。”
  “然后呢?”
  “我痛恨毒蛇。”
  他忍不住微笑。这个女人很会回避问题,她有能力使他疯狂。
  “你什么时候离开波士顿?”
  在确定她安全无虞之前,他哪里也不会去。天晓得那会是什么时候。他急着离开,可是离开她的想法使他的胃翻搅。事实摆在眼前,没有她同行,他哪里也不想去。
  他立刻试着封锁住这个想法,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个事实。可是事实不容否认。
  黛茵不确定她的丈夫是怎么回事,他又露出那种“我宁可被吊死也不要结婚”的表情,如果他开始像只熊般咆哮,她也不会感到惊讶。
  “蒙大拿有熊吗?”她的思绪转了个大弯。
  这个问题是从哪冒出来的?“有。”
  “我认为有,不过我想确定一下。据说它们非常聪明。”黛茵点点头强调她说的话。
  “是吗?”
  “你每次说‘是吗’其实是说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对不对,罗先生?”
  路克没有费事回答她。马车停在旅馆前,他扶她下车,付车费,然后抓住她的手拉她穿过大厅。
  “我有足够的能力自己回房间,罗先生。放开我。”
  “你走到哪里都会引起一群人注意。”他反驳,继续拉着她走。
  她嗤之以鼻。“受欢迎的是你,不是我。”
  她必须跑步才能跟上他的速度。“你有什么特别的外号吗?”
  “没有,”他回答。“我的朋友叫我路克,我的妻子也是。听清楚了吗?”
  他们到达房间门口,他伸手进口袋寻找钥匙。黛茵靠着墙喘息。
  “我叫你路克是非常不敬的,不过如果你坚持……”
  “为什么?”
  他停止开门的动作转头看她,这时他才发觉她气喘吁吁。他忍不住微笑。她看起来全然的女性化,令人想亲吻她。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吋,黛茵无法将视线从她丈夫身上移开。他拥有最迷人的微笑、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他的目光会使女人融化。不过她比一般女人坚强,她长长地叹口气。
  “你不回答我吗?”他问。
  她记不得他的问题。他被迫重复一次。“生活在荒野的妻子们以称呼她们的丈夫某某先生做为提高他们的地位的方式。”
  他怀疑地看着她。“这是谁说的?”
  “一个女作家。”她回答。
  “我早该猜到。”
  他为她打开房门,正当她要走进房间时,他抓住她的肩膀把她转过身来。
  “让我搞清楚一件事,你叫我罗先生是为了表示尊敬而不是试图激怒我?”
  她点点头,他微笑。他没有放开她。对一个赶时间的人来说,他突然表现得彷佛他拥有全世界的时间。黛茵真的希望她能够阻止自己继续注视他,她怀疑他知不知道自己有多么英俊。
  “我要迟到了。”
  他的右手滑向她的脖子,一阵战栗窜过她的手臂,她必须强迫自己不要靠在他的手上。
  他注视着她的嘴。“不要等我。”
  “我今晚可能会待在薇莉的房间,”她说。这是个谎言,当然,因为她不知道到白太太的住处得花多少时间,因此她得先预防路克回来之后看不见她而到处找她。“薇莉有很多事要和我讨论,我也许会在那里待到半夜。”
  他根本没有在听她说什么,他想吻她。她一说完他立即低头向她。他可能会吻她的想法使她不由自主地倾身向他并且仰起头。他的嘴只在一吋之外。
  走廊响起关门巨响,接着响起一对男女的笑声。路克施加在她身上的咒语立刻破除,她立刻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惊恐。
  她表现得彷佛偷东西被逮着,她猛然后退撞到身后的墙壁,然后转身匆忙逃进房间。她回头说声再见即关上房门。
  路克无法相信刚刚发生的事。她为什么面红耳赤?
  “女人。”他咕哝。他摇摇头,走向楼梯。
  黛茵刚坐下来大声地吁口气,即响起敲门声。她猜测敲门的人是薇莉。她站起来,理理衣裙,快步走向房门。她强迫自己微笑,以免让她的朋友看出她烦躁的情绪,只因为她没有被吻。
  站在门外的是路克,他的眉头紧蹙。
  “你忘了什么吗,罗先生?”
  “是的。”他说,然后他移动。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她甚至没有时间惊呼。他伸手握住她的颈背,拉她靠在他的身上。他低下头,直到他的嘴覆在她的嘴上。
  “我忘了吻你。”
  “哦。”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呻吟,他开始热切地吻她。黛茵抓住他的外套避免自己跌倒。当他的舌头挑逗地摩擦她的,她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她的心狂跳,她的膝盖发软。她环抱住路克的腰,让他把她抱起来。她甚至没有试着控制自己热情的反应,她不愿让他停止。他们对对方的饥渴一样深,她让他无法有所保留,她使他想要得更多。
  他知道他必须停止。他突然后退,然后开始拉开她的双手。他知道他必须尽快在他们之间设下一点距离,可是他犯了看她的错误。当他看见她眼里的热情,他几乎输掉这场仗。
  路克沮丧地咬紧牙。她的脸写满迷惑,他发觉自己感到骄傲的愉悦。她不可能知道他差一点就把她抱上床对她做爱,黛茵单纯得不了解自己面临的危险。可是他知道。他必须远离她。带着这唯一的念头,他握住她的肩膀强迫她后退,然后转身并且拉上房门。
  她站在房内注视着房门。“哦,老天!”她低语。她突然需要坐下来,她还需要一把扇子。
  黛茵走向最近的椅子,还来不及坐下又响起敲门声。
  老天!她可受不了再来一回合。可是她发觉自己跑上前去应门。
  站在门外的人是薇莉,黛茵几乎隐藏不住失望的情绪。她邀请她的朋友入内。
  “你不舒服吗,黛茵?”她关切地问。
  “我很好。怎么了?”
  “你看起来全身发热。”
  难怪,黛茵想。为了避免薇莉问到令人困窘的问题,她急忙改变话题。“我们今天下午不能去购物了,”她说。“薛先生将在四点钟带文件来给你签名,薇莉。”
  “为什么?”
  “我说过我会为你开立帐户,他需要你的签名。”
  薇莉点点头。“我要再次谢谢你。你的慷慨……令人感动。”
  黛茵只是点点头,然后告诉薇莉关于她下午的计划。“我会写下指示让你交给薛先生,然后我要去看我的外甥女。我见过她们之后再去购买她们需要的衣物是比较好的作法,她们将需要许多厚重的冬装。”
  “可是春天都还没到呢!”薇莉说。
  “我们必须想远一点,”黛茵回答。“住在荒野我们无法买到想要的一切,所以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我想你也应该开始列清单,写下你需要购买的一切。”
  薇莉同意地点点头。“你的热切具有传染力。救赎镇对我和我孩子来说,代表崭新的开始。哦,我真等不及了,黛茵。”
  她们两个谈着未来的计划,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小时。然后薇莉回她自己的房间着手列清单,而黛茵开始写将要交给薛亨利的信。在前往荒野之前,她必须安排好一切。写完令自己满意的信之后,她签下名字,伸手拿第二张纸。
  黛茵叹口气。她不喜欢这个工作。她想象自己在伦敦出席盛大的舞会,差点大笑起来,她的生活发生了多么大的转变。她再次叹息,甩开白日梦和过去,拿起笔,蘸蘸墨水,着手写她的遗嘱。
 
第12章

路克等黛茵等到睡着。他考虑到薇莉的房间去把他的妻子拖回来,又改变主意。她知道时间,如果她想和她的朋友聊到半夜,他不该在意。
  可是他在意。黛茵需要休息,而他想要她睡在他身边。他喜欢她倚偎着他的感觉,他喜欢拥着她闻着她的香气入睡。可是他需要的不仅是这种肉体的安慰。他睡觉的时候是脆弱的,许多年来纠缠着他的噩梦夜复一夜地折磨着他,直到黛茵出现。路克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可是她已经变成他的私人巫师。当她睡在他身边,不再有任何恶魔溜进他的梦。如果他是个愚蠢、充满幻想的男人,他会相信是她善良而纯洁的灵魂驱逐了他的噩梦。
  他摇摇头,试着甩掉这些思绪。只有笨蛋才会让女人拥有主宰他的力量。如果他不开始防卫,她会让他相信他可以像其它男人一样娶妻生子、渐渐老去。
  路克是个实际的人,他不会抱着这些没有希望的想法。他疲乏地吁口气。也许他的朋友杭特是对的,也许他能够幸免于难是有理由的。其它的士兵都有家人在等他们回家团聚,只有他没有。最该死的他却是唯一活下来的人。杭特坚持这是有理由的,而时间和上帝终会让他知道是什么。时间,路克了解;可是上帝,他可不这么确定。他相信上帝存在,但是无法理解祂的想法。在他内心,他仍然相信上帝早就把他遗忘了。
  如果他自己的母亲都不能爱他,上帝怎么能呢?
  路克拒绝再想这件事,过去的已经过去。黛茵到底要不要回来?已经过了午夜,她需要睡眠,这是他为她担心的唯一理由,他告诉自己。他们两个急须好好地讨论他们的未来,他们需要做计划。他不能就这样把她独自留在波士顿,看在上帝的分上,不知道她会发生什么事。她说她有亲戚住在这里,他们在哪里?他们为什么没有到码头接她?问题愈堆愈高。路克决定要和她的亲戚见见面。在他离开之前,他要确定黛茵和他们在一起安全无虞。
  他必须尽快离开波士顿,他感觉彷佛快被这个城市压得窒息了。他和黛茵相处得愈久,就愈难离她而去。老天!她使他疯狂。她把梦想放进他的脑中。不可能的梦想。
  路克想着他的妻子入睡。当钥匙插进门锁,他立刻醒来,不过他仍然闭着眼睛。几秒钟后,房门砰地关上,他不禁皱眉。这一点也不像黛茵的行为。
  有什么不对劲。他坐起来,黛茵正好走进凹室。看她的脸一眼他就知道发生了非常糟糕的事,她看起来慌乱极了。既然她整个晚上都和薇莉在一起,他推测是她的朋友出事了。
  黛茵没有给他时间发问。“你有没有枪?”
  他隐藏不住惊讶。“有。为什么这么问?”
  “你必须跟我走。快,路克,穿上你的鞋子,拿你的枪。我的手提袋里也有一把。感谢上帝!”
  她转身跑向衣柜,在手提袋底找到手枪。黛茵站起来,可是她太慌乱了,手提袋和手枪都掉在地上。她先捡起手枪把它塞进大衣口袋,然后再抓一把散落的子弹放进另一个口袋。
  路克站在一旁看着她。她咕哝地说着什么,可是他听不清楚。
  “黛茵,怎么回事?”
  “穿上鞋子,”她再次命令。“你必须快一点。”
  她不说清楚的话,他哪里也不去,她显然惊慌失措了,他必须让她冷静下来,找出让她如此惊恐的原因。如果有人伤害她,他也不需要他的枪。他会用他的双手宰了那个畜生。
  他走上前,打算抱住她命令她回答问题。不过,她躲开他的手,跑到房间的另一边。她决心让他依她的命令去做。
  她捡起他扔在床边的外套,把它丢给他。“不要站在那里。看在上帝的分上,去拿你的枪。他会告诉你他把她们藏在哪里,你会让他告诉你。我们不能让他逃走,我会永远找不到她们。”
  路克从未见过她这个样于,她表现得彷佛她已经丧失神智。她的眼睛显露出她的恐惧,她已经哭起来了,拉着他的手臂一边命令一边哀求。
  她跪下来,试着为他穿上鞋子。他抓住她,拉她站起来。
  “试着冷静下来,黛茵,”他命令。“你会找不到谁?”
  她大叫地回答。“我的孩子们,他把我的孩子藏起来了。求求你,路克,帮助我。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你肯帮助我。”
  他拥住她。“听我说。我会帮助你,好吗?冷静一点。你在说什么?你并没有孩子。”
  “是的,是的,我有,”她大叫。“我有两个孩子。他把她们带走了。我的姊姊……她已经死了,而我,哦,老天!请你相信我。上路之后我会告诉你一切,我知道他会逃走,我们不能冒险。”
  她一边哀求他一边撕扯他的衬衫。他终于体会到她的紧急,他没有再浪费时间,立刻拿出他的枪,确定枪膛装满弹药。然后他走向衣柜拿出他的黑色大衣穿上,这件长及膝盖的大衣才能够遮盖住他腰间的武器。
  黛茵提着他的鞋子跑向他。他在门口穿上鞋子,然后握住她的手往楼梯走。
  “上路之后你最好把事情说清楚,黛茵。”
  他突然看起来非常像个枪手。黑色大衣和立起的衣领使他看起来充满危险。黛茵开始抱着一丝希望。他冷酷的眼神和凶恶的表情使她感到安慰。
  “请走快一点。”她哀求。
  她已经必须跑步才能跟上他。她仍然惊恐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直到他叫她停止。
  到了旅馆外,黛茵把地址交给在门口等待的马车车夫。
  “堡垒坡?我不到那里去,”车夫说。“太危险了。”他又说。
  当车夫拒绝第二次的时候,路克的下颚肌肉紧绷。黛茵承诺给他三倍车资,不过是路克使车夫终于同意。他伸手抓住车夫的外套,差点将他摔下驾驶座。
  “你不驾车,我驾。不论谁驾马车,我们将在十秒钟内出发。黛茵,上车。”
  车夫很快地认清自己的处境。“我来驾车,”他结结巴巴地说。“不过我不留在那里等你们。”
  路克没有争论这一点。他没有再浪费时间,立刻上车在他妻子的对面坐下。
  他看见黛茵拿出她的手枪。这是一把柯尔特式自动手枪,闪亮得像是刚从展示柜拿出来的。他看着她熟练地把子弹装进弹匣,然后她把枪放回口袋,双手紧握。
  “你会用枪?”他问。
  “是的。”
  “你的安德舅公教你的,是不是?你说他教你射击的话不是开玩笑的。”
  “不,我不是开玩笑。”
  “把枪给我,黛茵,你会意外地杀了自己。你不需要带着装满子弹的枪。”
  “你不能催车夫走快点吗?”
  路克探头出窗户,大声命令车夫加快速度。然后他靠向座垫,伸长双腿,把双臂交叠在胸前。
  他看起来很轻松,可是她没有受骗。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神都泄漏出他的愤怒。
  “那么你今晚人在堡垒坡而不是在薇莉的房间。”
  “是的。”
  虽然他知道她将承认这个事实,她的回答仍然使他发火。
  “谁跟你一起去?”
  “我一个人去的。”
  他已经猜到这个答案,现在他突然想掐死她。他试着不去想她独自走在这个城市最危险的区域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你到那里去会有什么危险?”
  他没有提高音量。他不需要,他声音里的危险造成的效果比咆哮还好,她几乎畏缩。
  “开始解释,黛茵,”他命令。“不要有任何遗漏。”
  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或者该告诉他多少,她仍然惊慌得无法思考。她握紧双手,恳求他耐住性子,然后几乎把一切都告诉他。
  “我去看我姊姊的孩子们,”她开始说。“美玲在十八个月前死了。她受肺病折磨好几年……”
  “然后呢?”
  “乔治--她的丈夫--在几个星期前也死了。因为这里发生霍乱,我们相信这是他的死因。但是我们不能确定,白太太写信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白太太是谁?”
  “孩子们的保母。她承诺照顾她们直到我到达波士顿。”
  “说下去。”他催促。
  “我依信上的地址前往,可是白太太不在那里。应门的女人非常好心,试着帮助我。她不知道保母或孩子们的下落。她为我泡了杯茶,然后花了一个小时终于找到一对魏氏夫妇的姓名和住址。他们曾经为我的姊夫工作。魏氏夫妇原本希望新的屋主会继续雇用他们,可是这个女人告诉我,她不想要他们在她家里工作。她说她能够闻到他们身上的酒味,她告诉他们不需要他们的服务。可是魏太太坚持要她留下他们的姓名及住址,以便她改变主意的时候可以找到他们。”
  “于是你到魏家去找孩子。”他说。
  她点点头。“我并不期望在那里找到她们,我只希望魏氏夫妇知道白太太带她们到哪里去了。”
  “于是你去了堡垒坡?”
  “是的。我到那个地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感谢上帝,车夫没有丢下我离去。魏保力来开门,他告诉我白太太已经死了。他不愿意说她是怎么死的或是什么时候死的。他的太太躲在另一个房间,她不停地大叫要她的丈夫摆脱我。他们两个都喝醉了。她听起来很害怕,而他……非常无礼。他对他的太太大叫说我什么也不能做,说已经太迟了。他表现得非常嚣张。”
  “你有没有进屋内?”
  “没有。”
  “感谢上帝!你没有愚蠢到进入屋内。”
  “魏氏夫妇假装他们从未听过这两个孩子。他们当然在说谎。”
  “屋里还有其它的人吗?”他问。
  她摇摇头。“也许有,可是我没有看见或听见。”
  她开始哭起来。她痛恨自己在她的丈夫面前表现出柔弱的样子,可是她似乎无法控制自己。
  “我不是杞人忧天,路克。我相信他们知道孩子们在哪里。你会让他们告诉你,是不是?你会为我找到我的外甥女们。”
  “是的,我会为你找到她们。”他承诺。“不可能是白太太带她们去投靠你的亲戚了吗?”
  她摇头。“他们为什么要假装从未听过这两个小女孩?他们为我的姊夫工作,当然知道她们。他们在隐瞒什么,如果孩子们受到伤害……”
  “不要让想象控制你的思绪,”他命令。“你必须保持冷静。”
  “是的,你说的对,”她同意。“我必须保持冷静。我会依照你的话做,只要让我帮忙。”
  “我要你待在马车里锁上车门。”他说。
  她没有争论。她不打算躲在车里让他独自对付魏氏夫妇,他们是卑鄙无耻之徒,路克可能需要她的帮助。
  她不想说谎,于是保持沉默。片刻之后空气中的气味变得酸臭,黛茵知道他们已经接近目的地。她握紧双手,开始祈祷。
  “你的祖母知道你的姊夫死了吗?”
  “知道,”黛茵回答。“我一收到信就告诉她。”
  “然后你们做什么?”
  “在奶奶拟定计划之后我就写信给白太太。”
  “什么计划?”
  “你。”
  他不了解。她不打算解除他的疑惑。他会了解一切,在他们找到孩子们之后。
  “在我小的时候,美玲保护我。她就像我的守护天使。我会尽一切力量保护她的女儿,她们是我的责任。”
  “美玲保护你什么?”
  “保护我不受一条毒蛇伤害。”
  “麦康。”他记得她曾经说她的叔叔是条毒蛇。
  “是的,”她低语。“麦康。”她现在不想谈这个人,她只想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小女孩们身上。
  “你的外甥女的父母都死了,现在她们怎么办?她们的父亲的亲戚会收留她们吗?或者你考虑带她们回英国去?”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她们需要会爱她们、教养她们、保护她们的人。她们不可以受到任何毒蛇的伤害。这是她们的权利,路克。”也是我的责任,她沉默地加上。
  马车慢下来,黛茵瞥向窗外,看看自己认不认得这个地方。月光笼罩的街道空无一人,也许因为时间太晚的关系,不过也因为已经开始下毛毛雨。
  魏家的破屋出现在视线内,楼上楼下的每扇窗户都散发着灯光。魏氏夫妇还在那里,因为她看见二楼有人影晃动。
  她几乎安心得笑了,他们还没有逃走。“他们还在那里,”她说。“看,楼上窗口有个女人快速地走来走去。”像只老鼠,她默默地加上。
  “看起来像在收拾行李,”他回答。他打开车门,轻轻地推黛茵靠着座垫。“不管你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待在车里不要出来。答应我。”
  “好,”她同意。“我会待在车里,”她承诺。“除非你需要我。”她很快地又说。
  他开始下车,她抓住他的手臂。“小心。”她低语。
  他点点头,下马车,然后关上车门。黛茵探头出窗外。“我不信任车夫,”她悄声说。“他一定会趁你进屋去的时候把马车驾走。”
  “他不会离开。”他保证。他倾身轻吻她的唇,然后转身走向满脸不悦的车夫。
  “我的妻子在车内等我回来。”
  车夫摇头。“最好叫她下车。我不在这里等人,太危险了。”
  路克表现得彷佛没有听见他的反对。“等你醒来,就可以载我们回旅馆。”
  车夫没有机会弄懂他的意思,路克的拳头重重地落在他的下颚,他颓然倒在座位里。
  黛茵看不到发生什么事,她推断路克已经说服车夫等他们。她看着她的丈夫穿越街道。他爬上门前台阶,可是没有敲门。他先试试门把,然后用肩膀撞开大门,随即消失在屋内,
  她开始祈祷,路克进去好久了。她伸手向车门两次,可是两次都克制住自己。她承诺过不轻举妄动,除非听到枪声,她知道自己会信守承诺。黛茵拿出手枪放在腿上。她知道自己的双手在颤抖,可是她不知道引起她颤抖的是恐惧或愤怒。
  她听见玻璃碎裂声,不由得想象一只花瓶击中路克头部的情景。她再也坐不住了,她打开车门跳下车,正要穿越街道时看见路克出现在门口,立即停下脚步。
  黛茵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忧虑他的安危,直到此刻看见他平安地出现。
  “谢谢你,上帝!”她低语,试着从她丈夫的表情看出他有好消息或是坏消息。
  他没有给她任何暗示。他刚走上街道的时候,魏家门口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是个男人,当他移动进入光线中,黛茵能够清楚地看见魏保力。路克显然攻击了这个男人的鼻子,因为他的鼻子不断地冒出鲜血,染红了他的嘴和下巴。她看着他用左手抹去鲜血,他的右手藏在背后。他正盯着路克,脸上带着愤恨,当他举起右手,她看见他手里的枪。接下来发生的事似乎是以慢动作发生,可是整个过程只不过历时一、两秒。魏保力举枪对准路克,他的意图无庸置疑。他要从背后偷袭路克。
  甚至没有时间示警。黛茵举起枪时,路克突然转身。他们的子弹先后射出,黛茵击中魏保力的左肩。路克更加精准,他击落偷袭者手中的枪。
  枪声惊醒昏迷的车夫,他坐起来抓住缰绳,正要挥鞭策马前进时,路克到达马车旁。他打开车门,将黛茵丢进车内,立刻跟着上车。当疾行的马车倾斜地转弯,车门自动关上。
  黛茵慌乱得没有发觉她还紧握着枪,她的枪口对准着坐在她对面的路克。他伸手拿开她的枪。黛茵沉默地看着他把枪放进他的口袋,然后往后靠着座垫,长长地吁口气。
  “你怎么知道?”她低声问。
  “知道什么?”
  “魏保力要杀你,”她说。“我甚至没有时间大叫……可是你知道他在那里。是直觉吗?你感觉到他在你后面?”
  他摇摇头。“我一直看着你,你的表情告诉我需要知道的一切。”他回答。“当你举起手--”
  她没有让他说完。“你在我之前开枪打他。”
  “是的。”
  黛茵深深地吸口气。她说话的声音紧绷。“你有没有问出什么?”
  “有,”他回答。他倾身向前握住她的双手。“照顾孩子的女人……”
  “白太太?”
  他点点头。“她已经死了。心脏病。”
  “孩子们呢?”
  “姓魏的承认他们搜刮了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拿去变卖。他们也把女孩们带回家来。”
  “我明白了。”她低语。她搓紧路克的手。
  路克无法忍受目睹她的痛苦。“听我说,黛茵,我们会找到她们。你了解我在说什么吗?我们会找到她们。”
  “哦,老天!”她说。她看得出来他没有告诉她一切,而她突然恐惧得不敢问。
  “他们已经不在魏家。”
  “她们还活着吗?”
  “是的。”他强调地说。
  “那么她们在哪里?他们把我的孩于怎么了?”
  路克放开她的手,拉她坐在他的腿上,紧紧地拥抱她。他不只是提供她安慰。老实说,他不想看见她听到实情的表情。
  “我们会找到她们。”他再次保证。
  “告诉我,路克。孩子们在哪里?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把小女孩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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