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参加完复试回到家,已经中午一点多了。继母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结果之后,说了一句饭在厨房里,好像不高兴似地带着弟弟回卧室睡午觉去了。她去了厨房,看见一锅热汤面已经有些凉了和坨了。她把面条放在煤气炉上热了热,盛了两碗出来,跟父亲一人吃了一碗。父亲吃完饭就赶紧去街道办事处上班去了。
她把碗刷了,饭桌和厨房都收拾好了之后,回到自己屋里。她的心依然沉浸在复试通过的快乐里。靳凡说下个星期正式录取的通知就会打印出来,她需要去学校办理一下手续,八月中旬就来芭蕾舞团报到。想到再过几个星期就可以去芭蕾舞团了,将来就可以从事芭蕾舞事业,以后去舞蹈学院进修就可以离开家里,再过几年就可以在舞台上演出,一种幸福感不由得充满了她的全身。她想把这种幸福感告诉每一个人,特别是明宵,跟明宵分享自己的快乐。这几天她一直在家里准备复试,在客厅里对着镜子练舞,没有去找明宵,明宵也没有来打搅她。
几天没见明宵了,她很想见到他。她觉得她的人生现在一下变得很充实:有一件想做的事,有一个想爱的人。她觉得自己以前都是在浪费时间,把大好时光浪费在没有用处的地方。从今往后,她会把自己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这两个方面:好好跳芭蕾,好好爱明宵。她觉得自己过去是一个烦恼的人,而现在,她变成了一个幸福的人。她只需要把这两件事做好,就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想到明宵,她的心就激动起来,恨不得马上能见到明宵。
趁着继母在卧室里带着弟弟睡午觉的时机,她偷偷地溜出门,去了明宵家。她气喘吁吁地沿着灰色水泥楼梯爬上三楼,站在明宵家门口,捂住胸口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了一下,随后举起手来敲了一下门。楼道里静悄悄的,窗外有隐隐的遥远的人声,敲门的声音撞击在灰色的水泥墙壁上,在狭窄的楼道里回响着。她停下来,小心地听着,等着明宵来开门。她没有听见明宵的脚步声。她等了一小会儿,还是没有明宵的声音。
可能是敲门的声音太弱了?她举起手,继续敲了三下门。这次她使的力气大了一些,把门敲得比上次响。屋里依然没有人走动,没有人来开门。明宵家对面的房子有脚步走动的声音,她感觉出明宵的邻居在隔着房门透过猫眼洞观察她。她最后又敲了一次。在确信知道明宵没在家之后,她悻悻然地转身,向着楼梯口走去。
明宵可能出门去了,也许一会儿就回来,她想。
她很有些失望,自己沿着粗糙的水泥楼梯慢慢下楼,顺着来时的路回家去了。
她悄悄打开房门,看见继母的房间门还在关着,像是继母依然在带着弟弟睡觉。她轻轻抬脚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悄无声息地把门关严。她在录音机上放上了从明宵那里借来的一盘邓丽君的磁带,把声音调小到不影响隔壁的音量。她靠在床上,一边听着歌,一边随手拿起从明宵那里借来的《安娜卡列尼娜》,翻开一页读了起来。“轻轻的一个吻/早已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叫我思念到如今/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录音机里传来邓丽君的甜蜜的歌声,这歌声太温柔太缠绵,让她的心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她眼睛看着书,耳朵里听着磁带,心里却在想着明宵。书上的文字变得很模糊,她把同一段落读了又读,依然不知道书里讲得是什么。她心里在惦记着明宵。明宵去哪里了呢?一会儿会不会回来呢?
这几天忙于准备复试,一直没能见到明宵。自从考完试后,她一直渴望着再见到明宵。玉渊潭的夜晚,第一次跟异性拥抱和亲吻给她带来的快感是无法形容的。那种触电一样的感觉和头脑空空的感觉让她陶醉和痴迷。明宵的吻让她窒息,让她头脑空白,什么也不想,只想爱他。在那晚之后,她还一直没有机会再跟明宵亲吻。她渴望着再一次跟明宵拥抱和亲吻。
她在屋子里倚靠着床,头脑胡思乱想着。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她听见继母带着弟弟出门去了。她透过窗户观察着,看见继母带着弟弟拐过楼角,去了菜市场的方向。她赶紧洗了一把脸,把牙刷了两遍,在门口换上鞋,锁上门。她顺着楼梯快速地跑下去,在楼门口恢复了平时的步伐,走到了明宵家的楼门口。她顺着楼梯跑上三楼,气喘吁吁地又一次敲了明宵家的门。
明宵家里依然毫无动静。没有人走动的声音。没有人开门。什么都没有。
这明宵,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她下楼时有些生气的想。
以后的几天,明宵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消失了踪影。她觉得自己像是得了相思病一样,每天都在想着明宵,盼着见到明宵。每天白天,她都去明宵家看看,敲几次门,门里总是没有动静。每天晚上,她都借口出去散步,溜出家门,在明宵家的楼门附近徘徊,想遇到明宵。但是明宵一直没有出现。她在黑夜的树荫下踮脚看着明宵家的窗户,看见明宵家每晚都亮着灯,青色的灯光照着发蓝的窗棂,有时能看见窗帘里面有人影闪动。
为什么明宵家里有人,但是明宵没在呢?为什么明宵也没说一声就突然失踪了呢?有几次她想在晚上爬上楼去敲明宵家的门,但是终究没敢。每天晚上散步之后,她都很失望的回来,心里郁郁不安,闷闷不乐,像是失魂落魄一样,心不在焉,什么也做不下去,吃饭也没有滋味,书也看不下去。难道明宵把她忘了?难道明宵不喜欢她了?难道明宵躲起来了?
“你说过两天来看我/一等就是一年多/三百六十五个日子不好过/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把我的爱情还给我。。。”同样的一盘磁带,不同的歌,她听起来觉得心里很难受和伤感。
一天晚饭的时候,继母跟父亲聊街坊四邻的八卦时说漏了嘴,说前几天有个男孩子来敲门找过小曦。
是谁?父亲警惕地问。他找小曦做什么?
那你得问你女儿了,继母把嘴努向她说。
是哪个男孩子?他怎么认识你?父亲扭过脸来问她说。
我哪里知道,从来也没人告诉我有人找过我,她说。他找我有事情吗?
你既然都不知道他是谁,那自然也没什么重要的,继母白了她一眼说。我忘了他有什么事情了,就记得他来过,问你在家不在家,我说你不在家,他就走了。
她恨恨地看着继母,知道继母看出了明宵跟她的关系,在撒谎,故意不告诉她明宵来过了和为什么。明宵一定是托继母告诉她什么,但是继母就是不告诉她。她放下碗,赌气回了卧室。继母自然又跟父亲讲了一些这孩子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将来怎么办,谁受得了她的脾气一类的话。她虽然难受,但是她宽心了。她知道明宵来过。明宵一定是有什么事出门了。
复试之后的第二个星期,像靳凡告诉她的那样,她果然就接到了芭蕾舞团寄来的正式录取通知书。她给靳凡打了一个电话,问怎么去办理手续。靳凡很耐心地告诉了她需要办的手续,让她拿着通知书先去学校,把通知书交给校长办公室或者人事处。她自己去了学校。暑假期间,学校里老师都放假了,没人在学校。她找到了班主任的家,把通知交给了班主任。班主任很惊奇地看着她,又仔细地读了好几遍录取通知书,眼神好像是她弄了一张假通知书骗人似的。她从来没有表演过芭蕾舞,班里的活动里她也没有表演过,学校的活动里也没有表演过,难怪班主任觉得奇怪。班主任最终将信将疑地带着她去了校长家。校长祝贺了她,随后派了一个人去学校,把她的档案送到芭蕾舞团去了。
在那之后,有一天晚上靳凡到她家里来了一次,给她送了舞蹈学院的一些教材和参考书籍来,让她有时间在家里自己学习。自从收到录取通知书和靳凡来过之后,继母对她也好了一些,大概是继母觉得她在家里待不长了,不太管她的事,也不说她了。她白天背着书包去附近的图书馆看书学习,下午四点来钟的时候回家帮着看着弟弟或者帮着做饭,吃完晚饭后自己在卧室里读芭蕾舞的教材和练习。
每天下午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她都拐到明宵家的楼门,爬上三楼去敲几次明宵家的门。每天屋里都没有声响。每天都没人开门。每天对面的邻居都会从猫眼孔里窥视她一下。每天她下楼的时候都感觉一些失望。她有时觉得自己很委屈,有时觉得自己这样天天来敲明宵家的门很贱。但是她依然每天来。
两个星期之后的一天,她从图书馆回来,习惯性地拐进明宵家的楼门,爬上三楼,把手握成拳头敲门。她听见了门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随着咔嗒一声锁响,门打开了,她吃惊地看见明宵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
陈明宵,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告诉我?她心里狂喜着,嘴上却埋怨着说。
我去过你家,让你后妈转告过你啊,明宵不知所措地说。姥爷突然病了,我妈带我去青岛看姥爷去了。本来我不一定非去不可,但是我妈怕我出国后见不到姥爷了,就特意带我去看看姥爷,留下我爸一人在家。因为临时决定的,没有来得及事先告诉你。我匆匆忙忙去你家找了你一趟,只见到了你后妈。我托她把情况告诉你,还特意给你写了一个纸条,她没告诉你也没把纸条交给你吗?
哦,没有,她抱歉地说。你姥爷好了一些了吗?
没事儿了,见了我妈就好了,明宵说。请进吧,正想着你会来找我呢。
明宵侧身请她进了屋。她跨进屋门,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戴眼镜的男人,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疑惑地停住脚步,看了一眼沙发上坐着的男人,又看了一眼明宵。
我表哥,明宵对她说。从青岛跟我们一起过来的。
男人从沙发上站起来,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很友好地看着她。男人有着不高不矮的个头,皮肤白净,戴着眼镜,看着像是一个很成熟稳重的人。
明宵牵着她的手走到客厅里,走到男人面前,向男人介绍说:
哥,这是小曦,我女朋友。你可别告诉我爸妈,他们反对我早恋,总在谆谆教导我,就怕我被别人家的坏女孩给拐骗了。
听见明宵大大方方地把自己介绍做女朋友,她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她跟明宵只是在玉渊潭那一次吻了一次拥抱了一次,自那之后几乎没有跟明宵单独在一起过。他们之间也没有明确过关系。现在她成了明宵的女朋友,她心里很喜欢,也觉得明宵是自己的男朋友了。
小曦,这是我哥,陈志宏,从青岛来,明宵对她介绍说。今年他刚考上人大经济系的研究生,九月份入学,先在我们家住几天,开学后搬到人大去住。不是跟你吹啊,我哥可是一个人物,上过山下过乡,吃过苦受过累,77级的大学生,现在又考上了研究生。在青岛大学,他搞过诗社,擅长写朦胧诗----他们同学都不管他叫志宏,他们管他叫志摩。
你们首都人民是不是都爱这么调侃啊?志宏笑笑说。你就别瞎吹了,我知道我傻。
看见了吧,我哥还特谦虚低调,明宵加了一句说。我爸说了,我天生爱玩,不成器,将来没指望了。今后我们家光宗耀祖的政治抱负,就落在一贯艰苦奋斗努力向上的我哥身上了。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你别听他瞎白活,志宏向她伸出手来说。小曦---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您客气,她伸出手来轻轻握了一下志宏的手。
志宏的手握着她的手的时候摇了一下,很有力。志宏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有些发红。她低下头,松开了手。志宏感觉到了她的动作,自己把手也松开了。
我弟在青岛就夸你,说你漂亮,芭蕾跳得特别好,志宏说。看到你本人,果然觉得我弟眼光毒。听说你去参加中央芭蕾舞团的复试去了,结果怎么样?
通过了,她有些拘谨地看着志宏说。
真的啊,太棒了,明宵在旁边用胳膊搂了一下她的肩膀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过的。什么时候去中芭报到?
下个星期,手续都办好了。
这么快?明宵皱眉说。还以为你这个假期都可以休息了呢。
外地的能够晚一些报到,靳凡让我早一些去,早点儿熟悉环境,她说。
明天你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出去吃顿饭庆祝吧,明宵说。正好表哥来了,我爸让我带他出去转转,我准备带他参观一下咱首都的大饭庄,给他开开眼界,别以后上国宴的时候露怯。明天我想带他去北海仿膳搓一顿,见识见识满汉全席去。
可以,白天我都是自己去图书馆自习,她高兴地说。现在也不用去补习班了,就等着去芭蕾舞团报道去了。你们说个时间,我直接从图书馆出来找你们。现在我得回家了。我就是来看看,看见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
那明天上午十一点,我们骑车去图书馆接上你一起去北海,明宵送她到门口说。
北海公园的御膳饭庄坐落在白塔下面的一群古建筑之中,背靠仙山琼阁的白塔山,俯瞰波光粼粼的湖面,身处一条条雕梁画栋的游廊怀抱,四周一颗颗古树绿树成荫,亭台楼榭隐现于幽邃的山石和挺拔的苍松翠柏之间。进了北海公园大门,明宵带着她和志宏,穿过汉白玉石砌成的堆云积翠桥,踏上白塔耸立的琼华岛,沿着乾隆皇帝御题的琼岛春荫碑旁的小径,走进了环岛的半圆形游廊。在画廊里前行不远,就看见了一处雕梁画柱,青色石阶旁边蹲着两只汉白玉石狮的红色大门。大门前立着粗大的红柱子,挂着红灯笼,左右两侧漆成黑色的木板上各写着“仿膳”两个金黄色大字。
跟着明宵落座在食客不多的干净的餐厅里,看着屋顶垂下来的彩绘宫灯和明黄色的台布和餐巾,端详着周围的红色的门窗和粗大的柱子,摸着写着万寿无疆字样的瓷器,她觉得好像是身处古代的宫殿里一样。明宵和她并排坐在餐桌的一面。明宵手里翻着菜单,志宏坐在他们的对面端着茶壶倒着茶。此刻,她才有时间仔细打量了一下志宏。志宏没有明宵高,没有明宵帅气,也没有明宵身上带着的那种青春无敌的气势,但是他无论讲话还是坐立,都带着一股沉稳和大方,浑身散发出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他中等个子,两道剑眉,鼻梁笔直,厚嘴唇,下巴刚毅,胸脯宽厚,白色的秀郎镜片后面的眼珠看上去通透而深邃。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上衣和深蓝色的裤子,上衣口袋上插着两支钢笔,袖口卷着一半,露出来的胳膊看着粗壮有力,端着茶壶的手显得骨节很粗大。
志宏把她面前的茶杯倒满浅黄色的茶水,一抬头,看见她在端详着着他。他对她微笑了一下,给明宵倒了一杯茶,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喝茶吧,他放下茶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
谢谢,她拘谨地颔首点头说。这里是不是太贵了,咱不是真要点满汉全席吧?
你还真信他说的啊,志宏爽朗地靠在椅背上笑了。我琢磨着,他就是上这里请咱们喝乌龙茶来了。他哪里请得起满汉全席,他要是这么造钱,他爸妈也得说他。有钱也不能乱造啊。
你还别说,我爸这次特批给我活动经费了,明宵得意地把钱包拍出来说。有了你这个哥,我算是倒了血霉了。我爸妈成天叨唠我,说我不好好努力,要我向你学习。要不是你来,我爸才舍不得拍出这些银子让我招待你呢。不过,我也不好让我爸一次就破产了,也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回去。要不咱就点点儿好吃又不贵的,豌豆黄,小窝头,肉末烧饼,水晶肘花,再来一个玫瑰牛肉怎么样?
玫瑰牛肉就算了,没吃过也不知道味道怎样,志宏看了一眼菜单说。有没有鱼香肉丝和宫保鸡丁?
哥,咱这是御膳,不是大学食堂,明宵放下菜单说。你想吃鱼香肉丝,我回头家门口的小饭馆里给你弄一份儿去。
明宵点完菜去洗手间洗手去了,桌子上只剩下了她和志宏。单独跟志宏在一起,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有些不太自在。她低着头喝着茶水,觉得志宏在盯着她看。她抬头看了看志宏,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要去芭蕾舞团了,心情特别激动吧?志宏问她说。人的一生其实就是几大步,这就是你人生里的最大的一步吧?
是挺高兴的,考试的时候可特别紧张,她点头说。他们以后还会送我去舞蹈学院进修,我一直特别想去舞蹈学院。
太好了,真为你高兴,志宏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说。你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好的机会,前途不可限量,一定要好好珍惜。
你真上山下乡过啊?她看着志宏问。那里特苦吧?
我像你这么大去插队的,志宏说。70年,我十六岁时去了陕北插队,一直插了七年,77年恢复高考才考回来。要不是邓大人恢复了高考,我一辈子就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陕北农村真苦,我一直在家里娇生惯养,到了那里才知道生活的不易。那些农民家里,有的真是连能够穿出去的一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御膳这里吃一顿满汉全席的钱,他们一年怕也挣不出来。那时我就在想,解放这么多年了,农民还这么苦,如果以后我要是能回到城里,一定要为农民做些事。我这次去人大读研究生,面试的时候,就跟导师说,毕业以后我想去农村政策研究室,做农村政策研究,为农民们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让农村富裕起来。
听说你们77级的人都了不起,她看了一眼志宏蓝色上衣兜里插的钢笔说。胸怀祖国,放眼世界,是不是特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责任感啊?
也不都是因为这个,志宏说。你看啊,虽然我是明宵的表哥,但是我们的家境完全不一样,明宵是干部家庭出身,出生也晚,没有吃过苦,什么都一帆风顺,花钱大手大脚,做事也什么都不在乎,想怎样就怎样,任性。我父母都是中学老师,家里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只有靠自己努力。如果插队那时我不努力,也许我现在还在农村,或者回城失业。插队那时要一边干农活,一边复习考试,晚上抓紧一切时间看书。想起古人读书的故事,那些囊虫映雪啊,凿壁偷光啊,那时就觉得真是这样。有句话叫有志者事竟成,还有一句话叫天助自助者,都是鼓励人努力上进,都是很有道理的。你听过张海迪演讲的录音带吧?
嗯,暑假前学校里组织听过,她点头说。挺佩服海迪姐的,一个高位截瘫的人,能够自学了那么多,会好几门外语,还会用英文和日文唱歌,唱得那么好听,真让人钦佩。
张海迪去我们青岛大学演讲过,那次她穿着一件纯白毛衣外面套着一件蓝色西服,给人的印象特别深,志宏说。海迪讲过几句话,我觉得特别对,特别有启迪意义。海迪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只小船,理想是小船的风帆,说天才都是在痛苦中诞生的,说一个人有了激情才会热爱生活,才有生活的动力。海迪说如果她能站起来的话,她想试试跳舞,这是她内心深处的一种最大的愿望。她说虽然没有跳过舞,但是她一直没有停止生命的舞蹈,生命的舞蹈比现实的舞蹈更美丽---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热闹?明宵走了回来打断志宏的话说。
聊张海迪呢,她扭头看着明宵说。你哥懂得真多。
我哥他最会鼓动别人了,明宵坐下拉住她的手说。跟你说啊,我想出去留学,也是被他煽呼的。去年暑假我去青岛玩,他给我讲了很多人生大道理,什么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什么奋斗有可能失败,不奋斗就永远不会成功---他成了我的精神导师了。这不,我都让他鼓动的要去美国了。
你哥说话是特有让人向上的一股劲儿头,她点头说。就拿我来说吧,其实我觉得特别迷惘,你看我除了想跳芭蕾,别的就不知道想干什么了,也不知道自己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志宏哥,你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就是为了理想而奋斗,志宏斩钉截铁地挥舞了一下粗壮的胳膊说。理想和奋斗就是人生全部的意义。你知道海伦凯勒吧,她写了一篇文章叫《给我三天光明》,一个聋子和瞎子,生活在没有光和声的世界里,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和自强不息,成为作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创造了奇迹,这种精神本身就是非常感人的。你看过傅雷翻译的《贝多芬传》吧?
没看过,她摇头说。
你该好好看看,志宏说。这本书是大作家罗曼罗兰写的,大翻译家傅雷翻译的,里面写得是大音乐家贝多芬的故事,太精彩了。书里有一句话说,“我称为英雄的,并非以思想和强力称雄的人,而只是靠心灵而伟大的人”。还有一句话说,“不经过战斗的舍弃是虚伪的,不经劫难磨练的超脱是轻佻的,逃避现实的明哲是卑怯的;中庸、苟且,小智小慧,是我们的致命伤。”,你看说地多透彻--
我怎么都没听懂,都听晕了,她一只手托着下巴崇拜地看着志宏说。志宏哥,你也做我的人生导师吧,我就特别想让我的人生过得有意义,从来也没人给我讲过这些道理。
我也听傻了,明宵说。我哥演讲起来比曲啸还牛。
我后妈最喜欢曲老师了,她脸上带着活泼的神情说。特别是曲老师讲一个当地女孩给他送大饼,虽然那女孩跟他毫无感情基础更无共同语言,他后来还是娶了那女孩当老婆,以后也没有嫌弃那个女孩。我后妈最爱听这一段儿。每次听曲老师的演讲磁带,我后妈都泪流满面的,还几次三番的让我跟着听,可是过后该怎么对我不好还依然不好。
我妈也喜欢曲啸,明宵说。我就纳闷儿了,这家伙怎么这么大本事,把全中国的中老年大妈们都忽悠遍了,同情心啪啦啪啦的往下掉,都陪着他落眼泪。
听明宵说你后妈对你不怎么样,志宏说。知道你后妈为什么特别喜欢让你听吗?
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曲老师演讲的主题就是,妈妈打错了孩子,孩子是不会也不应该记仇的,志宏说。亲妈后妈都这么想。
哎呦喂,你真神了,一针见血,她惊叹地说。
我哥学问大吧,明宵说。我爸他老人家的话,我哥特适合去中宣部,能忽悠全国人民跟他走。
从北海公园仿膳出来之后,他们去了湖边划船。志宏排队交钱的时候,明宵拉着她躲到了租船处的木房子后面,吻了她。自从第一个吻之后,她一直等待着再一次跟明宵接吻。她觉得亲吻是她能想象出来的最美好最亲密的行为。明宵搂着她的腰,她背靠着木房子被太阳晒得发热的墙壁,把手绕到明宵的脖子后面,踮起脚尖,闭上眼,跟明宵的嘴唇压在一起。匆匆一吻之后,她涨红着脸,拉着明宵的手向着租船码头跑去。明宵跟在她的后面,跟她一起踏上木板搭成的码头。带着湿痕的木板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响,湖水带着白色的泡沫把落下的垂杨柳叶推到岸边的岩石下。一艘艘漆成蓝白色的铁皮游船拴在码头上,随着湖水此起彼伏地上下浮动着。就像她的心,无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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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二十五)