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冬天悄悄的来临了,天气一天冷似一天,街上的树都已经只剩下了枯枝,在凛冽的寒风里挺立着。夜风卷着雪在空旷的街道上吹过,把在外面停放的车的窗户冻上了 一层硬硬的冰霜。每天早上开车的时候,我都要先把车打着火预热着,再拿小雪铲把四面窗玻璃上的冰霜刮掉。雪铲在玻璃窗户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的响声,铲下 一长溜一长溜的冰霜。冰霜像是木匠刨下的碎木屑,一片片坠落到车窗底部或散落在车的四周。
进入冬天以来,小萍总是心神不安,我可以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的忧虑来。有时她会坐在沙发上发呆,用嘴咬着手指甲。我知道她在担心家里,怕她父亲那里出什么事情。
一天晚上,我从上课的C大校园西面的Loeb大楼的水泥楼梯走下来,推开罩着铁皮的大门,看到阴郁的天空只飘着零星的小雪,昨晚开始下的大雪已经基本停 了。一阵冷风钻进我的皮夹克里,像是脖子里伸进去了一只冰凉的手。雪早已把校园里的建筑物的房顶都涂成了白色,连草地也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红色砖墙的 Loeb大楼对面的小河上结满了冰,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我踏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背着书包在校园小径里快步走着,走向校园南面的小公园。C大的停车 位既少也贵,很难在C大里面找到停车的地方,所以我经常把车停在校外的街道上或者小公园的停车场里。树上掉下来的一团团的雪落到我的头上和身上,我的头发 上沾着雪,眼镜上是雪化掉的水痕,厚厚的皮夹克上也落上了一些雪,有的地方被雪打湿了。
我走到停车的小公园,看到公园草地上堆起了几个雪人,雪松的青色的树枝被厚厚的雪压得摇摇欲坠。停车场里的几辆车已经覆盖得全是雪了,像是一个个蓬松的大 雪糕。车的周围是半尺深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响,留下的深深的脚印,像是狗熊踩过9的似的。我用钥匙打开车门的时候,车顶上的雪顺着车门打开的缝隙掉进了 车里,车窗的内侧和驾驶座上都落进了一团一团的雪。我把长长的雪铲从车里拿出来,关上车门,开始扫车上的雪。花了几分钟把车顶和车窗上的雪扫掉之后,我坐 进车里,试图把车从厚厚的雪窝里倒出来,但是车的轮胎在雪地上滑动了几下就不动了。我把车熄了火,从后备箱里拿出入冬的时候买的一把黄色的新雪铲,走到车 的后面,把车轱辘前后的雪给铲干净。旁边的一辆车上的一个小伙子刚把车给倒出来,看见我一个人在铲雪,就拿着雪铲过来帮我把铲雪。我们一起把车轮四周的雪 都给铲干净,我把雪铲插在积雪上,坐进车里,再一次打火,小伙子走到车头用力帮我把车往后退,这次车很顺利地从雪窝里倒了出来。我停下车,走下车来,向小 伙子挥手致谢。小伙子满意地拿着他的雪铲回到他的车里去了。我把插在积雪上的雪铲放进后备箱类,重新回到车里面,把车开出公园的停车场,右拐上了 Bronson,向着O大的方向开去。Bronson街上的车流很缓慢,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的开车,不断看见有的车在黑冰上打滑,车身摇晃着,像是失去了 控制一样地左右摇摆。铲雪车不断从马路上驶过,把马路上的雪推到路边的草地上去,堆起了一个一个灰雪砌成的小山包。
在Brosnson和Gladstone交界的路口我看见有三辆车撞在一起,最前面的两辆车的车头抵住车头,像是亲吻一样,其中一辆车前面的散热器被撞 开,地上有一滩黑色的湿水,像是把防冻液给撞出来了。看样子一定是前面的车失去了控制,在拐弯的时候拐到迎面来车的路上去了,把最前面的车给迎头撞了。最 后面的一辆车显然是刹车不及追了前面的车尾。一个穿着厚厚的蓝色外套的警察正站在车边,跟其中一个车主模样的人在询问着什么,一边询问一边往一个小本子上 记着什么。车主搓着手,像是很不安地在回答警察的问话,一边说一边看着自己的被撞毁了的车,脸上一脸懊丧。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停在不远的地方,像是在等待着 救人。
从Lourier街上右拐进了O大,拐过学生中心的灰色大楼,我看到铲雪车铲起的雪把小萍上课的教学楼前的停车位都给封住了,教学楼门前也被两辆车给堵住 了,无法停车。我只好开过小萍上课的教学楼,在隔着两趟街的地方找到了一个能够趴车的地方。锁上车,我沿着O大校园里堆满积雪的小径走着,把皮夹克的领子 竖起来,手插在兜里暖和着。雪在我的脚下响着咯吱咯吱的声音,被我的靴子踩得瘪了下去。天已经黑了下来,路灯散发着桔黄色的光,灯光和雪的反光给校园里罩 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雪夜的校园显得比平时寂静了许多,灯光下偶尔有背着书包的学生的身影闪过,他们低头快速地走着,嘴里冒出白色的哈气。墙的暗影里,雪 在发着幽暗的光。
我快走到小萍上课的教学楼的时候,看见小萍站在楼门口等我。她穿着一件浅黄色的外套,一件蓝色的牛仔裤,裤腿扎在褐色的长靴里。她的脖子上围着一条紫色的围巾,肩膀上挎着一个褐色的沉甸甸包,里面放着她上课的书和手包。她看见我走过来,就沿着小径踩着积雪来迎我。
对不起,这座楼前没法儿停车,我走到她的跟前说。我把车停前面了。
我知道,她看着我说。我在楼里看见你的车来了,赶紧出来,你的车已经过去了。
你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我看着小萍有些不开心的样子,就亲了一下她的鼻子问她。
小萍听我这么一说,就扑到我的怀里,把头抵在我的胸膛上,抱住我。
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我抚摸着小萍的头发,亲了一下她的面颊,问她说。
我爸出事了,小萍说。刚才课间的时候接到我妈的一个电话,我爸被免职了,对方的后台比我爸的硬,他们终于把我爸给拱下来了。
我听了这个消息,心里有些黯然。小萍的爸爸是个书生,心眼不狠,平时还有些清高,这样的人恐怕很难在官场上立得住脚。如果一直清高下去也好,但是在官场里又受不了权势,金钱和女色的诱惑,被人抓住把柄,又没有很硬的后台戳住,在官场的争斗中很容易被心狠手辣的对方搞垮。
你爸没被抓起来吧?我把小萍搂在怀里问。
没。他其实没拿多少好处,拿了一点钱,也都给跟他好的女人了。最后只是落实了他的个人作风问题,用这个问题把他免职了。
免职那没什么,我宽慰小萍说。将来还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风头过去了再到别的地方去工作就是了。最差也就是以后不当官了,做个平头百姓也挺好的。
可是我以后怎么办呢?小萍看着我说。我爸要是不能给我寄钱了,我以后都无法上学了。
别担心,我把小萍搂到怀里说。有我这份儿全额奖学金,省着点儿就够我们两个人生活的了。晚上我再去打份儿工,寒暑假也能去打工,这样就能把学费攒出来了。 你搬到我那里住吧,这样能省下不少房租来。再说,我也喜欢天天跟你在一起,还不用两头跑了。上学下学接送你也方便。等我们把学位都读下来,找到工作,就什 么也不用担心了。跟我住在一起,你爸妈也就放心了,不用担心你自己在外面了,你说呢?
你不是想趁人之危,就把我霸占了吧,小萍破涕为笑说。
就是,我这点儿小心思全让你猜出来了。我捧着小萍的面颊,亲吻了一下她的嘴唇说。
你真的愿意我们住在一起吗?小萍把我的脖子搂住,看着我,问我说。不怕我烦你,缠着你,管着你吗?
愿意,也不怕,我说。不管你爸以后还能不能给你寄钱了,你先把房子退了,搬到我那里去住吧,这样能省不少钱,先把以后的学费攒起来再说。
那好吧,小萍点点头说。我回去就去找房东退房。
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我抱起小萍来,亲吻了她一下说。不然我们还下不了决心住在一起呢。好了,别郁闷了,晚上我们去看电影散散心吧,今天是星期二,有半价票。
小萍点点头,跟我亲了一下,灯光下,她的眼睛里还有一些晶莹的泪花,脸上带着微笑。
我牵着小萍的手向着停车的方向走去,虽然雪还在飘着,空气也很寒冷,但是我的心里是暖暖的,踩在积雪上,脚也不觉得冷。天空依旧灰蒙蒙的,小萍冻得有些咳 嗽,手也冰凉,我把她的手放进裤兜里温暖着。她的手很快温暖过来。在车里我又一次亲了她,她说她可能感冒了,怕给我传染上,我说我不在乎,被传染了感冒了 就可以陪着她一起咳嗽。
我们在街边的一家pizza店吃了一顿pizza做晚餐,然后去了附近的Bytown电影院,那里正在演《廊桥遗梦》。我们看得是晚上10点的夜场,虽然 很晚了,但是因为星期二半价的缘故,里面几乎座无虚席。我们在后面找不到座位,只好坐在最前面的一排,一边吃爆米花一边看电影。那是一部催人泪下的电影, 演得是一对中年男女的爱情,小萍看得泪眼汪汪的,一大包爆米花吃得干干净净的。剧中的男主角老罗伯特说要带着女主角一起走,一起去寻找他们的爱情与梦想, 而女主角弗郎西斯卡最终没有能跟罗伯特一起走。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我们踩着雪走向不远处的停车的地方,寒冷的街风吹过来,我们牵着手走着,心里依旧沉浸在电影里。在结尾的剧情中,弗郎西斯卡在人生的一个路口,选择了家庭,放弃了真爱与梦想。
人都说爱情是短暂的,要是有一天我们不爱了,又有人追你,你会怎样呢?我问小萍说。
我就跟你在一起,赖上你了,小萍把脸靠在我的肩膀上说。一辈子你都休想离开我。我们会永远相爱的,你信吗?
我不知道,我说。人都是会变的,现在很爱,将来也许就被生活磨砺得不爱了呢。
我会一直爱你的,小萍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爱你的。你会一直爱我吗?
当然了,我看着路边的商店的窗户里映照出来的小萍的身影说。
将来你不许后悔不许变心啊,小萍拽着我的胳膊说。
我搂过小萍的肩膀,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吻着她。小萍闭上了眼睛,手抓着我的胳膊,身子软软的靠着我,跟我一起亲吻着。电影院里出来的人不断地从我们身边匆匆走过,雪从天上纷纷坠落,一片洁白的雪花粘在小萍的睫毛上,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晶莹的光。
在电影院旁边不远的街道上找到自己的车,我打开车门,开开暖气,让小萍先坐进去,随后拿着雪铲,把车顶上和窗户上的雪扫干净。从停车的地方一直往南,穿过 O大校园和周围的学生住宅区再往东,没多久就开到了河边的小萍的公寓楼前。冬天的小公园已经被积雪封闭,河面上也一片白茫茫,雪夜的河边显得异常安静,秋 天看见的那些白鸟都无影无踪了,连松鼠也看不到了。
我把车停在公寓楼的停车场,跟小萍一起进了楼门,上了电梯。午夜的电梯里一个人都没有,楼道里也安静得吓人。小萍用钥匙打开门,在门口放下书包,换了拖 鞋,跟我说她累了,直接走进卧室,抱着枕头趴在床上休息去了。我知道小萍还没有从她父亲的坏消息里恢复过来,现在一定身心疲惫,心里难受,就给她盖上被 子,让她好好睡一觉。关上顶灯,只留着墙角的一盏闪着桔黄色光的小灯,我从床头拿了一本书,又到厨房倒了一杯加了冰块放了柠檬的可乐,到浴室去了。
在浴室看着书喝着可乐泡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出来,回到卧室,借着窗户透进来的亮光和墙角的微弱的灯光,我看见小萍把被子踹开了。她已经换了衣服,内衣的一 部分和光滑的腿露在被子外面。我关上卧室的门,钻进被子里面去,把身子贴近小萍,把被子掖好,在被子里搂着她。小萍被我的动作惊醒了,在黑夜里睁开眼睛看 着我。
对不起,她伸手搂着我的脖子说。我刚才困了,没等你,就自己先睡了。
接着睡吧,我吻了一下她的头发说。看你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伸出胳膊环绕着她,让她靠近我,把脸埋进她的乳沟里亲吻了一下,随后把胳膊伸到小萍的脖子底下,像往常一样的让她枕着。她的脸冲着我侧躺着,头依靠在我 的肩膀上,手搭在我的腹部,一只腿压着我的腿。只过了一分钟,小萍就又睡着了。她靠着我的肩膀的头变得沉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沉重,身体偶尔痉挛一下。我记 起小时候的小萍,跟我一起躺在小阁楼上看书,有时会在我的小床上睡着。我会在旁边看着她,像是守护着她一样。看着她安稳的睡觉,我心里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她跟我在一起,总是睡得很香甜很踏实。窗外的雪声让屋里显得很静寂,室内漆黑一片,我毫无困意,只是把手伸进她的内衣里,放在她的乳房上,让她贴着我,在 我的怀里安稳的睡觉。
我喜欢在睡觉的时候把手放在小萍的乳房上,她的乳房像是带着无穷的魅力,握在手里就像是握住了温暖。她的暖暖的身体在被子下挨着我,柔软而充满诱惑,引起 我身体的欲望,但是我不想打搅她,想让她好好的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下,忘掉那些烦心的事儿。她的熟睡的面孔和被子上露出的光滑的肩膀笼罩在黑暗之中,带着 朦胧的美。她的鼻息自我的胸膛上飘过,带着微微的热气。我闻了闻她的头发,她的身上带着一股自然的清香。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生怕自己的最轻微的动作会惊 醒她。抱着她在怀里,我不再觉得空幻,不再感觉孤独和寂寞,觉得好像有了一种归宿感,好像重新找到了自我一样。我看着她的沉睡的面孔,看见她的眼皮在动, 好像底下的眼珠在快速转动一样。她的手指在我的胸膛上蠕动了一下,嘴唇喃喃低语了几声,腿弯曲了一下,像是在做着一个梦。
我跟小萍一起睡着了。半夜里醒来,我看着黑黑的屋顶,感觉好像在夏夜的月光下躺在镜面一般平滑的湖面上,头顶上是无数的繁星,周边是阴暗的森林和伸进森林 里去的蜿蜒的路径。天空像是一个硕大的镶满了闪闪发光的钻石的大表盘,北斗星像是蓝色表盘上的时针,看似静止但是在缓慢移动着。天边移动的卫星和飞机的导 航灯像是几根各自前行的秒针,滴答滴答地一格一格地在巨大的表盘上前进着。萤火虫在身边划着明亮的轨迹飞过,温柔的月光像是纱一样笼罩住我。月亮在逐渐变 换着颜色和形状,由蓝色变成了红色,变成了两片红色的嘴唇。鲜红的嘴唇从蓝色的天空上缓缓地压了下来,压在了我的嘴唇上。我感到了嘴唇的热度,火烫火烫的 烧灼,那是小萍的嘴唇。她醒了,在亲吻我。我睁开眼看着她,她抬起头来,在黑暗里凝视着我,像是陌生的人一样的辨识着我,眼瞳闪着蓝宝石一样的幽光。她的 手抬起来,抚摸着我的面颊,在我的嘴唇上划过,手臂的阴影带着紫色和蓝色。我们在黑暗里不出声地拥抱和亲吻着,抚摸着,身体像是吞入了太阳一样地燃烧起 来,她的粉色的内衣摸上去像是绸缎一样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