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夜空像是蓝宝石一样透彻清凉,月亮像是一面带着花纹的镜子,明晃晃地悬挂在蓝宝石上。我从一家常去的酒吧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心里觉得很沮丧。通常我在酒吧里能够得到心灵的平静,那些嘈杂的声音,啤酒的泡沫,端着酒杯四处走动的男人和女人,高脚凳上和小圆桌子边的窃窃私语,空气中漂浮的香水味,在我眼里和耳里就像是漂浮在音乐厅里的交响乐的乐符一样的和谐。但是现在我发觉在酒吧里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抚摸着眼前的啤酒杯呆呆的想她,然后开始喝酒。我酒量很小,两杯啤酒就晕,在我想她的时候我忘记了自己喝了几杯,直到喝得想吐才停止。我走到洗手间,进到残疾人用的大隔断里,坐在马桶旁边的瓷砖地上,把头对着马桶翻江倒海地吐了几次,直到把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才感觉好受一些。在洗手池清洗呕吐的残余物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模模糊糊的面容,看见脸色通红,像是发高烧了一样。
我倚靠着酒吧外面的一个铁栅栏,让栅栏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从兜里掏出烟来,点上烟来醒酒。刚从小镇回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一种精神空虚的状态,每天像是得了病一样不思茶饭,什么也不想做,只是不断的想她。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的时候,就开始想她了。无论坐着,躺着,走路,无论干什么,她随时就会进到我的脑子里来,然后我会忘掉了自己手里在做什么,停下来想她。有一次在厨房里炒菜的时候,我把油倒进炒菜锅里,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她,直到油冒了烟着了起来才慌手慌脚的把火关上,把油锅端了下来。每天早上我开车去C大,把车停在C大对面的一个小公园的免费停车场了,背着书包步行到不远处的C大的体育馆的游泳池里做救生员,之后到图书馆去看书或者查阅一些资料。中午在学校的餐厅买一个三明治或者比萨饼或者汉堡包作午饭,喝一大杯冰镇可乐,在C大的小河边抽根烟散散步。下午到系里看看下学期的选课和有没有其他的事情,跟遇见的教授和同学聊聊天,再回到到图书馆看书。晚饭时分我回到住处开始做饭,听住在隔壁的哲学博士在厨房讲讲哲学,吃完饭后帮着房东把垃圾装到白色的朔料口袋里放到外面的垃圾桶里,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看书或者看电视。有时我会下楼到客厅里,跟房东老太太聊聊她儿子,或者一起看看电视。我想把自己的时间都塞满,因为我发现只要一有了空闲,就会想念她,就会想起跟她在一起的许多情景,就会很想很想她,就会觉得很难受。
我刚把烟点上抽了几口,一个穿着红色短裙的短头发女孩从酒吧旁边站着聊天的一群人里走出来,到我跟前说:
对不起你有多余的烟能匀给我一只吗?我的烟忘带了,我发誓我真的把烟给拉在车里了。
我掏出烟盒,从里面弹出一根烟来递给她。
谢谢你谢谢你。她接过烟,用手比划着打火机说:能再借我打火机用用吗?
我用打火机给她点上烟,她吸了一口,笑眯眯地眨眼谢了我一下,继续回到她的聊天的一群人里面去了。
午夜的时候站在街角上抽烟,你可以看到人生百态和青春的活力。多数的人这时候已经在家里入眠,街头上多是酒吧里出来的男男女女。喝的半醉的男人和女人互相扶持着走过,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坐在地上伸手要零钱,警察在街上巡逻,出租车顶上闪着黄灯等着载人,时不时有穿着短裙高跟鞋的女人从酒吧或者舞厅里走出来,站到街边挥手去拦出租车。W城的女人在夜里显得更加妩媚,她们成帮结伙的在街上喧哗着走过,即使冬天的寒冷天气里,她们也爱穿着露着大腿的裙子和长筒靴,神采飞扬,旁若无人。她们从来不穿哪种长到膝盖的长羽绒服,她们总是穿着短到腰际的皮夹克或短羽绒衣。她们走过后,空气中就留下了她们身上的脂粉香和笑声。离我站的街道不远的一条街上有一个年老的乞丐,他常年坐在一个商店门口的台阶上,问过往的人:你身上有没有零钱可以给我一点儿?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问我。我摇摇头,说没有。他又问,那你能不能给我一只烟?我掏烟的时候,在兜里发现有一些硬币,就都掏出来给了他。他谢了我。我又掏出烟盒,想给他一只烟,他连连摇手说,不用了,你给了我钱就不用给烟了。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实诚的人,所以每次出去酒吧喝酒,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不是给他一些零钱,就是递给他一只烟。他每次见了我都是很热情的打招呼,说谢谢,说晚安,说得很真诚。我抽着烟,看着街头,想想来到W城这些日子对W城的印象。W城是个小城市,人口不多,只有一百万左右。城里有两条高速公路,一条贯穿东西,一条贯穿南北,只要上了高速,从城东到城西一踩油门也就是20分钟的距离。因为人口少的缘故,公路上基本不堵车,而且开车的人也很有礼貌,经常互相谦让,我几乎都忘了自己的车的方向盘上还有喇叭这一功能了,因为从来没机会按。W城是一个人少,安静,美丽的城市,特别是冬天大雪把全城覆盖了的时候,那真是到处是雪景,可爱极了。这个城里有世界上最长的溜冰场,从冰冻的运河的一头溜冰到另一头,能够溜十几公里远。运河的冰道旁边是卖咖啡卖小吃的小房子,周末的时候滑冰滑累了,在冰道边上停下来,买一个热呼呼的刚炸出来的被当地人称作“水獭尾巴”的糖油饼,坐在冰上的板凳上吃热呼呼的油饼,喝热呼呼的咖啡,让阳光温暖的照在身上,看穿着各色漂亮衣服的结伴而行的帅哥靓女们从眼前滑过。W城也是一个懒惰的,没什么变化的城市。从我开始留学到这里来就没见这个城市变过什么样子。市区的高楼还是那些老楼房,几乎没见有新的高楼建起。若是你遇到一条路在修,你最好余生就别从这条路上过了,因为过几年你开车过这条路,就会发现路还没修完。这里上班的人最多的是在政府里面“不”工作,他们在班上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喝咖啡和坎大山。你在大街上随便追尾一辆车,上面下来的十有八九都是政府里的人,从他们开车门的懒洋洋的劲儿和讲起话来口若悬河的气势你就能判断出来他们在政府里面的级别:开车门越慢,讲话越流利的,在政府里面级别越高。你若是赶上一位只把车窗摇下一个小缝来,在里面用英文和法文轮换着对你讲一个小时话让你都插不进一句去的,那就是国会议员往上的了。
我吸了几根烟,依然觉得头晕的厉害。跟红色短裙女孩站在一起的那一群人里走过来几个男孩,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块钱问我,能买你一只烟吗?我没要他们的钱,把烟从烟盒里掏出来分给了他们每人一只,觉得自己跟在街上发烟卷的人似的。我看见那个卖给我大麻的家伙从一个舞厅里走出来。他剃着一个平头,身体强壮,脸上带着一种让人信任的微笑,一点儿也不像传说中的形象萎缩的毒品贩子。他看见了我,走到我跟前,很自然地笑了笑,把手揣在兜里说:
嗨,是你啊。你还要点儿吗?我这里有药片,还有新来的更强烈的东西,保准你会喜欢。
我看着他,知道他说的更强烈的东西是海洛因。这让我一下想起了看见她吸白粉。我的脑海里闪现出她把白粉放在桌上的一片锡纸里,低下头用信用卡捣碎白粉,分成几长流,然后按住右边的鼻孔,用左边鼻孔把一条细细的白粉吸进鼻子里的样子。我知道他经常在这几条街的各个酒吧和舞厅出没,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学生兜售大麻和别的毒品。我想她肯定也认识他,说不定她吸的白粉就是从他这里买来的。以前聊天的时候,他告诉过我他也是C大的学生,我们还可能一起上过一门公共课。想起她的白粉可能是从他这里买的,我突然对他产生了一种厌恶,于是很粗暴地对他摇头说:
滚开,我不要。
嗨,你怎么了?他不解地看着我,嘴里嘟囔着。你他妈的醉了?
我没理他,把吸了一多半的烟卷仍在脚底下,用脚碾碎,甩下他,沿着喧闹的街道走了下去。
嗨,是我。我在一个僻静的街角的树荫下打她的手机说。你最近好吗?
很好,她在手机中说。我带父亲去城里医院了,给他预约了做手术的日期,要等半年后才能排上队。
那什么时候你能回来呢?我问她。
过一个星期左右吧,她说。正在帮着爸爸把小礼品店给卖掉。我昨天去店里,那个店就在灯塔下面,办完事我去了灯塔里面,走到了灯塔顶上,就想起了我们在上面的时候,觉得很想你。
我也想你,我说。想你想得很难受。
想我什么?她故意问我说。
想你的一切,我对着电话小声说。想你的人,想你的亲吻,想跟你抱在一起的感觉,想你的身体,想要你,想闻闻你身上的气味。昨天我在车里到处翻,想翻出你留下的任何东西,任何能让我想起你的东西,但是车里什么也没有,连一根你的头发稍都没有。
知道,她说。我也有类似的感觉。我喜欢到你住过的客房里坐着,想想你在客房里看书和睡觉的样子。
我想碰碰你,我说。哪怕是你的衣物,任何能留有你的痕迹的东西。
我也是,她叹了一口气说。我也很想找到你的衣服什么的来抱一抱。要不你去我的住处吧,我的卧室的洗衣筐里有脱下的内衣,每天我都换一套,应该还挺干净的,但是上面有我的气味,你可以自己挑走几件,想我的时候用一下。
可是怎么进你的住处呢?我问她。你肯定锁了门了吧。
你还记得我的住处吧?她说。你到那座楼里,在一层进门左手第一个门和第二个门之间的走廊的地毯底下,我放着一把备用钥匙。
你不是住三楼吗,干嘛把钥匙放在一层?
这样别人即使拿到钥匙也不会知道是哪个门的。她说。有了钥匙你就可以进我的房间了,你挑几件内衣拿走吧,我有不少呢,你实在想我难受的时候可以释放在那上面。钥匙也先留在你那里好了。我爱你,你好好的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去了。
我凭着记忆开车到了她的住处的楼。把车停在楼门外的停车的地方,我走到楼门口去开门。楼门口是自动锁着的,只有里面的住户用钥匙才能进去。我在楼门外等了一会儿,跟着一群进楼的学生的后面走进了楼门,按照她说的在一层走廊的地毯底下果然找到了她的备用钥匙。坐电梯上了三楼,我在她的公寓门前停下,用钥匙打开门。她的公寓里的地板还是擦的如镜子一样明亮,客厅和厨房里的家具,灶台,窗户和各处也都擦得干干净净,客厅的小双人沙发前面的茶几上还放着一瓶没有喝完的啤酒。我看见小沙发,就想起了我跟她一起依偎着喝啤酒的时候,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身子挨着我,手放在我的腿上的情景。我走进卧室,果然看见窗户底下放着一个蓝色的大朔料洗衣筐,里面堆着一些她的衣服。我蹲在洗衣筐前,在里面找出了她的三条内裤和两条乳罩。我把她的内裤和乳罩捂到鼻子上闻着,上面果然还带着她肉体的微微的香味儿。
我关上灯,脱下了衣服,手里拿着她的内裤和乳罩爬到了她的床上,像是搂住她一样搂住了床上的枕头。我闭上眼睛,想象着跟她躺在一起,搂抱着,想象着她赤裸着身子,胳膊搂着我的脖子,乳房挨着我的胸膛,一只腿压在我的腿上,舌头跟舌头纠缠着亲吻。我把她的一条乳罩举到鼻子前捂着,闻着她的乳罩上的残余的味道,好像她的乳房就压在我的脸上一样,感觉身体底下的一部分开始不安地勃起。我把她的一条光滑的内裤包裹到我的硬起的东西上,用手上下移动着。她的质地光滑的内裤摩擦着我的硬起的东西的敏感的头部,内裤的一部分丝质表面开始被里面包裹的东西流出的液体湿透,觉得就好象我的东西在她的里面进出一样。我想象着压在她的身上,听着她对我说爱我,加快了动作。在一阵阵的燥热难耐的快感里,我压抑着声音叫着她,跟她说宝贝我爱你,把精液射在她的内裤上,感觉就好象射在她里面一样。
我精疲力竭地地躺在她的床上,看着窗外的静止的明亮的月亮和晃动的树叶,想象着她像是一只温柔的小猫一样躺在我身边,蜷缩着入睡。我抚摸着枕头,就像是抚摸着她的光滑的背部一样。我听见地上的裤兜里的手机在响。我爬到床边,伸手从地上抄起裤子,摸出了手机,按了接通键。
谁啊?我问电话对方说。
是我,小萍。手机里传来很气愤的声音。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啊?我都到了机场了也没见到你的人影。你在哪里呢?
我身子一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心想糟糕,一喝酒,都忘了去机场接小萍了。今天是小萍到W城的日子,她昨天还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来,我今天喝晕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在路上,我随口撒了一个谎说。你都到了啊?我还以为你出关什么的要耽搁一会儿呢。我过二十分钟就到。
海关早在温哥华就过了,小萍依然气恼地说。你怎么这样啊,说好了来接我的,人家到了机场四处看不见你。跟你说啊,我正在等行李,你快点儿啊,我拿了行李就到门口去等你。
我这就到,你别着急,一会儿见。我一边跳下床往腿上提裤子,一边对着手机安慰着小萍说。
我把车开上了通向机场的Bronson街。头还有些喝酒过后的晕,身体还有些疲乏和燥热,内裤里还有些湿和躁动之后的痒。夜幕低垂,路两边的霓虹灯在车窗外闪烁,天上的阴云在逐渐聚起,让我想起了天气预报说的晚上有暴雨。车里的空气很闷热,我觉得身上有些出汗,就把窗户摇下,夜风凉爽地从车里穿过,像是一股清凉的水流从身上流过。晚上只是喝了一些酒,没有吃什么,再加上刚才的释放,我觉得有些饿了。Bronson路的尽头就是直接通往机场的一条路,越往机场开道路越寂静,快到机场的时候是一片空旷的空地,不断有牌子在路边指示着停车场的方向。
这个机场我来过很多次了。第一次降落到这座小城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我无处可去,就在机场的一个无人的角落的沙发上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坐出租车去C大报道,把行李寄存到C大的新生报到处,我到处找房子,也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在地图上看到C大离机场不远,出租车只需要十几分钟,于是我在晚上回到机场,继续在机场睡了一晚上。机场里有的是空着的沙发,有洗手间,有吃饭的地方,还有保安,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因为时差没有倒过来,第二天凌晨五点就醒了,于是我去机场的宽敞的洗手间洗脸刷牙上厕所,然后出了机场的大门沿着机场旁边的草地向C大的方向走去,我想一个小时怎么也会走到C大了。我刚走了十几分钟,就有一个女人把车停在我前面,很热心的问我要不要搭车。我上了她的车,她把我一直送到C大,还告诉我说要是找不到房子可以去她暂时那里住几天。从到机场的第一天起我就对这座朴素的小城充满了好感,就像是你对一个姑娘的第一印象一样,这第一印象在脑海里会一直存在下去。就像小萍,不管她化了妆,还是不化妆,是穿得整整齐齐还是懒懒散散,是穿着裙子还是穿着裤子,是淑女一样的闭着嘴嚼食物还是咧着嘴大笑着,她永远是那个从小留着鼻涕,跟我在小阁楼里光着脚丫子一起玩牌的那个小萍。那个从小玩过家家的时候,我总当爸爸,她总当妈妈,在小板凳上并排放上七个小娃娃,然后拿泥土捏成馒头的小萍。
我直接把车开进机场的临时停车处,熄了火,向着机场的玻璃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