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我们的嘴唇终于分开了,虽然手还牵在一起。在门口的石阶前,她的眼睛闪亮着看着我,瞳孔里闪着月亮的皎洁的蓝光。空气中好像只留下了呼吸声和心跳声。我伸手去搂住她,她把头趴在我的肩膀上,发烫的脸靠着我的脖子。月光如水一样顺着她的柔软光洁的头发向下滑落,光线在头发丝上移动着,像是水珠在滚动。我低头吻着她的头发,腿伸进了她的两腿之间,隔着裙子顶住了她的下身,在她的腿之间摩擦着。我记得有个日本的作家曾经说过,两个相爱的人处在一起亲密的时候,爱的感觉很遥远,最能感觉到的就是性。只有在性的高潮退去之后,爱才会浮现出来,像是潮水退去后海滩上留下的贝壳。我跟她紧紧地拥抱着,像是在一个无人的真空里,周围的一切都退到了遥远的宇宙中。搂着她的温暖的身体让我感觉很充实和踏实,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烦恼都不存在了一样,所有的孤寂都飞离了我的灵魂和躯干,让我浑身充满了喜悦和快乐。我搂紧她,让她的身子跟我紧紧地贴着,她的膨胀的乳房紧贴在我的胸部,似乎跟我合为一体一样。我们这样拥抱了一会儿之后,她抬起头,用力挣脱了我的臂膀,抬起胳膊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抚平了衣裙。
回屋里去吧,她小声说。不然家里人以为我们失踪了呢。
说完,她踮起脚来轻轻吻了我的脸颊一下,伸手拧开了木门上银色的门把手。
我们回到屋里的时候,看到大家已经都吃饱了,正在继续围着餐桌聊天。我和她一起在餐桌旁坐下来,坐在她的旁边,继续吃我的盘子里剩下的牛排。餐桌上的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和她,但是谁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什么。她用很正常的语调说话,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牛排上浇着浓厚的汤汁,已经凉了的汁水依旧粘稠而滑腻,我用刀把牛排切下一小块,举起叉子把牛排送入口中,汤汁在口里缓慢地滑下了喉咙。
我低着头吃着牛排,手里的刀叉机械地动着,心里还在想着刚才在海边沙滩上的一幕,想着她的从前面的开口处敞露的乳峰,用手揉捏乳房所感受到的弹性和柔软的感觉,把乳头含在嘴里的时舌头感受到的细小的硬物的压迫感,吮吸时像是要把乳房里的东西吸出来一样的一阵阵快感。她的乳头没有味道,也吸不出来什么,但是含在嘴里却依然能带来一种快感。我在想这是不是人天生的一种获得快乐的方式,就像婴儿即使吸不出奶也依然喜欢叼着乳头吮吸一样。想到此我觉得身上的一个部位充满了血,膨胀变硬起来。我扭头看她,她在专注地跟家里人聊着天,似乎刚才的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我把腿在桌子底下靠近了她的腿,跟她的腿紧挨着,与她的任何部分的身体接触都能带来一种亲密感。她感觉到了我,手在桌子底下摸索着捏了我的腿一下。我趁机好不引人注意地攥住了她的手,她几次想把手挣脱却被我攥住不放。她的脸有些涨红,说话的语调也有些不自然了起来。她的脚踢了我的脚一下,似乎是在警告我在这种场合不要放肆。毕竟这是葬礼之前和长辈在一起的晚宴,我想她可能是觉得我们应该保持一种肃穆的态度,于是我松开了她的手。她的脚在桌子底下报复似地狠狠地碾了一下我的脚,腿却依然依偎着我的腿,像是被胶水粘到了一起一样。
她的父亲开始讨论明天的葬礼,什么时候到,谁在门口迎宾,邀请了什么人,里面谁负责主持,谁应该做什么,等等等等。我听见没有我什么事儿,只要跟着去就行了,不禁松了一口气。我在等待着晚宴早些结束,可以晚上跟她睡在一个屋子里,继续刚才在海滩上没有完成的事情。我知道在葬礼的时候这样似乎不妥,但是我心里很想要她,想跟她尽情地做爱然后搂抱着入眠。经过刚才海滩上的那一幕,我对她的身体生出一股不可遏制的渴望来,像是被点着的火焰随时会剧烈燃烧起来。我不得不扭头看着窗外,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蓝色的月亮挂在了窗外,在窗玻璃的折射中,窗外似乎不只有一个月亮,而是有两三个月亮同时挂在天上的不同的角落。在我对着窗外的月亮发呆,感叹怎么会有几个月亮同时挂在天上的时候,桌上的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我的身上。我听见她在夸奖我画的连环漫画很好,我几乎羞惭的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谈论我的画的口气似乎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漫画家之一一样,跟家里人宣告说有一天我的漫画会像《蜘蛛侠》一样拍成电影而家喻户晓。她的家里人似乎没人相信这些,但是依旧礼貌地问我画的是什么。我轻描淡写地说只是画一个连续的故事,把来国外的一些生活画在里面,加上一些想像和意淫。
这样的题材不会有什么销路的,她的舅舅直率地说。不符合主流社会的爱好和审美观。
但是你不认为人应该画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吗?她反问她舅舅说。
这是两回事儿,她舅舅说。他可以这样画,但是没有多少人会喜欢。
反正我觉得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漫画家的,她说。即使不是现在,将来有一天也会。
噢,怪不得你喜欢他呢,她舅舅说。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看漫画书。
随后她舅舅开始谈起了他的艺术观,我觉得他谈的都是很肤浅的老生常谈,但是依然点头表示赞同。他舅舅开始长篇大论地由艺术引申到哲学,讲得桌上的人都闭上了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陶醉地滔滔不绝。
餐桌上的吊灯就在我前面晃着我的眼,我眼睛看着她舅舅,心里在期盼着这些谈话早些结束,而他舅舅的谈性正浓,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忠实的听众一般,在我尽力假装出来的崇敬和献媚的表情下侃侃而谈,直到把所有人都侃得失去了耐心和兴趣。
一路上十个小时的长途开车让我觉得很疲累,何况昨晚上本来就没睡好。疲劳感不断乳潮水一样袭上来,我的耳朵听着他舅舅的单调的声音,觉得眼皮沉重,像是一闭眼就会倒下呼呼大睡一样。餐桌上后来交谈的内容,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有一度,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醒着。我的叉子在盘子寻找最后的几块牛肉,却怎么也叉不上来。她看见了我的困劲儿,用脚在餐桌底下踩了我一下,我才清醒过来。家庭室里传出游戏里的枪声,那是她弟弟吃完了饭,自己跑到电视前去玩新的游戏去了。我扭过头去看,看见她弟弟盘膝坐在电视机前,全神贯注地两手握着游戏手柄,电视上一架美军直升飞机飞过屏幕,螺旋桨在飞速地转动,飞机上的机枪吐着红色的火苗,在无情地扫射着地面上一群匆忙逃窜的北越士兵。伴随着机枪发射的达达的声音,子弹壳慢动作一样地缓慢地从半空中坠下,有的落在直升机的甲板上,弹跳了起来。我扭过头去看她,看见她正在优雅地拿着叉子扎一片草莓吃,银色的叉子把红色的草莓伸进她的嘴里。窗外原本黑蓝色的天空在室内的灯光的衬托下已经变成了完全的黑色,依稀可以看见灯塔的红光像是探照灯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在天幕上扫过一次。
餐桌上她的父亲和其他人在喝着咖啡,聊着一些家里的事儿,我觉得头昏脑胀,脑仁儿隐隐作疼,饭也没有胃口吃,只想把自己盘子里的牛肉吃完好早些离开餐桌去找个地方眯一觉。我一定是在一瞬间闭上了眼睛,因为她的胳膊肘撞击了我一下后,我睁开眼睛,看见餐桌上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我的叉子落在桌子上的盘子外,上面还叉着一块牛肉。
他一定是开车累了吧?我听见她的姑姑问她说。
是啊,他昨晚没有睡好,只睡了三个小时,今天一路又不停的开了十个小时。她回答说。
你困了吗?我听见她在问我说。要困了你就先睡觉去。
没有,我说。我不困,没事儿。
喝点儿咖啡吧,她端过咖啡壶来倒了一杯咖啡给我。
谢谢。我边说边端起咖啡杯来喝了一大口,咖啡在融入我的口里的时候我才觉出它的火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的舌头被烫得火辣辣的。
咖啡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一阵儿,但是我已经无法忍受餐桌上的谈话了,我担心这些谈话会再度让我打瞌睡。我站起来,伸展活动了一下身体,走到家庭室去,去看她弟弟玩游戏。她弟弟已经换了一个很老的超级任天堂游戏,这个游戏我曾经花了很多时间从头打到过尾,还记得很多通关的窍门。她弟弟才打通了游戏三分之一的关口,我带着他连着打通了五六个关口,她弟弟玩得很兴奋。我把遥控器交给她弟,继续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到了餐桌。
我在餐桌边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呆了一会儿,觉得脑子里继续是一片空白,不是在海滩上兴奋的空白,而是沉沉欲睡的疲累的空白。我想到外面再去吸一根烟提提神,但是觉得再一次出去很不礼貌,所以就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在餐桌上任何人讲话的时候,我尽量点着头表示赞同,其实他们讲的我什么也没听进去。他们一定是讲起了她母亲生前的一些感人的事,因为我看见她的眼睛湿润了,像是要哭出来。我伸手去桌子中间拿了一张纸巾递给她,却把面前的咖啡杯碰撒了。咖啡的黑褐色的液体从桌子上留下来,滴到了地板上。我手忙脚乱地道歉着用纸来擦撒在桌子上的咖啡液体,她站起来,到洗手间拿了一把墩布来,把餐桌下的木质地板上的黑色的咖啡滴擦干净。她把墩布放回洗手间,顺道儿去厨房给我端来了一块巧克力慕斯来作为甜点,放在我的面前。我点头谢了她,但是没有胃口吃甜点。
我的眼皮在打架,头和身子有些摇晃。我尽量挣大眼睛,有时用手掐一下腿来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但是什么都不管用。困意像铅一样沉重,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坠着我的头往桌子上倒。我把一只手支撑在脸上,这样好让自己坐得稳当一些。周围的谈话声变成了嗡嗡的小声,我盯着眼前的碟子里的慕斯,看见三角形的慕斯在自己往盘子外面蠕动,像是地心引力变了方向一样。我觉得很奇怪,抬头看房顶,房子在往下滴水,先是一滴一滴的水珠,随后变成了淋浴的水龙头一样像下喷泻。我的脚下不多久就被水浸泡,天花板上流下来的水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地板。一股高压水龙头一样的水柱冲到了我的头上,把我的头往桌子上按去。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脸向着面前的碟子里的慕斯砸去,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叫声,头一下碰到了餐桌上。
你没事儿吧?我听见她在我旁边叫我,同时感到她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抬起头,看见一桌子的人都在看着我的窘相,他们的面容模糊,像是一群聚集在桌子边的幽灵,只有她一个人像是黑色的天使。
没事儿。我晃了一下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说。刚才好像是坐着坐着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让他早些休息去吧,她父亲看着她说。在楼上已经给他准备了一间客房,你还是住在你原来的房间。
我能不能跟他住在一间?她问她父亲说。他是我的男朋友啊,我们都是住在一起的。
我们家的的传统,结婚以前只能一人住在一间房里,她的姑姑代替她爸不容反驳地回答说。我带他上楼去看看客房去。
我看了看她,她没有再争辩什么,于是我推开椅子,跟着她姑姑摇摇晃晃走上楼梯。她离开了餐桌,跟在我的后面,像是怕我摔下去。楼梯很陡,我扶着楼梯的把手,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平衡。她姑姑带着我走进了二楼上最前面的一间客房。客房不大,里面有一个立式书柜,几个存放衣服的柜子,还有一个小书桌和一把椅子。房间收拾得很整洁,书柜上的一些书和书桌上的一些CD也都码放得很整齐。里面有一张小的单人床,上面铺着干净的蓝色被单,床头放着两个摞在一起的蓝色的枕头。
新换的床单和枕套,她的姑姑抚摸着床上的床单说。还有一套新的被单,晚上要是觉得凉可以盖。
赶紧休息吧,她看着我的眼睛说。看你困得都睁不开眼了。
我不困,一点儿都不困。我说着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歪倒在枕头上。房间里的灯光晃得我眼睛睁不开,床上的被单散发着刚洗过的清香,枕头松松软软的很舒服。我看见她的姑姑跟她说了几句话,就转身离开了。她关上门,坐到我身边俯身看着我,把手关爱地伸进我的头发里,抚摸着我的前额。我看到了她的裙子前胸敞口处露出的乳峰的一部分和一条窄窄的乳沟,想伸手去摸一下,想把她的身子搂过来亲她脸颊一下,但是我的胳膊沉重得抬不起来。我跟自己说我闭眼一小会儿,我只闭眼一小会儿。她的面容在我的面前模糊了起来,我闭上眼,立刻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