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蓝色的浮冰 第三章(1)
http://bbs.wenxuecity.com/origin/793108.html
一
我们开了足足有十个小时才到达直子家乡所在的海边小镇。中间我们停下来在高速边上的一个mall里的麦当劳吃了汉堡和薯条,在里面的Tim Hortons要了两大杯褐色的Iced Cap继续上路。一路上直子的心情不好,我们默默地开着车,各自想着心事。直子显然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痛之中,而我在想着我的那幅蓝色的浮冰。中间我想起赫拉巴尔从桑德堡诗句里提炼出来的一句话,“人最终留下的不过是够做一匣火柴的那点儿磷,和充其量也只够造一枚成年人可以用来上吊的蚂蟥钉的那点儿铁。”我有时喜欢琢磨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赫拉巴尔的话让我醒悟,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重要,但是当你离开人世的时候,你能留下的只不过是那点儿磷和那点儿铁罢了。这种想法让我悲哀,甚至让我怀疑人有没有必要存在。就像浮冰总有一天会融化在大海里,不留下一点痕迹,那么一切的漂浮,意义又何在呢?
在进入小镇之前,我们在海岸公路上行驶了好长一段,正好赶上太阳从海上落下,血红的夕阳一半沉入海里,一半在海面上,白色的水鸟在海面上飞翔,身上像是被涂上了一层金光。我看着半沉入水里的夕阳,那种红色让我想起原子弹爆炸的颜色,让我产生一种想对着夕阳喊叫的冲动,但是只是一种冲动,我并没有喊出来。夕阳透进车窗里来,直子的一半脸被光线浸透,像是抹上了一层原子辐射的油彩。海边的公路蜿蜒曲折,公路边有一段有灰色的水泥矮墙来防止车辆掉进海里去。在暮色下沉的时候,远山像是一道灰色的阴影,海水显得异常的平静,无数只水鸟穿过沿海公路在海面上盘旋,海岸边的礁石下涌动着白色的泡沫。那些鸟飞过车顶的时候,我总担心会有鸟儿拉下屎来,把车窗上甩上一滩白色的鸟屎。岸边有一些矮小的丘陵和峭立的石崖,岩石边上生长着绿色的灌木和小树,有的岩石像是斜坡一样,在斜坡的底部堆满了腐烂的树叶。松鼠在树木间跳跃,灰色的大尾巴在树木之间不断摇晃。海边的房屋不多,偶尔可以看见房子漆得花花绿绿的小渔村。云层在天上懒散地舒展着,不断地变化着形状。海面上天水相接的远方像是罩着一层薄雾,显得灰蒙蒙的。残阳斜照在水面上,水面上像是碎了一地的玻璃一样地反射着金光,有时很晃眼。近处偶尔有一些白色的游艇在海面上驶过,游艇上人喝着啤酒,举着啤酒瓶向我们招手。我们经过一处小城镇的时候,我看见几个漆成白色的和黄色的厂房,高高的烟筒冒出白云一样的烟,烟被风吹得与地面几乎平行,像是一条在天上不断抖动的白色的丝巾。厂房后面是一座平平的小山丘,像是一列入港休息的战舰平躺在海岸边。厂房的形状宛如一列蒸汽机车,在长满芦苇的沙丘边喷吐着白色的蒸汽,沿着头上电线交织成的铁轨向后奔驰。
进入小镇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墙上涂着黑白相间油漆的灯塔耸立在海边岩石上。垂暮的夕阳照在灯塔的一侧,像是给灯塔漆上了一层桔黄色。灯塔的四周有几只鸟儿在飞翔,像是在寻找着丢失的食物。天空越来越暗,灯塔在岩石上孤独地耸立着,显得庄严而肃穆,像是一个守候在海边的历经沧桑的男人,在固执地与飞鸟相伴。
我们的车在小镇上的一个大房子面前停了下来,房前的车道上上已经停了几辆车,我们只好停在旁边的街上。我跟着直子走下车来,手里拉着手提箱。十几个小时的旅程,让我们都疲惫不堪,腿部因为长久弯曲而酸疼。直子按了门铃,过了一小会儿我们就听见里面脚步响,门随后打开了,直子的父亲扶着门把手惊喜地站在我们面前。他看上去很苍老,头发花白,眼角里有很多皱纹。看到直子的那一刻,我看见他的眼里闪烁着泪痕。老人弓着背,扶着门把手站着都显得有些吃力,手臂干枯得像个树枝,身体单薄而又虚弱,像是被海风吹干了的咸鱼。
也许是直子看到父亲身体虚弱而感到伤心,也许是离家很久才回来感情有些激动,直子跟父亲拥抱的时候,我看见直子的眼里也在湿润着。也许父亲和女儿之间有一份特殊的感情,有一种心灵的相通。他们站在门边,互相打量着,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父亲的爱怜的眼光和直子看着父亲的心疼的泪花,让我确信他们心里一定勾起了过去的回忆,那些小时候父亲领着直子在海边捡贝壳,在灯塔上眺望远方的白帆的回忆。
看着一个人变老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情,我想直子一定很惊异地看见自己的父亲衰老了很多,从而引起内心的伤感。这种伤感掺杂着母亲过世引发的心痛,让直子在见到父亲的第一眼时,眼睛先是湿润,随后泪水扑扑而落。那是一种委屈,内疚和心疼的泪水。我不知道直子跟她的母亲关系怎样,在一路上她并没有谈起母亲,从她以前的只言片语中,似乎她母亲是个很严厉的人,管她很严,她跟母亲有过很严重的争吵。但是直子很喜欢她的父亲,每当她谈起她的父亲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都在放光。她说父亲结婚晚,四十岁才结婚,有了直子的时候,父亲已经四十五岁了,对自己的女儿特别疼爱。小的时候父亲总是领着她在小镇上散步,带着她在海边玩,而且从来也不说她,总是很耐心,对她没有原则的溺爱。在我们第二次约会的时候,直子跟我谈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她说她能够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父亲对她的溺爱,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真正的小公主。母亲在家里做饭的时候,父亲带她在外面的海滩上玩,拿着铲子跟她一起挖泥坑垒城堡。他跪在泥地上,胳膊伸进泥土底下,把底下掏空,然后用捅从海边提水来,把泥做的护城河灌满水。直子说她忘不了小时候玩秋千的时候,父亲在后面推着她,一下一下的让秋千飞得很高。晚上的时候,父亲在她的床边给她念故事书,给她讲一个又一个神奇的寓言故事。父亲的肚子里总有讲不完的故事,有的是父亲从书里看来的,有的是父亲编的,只要她想听故事,父亲总能讲出故事来。父亲从来没有大声的对她说过话,在母亲训斥她的时候,父亲总是劝导母亲,安慰直子。直子跟我说,这个世界上只有父亲是最心疼她的。当直子离开小镇上的时候,她最难受的是离开了父亲。我见到直子父亲的时候,第一眼的感觉是他是一个很慈祥的人,眼睛温和而儒雅,鬓发苍白,几条皱纹刻在脸上和额头上,像是岁月刻在树上的年轮。
直子拉过我的手来,挽着我的胳膊向父亲介绍说:这是我的男朋友,你看怎么样?她父亲很友好地伸出手来,跟我握了一下手,对直子说,只要你看着好就好。他的手虚弱而冰凉,像是一张苍白的纸片。他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因为微笑而向两边舒展开。很高兴见到你,他的高耸的眉骨下的眼睛温和地端详了我一下说。晚餐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来了一起吃呢。
晚餐是在一个长方形桌子上举行的。餐桌很大,周围可以坐下十几个人。直子的父亲,姑姑,还有几个赶来参加葬礼的亲戚坐在一起,我和直子和她弟弟坐在一起。直子姑姑做的晚饭,主餐是烤牛排,还有几种沙拉和汤。直子姑姑做的绿色的汤很好吃,很粘稠,带着一股浓厚的香味儿。餐桌上有一个很大的水晶吊灯,把房间照得很亮,但是席间的空气有些抑郁,没有人大声说笑,大家都是静静地吃饭,小声地交谈。直子的父亲坐在长餐桌的一头,看样子胃口不太好,吃得不多,说话也不多。直子姑姑很健谈,席间主要靠直子姑姑活跃气氛。
牛排上浇着浓厚的汤汁,已经凉了的汁水依旧粘稠而滑腻,我用刀把牛排切下一小块,举起叉子把牛排送入口中,汤汁在口里缓慢地滑下了喉咙。直子坐在她爸右手,询问了一些她妈去世之前的情况。葬礼预定在第二天上午10点在殡仪馆举行,她母亲的尸体已经存放到殡仪馆里了。直子姑姑坐在我们对面,席间不断的询问她的学习和生活情况,对她很关心的样子。直子向大家介绍了我,她夸奖我画的画很好,她的家里人似乎没人感兴趣,但是依旧很礼貌地问我画得是什么。我说画一点风景和画一个连续的故事。她舅舅开始谈起了他的艺术观,我觉得他谈的都是很肤浅的老生常谈,但是依然点头表示赞同。他舅舅开始长篇大论地由艺术引申到哲学,讲得桌上的人都闭上了嘴。餐桌上的吊灯在我前面晃着我的眼,我看着她舅舅,心里在期盼着这些谈话早些结束,而她舅舅的谈兴正浓,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忠实的听众一般,在我尽力假装出来的崇敬的表情下侃侃而谈,直到把所有人都侃得失去了耐心和兴趣。
一路上十个小时的长途开车让我觉得很疲累,何况昨晚上本来就没睡好。疲劳感不断如潮水一样袭上来,我的耳朵听着他舅舅的单调的声音,觉得眼皮沉重,像是一闭眼就会倒下呼呼大睡一样。餐桌上后来交谈的内容,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有一度,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醒着。我的叉子在盘子寻找最后的几块牛肉,却怎么也叉不上来。直子看见了我的困劲儿,用脚在餐桌底下踩了我一下,我才清醒过来。家庭室里传出游戏里的枪声,那是她弟弟吃完了饭,自己跑到电视前去玩新的游戏去了。我扭过头去,看见她弟弟盘膝坐在电视机前,全神贯注地两手握着游戏手柄,电视上一架美军直升飞机飞过屏幕,螺旋桨在飞速地转动,飞机上的机枪吐着红色的火苗,在无情地扫射着地面上一群匆忙逃窜的北越士兵。伴随着机枪发射的达达的声音,子弹壳慢动作一样地缓慢地从半空中坠下,有的落在直升机的甲板上,弹跳了起来。我回过头来看直子,看见她正在优雅地拿着叉子扎一片草莓吃,银色的叉子把红色的草莓伸进她的嘴里。窗外原本黑蓝色的天空在室内的灯光的衬托下已经变成了完全的黑色,依稀可以看见灯塔的红光像是探照灯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在天幕上扫过一次。
餐桌上她的父亲和其他人吃完晚餐后开始喝咖啡,聊着一些家里的事儿,我觉得头昏脑胀,脑仁儿隐隐作疼,只想早些离开餐桌去找个地方眯一觉。我一定是在一瞬间闭上了眼睛,因为直子的胳膊肘撞击了我一下后,我睁开眼睛,看见餐桌上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
他一定是开车累了吧?直子姑姑问直子说。
是啊,他昨晚没有睡好,只睡了三个小时,今天一路又不停的开了十个小时,直子回答说。
你困了吗?我听见直子在问我说。要困了你就先睡觉去。
没有,我摇头说。我不困,没事儿。
喝点儿咖啡吧,直子端过咖啡壶来倒了一杯咖啡给我。
谢谢。我边说边端起咖啡杯来喝了一大口,咖啡在融入我的口里的时候我才觉出它的火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的舌头被烫得火辣辣的。
咖啡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一阵儿,我站起来,悄悄告诉直子说我要去趟洗手间。直子带我去了门口的洗手间,给我打开里面的灯,然后回到了餐桌边去陪家里人聊天。我用了一下马桶,之后洗了手,又洗了一把脸。从洗手间出来以后,我还觉得有些困,想抽根烟提提神,于是我走到门口,拉开门向外走去。
半掩的门里的黄色的灯光投射到门前的鹅卵石台阶上,蓝色的月光从深蓝的天幕上照下来,照着不远处的黑色的无垠的海面。阵阵涛声在吸引着我,像是远方带来的呼唤。我带上门,走下石阶,掩着门前的小路向着响着波涛声的海边走去。夜色清凉如水,小路被野草的阴影覆盖,蟋蟀在草丛里鸣叫,树木遮挡住了月光,我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残缺不全。小镇的夜里寂静无声,万千的星斗在天空闪耀,像是冬天的漫天飞舞的雪花在一刹那被冷冻住,静止在紫蓝色的天幕上。
海水的涛声持续地传来,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异常清晰。一盏路灯闪着悠悠的青光,孤单地站在路边,在旁边的树上画出一圈一圈的光环。夜风抚过我的脸庞,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插进了我的头发里,揉得我有些发痒。我想起了一幅油画,画面上是枫丹白露的森林,森林的空地上一个美丽的女人在荡秋千,蓝色的林中小精灵在秋千周围嬉笑着,推拉着秋千。月光照在秋千上的女人的脸上,女人的脸显得很苍白。我的脚下踩到了一片树叶,树叶响起了轻微的声音,像是踩碎了一片小饼干。不远处的灯塔上的灯在旋转着,橘红色的灯柱在一圈一圈地回旋着扫射着海面,把夜幕掀开一道道扇形的口子又阖上。海上的地平线早已消失在了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能留下无边的想象。远处有一个教堂的尖顶,在灯塔的回旋的橘红色光中时隐时现。离海面越近,越能看见没有褶子的丝绸一样的海面在夜风里微微地起伏着,泛着青色的光泽。海面是如此的诱人,有一刻让我想扑进海水的怀抱,让它把我吞没。有好多次我从梦里醒来,想把从窗户里射进来的窄小的月光攥成一把利刃,扎进胸膛里,让蓝色的血液喷溅到闹钟上。我从来不害怕死去。赫拉巴尔说过,人最终留下的不过是够做一匣火柴的那点儿磷,和充其量也只够造一枚成年人可以用来上吊的蚂蟥钉的那点儿铁。
从兜里掏出烟盒来,我打开看了看,见到里面还有几只烟。我从里面弹出一支烟,夹在嘴唇中间,又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按着火石打着打火机。一股微弱的红光从打火机里升腾起来,在海风中摇曳了几下,熄灭了。我用另外一只手圈拢着,挡着海风,重新打着了打火机。趁着火苗还没熄灭,我把叼着的烟头凑过去。打火机的摇曳的微弱的火苗舔着烟头,在烟头上燃起了点点的黄色。我紧吸了几口,让烟头的星星火苗着大,连成一片,一股淡淡的青烟在眼前漂浮起来。我松开护着打火机的手,打火机自己熄灭了。我用一只手玩着打火机,不断打着打火机,看着打火机的火苗燃烧起来又被海风吹灭。我喜欢打火机点燃烟卷的瞬间,这一瞬间和后面的吸烟的感觉全然不同,火苗点着烟的时候,带来的是一种瞬间的欣喜和快感。月光下,一缕青烟被月光染成蓝色,沿着指尖缓缓升起,在空中散开,弥漫在充满海水的咸味的夜幕里。
我看见直子家的门打开了,室内的黄色灯光从门口泻了出来,流了一地。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门口迈出来,站在台阶上四处眺望。我认出了是直子。直子关上了身后的门,走下鹅卵石台阶,沿着门前的石子小径快步向我走来,背后的房子在黑暗里显得像是个庞大的怪物,窗口的灯光像是怪物的两只血红的眼睛。直子离我越来越近,被月光和路灯照在地上的影子交错着移动着,面容在蓝色的月光和黄色的路灯光的照射下时暗时明,头发和黑色的裙子被海风吹着,显得人很轻盈。灯塔的橘红色的灯光扫过她的头顶,给直子头上的静谧的夜空增加了瑰丽的色彩。我继续吸着烟,烟头悄无声息地燃烧着,我想直子是看见了香烟的一闪一闪的烛火一样的亮点,知道我坐在海边的。
直子走到我身边来,挨着我坐在岩石上,把脚上的鞋甩掉,光着脚让脚指头埋在沙子里。在她挨着我坐下来的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虽然跟直子一起开车开了十个小时,但是这么近的挨着坐在一起,近得可以闻到直子身上的一股淡淡的香味,还是有一种新奇的感觉。我觉得有一个打火机的火苗在心里摇曳,像是随时准备点起一堆火来。
我喜欢直子这样挨着我坐着,喜欢闻她身上的味道,看着她的黑裙子底下伸出来的两条小腿和伸进沙子里的脚就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触碰到直子温暖的身体像是有电流流过身体一样,瞬间击穿了我的身体,就再也不想分开了。我想吻直子一下,握着她的手,或者搂着她躺在沙滩上,把月光当作被子盖在身上。我看着直子的嘴唇,在想着吻上去的湿热的甜蜜的感觉。我以为月光是冰冷的,但是此刻月光沐浴在我的身上,却让我感觉浑身发热,连海边的空气也变得湿热起来。就像很多孤寂的人一样,在内心里我渴望着爱一个人和被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渴望着从万丈高崖上坠入爱的深渊,但是这种预感让我心神不安。
夜色好美,直子把手伸过来挽着我的胳膊,腿靠着我的腿,头依靠在我的肩膀上说。刚才在餐桌上没看见你回来,猜着你一定是出来抽烟了,果然开门就看见你在海边坐着。
你来一根吗?我问直子说。
嗯,直子点点头说。
我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递给直子。月光下,直子手背上和胸口上的血管像是蓝色的溪流。她把烟叼在嘴上。打火机的火苗被海边的风吹灭,我用手挡着风,打了几次,终于把她的烟给点上。直子把埋在沙子里的脚从沙子里抽出来,踩在我的脚面上。她低下头,吻了我搭在她的胳膊上的手背一下。直子的吻像是带着火,把我的手的皮肤烫伤。我周身的皮肤都觉得火烫火烫的,像是在燃烧。她的脚指头调皮地在挠着我的脚面,挠得我的心里痒痒的。黑蓝色的海水像平铺的丝绸一样平静,蓝色的月光像晨雾一样迷人,温柔的海风一阵一阵的传来,拍击着心里的浪花。
这里比城市里美丽多了,我咳嗽了一声说。你是从小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当然了,直子依靠着我的肩膀说。你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是一个特爱幻想的人,总爱一个人坐在海边,听海水的涛声,看远处的船只,想象夜里有美人鱼坐在礁石上,在月光下唱凄厉动听的爱情歌曲。有的时候我会幻想有一天海面上开来一只大船,上面有一个白马王子把我接走,接到一个遥远的王国去。那个《小人鱼》的故事总是让我特别感动。想起小人鱼为了能见到她的王子,忍着剧痛变成了一个哑巴了的人,看见王子要娶别的女孩,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王子跟别人好,而自己时辰一到就得把灵魂卖给巫婆,心里该多难受。你喜欢《小人鱼》吗?
喜欢,我吐了一个烟圈说。小的时候没有听过那个故事,后来是大了的时候看寓言故事看见的,也觉得很感动,可能是最让我感动的童话故事了。
烟圈在眼前缓缓上升,由小小的烟圈逐渐扩大,形成椭圆形,随后变成油饼一样的形状。直子把吸了一半的烟仍到脚底下,伸出手去把烟圈抓破,像是一只小猫在用爪子好奇地挠着沙发。
其实从小住在这样的小镇上,倒觉不出小镇的美,反而羡慕灯火辉煌的大城市。直子仰脸看着星空说。你过去有没有做过什么疯狂的事情?比如突然做出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儿来?
没有,我叹了一口气说,几乎没有。我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在学校是标准的好学生,在家里是听话的儿子,我一直觉得这么守规矩的生活是挺遗憾的,但是从来没有打破规矩作出任何出格的事儿。听起来像是你做过很疯狂的事儿?
曾经有一次跟我妈吵架之后负气离家出走,我妈那时管得我很严,我有些逆反,直子的手指在我的胳膊上行走着说。我偷偷上了一辆长途车,想再也不回来了。在长途车上看见前排有个帅哥,我就想跟他走,他去哪里我去哪里,哪怕是天涯海角。可是他一路上都没注意到我,我好几次故意到最前面找司机问话,好经过他的座位,但是他都没有注意到我。我也不好自己主动上前去搭讪,他的旁边的座位也有人,要是没人的话我会找个借口坐到他旁边去。那时我心情特别沮丧,离开家的时候身上也没有几个钱,都不知道去哪里,还能不能回来,我只是买了一张最近的城市的票上了长途车,自己都不知道终点会是在哪里。我除了小镇上的人之外,谁都不认识,没有钱自己在外旅行,心里很没有安全感。我就想,要是那个帅哥跟我搭讪,我就跟他走,跟他住到一起,无论在哪里。哪怕他对我不好我都会跟他在一起。但是他一点儿都没注意到我,好像我是透明的空气一样。我就坐在后排,看着前排的他,心里下定决心,他在哪站下车,我就在哪站下车,在后面跟着他,跟踪他到他家,然后去敲他家的门。就这样我就等着他下车,可是一站又一站过去,他老不下车,后来我困了,就睡着了。等我一睁开眼,看见前面的帅哥已经没了,我想他一定是在我睡觉的时候下车了。我当时就昏倒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你想想看,一个高中女孩,身上没有钱,偷偷从家里跑出来,没有亲戚和朋友可以投靠,在一个陌生的长途车上,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心里会有多惶恐。
你这样很危险,我看着直子的眼睛说。你也不知道那个帅哥是谁,一点儿都不了解他,跟他走了,要是他是坏人呢?
我当时什么都没想,直子把我的胳膊揽进怀里说。
我能够感觉到直子的乳房在挨着我的胳膊,觉得心跳了起来。我看着直子,直子也看着我,黑色的瞳孔里反射着蓝色的月光,像是带着期待。我们这样看着,大概有几秒钟的时间,谁也没有说什么,谁也没有动。我想这就是电影里常演的那个让人心跳的瞬间,男女主角亲吻之前的互相对视和沉默。我想我必须得亲吻她一下,于是我掐灭了烟头,低下头,伸手搂过直子的脖子,让她的脸对着我,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直子闭上眼睛,身子前挺,像是舍不得分开似的,嘴唇和我的嘴唇碰了一下,稍微分开后又与我的嘴唇合拢起来,手按着我的胳膊,用嘴唇轻轻探索着我的嘴唇。我把手伸到她的背后,在她的光滑而有弹性的脊背上抚摸着,让她的乳房贴近我的胸膛。海潮涌上来,潮水席卷而过,淹没了我的身体。直子战栗了一下,侧过身来,全身面对着我,双手搂住了我的脖子。我的嘴唇挪开了她的嘴唇,沿着她的脸颊去吻她的耳垂,她初时惊讶我的嘴唇分开,随后顺从地低下头,让我亲吻她的耳朵。她的耳朵被一些头发覆盖,我伸手撩开了她的头发,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吸吮着她的耳垂,然后去吻她的光滑的脖颈。直子的身子不安地扭动着,呼吸有些开始急促起来。我把左手从她的裙子的开口的前胸伸进去,伸进了她的乳罩,握住了她的柔软的乳房,手指抚弄着她的挺立起来的乳头。直子的手把我的脖子搂得更紧,嘴唇寻找着我的嘴唇。我闻着直子身上的淡淡的香气,揉捏着她的柔软的乳房,嘴唇碰到了她的带着潮气的嘴唇,像是粘在一起一样分不开了。我吻着直子的上嘴唇,下嘴唇和嘴角,最后覆盖住了她的整个嘴唇。直子的舌尖吐了出来,在我的唇间蠕动着,探索着。我吮吸着她的舌尖,觉得一阵酥麻,头脑瞬间空白,只有强烈的快感刺激着大脑。海水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我的身体随波逐流地漂浮着,像是从海面升上了天空。
我们亲吻了好久才分开嘴唇,彼此都喘了一口长气。我看着直子,直子看着我,像是在回味刚才的亲吻。我把直子的一只乳房从裙子的前胸开口处掏了出来,端详着她的乳房的形状。她的紧绷着的乳房在月光下闪着白光,像是光滑的山丘,摸上去滚烫滚烫的。我看到她的乳房上侧刻着一个刺青,是一个浅蓝色的栀子花和一个名字的缩写。我想那一定是她以前的男朋友的名字缩写。我低下头亲吻着直子的乳房,含住了她的褐色的乳头,像个婴儿一样贪婪地吮吸了起来,手推挤着揉捏着她的乳房,像是一个吃奶的猫在挤着和吮吸奶水。直子的手依旧搭在我的脖子上,把头向后仰,身子僵硬着,腿绷紧又分开,像是无法忍受对乳头的刺激似的。我看到一朵花在开放,花瓣向四面张开,我甚至闻到花开的味道,那种神秘的液体的味道。
松开吧,直子睁开眼看着我说,再这样下去我快受不了了。
我抬起头来,看见月光下她的原本清澈的眼睛变得迷离,像是一波泛起涟漪的荡漾的湖水。直子的手松开我的脖子,把乳罩和裙子拉上来盖住乳房,然后把手从我的皮带里面伸进去,伸到内裤里面,攥住了里面的硬起来的东西。
很硬嘛,直子微笑着说。我要看看。
我把皮带和拉链解开,里面露出鼓鼓囊囊的白色内裤。直子伸手把里面的硬硬的东西从缝隙里掏了出来,让里面的勃起的东西完全伸展出来,在月光下指向天空。她好奇地看着捏着,发光的头部上面有一滴蓝色的晶莹的粘稠的液体缓慢地流了出来。直子用食指绕着圈儿把液体涂满物体的头部,涂得上面蓝晶晶的一层。我几乎要晕眩过去,浑身像是微弱的电流在麻麻地通过一样,脑子又像是短路一样地一片空白。我的全身遏制不住地战栗起来,只希望直子的手不要停下来,觉得身体的一部分像是快吹到极限的气球一样在膨胀,随时会爆炸开来,但却无法动弹。薄云遮住了红着脸的月亮,星星在天上不断地调皮地眨眼,海风也变得温柔了起来,波浪轻柔地亲吻着沙滩,海面上升起了一层薄薄的蓝雾,岸边的树叶在低喃细语。温热的手掌像是捏着血压计的橡皮球一样地一松一紧地捏着硬起的部位,每捏一次血液都离开被捏的部位,然后更猛烈地流了回来。直子端详了一会儿,又捏了一阵,亲吻了它一下,然后把白色的内裤提上来盖上。她把手指头伸到鼻子前闻了一下。
好像没什么味道,直子说。
我系好皮带,拉上裤链,重新跟直子在岩石上坐好。我拉过她的一只手来,在手心里握住,另外一只手抚摸着她的手背和胳膊。直子把头靠在我的胸膛上,身子依偎在我的身上,头发抵住我的下巴。
那个你离家出走在长途车上遇见的帅哥,就那样下车了吗?后来你又怎么着了?我想起刚才她给我讲的故事,就继续问直子说。
他其实没有下车,直子的手搭在我的腿上说。过了一会儿,我看见帅哥从车后面的洗手间里出来了,我才松了一口气。从此之后我不敢睡觉了,就盯着他,一刻不停地盯着他,生怕他突然消失。他真是一个很帅的帅哥,身材高大,头发很漂亮,侧脸看上去刚毅有力,我觉得他就好象是我命中的白马王子。车到终点的时候,他下车了,我也跟着下车,好在没人查票,不然要是让我补票我都没有钱。那个帅哥去了车站旁边的一个有很多商店的市场里,我在后面不远的地方跟着他,看见他进了一家咖啡店,买了一杯咖啡出来,然后上了电梯,我就差一步,没能赶上电梯。我当时特别着急,怕找不到他了,就看着电梯的显示灯,想判断出他在哪层下。我看见电梯去了停车场,我就坐了第二辆电梯去停车场,在停车场里到处找,但是没有找到他。我想他已经开上车从停车场里走了。
那你后来怎么办了呢?我问直子。
还能怎么办呢?直子说。当时觉得特别难受和失望,很恨自己没能早些去跟帅哥讲话。人有的时候就是命运,你遇到了一个让你心动的人,但是没能及时抓住机会,就失去了,不是吗?
那你那时离家之后自己怎么生活呢?你说过你身上没有钱。
我在街上自己走,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子拽起我的手指头放在嘴里咬了一下说。后来我走到一个有很多酒吧的街区,我想去喝一瓶酒,把自己灌醉,但是酒吧的保安不让我进,因为我还没到法定可以喝酒的年龄。我就在酒吧门口央求保安让我进去的时候,来了几个大学生,他们认识看门的保安,也挺热情的,就说我们是一伙儿的,让保安把我放了进去。我跟他们在一起喝酒跳舞,玩得很开心,他们问我是从哪里来,我就把离家出走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告诉他们说没有地方住。他们说他们几个人住在一个房子里,让我可以跟他们一起去住,客厅里有沙发可以多睡一个人。我就跟他们走了,在他们住的屋子里的客厅里挤了几天。每天跟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出去玩,玩得挺开心的,直到警察找到了我,说我爸妈在我失踪后急死了,报警了。警察询问长途汽车站,有个司机回忆说我可能在这个城市下车了,警察不知怎么就找到了我,然后把我用警车送回了家,倒省了我长途车钱了。
那是够疯狂的,我亲吻了一下直子的鼻子和眼睛说。现在你还会做这样的事儿吗?
当然不会了,我不想再让家里着急了。直子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说。我们回去吧,好吗?
我们站起来,直子穿上鞋,跟我拉着手往她家的方向走去。她紧紧地揽住我的胳膊,把乳房贴在我的胳膊上。我能觉得直子的身子火热。我还沉浸在刚才的奇妙的快感里面,头依然在晕眩着,手心在出汗,汗津津的手掌紧贴在她的手掌上。我觉得跟直子好像不是认识了几个星期,而是认识了几年。想起跟直子认识以来的这几个星期发生的所有的事,从在酒吧门口排队遇见直子,到在画廊遇到她,在酒吧里面跟她一起跳舞,冒着大雨跟她在街上疯跑,把她带回我的住处,一起喝啤酒和吸大麻,还有晚上跟她去教授家参加派对,以及最近几个周末我们一起的约会,所有的这一切在一刹那闪过我的大脑。在进门之前我扳过直子的身子来,让她的乳房贴在我的胸膛上,又一次抱着她吻了她。这一次的吻让我透不过气来,几乎让我窒息。直子搂着我的脖子,嘴唇紧紧地盖住我的嘴唇,舌头和我的舌头相缠在一起,充满激情和热度,让我无法喘气和呼吸。
我们的嘴唇终于分开了,虽然手还牵在一起。在门口的石阶前,直子的眼睛闪亮着看着我,瞳孔里闪着月亮的皎洁的蓝光。空气中好像只留下了呼吸声和心跳声。我伸手去搂住直子,她把头趴在我的肩膀上,发烫的脸靠着我的脖子。月光如水一样顺着直子的柔软光洁的头发向下滑落,光线在头发丝上移动着,像是水珠在滚动。我低头吻着直子的头发,腿伸进了她的两腿之间,隔着裙子顶住了她的下身,在她的腿之间摩擦着。我记得有个日本的作家曾经说过,两个相爱的人处在一起亲密的时候,爱的感觉很遥远,最能感觉到的就是性。只有在性的高潮退去之后,爱才会浮现出来,像是潮水退去后海滩上留下的贝壳。我跟直子紧紧地拥抱着,像是在一个无人的真空里,周围的一切都退到了遥远的宇宙中。搂着直子的温暖的身体让我感觉很充实和踏实,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烦恼都不存在了一样,所有的孤寂都飞离了我的灵魂和躯干,让我浑身充满了喜悦和快乐。我搂紧直子,让她的身子跟我紧紧地贴着,她的膨胀的乳房紧贴在我的胸部,似乎跟我合为一体一样。我们这样拥抱了一会儿之后,直子抬起头,用力挣脱了我的臂膀,抬起胳膊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抚平了衣裙。回屋里去吧,直子小声说。不然家里人以为我们失踪了呢。
直子踮起脚来轻轻吻了我的脸颊一下,伸手拧开了木门上银色的门把手。我们回到屋里的时候,看到大家还在继续围着餐桌聊天。我和直子一起在餐桌旁坐下来,餐桌上的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和直子,但是谁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什么。直子用很正常的语调说话,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喝着面前已经变凉了的咖啡,心里还在想着刚才在海边沙滩上的一幕,想着直子的从裙子前面的开口处敞露的乳峰,用手揉捏乳房所感受到的弹性和柔软的感觉,把乳头含在嘴里的时舌头感受到的细小的硬物的压迫感,吮吸时像是要把乳房里的东西吸出来一样的一阵阵快感。直子的乳头没有味道,也吸不出来什么,但是含在嘴里却依然能带来一种快感。想到此我觉得身上的一个部位充满了血,膨胀变硬起来。我扭头看直子,她在专注地跟家里人聊着天,似乎刚才的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我把腿在桌子底下靠近了她的腿,跟她的腿紧挨着,与她的任何部分的身体接触都能带来一种亲密感。直子感觉到了我,手在桌子底下摸索着捏了我的腿一下。我趁机在桌子底下攥住了她的手,直子几次想把手挣脱却被我攥住不放。直子的脸有些涨红,说话的语调也有些不自然了起来。她的脚踢了我的脚一下,似乎是在警告我在这种场合不要放肆。毕竟这是葬礼之前和长辈在一起的晚宴,我想直子可能是觉得我们应该保持一种肃穆的态度,于是我松开了她的手。直子的脚在桌子底下报复似地狠狠地碾了一下我的脚,腿却依然依偎着我的腿,像是被胶水粘到了一起一样。
直子父亲开始讨论明天的葬礼,什么时候到,谁在门口迎宾,邀请了什么人,里面谁负责主持,谁应该做什么,等等等等。我听见没有我什么事儿,只要跟着去就行了,不禁松了一口气。我在等待着晚宴早些结束,可以晚上跟她睡在一个屋子里,继续刚才在海滩上没有完成的事情。我知道在葬礼的时候这样似乎不妥,但是我心里很想要直子,想跟直子尽情地做爱然后搂抱着入眠。经过刚才海滩上的那一幕,我对她的身体生出一股不可遏制的渴望来,像是被点着的火焰随时会剧烈燃烧起来。我不得不扭头看着窗外,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蓝色的月亮挂在了窗外,在窗玻璃的折射中,窗外似乎不只有一个月亮,而是有两三个月亮同时挂在天上的不同的角落。桌子上的谈话像是催眠曲,没有多久我觉得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不是在海滩上兴奋的空白,而是沉沉欲睡的疲累的空白。我想到外面再去吸一根烟提提神,但是觉得再一次出去很不礼貌,所以就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在餐桌上任何人讲话的时候,我尽量点着头表示赞同,其实他们讲的我什么也没听进去。他们一定是讲起了直子母亲生前的一些感人的事,因为我看见直子的眼睛湿润了,像是要哭出来。我伸手去桌子中间拿了一张纸巾递给她,却把面前的咖啡杯碰撒了。咖啡的黑褐色的液体从桌子上留下来,滴到了地板上。我手忙脚乱地道歉着用纸来擦撒在桌子上的咖啡液体,直子站起来,到洗手间拿了一把墩布来,把餐桌下的木质地板上的黑色的咖啡滴擦干净。她把墩布放回洗手间,顺道儿去厨房给我端来了一块巧克力慕斯来作为甜点,放在我的面前。我点头谢了直子,但是没有胃口吃甜点。
我的眼皮在打架,头和身子有些摇晃。我尽量挣大眼睛,有时用手掐一下腿来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但是什么都不管用。困意像铅一样沉重,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坠着我的头往桌子上倒。我把一只手支撑在脸上,这样好让自己坐得稳当一些。周围的谈话声变成了嗡嗡的小声,我盯着眼前的碟子里的慕斯,看见三角形的慕斯在自己往盘子外面蠕动,像是地心引力变了方向一样。我觉得很奇怪,抬头看房顶,房子在往下滴水,先是一滴一滴的水珠,随后变成了淋浴的水龙头一样像下喷泻。我的脚下不多久就被水浸泡,天花板上流下来的水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地板。一股高压水龙头一样的水柱冲到了我的头上,把我的头往桌子上按去。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脸向着面前的碟子里的慕斯砸去,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叫声,头一下碰到了餐桌上。
你没事儿吧?我听见直子在我旁边叫我,同时感到她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抬起头,看见一桌子的人都在看着我的窘相,他们的面容模糊,像是一群聚集在桌子边的幽灵,只有直子一个人像是黑色的天使。
让他早些休息去吧,她父亲看着直子说。在楼上已经给他准备了一间客房,你还是住在你原来的房间。
我能不能跟他住在一间?直子问她父亲说。他是我的男朋友哦,我们都是住在一起的。
我们家的的传统,结婚以前只能一人住在一间房里,她姑姑代替直子爸爸不容反驳地回答说。我带他上楼去看看客房去。
我看了看直子,直子没有再争辩什么,于是我推开椅子,跟着她姑姑摇摇晃晃走上楼梯。直子离开了餐桌,跟在我的后面,像是怕我摔下去。楼梯很陡,我扶着楼梯的把手,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平衡。她姑姑带着我走进了二楼上最前面的一间客房。客房不大,里面有一个立式书柜,几个存放衣服的柜子,还有一个小书桌和一把椅子。房间收拾得很整洁,书柜上的一些书和书桌上的一些CD也都码放得很整齐。里面有一张小的单人床,上面铺着干净的蓝色被单,床头放着两个摞在一起的蓝色的枕头。
新换的床单和枕套,她姑姑抚摸着床上的床单说。还有一套新的被单,晚上要是觉得凉可以盖。
赶紧休息吧,直子看着我的眼睛说。看你困得都睁不开眼了。
我坐到床上,床像是一块磁铁一样,带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让我的身子歪倒在枕头上。房间里的灯光晃得我眼睛睁不开,床上的被单散发着刚洗过的清香,白色的枕头松松软软的很舒服。我看见直子姑姑跟直子说了几句话,就转身离开了。直子关上门,坐到我身边俯身看着我,把手伸进我的头发里,抚摸着我的前额。我看到了她的裙子前胸敞口处露出的乳峰的一部分和一条窄窄的乳沟,想伸手去摸一下,想把她的身子搂过来亲她脸颊一下,但是我的胳膊沉重得抬不起来。我跟自己说我闭眼一小会儿,我只闭眼一小会儿。直子的面容在我的面前模糊了起来,我闭上眼,像是秤砣沿着岩石坠落一样,立刻坠入了梦乡。在睡着之前我闻见直子肌肤的香味儿,然后脸颊上感受到了一阵湿热的温暖的气息,那是直子的嘴唇在亲吻我,但是我实在太困了。
晚安。我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对我说。随后是灯被关了的黑暗和房门关上的声音。现在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就像是进入了真空一样的安静。我又一个人走回了沙滩上,坐在海边的一块岩石上,看着明亮的月亮。蓝色的月光倾泻下来,把岩石和沙滩染成蓝色。海上一片迷蒙,灯塔像是一只蘸满了红色的颜料的画笔,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刷来刷去。脚下的沙滩上,海涛在随着风声一阵一阵的哗哗的涌动。一颗火红的树立在月光下,红色的树叶上漂浮着奇怪的蓝光。一群蓝鸟像是被什么惊动了一样,从树上栖息的地方成群结队的飞下来,绕树一周后飞向了海面,消失在海面上漂浮的蓝色雾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